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白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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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崖白鹿记-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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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不上什么迷宫。看来江湖上的传闻并不尽实。

    前面拐角处,一盏鹿角形的松油灯闪闪烁烁,沈瑄心里颇有些激动,因为他自己也在那里待过,那是牢房。

    牢房前面,竟然也没有人把守。沈瑄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此时还是不由得紧张,旋即朗声道:“有劳王妃久等了。”

    “咦,”监房那人转过身来,明眸皓齿,果然是吴越王妃,她淡淡笑道,“四处入口的卫兵都没有接到你,我还担心你今晚不来了呢!”沈瑄笑而不答。

    吴越王妃道:“你果然有办法。只是你千算万算,也料不到千辛万苦找到的,竟然不是你那心上人儿,却是我这老太婆吧?沈大夫,你就是心地太好,连徐栊这样的人也要相信,你以为他真的对钱丹死心塌地,不会出卖你么?”

    沈瑄心念一转,道:“王妃有所不知。在下去找徐栊打听消息,正是委托他通知王妃,在下来了。王妃果然纡尊降贵,竟在这种地方等候——在下真是受宠若惊。”吴越王妃皱眉道:“你找我?不会吧。嗯,你出去这些日子,身上的内伤好像没什么好转,你也知道,普天之下只有我救得了你。你是不是回心转意啦?”

    沈瑄道:“回心转意也有可能。不过我的确是诚心诚意来找王妃的。不找到王妃你,谁带我去见蒋姑娘呢?”吴越王妃哈哈大笑:“笑话,你疯了么!我为什么要带你去见蒋灵骞?”

    “王妃希望蒋姑娘交出地图,希望我配制尸毒的解药。这两件事情,都不太容易办得到。即使以死相逼,我二人也不会屈从。眼下惟一的办法,就是拿她来胁迫我,拿我去胁迫她。要想这样,只好先让我和她见见面。”

    吴越王妃顿时板起脸:“哼,凭你也想摆布我?乖乖躺着吧!”她反手一推,将沈瑄推入牢房,转身拂袖而去。沈瑄也累了,便躺在地上睡起觉来。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一个侍卫过来把他叫醒,带着他往迷宫深处走去。

    脚下的台阶级级向上,泥地和石墙也渐渐干燥,看得出是走向玉皇山顶。沈瑄默默记着道路,以备将来脱身之计。

    穿过一扇石门,眼前陡然明亮起来。四顾一望,是一处石室,虽然仍旧没人看守,却布置得十分雅致。四周垂着刺绣的帐幔,半人高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桃花,花下是一座巨大的山石盆景,装点着竹篱茅舍,还引来了活水做涓涓细流。沈瑄一眼瞥去,只觉得像极了天台山上的那个桃源仙谷。

    引路的侍卫揭开一处绣幔,露出一扇挂着大铜锁的铁门。侍卫取出钥匙开了门,十分客气地请沈瑄进去。沈瑄早看出此人武功不弱,打是打不过的,只得听命再说。

    屋子里回荡着甜甜的幽香,好似女子的闺房一般。绕过一扇美人屏风,室内红烛半明,熏笼里升起缕缕紫烟。丝织地毯上绣着红莲碧水,地毯尽头垂着一幅珠帘,珠帘后隐隐是锦绣床帐。沈瑄已觉出帐中睡得有人,他低头听了一会儿那女子的呼吸声,心中大喜,急忙掀帘进去,揭开帐子一看——枕上一绺长发散开,果然是蒋灵骞!

 第十四章 生涯尽处证鸳盟 (1)

    蒋灵骞早听见有人进来,手里扣了只簪子以防不测。与沈瑄一照面,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日方道:“出去!”

