抿着嘴唇,掩饰自己的慌张。
季如蓝故意对韦长老道:“你这老儿,偷听人家讲话,甚是可恶!你不把话说明白,我可不懂你的意思。”
韦长老轻轻咳了一声,看看红梅仙子。红梅仙子半闭着眼睛作养神状,似是胸有成竹。
韦长老想,这样两个雏儿,怕她怎地?遂直言道:“本来这话不敢说。但那妖妇倒行逆施,荼毒天下。武林正道人人欲除之而后快,大家早已心照不宣。这一次丐帮范公子牵头,就是邀集南武林英雄豪杰,一举剿灭妖妇!”他言毕还是忍不住四周望望。须知虽然这方圆几里都被丐帮看护起来,但吴越王妃的间谍力量实在强大,决不敢掉以轻心。
“好!”季如蓝道,“范公子此举大快人心。小女子与那妖妇也有父母大仇,她又害了我师兄。我正想找她晦气,只恨手无缚鸡之力。老伯,你这就带我上天目山吧。”
红梅仙子与韦长老相视一笑。吴越王妃的仇人如恒河沙数,季如蓝这话倒没引起他们的怀疑。
韦长老拿出解药,让两人服了。红梅道:“那你们俩就随我走吧!”又瞪了季如蓝一眼,“你想要弄鬼,那可是没门!”
季如蓝冷笑道:“初次见面便说这种话,我不和你计较。我弄不弄鬼,将来你就知道了。”她望了望钱丹,只见他面朝墙壁,想来已气得发晕,遂道:“表妹,我要去报仇了。你自己先回家,叫姑妈不要为我担心。”钱丹一时愕然。
韦长老道:“这位小妹不去么?”季如蓝微笑道:“她还小,什么都不会。这事太危险,我不想带上她。”说着将一只小小的药瓶塞到钱丹手里,“你的病未好,回家记得吃药。”钱丹知道那是自己身上所种之毒的解药,几乎惊得傻了。
“不行!”红梅仙子喝道,“她既然知道了我们的事,就不能放她走。”季如蓝一挑眉毛道:“你这道姑,不要太过霸道!”韦长老打着哈哈道:“姑娘,我们不能不小心。”季如蓝咬着嘴唇道:“如此就同去好了。表妹,走!”
大家出了门来,翻身上马,朝山上迤逦而去。钱丹满脑子晕晕乎乎,只得任人摆布,也不敢想,就这样见到范定风等人会有什么后果。他忽然想到:“这些人都是要去害我妈妈的,妈妈一定还不知道,那可怎么办呀?”他不想到这里还好,一念及此,身上的汗一阵一阵地往下淌,紧紧盯着红梅仙子的背影,想找机会逃走。
就在这时,红梅的坐骑忽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红梅仙子一惊,慌忙跃起,万幸没摔个大跟头。只见那马口吐白沫,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钱丹还在发愣,季如蓝挥起一鞭,狠狠抽到他的马身上。那马长嘶一声,驮着钱丹飞也似的跑了。
红梅仙子又气又急,她轻功虽然说得过去,但要追上一匹快马,还是不够火候。她一把扣住季如蓝的手腕:“妖女,是你下毒害我的马!”季如蓝毫不畏惧:“不错,我一定要让表妹脱身。你的马中的毒不立即救治,一个时辰就会断气。”
红梅仙子只觉得指间那只手腕纤细柔软,分明一点力道也无,可是对这个没有武功的少女,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能杀了她,反而不得不防她的毒药。
红梅仙子只好看着季如蓝给自己的马灌下解药。一忽儿,马好了,两人方才一起上山,再不交一语。
天目山腰上有一所古刹。寺藏在深山里面,四周古木森森,山峦巍峨,山下根本看不见房舍。
