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白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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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崖白鹿记-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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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你。”

    蒋灵骞却又闭上眼休息,她实在太累了。

    沈瑄忽然想起那年在太湖,她也说过三件事:“从前你就说有三件事不曾办得,那第三件事还没告诉我。”

    “傻子!”蒋灵骞道,“那第三件事,就是我遇见了你……那时我希望能够一生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做不到,别有婚约。后来,后来又出了很多事情……本来以为,你我注定无缘了。但今天,我临死的时候,你能守在一旁,这不是天大的幸福么?”

    沈瑄再次听见她说死,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离儿,我怎么能够离开你!”蒋灵骞叹道:“

 第十四章 生涯尽处证鸳盟 (2)

    答应我,第一件,你一定要练好武功,为我报仇。瑄哥哥,你将来一定能成为武学宗师,和你的爷爷一样。不过,在此之前,没有必胜的把握,千万,千万不要急着去找吴越王妃。第二件,我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只有你,你一定要记着我,每年为我烧纸钱,至少,至少烧五十年……”

    沈瑄就算是傻子也听得出来,她费尽心思,只是要他活下去啊。

    他心中热血激荡,几欲碎裂,只能反反复复说着:“离儿,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然而蒋灵骞却是连说出第三件事的力气也没有了,闭目不语,只有出气没有入气。沈瑄瞧着她,心急如焚,忽然想到,用自己的残存内力替她吊一口气,那么她还能清醒一会儿,再有片刻的相聚。他立刻把手按在她的天枢穴上。

    忽然,眉间一针冰凉,早就神魂不支的沈瑄,终于晕倒了。蒋灵骞颤抖着手,却拔不出那枚绣骨金针:“你要救我,自己还会有命么?”她抬眼望去,发现不远处丛林之中,有一处小小的庵院。

    “我不能让他看见我死。”蒋灵骞已经站不起来了,她把飞雪白绫的一头系在沈瑄腰间,一头挎在自己肩上,就这样缓缓爬到那座名为“水月”的庵院门前。

    “出家人慈悲为怀,千万救救我的瑄哥哥。”她把那本《江海不系舟》塞入沈瑄怀里,解下飞雪白绫,慢慢向海边的悬崖爬去。

    微凉的海风吹动着她的秀发,如朝云漠漠,如暮雨潇潇。只是她的生命,再不会目睹这样的朝飞暮卷了。恍惚中,似乎又听见一声长长的呼唤——“离儿”。她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可是沈瑄此时犹在昏迷中,哪里会唤她呢?她静静坐在悬崖边,等待死的来临。眼前的大海上,似乎吉光一闪,越过一个雪白的幻影。

 第十五章 海天愁浪洗苍穹

    夕阳把海水映得血一样殷红,潮水一浪一浪地拍打着海岸,如人的心一般,毫不平静。海边徘徊着一个憔悴的影子,在沙滩上留下串串凌乱的脚印。

    印月说,把他抬进水月庵中以后,他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天之中,一切都改变了。沙滩上所有的痕迹都被潮水冲刷得干干净净。这个岛屿并不大,但无论他怎样寻觅,再也找不到蒋灵骞的踪迹。空荡荡的海滩,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若是死了,总会留下尸身——沈瑄存着万一的希望这样猜想,或者只是出了什么事,所以她远远地走开了,将来一定还会回来的。只有悬崖边上挂着的半截飞雪白绫,迎风飞舞,仿佛幽怨的离魂。

    远远的,印月招呼他回去了,她那件月白色的僧袍,在晚风中飞扬。沈瑄每次看见印月,都忍不住出上半天的神:这难道是冥冥中天意在捉弄自己?为什么印月的面目,竟然和离儿如此相似?第一次看见她时,沈瑄把她当作了离儿。这个谨慎的出家人大惊失色。但是不一会儿,沈瑄就知道,容颜可以相似,但眼中的神情却是千差万别的。印月的眼神淡漠而空蒙,看任何东西都心不在焉,好像在望着远处的什么,何来离儿的灵动幽深?