    沈瑄这才意识到,蒋灵骞衣衫不整地躺在被子里,自己未免太失礼。过了一会儿,蒋灵骞撩开珠帘出来,玄色的长衣已束上,头发却未梳,乱纷纷披在肩上。

    “她把你关在这里?”沈瑄问道。蒋灵骞点点头。

    沈瑄呆了一会儿,踌躇道:“那日你受了伤,可好些了?”蒋灵骞又点点头,仍是不语。

    沈瑄不知如何是好,终于道:“离儿,你还在恼我么?”蒋灵骞叹了一声,眼圈就红了:“我知道爷爷的死不能怪你。别再提这件事了。”

    沈瑄如释重负,心情却反而愧疚起来。离儿无父无母,蒋听松虽然乖僻严厉,终归是她在世上惟一的亲人,这么多年终归是相依为命,祖孙情深。他突然横死,离儿当然伤心欲绝。而沈瑄自己对于此事,也的确难逃嫌疑,无怪她大发脾气,说出那样的话来。自己拂袖而去,反而埋怨她绝情,实在是太不体谅她了。离儿若不是匆匆下山追赶自己,怎会被镜湖派伏击,又怎会落到吴越王妃手里身陷囹圄?从前似乎总是他迁就离儿的时候多,其实离儿一直非常理解他。他想着想着,只是出神,竟忘了还要说什么话了。

    “怎么你还是被捉进来了。那天不是有人救了你么?”蒋灵骞问。沈瑄道:“我想进来救你。”“你觉得,救得了我么?”蒋灵骞道。沈瑄笑道:“救不救得了,总要试一试。”

    蒋灵骞抬头瞟了他一眼,沈瑄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她看穿了:反正这样一来,就算救不了,生死不离的约许,总是如愿了。

    “你俩好像很开心嘛!”吴越王妃从屏风后绕出。蒋灵骞本来已握住了沈瑄的手,这时急急甩开,退开半步。沈瑄却又一把抓住。

    吴越王妃笑道:“沈大夫,我没亏待你的未婚妻吧?”沈瑄第一次听人说蒋灵骞是“他的”未婚妻子,对吴越王妃不知该恼恨还是感激。

    “蒋姑娘这样冰雪似的人儿,”她续道,“我怎忍心让她住在又冷又湿的地牢里。这间屋子,是不是很不错?”

    蒋灵骞道:“你就是把你的寝宫让给我住,我也不还给你地图。”她始终没有说地图不在手中,防止吴越王妃狠下杀手。吴越王妃淡淡一笑:“你还以为我要的是地图?那地图在你手里这么久,你就是抄上一千份在江湖上散发也尽可以,我还要做什么?再说,反正这地图也是假的。”

    “假的?”蒋灵骞和沈瑄同时惊呼。

    吴越王妃面露得意之色,在一张花梨木海棠缠枝椅上坐了下来:“世人费尽心机,辛辛苦苦追寻来的,却是一场空,世事多半如此。反正你俩也出不去了,我不妨告诉你们。我这地下宫殿没有几间屋子,也没设许多机关。虽然有几处布置得讲究了点,也并没有埋下金银财宝。试想,我若真的修建那么一个宏大复杂的迷宫,又弄得东海龙宫似的,那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钱家在吴越的江山,还坐不坐得稳?可那些江湖上的人听见我有一个地宫,自然要想啦。吴越王妃嘛,骄奢淫逸,用心险恶,这地宫当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什么迷宫,什么财宝,那都是他们自己以讹传讹弄出来的。哼,真有想像力!至于那些死在这里的人,那全是因为他们来之前便走漏了消息,被我亲手解决掉了。”蒋灵骞和沈瑄听得目瞪口呆。

    吴越王妃道:“我弄了这么一个隐秘的地方,不过一时心情所至,想让这里成为我最后的归宿。所以也决不允许外人进来。”说到这里,她的眼神迷离起来,“不料却引来这些谣言。我就索性弄出了一张迷宫地图,看看还能引出些什么来!蒋姑娘,你来盗图是将近三年前的事情吧,那时你才几岁?你想,我若真有一个迷宫,为什么还巴巴地画一张地图出来让人知道?就算画了图,又怎么会让一个小姑娘轻易偷走?不过你也不用太抱屈,我说过,这里本来没什么要紧的东西要隐瞒,所以那张假地图也并不是全假,那是在原图上凭空加了一些不存在的路径,其实是殊途同归。倘若有明眼人能去芜存真,仍是一张地宫的正确路径图。只不过——”她微微一笑,“恐怕很少有人能不受旁路的干扰吧?”