这古寺建于南朝萧梁年间,后来古寺香火不继,渐渐就废弃了。这时,范定风却把这地方打扫了出来,做了会聚英雄的大本营。
上山的路上岔道重重,只在隐秘处标有暗记,若非事先约定,根本找不到路。临近寺院,又有几处关卡盘问,暗地还伏有高手窥探。不过红梅仙子是武夷派名宿,江湖上颇有清誉,一路带了季如蓝进去,倒没受什么阻拦。
寺门不朝南,却开在东边。入门一扇巨大的照壁,照壁后游廊回转,尽极曲折幽晦之妙。红梅仙子见没人出来迎接,心下暗自不喜,旁边一个丐帮弟子赶快过来道:“仙姑,范公子今天大摆筵席,大家都在大雄宝殿里呢。我带您老人家去!”“走开!”红梅仙子一扬拂尘,那丐帮弟子一个趔趄几乎摔了跟头。
原来红梅仙子虽然只有中人之姿,却最恨人家说她老。现下她正不高兴,这丐帮弟子居然还来捋虎须。
季如蓝只当没看见,跟着红梅“噔噔噔”奔到后面。
大雄宝殿两边一溜儿摆下四排圆桌,正是酒过三巡。范定风离了席,在各桌敬酒。他一领黄衫,语笑焕然,一副大将风度,忽然抬头看见门口的红梅仙子,连忙招呼:“九虚宫的红梅仙姑也到了,幸甚幸甚!”红梅冷冷一笑。
范定风又道:“在下这里忙得紧,有失远迎,请仙姑海涵!仙姑请上座!”说着就把红梅领到左首第一张桌子,加了一个座。桌上已有红梅的师弟红兰道人和天童寺的两名长辈武僧,俱是出家人。
季如蓝立在堂下,等着范定风盘问她。忽然席间一个少年美妇走了出来,拉着季如蓝的手道:“如蓝妹妹,你怎地来了?”那少妇正是季家姐妹的表姐周采薇,现已嫁作庐山派少侠楼狄飞之妇。范定风举事,庐山派不欲插手,又不好不理,就只派了小弟子楼狄飞夫妇前来。
季如蓝已有多年未见周采薇了,却仍是淡淡道:“山下那个老头子叫我来做医生的。”
范定风见红梅带来的少女神情倨傲,又不似武夷弟子,正待喝问,不料周采薇出来认亲,一时只好客气道:“这位姑娘,想来医术过人。不敢问高姓大名,师承何处?”季如蓝道:“我姓季。沈瑄公子是我的师兄。”此言一出,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交换着你知我知、心照不宣的眼神。
周采薇握着季如蓝的手,似乎更紧了。季如蓝心里暗暗诧异,沈瑄武功平平,又不大在江湖上走动,纯然无名之辈。她本以为还要解释沈瑄的来历,怎地看来每个人都知道他?
范定风脸上阴晴不定:“原来姑娘是洞庭门下。”“不是,”季如蓝道,“我只拜沈公子为师兄,他传我医术。”
“沈公子的医术,确实不凡啊。”楼狄飞忽然开言道。
右首第一席上一个老妇人,似乎忍不住道:“医术虽好,人品太差!”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镜湖掌门曹止萍。曹止萍这话,好像一下子引开了大家的话匣,一时间每一席上都有人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曹止萍身边坐着海门帮帮主,接话道:“可惜医仙沈大侠慷慨君子,一世英名,竟然生出这样荒唐的儿子来。若不是镜湖派的女侠们亲眼所见,谁能相信那天台派的妖女竟是和他勾结在一起!”他言语之间却也没多少痛惜之意,倒好像这件事十分有趣似的。
更有人道:“汤公子那样自负潇洒的人,居然被他夺了未婚妻,实在太也奇怪。只恨我没见过这沈瑄是何等样人。难道他比汤慕龙还要风流倜傥不成,还是另有异术?”