    印月是个带发修行的女尼,已经颇不年轻了。虽然长年幽居的虔诚生活,使得她的脸上笼罩了一层纯真无瑕的容光,将岁月的凿痕轻轻掩了去,但她究竟不是少女了。她说她在这远离大陆的无根岛上,已住了十七年。

    那她为什么会像蒋灵骞呢?沈瑄很想探问一下。但印月太冷漠,虽然认真照料他,却一句多的话也不肯讲。她甚至从来没有问过,沈瑄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水月庵小小的三间厢房,只有她一个姑子,她每天烧烧香,念念经,读读书,弹弹琴,数着日子一天天溜走。

    海上升明月,沈瑄问印月要了火盆和纸钱,来到海边那个悬崖上。纸灰晦暗的幽光与天上寥落的明星混在一起。沈瑄觉得,他是在焚烧自己的心,将它也烧成缕缕青烟,在风中盘旋、回荡、消散。

    “不要脸的尼姑,你如何对得起我徒弟!”远处传来阵阵叫骂,沙哑的声音几乎要把整个无根岛都掀翻了。沈瑄愕然,收拾了火盆,匆匆赶回水月庵。

    庵门紧闭着,门前一个青袍老者,白发白须,满面红光。他拄着青藤拐杖,一边骂一边跺脚。沈瑄记得下午曾在岛子的后面与这老人打过一个照面。印月说,这老人姓曾,是无根岛的另一个居民,言语间并没有厌憎之意。不过这老人讲出来的话也太不客气:“印月,你当初死也不肯嫁给我徒弟,我只当你真的守节!青天白日,竟然在观里收留了小白脸。你还知不知羞!”沈瑄可也听不下去,道:“老先生,你这样讲话太过分了吧?”

    那姓曾的老人更不答话,举起拐杖就向他头上砸来,沈瑄轻轻避过。只这一个动作,沈瑄就看出这老人没有武功,不觉暗暗宽心。

    就在这时,庵门开了条缝,印月掷出一件东西来:“我是看见了这个,才收留他的。你若不服,就带了他去好了。”说完又把门紧紧闭上。

    黑暗之中,看不清是什么。老者把那东西抢过来,愣了一会儿,忽然异常和蔼地对沈瑄道:“公子跟我来好了!”

    沈瑄也看出,印月今晚没有留自己的意思了,只得跟了那老人去。

    那人的住处在小岛背面,几间木屋,院落里种着蔬菜。老人点亮油灯,细细查看那件东西。沈瑄瞧出,那是叶清尘给他的木雕鬼脸,一向被他系在腰上。“想不到叶大哥的势力,居然远达这偏僻海岛。”沈瑄想。

    “清尘好不好?”老人向沈瑄询问。沈瑄听他唤“清尘”,料想是叶清尘的长辈,道:“回伯父,叶大哥一向很好。”

    老人又道:“他娶没娶妻子?”沈瑄道:“还没有。”

    老人摇头叹道:“咳,七年啦,七年啦,全是那尼姑害的!”

    沈瑄莫名其妙,叶清尘不娶妻,和印月有什么关系。他隐约看出,印月和这老人都是好人,可两人的关系又透着十分的古怪。

    老人又道:“你有他的这件信物,又叫他大哥。你是他什么人?”沈瑄道:“晚辈和叶大哥是结义兄弟。”

    老人显得十分欢喜:“清尘看重的人,一定不错。”他举起油灯,又细细查看起沈瑄来,忽然叫道:“咦……”沈瑄知道他惊奇的是什么:“伯父,晚辈受伤已久,本来就活不了几天啦!”