    沈瑄渐渐明白过来,蒋灵骞拿到那张地图之后,一定细细研究过。聪明如她,也未能记住那些庞杂的路径。但她对正确的路途也就印象最深。所以照着她画的草图,是大致可以在这地宫中穿行的。但若拿着地图“真本”,可就不免麻烦了。

    “似是而非,似非而是,这就是江湖。最复杂的迷宫是造不出来的,那是在人的心里。我在敌人心里筑了个迷宫,岂不比什么砖瓦泥石更强?”吴越王妃微笑道。她见一对年轻人默默不语,显然是被自己的高论震慑住了,又得意道,“我把这些都告诉了你,蒋姑娘,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千辛万苦要捉你么?”

    蒋灵骞道:“我心里没有迷宫,猜不出你的意思。”吴越王妃道:“早先我追捕你,确实因为气恼你一个初出道的小女孩,竟然敢和我作对。不过呢,后来我知道你是蒋听松晚年收的小弟子,就渐渐改了想法。我发誓杀尽天台弟子,那是因为当初他们七个人对我不住……”说到这里,她眼中泛出憎恨凄怨的寒光,“却与你无关。说起来你我还有香火之情,也许因为都是在天台山长大,性情也有相似之处……”

    “呵,”蒋灵骞道,“要和你性情相似,算我倒霉!”

    吴越王妃并不理会,续道:“你几番帮着黄云在、季秋谷这些人,我都放过了你。其实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到我这边来。”这句话倒早在沈瑄和蒋灵骞的意料之中。

    蒋灵骞冷笑道:“你觉得有可能么?”吴越王妃笑道:“当然有可能!你离开钱世骏这不成器的家伙时,我就觉得有可能!蒋姑娘,莫要忘了,我们天台派的人武功太好,又不听话,所以在那些自许名门正派的人眼里,始终是邪魔外道。你现在的处境不用我说,只要你和沈大夫再回到江湖,势必被那些正人君子乱刀分尸。但我却能保护你,让你俩有情人终成眷属。只要你们为我效力。嗯,沈大夫,你呢,只要为我配解药,我也会帮你疗伤,让你好好活下去。”沈瑄道:“若是我俩不答应呢?”

    吴越王妃道:“不用我再说吧?”沈瑄和蒋灵骞相视一笑,心领神会。蒋灵骞却故意道:“可是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

    吴越王妃道:“蒋姑娘,我若不想收服你,怎么到现在也不没收你的兵刃,还让你住在这样好的地方?我若不爱惜你,又怎会在去年十一月十四日千里迢迢亲自送解药给你?当时虽说是为了邀请沈大夫,一半也是因为很不忍心看着你早早送命。”

    “什么解药?”蒋灵骞皱眉道,“那‘飞烟散’的解药金魁银甲丸不是汤慕龙给的么,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咦,”吴越王妃诧异地瞧了沈瑄一眼,“沈大夫还不曾对你说过药是怎么来的么?他怎么这么死心眼!解药是我的,所以他为了从我这里拿到解药救你,自己到这地宫来住了一个多月,受了一身内伤。他为你连性命都不要了呢!”蒋灵骞看看沈瑄的眼神,知道她所言不虚。

    吴越王妃意味深长道:“我是可以救他,但他太不合作,宁死不给我配解药。现在你合作不合作呢?他眼下这个样子,你难道看不出来,没有几天可以活了?这样有情有义的郎君,你忍心一天天看着他吐血,血尽而亡?”蒋灵骞傲然道:“我早就知道他要死!”沈瑄大吃一惊。蒋灵骞道,“你以为我怕么?”

    吴越王妃显然一时理解不了,反问道:“你不在乎他?”沈瑄道:“她当然在乎我。只不过,就算天下人都容我们不得,我们也决不会曲意逢迎你的!”

    吴越王妃脸色大变,一池芙蓉变成满地秋霜,半晌方道:“我懂你们的意思了。可是我有办法折磨你们,让你们咫尺天涯,让你们连死也别想在一处!”

    蒋灵骞听到这里,不觉脸色微变。吴越王妃忽而一笑:“不过那又何必!我最恨棒打鸳鸯的事。今晚你俩就在一起,好好再商量一下吧!”