“哈哈,他不是很会医道么?”有人戏谑道。
“罢了罢了,”楼狄飞终于忍不住道,“沈公子已作古。大家这么议论他的私事,怕不太好吧?”季如蓝又一次听见沈瑄已死,不由得思绪万千,怔怔立在那里。
范定风见她神色有异,拿不定主意。他另有所图,不拟早早得罪这少女,遂含糊道:“季姑娘,令师兄的事情,想来你……”季如蓝缓缓道:“我听说师兄和蒋姑娘要好,心里也很遗憾。”
范定风遂放了心。周采薇却瞧见季如蓝的眼中似有泫然之色,这可是她从未见过的。她忙拉了表妹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下,心想在座的恐怕没人想得到,季如蓝的遗憾和旁人的遗憾,却根本是两码事。
“那妖女被吴越王妃捉了去,从此再无消息,想来定然是死了。怎地有人说沈瑄也死在吴越王妃手里?”有人不解道。曹止萍一本正经道:“三年前在镜湖边上,沈瑄就帮着那妖女与敝派作对。敝派业已击败了妖女,正待擒获。不料拦路杀出个王照希,拉了那妖女去。在下正要劝服沈公子,又想不到来了一阵妖风,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他卷走了。至于说他后来死在吴越王妃手里,那是海门帮主的消息。想来那妖风,亦是吴越王妃作怪。”
海门帮主遂续道:“敝帮一个弟子得来确切信息,说是吴越王妃那时把妖女和沈瑄囚于迷宫,叫了许多人围剿,自然是活不成了。以吴越王妃的手段,只怕两人死得甚为惨酷。”
底下有人哧哧笑道:“也算这对奸夫淫妇罪有应得。”“不要胡说,沈公子终是名门子弟。”范定风轻叱道,“曹老前辈说的妖风,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素萍坐在第二席上:“好像是一个白衣人。”“白衣人?”范定风惊道,“那恐怕不是吴越王妃手下。这几年江湖上隐隐都有白衣人的传说,在下也有耳闻。据说此人武功高深莫测,行踪无定,从来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好像不常在江南行走。否则若是为吴越王妃效力,可就麻烦了。”
范定风此言一出,大家顿时又议论开来。很多人都似乎见过或听说过白衣人,有自诩见多识广的还惟妙惟肖地讲出一两件事迹来。但谁也说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师承来历如何,武功究竟多深。甚至有人说,白衣人存不存在,还是一个谜。
此时楼狄飞的一句话倒是凸现出来:“依我看,是白衣人救了沈公子,沈公子又闯到吴越迷宫去救蒋姑娘。”他说的正是事实,可在座的人虽不便反驳他,却多抚须微笑,均想:吴越迷宫是什么样的地方,谁会为别人冒此大险?
范定风一皱眉头,道:“我听说此人武功不佳,倘若如楼兄所言,他如何敢闯进迷宫去?莫非迷宫地图到了他手里?”说着,他拿眼去望钱世骏。
那钱世骏坐在左首第一席上,一直没有开言,此时淡淡道:“地图是蒋姑娘盗出的。她和这人要好,把图给了他,自然不稀奇。”范定风似是不信地一笑,旋即长叹道:“倘若这一回,我们能找到这张地图,则胜算又多了几成。”
“范公子担这个心做什么,区区一个迷宫而已。”站起来说话的是丐帮曹长老,“咱们这么多人,锄头铁锹,砸也把她的迷宫给砸烂了,哈哈哈哈!”
本来吴越迷宫是大家的一块心病。经曹长老这么一说,众人哄堂大笑,心想着急也无用,索性先不理它。
范定风心里却另有盘算,绕过几张桌子,走到季如蓝身边。
方才大家在说沈瑄的事,季如蓝都恍若未闻,只是和周采薇低低讲话。此刻听范定风笑道:“季姑娘既然来了,在下就斗胆请姑娘帮一个忙。”季如蓝似乎点了点头。
范定风恭恭敬敬道:“姑娘既得洞庭沈氏医术真传,想来对吴越王妃的无影三尸掌之毒,是有办法解得的。”
无影三尸掌,也是群雄闻风丧胆之物,一时大家都把眼光投向了季如蓝,巴不得她马上就把无影三尸掌的解药双手奉上。
不料季如蓝白他一眼,不作回答。范定风甚是尴尬,碍着周采薇的面子又不好发作。周采薇遂帮着问道:“妹妹,你可有法子?”
季如蓝抬眼道:“范大公子,刚才有人在底下说什么夫什么妇的。你先杀了他,咱们再商量吧。”
此言一出,群雄又是哗然,当下有人吵吵起来:“胡说八道,想要挟我们么?”“这丫头什么人,竟敢在咱们面前说这种话!”“沈瑄的人,一般也是妖女,先杀了她还差不多!”