    老人大摇其头:“年纪轻轻的怎么讲这种话!”说着一只瘦棱棱的大手就搭在了沈瑄背上。沈瑄只道他根本不会武功,毫不防备。不料一股雄劲的暖流,源源不断地走遍了他的奇经八脉。他这时要推辞也来不及了,只觉得这些天烦乱冲突的气流渐渐平息,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这老人的内功明明与叶清尘是一脉相承,只是修为更加深湛。

    一个时辰之后,沈瑄清醒过来,向老人道谢。老人皱着眉头,深为忧虑:“我还是救不了你呀!”沈瑄淡淡一笑,不以为意:“伯父为我耗费功力,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命数如此,又有何憾。”

    老人道:“你究竟是谁,怎么来这的?”沈瑄见这老人远远不似印月冷漠,遂大致说了受伤被人追捕,漂流至此的经过,又道:“晚辈的妻子下落不明,多半已然仙去。晚辈若能早一点追上她,很是心满意足。”

    “可叹,可叹!”老人听得唏嘘不已,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又道,“不行!殉情固然很好,但你要就这样死了,将来清尘知道,岂不怪死我!我决不让你死。”“伯父不用费心。”沈瑄微笑道。“不行不行。你万万不可以死。”老人踱来踱去,揪着自己的白胡子,焦急不堪,“我救不了你,那可怎么办!”

    沈瑄闭目不语,忽听的老人道:“这是什么?”原来那本黄皮册子从沈瑄怀里露了出来。他来不及阻止,老人就一把抢了过去:“《江海不系舟》?”他匆匆翻了几页,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好呀好呀,这就是好药方子嘛!这是烟霞主人留下的一本武功秘笈,就照着它练!”

    沈瑄不语。老人遂兴致勃勃地解释道:“庄子有云:‘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然若不系之舟。’不系之舟,遨游江海,正是武学的玄妙境地。你大概还不知道,烟霞主人叫做沈醉,是几十年前的一个武林泰斗、洞庭派的开山祖师。他的玄门内功最是正宗。你照着这本《江海不系舟》好好练练,多半能把伤治好。摇头干什么?他姓沈,你也姓沈,可说是一家人。你练他的功夫正是理所当然。快快,马上开始练!”

    沈瑄道:“伯父,晚辈早不存生意,是不会练这本书的。”他虽然说得平淡,语意却甚是坚决。这些天来他记起蒋灵骞临终时叫他练功、复仇的话,有时也会翻翻这本《江海不系舟》。这本小小的册子,是离儿以生命换来的,书皮上还溅着两人的血。他一看见,便是揪心的痛楚,哪里还能练!他只是把它卷在那段飞雪白绫里头,当作蒋灵骞的遗物细心保存着。至于他自己,早已准备快快离开这个寂寞的人间了。

    老人见他不允,皱眉道:“真是死心眼!”眼珠子一转,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沈瑄道:“伯父是叶大哥的授业师父。”

    老人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爽快,倒是一愣,旋即恨恨道:“叶清尘这小子,叫他不要说师父是谁,这等不听话!”沈瑄道:“叶大哥倒是从来不肯说自己的师承。是晚辈自己猜出来的。”沈瑄听过老人的话,早料到他和叶清尘渊源颇深,又见识了他的内功,故而猜到。只是在这海外荒岛居然得遇义兄的师父,却也真是奇缘了。

    老人笑道:“清尘的武功很好。他的师父居然是个一点功夫也没有的人,你可也万万想不到吧。”言语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其实沈瑄已经想到,这老人根本不是不会武功。以他的深湛内力,从前应当是个绝顶高手。但是他手足瘫软,明明是被人废去功夫。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他才避居荒岛,也不让叶清尘对人提起自己。

    “老朽姓曾,名叫曾宪子,你年纪尚小,说给你听也无妨。清尘是我惟一的徒弟。二十二年前老朽最后一次回中原时,遇见了他。他本来是孤儿,在苏州城里要饭,被丐帮的几个花子欺负。老朽看他颇有几分骨气,就带了回来,慢慢调教。名为师徒,其实如父子一般。”沈瑄点点头。

    曾宪子又道:“你是清尘的义弟,我自然不能不管你。可是你现在一心要死,叫我将来如何向清尘交代?”沈瑄道:“曾伯伯,你对我很好。我命中注定无寿,哪里怪得到你。”

    曾宪子不理他,只是一味哼哼道:“清尘啊清尘,你这个义弟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师父无能,师父救不了他。师父以后还有什么面目见你!”他说着说着,居然掉下泪来,“清尘啊,师父不能等你回来了!”竟然拿出一柄匕首,向自己颈中刺去。