    吴越王妃站起身来,缓缓向门外走去。那扇石门再次打开。蒋灵骞向沈瑄丢了个眼色,一大把金针朝吴越王妃背后飞去。可吴越王妃一直小心提防,听见身后微微风响,立即跃开,左袖一卷,将十几枚绣骨金针尽数兜在袖里。蒋灵骞和沈瑄立刻退开几步,长剑出鞘。

    “我善待你们,你们却下这样的辣手!”吴越王妃怒道,“居然用了这么一大把金针,多谢馈赠啦!”蒋灵骞道:“拿去好了,反正你也不会用。我可不像你,不会使绣骨金针,就用敷了毒的铁针来冒充!”她说这话,意在激怒吴越王妃。沈瑄听了,却不由得心里一动。

    吴越王妃面色铁青,双掌一翻,分别向两人头顶扣下。蒋灵骞迎上,剑刃沿着她的右臂斜劈。沈瑄认得这是一招“天姥连天向天横”,遂依样去劈吴越王妃左臂。吴越王妃既不能向左闪,也不能向右闪,只得双臂一沉,反手去擒二人手腕。还未等她触及衣袖,蒋灵骞早拉着沈瑄腾空而起,飞到石门之外。

    就这样逃了出来,未免太容易了。两人都觉得颇为意外。吴越王妃返身冲出,双掌作鹰爪状,黝黑尖利,锐不可当。

    蒋灵骞低声道:“瑄哥哥,海客谈瀛洲。”沈瑄心领神会,刚才两人同时使出梦游剑法,逼得吴越王妃撤招。这梦游剑法虽然不像两仪剑法一样须双人合使,但因其奇巧诡异,往往令人无法破解闪避,所以当两个人同出一招时加倍地防不胜防。沈瑄得了主意,剑交左手,与蒋灵骞一左一右,将“梦游剑法”一招连一招地使出。吴越王妃以前见蒋灵骞用过这天台派的顶级剑法,她的剑术造诣并不高超,仗着掌上有剧毒,可以打个平手。这时两人同使,威力大增,她居然被逼得节节败退,无影三尸掌的毒风连两人的衣角都没扫到。

    沈瑄随手拽过一片纱帐,剑尖一挑,朝吴越王妃兜头罩下。吴越王妃急忙转向右边,忽然眼前一黑,却是被蒋灵骞抛过来的一段纱帐蒙住了脸。这时她已听见金刃破风之声,知道再往前走,势必被两人的剑招碰上。她来不及扯去脸上轻纱,急急往后一跳。只听“砰”的一声,那只巨大的花瓶撞碎了,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

    吴越王妃本当怒发冲冠之时,反而哈哈笑了起来。忽然金光一抖,撤开三尺。沈瑄和蒋灵骞不得不立刻跃开,再一看,吴越王妃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金蛇鞭。这金蛇鞭原来也是吴越王妃自创的独门武功,因为没有无影三尸掌来得便捷毒辣,所以并不常用。但金蛇鞭也有它的长处,如非近身作战,对付多个敌人,就比无影三尸掌有用。吴越王妃此时打的正是这个主意,她料想沈瑄武功较弱,金蛇的蛇尾先向他劈去。沈瑄将身旁的帷帐一扯,闪身而去。蛇尾扫在柔软的帐子上,力道顿时缓了下来。忽然,白光又起,向金蛇滚滚卷了过来。

    这是蒋灵骞放出了自己的飞雪白绫,与金蛇鞭缠斗。沈瑄忽然闻到一股腥气,不禁叫道:“当心,鞭上有毒!”吴越王妃冷笑一声,使出幻影鞭法,成千上万碧森森的金光如网织一般笼罩下来。蒋灵骞却毫不在意,飞雪白绫在金光里穿梭往来,竟似十分随意。

    金蛇鞭是用三成金三成铜打造而成,分九十九节,兼顾刚猛和柔韧,无往不利,十分霸道。相比之下,蒋灵骞的飞雪白绫未免柔弱不堪。但沈瑄看了,便知蒋灵骞败不了。飞雪白绫看似柔软飘逸,其实对使用者的内功运用要求极高,正是以柔克刚,后发制人。而驾御白绫里暗藏的铁钩,挑、摘、刺、打,更是一门极尽机巧的功夫,金蛇鞭何以能比?

    “两个小贼,当真不要命了么?”吴越王妃大叫一声,忽然跳到盆景上面,停手喝道。蒋灵骞见她肩头渗血,知道她已为己所伤,不由大喜,白绫一卷,乘胜追击。

    吴越王妃把金蛇鞭一抖,荡开飞雪白绫,喝道:“你看看周围再说!”

    原来吴越王妃的侍卫已经在大厅四周满满围了一圈,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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