混乱之中,那个口出恶言的人自己站了出来,却是个丐帮的张姓香主。那人铁塔似的身子,黑压压挡在季如蓝前面:“妖女,你想杀我,是不是?”一只鹰爪就向季如蓝胸前抓去。
周采薇知道季如蓝武功已失,一时大惊,反手就向张香主的手腕擒去。同时远远的有人怒喝:“住手!”
张香主闪身躲过周采薇的擒拿,也就没有抓住季如蓝。回头一看,喝止他的人却是红梅仙子。
红梅冷笑道:“你们这伙人,说是共襄大事、义倒妖妇,却在这里不三不四地讲死人闲话,还好意思向小姑娘出手!”
原来红梅一向看不惯曹止萍等人武功有限,却老是婆婆妈妈、倚老卖老。她今日自觉受了冷遇,正是气不顺,季如蓝不管怎么说是她带进门的,可不能由人欺侮。
范定风也很恼季如蓝,但周采薇虽然武功不高,楼狄飞可坐在她旁边,得罪了庐山派后患不小,何况还加上一个红梅仙子!
他走上来笑道:“老张,你果然口无遮拦了些。当着沈公子师妹,还是赔个不是吧!”张香主嚷嚷道:“我说他们奸夫淫妇,难道错了么?那姓沈的淫贼,算是哪根葱,要我赔不是,等下辈子吧!”
楼氏夫妇和红梅仙子顿时变了脸,连范定风也觉脸上无光。季如蓝似乎始终未动一下,只冷冷道:“他不赔罪就算啦!”
大家不解,只有红梅仙子心里一凉。她可知道这丫头的厉害。只见张香主的一张黑脸,渐渐转成青黄色,仿佛滴油的黄蜡,忽然按住了右腹,在地上打起滚来。
季如蓝退开几步,道:“这‘摧肝断肠散’是我替师兄赏你的,只消熬得一个时辰,你的肝脏就会烂成一团泥浆。你辱我师兄在天之灵,须得对着他的灵位三跪九叩,再割了你那条不烂的猪舌头为祭,我才会给你解药。”群雄见这羸弱苍白的少女,竟然如此辣手,一时都想不出什么办法。
楼狄飞劝道:“季妹妹别这样,毒药不是闹着玩的。沈兄在时,可不会这么做。”季如蓝冷笑道:“师兄就是心肠太好,他知道的毒药成千上万,却从来不用,只是治病救人。如今他死了,别人反以为他没什么本事,放心大胆地讲他的坏话。我偏要为他正名,偏要让人尝尝他的厉害之处。这些闲事,你们贤伉俪不管,我可要管!”她说着大步走开,以示不用楼氏夫妇照应。
楼狄飞暗暗对周采薇道:“你这表妹的脾气像足了蒋灵骞,只是比她还要倔强心狠些。”周采薇摇头道:“此事恐怕难以善罢,该当如何是好?”
季如蓝倚在油漆剥落的释迦牟尼像前面,朝着一众英雄冷笑。
范定风怒道:“季姑娘,你随随便便害人性命,以为我们会放过你么?”说着挥掌欲上。红梅仙子离他较近,拂尘一扫,把他挡了回去。
季如蓝道:“我身上的解药有十几二十种,待会儿你杀了我,可以一种一种试。试上十天半个月,总能知道哪一种对症的。不过,我可没有起死回生的仙药。”
“不必了!”张香主忽然从地上跃起,摇摇晃晃地朝季如蓝走来。大家见他满面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衣衫都染黄了。
季如蓝兰花指一挑,指了指旁边一个蒲团:“快拜我师兄。”张香主的拳头握得“喀喀”响,然而终于跪了下来。季如蓝得意洋洋,从腰间拔出一只匕首擦了擦,准备割他的舌头。
忽然,张香主大声道:“张某受妖人暗算,惟死而已。怎能向无行浪子磕头!”季如蓝厉声喝道:“你还敢嘴硬!”
忽然,她怔住了。原来那张香主已自断经脉而亡。
季如蓝没料到此人如此性烈,搞成这样,顿时惶惑起来。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