    沈瑄慌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曾伯伯,你这是干什么!”曾宪子道:“你要死,我又拦不住。只好赶在你前面死掉。”沈瑄急了,慌忙道:“曾伯伯,你若因我而死,叫我又何以自处!”曾宪子眨眨眼,道:“除非你答应我,练那本书上的内功,把你的伤治好。”

    沈瑄这辈子也不曾想到过,有人为了要他练武,竟会以死相逼,何况这人还是刚刚相识。曾宪子见他发愣,又补说道:“我说要死,可不是吓唬你。老朽在这世上,罪孽深重,早是多余的人。却不像你,大好青年,死了可惜。你不想想,你的妻子只是失了踪,又不一定真死。要是她今后找了回来,问老朽要人,难道要老朽指个墓碑,说你丈夫就在这里,进去见他吧——那老朽真不如去死算啦!”说着又往刀尖上撞去。

    沈瑄虽不相信曾宪子真要寻死,可他秉性善良,见不得人这样,只得无奈道:“曾伯伯,我答应你啦!”曾宪子计策成功,掩饰不住得意之色,微笑道:“这就对啦!寻死,那是很容易的。能坚持活下去,才是大英雄,真勇士。”

    沈瑄听见这话,不由得心中一凛。

    从那以后,沈瑄就在曾宪子的小木屋中住了下来,在曾宪子的监督下,每日修习《江海不系舟》上的洞庭派内功。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伤这么重,练了这本书也未必能好,到了半年之期,照样可以血尽而亡。然而他祖父留下的这本秘笈,真的是绝世奇功。他体内凌乱的气流渐渐归顺,阴阳合一,吐血的次数越来越少。到了后来,不仅旧伤再不发作,内力更是大长。他也曾经希望,蒋灵骞会回来与他重聚。他每天在那片沙滩上练功,夕阳西下时,就幻想她出现在海上,踏着浪端奔向自己,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然而这样的情景,也从来没有成为现实。

    他只是不肯相信,她真的已经永远消失在这片大海之中。但他现在也已不再去想殉情。每到月圆的时候,他就在悬崖上烧一串纸钱,虽然天人永隔,也算是长相厮守。

    曾宪子的性情慷慨洒脱,颇像叶清尘,沈瑄与他相处甚好,若是练习《江海不系舟》遇到不解之处,就向曾宪子请教,两人一同商榷。曾宪子问过沈瑄的师承。沈瑄说明了自己的身世,但提到师父,只好说没有。第一个教他习武的人是父亲,可惜那时他太小,没学到什么。后来乐秀宁指点过他洞庭功夫,蒋灵骞则以天台的轻功剑术相授,但这些人与他也没有师徒名分。其实还是吴剑知教他的最多,可是这个舅舅始终不肯收他为徒,还将他赶出三醉宫。现在只怕也认定他是洞庭派有史以来最不像话的门人。

    “你干脆拜我为师吧!”曾宪子道。沈瑄不允。“是了是了,”曾宪子恍然大悟,“你终归是沈家的传人,还是好好练你爷爷的功夫!”

    《江海不系舟》最后附有两页歌诀,看来与前面的毫不相干。沈瑄和曾宪子讨论了好几日,也没得出结果,最后曾宪子说这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内功心诀,倒像是剑法。

    自从搬到小岛后面,沈瑄就极少见到印月。一来印月过惯了深居简出的日子,不搭理外人,二来沈瑄也不想看见她那张酷似蒋灵骞的脸,怕徒然引起伤心。沈瑄偶尔路过水月庵,会听见印月在里面弹琴。他逃到这无根岛上来时,琴不在身边,许久不弹,十分技痒。想问印月借来弄曲,可又不敢。印月的琴技算不得高明,弹来弹去就是几首梵音咒,当真心如止水。可是这一天,沈瑄突然听到了一曲《长相思》!

    印月的歌声很细弱,颤音从丝弦锐声的罅缝中流露,一声一声地倾吐幽怨。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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