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并没有蒙上黑纱,连身上也依然穿着那袭宽大长袍!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逼反天霍承恩才一露面,就朝院中落去。
大概他脚尖堪堪落到地面,突然间,身形闪了一闪,横移数尺,倏象凌空拔起,人已出去了三丈,回到前面屋上。身法端的快到极点!
江帆运足目力,依然没有看清逼反天的仓忙飞退,究是遇上了什么?但他心中却是暗暗惊叹:“霍老伯这份身手,当真不愧为成名多年的人物!”
就在逼反天闪电飞退的一瞬之间,屋中隐隐传出一声冷哼。
哼声不响,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却也清晰可闻!
逼反天退回屋上,瘦癯脸上,神色大变,阴鸷双目,精芒雷射,不知是惊骇,还是愤怒?
楞得一楞,才拱起了手,朝屋里呵呵大笑道:“原来井老太在此纳福,兄弟手下之人,多有冒犯,霍承恩谢罪来了!”
井老太,不知是什么人?听他口气,井老太自然也是一位非常人物,莫非就是方才那个咳呛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的老婆婆?
江帆,商秀两人忍不住对望了一眼,象是互询:“知不知道井老太是谁?”
织机声停了,木板门无风自开,昏暗的油灯下,坐着一个布衣荆钗的少妇,缓缓抬起脸来,冷声说道:“你能躲过我三支绝户针,果然有些名道!”
那少妇姿色绝美,只是脸罩严寒,语气冷峻已极,冷傲已级!
逼反天呵呵一笑,身形一闪,轻飘飘落去院中,朝少妇拱拱手道:“原来是少妇人,老太……”
少妇没待逼反天说完,冷冷的道:“我婆婆已经睡了。”
逼反天堆着满脸笑容,皮笑肉不笑,嘿嘿干笑道:“老朽手下,竟不知罪,冒犯之处,少夫人还望多多包涵。”
少妇端坐如故,只是冷冷的瞧了逼反天一眼,问道:“你就是强盗头子?”
逼反天霍承恩陪笑道:“少夫人说笑了……”
少妇脸色一沉,叱道:“谁和你说笑?你不是强盗头子?这些人面蒙黑巾,手执钢刀,夜入民房,所为何来?”
逼反天尴尬的道:“少夫人,这……这是误会,老朽霍承恩,老太知道……”
少妇截口道:“我婆婆不认识你。”回得斩钉截铁,毫不留情!
逼反天数十年老江湖了,自然忍得住气,依然陪笑道:“少夫人自然不认识老朽,他们都是老朽手下,正义镖局的伙计,还望少夫人赏个薄面。”
少妇冷然说道:“这倒好,堂堂正义镖局,原来都是强盗,金陵是有王法的地方,我就要他们站在天亮,让大家瞧瞧,你们心目中是不是还有王法?”
逼反天瘦癯脸上已经有了汗水,神色微微一变,又忍了下去。人在人家手里,中了独门绝户针,这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事。
适时,屋里又起了一阵咳呛之声,接着只听老婆婆喘息着问道:“三娘,你在跟谁说话?”
少妇回身道:“婆婆,就是昨天一路跟踪咱们的贼人。”
逼反天连忙隔着窗子笑道:“是井老太吗?兄弟霍承恩在此。”
“哦。是霍大侠么,原来昨天盯着咱们婆媳的,是霍大侠的手下那也没什么,怎敢劳动霍大侠大驾?”
逼反天道:“老太圣明,这是天大的误会,昨晚,咱们镖车后面,发现有人暗中跟上了,当时兄弟不知是老太和少夫人两个,就要伙计们故意落后,瞧瞧究竟是哪一路的朋友……”
老婆婆哦道:“原来霍大侠开了镖局?难得……”
这“难得”两字,说得大有意思!
少妇冷哼道:“这叫做贼心虚。”
话里带刺,逼反天不由老脸一红,勉强笑道:“哪知伙计们有眼无珠,不弄清楚,竟敢闯了来……”
少妇又哼道:“没有你的命令,他们敢?”
逼反天没加理会,续道:“兄弟闻讯而来,才知老太在这里纳福,手下无知,冒犯了少夫人,兄弟谨此赔罪。”
老婆婆问道:“三娘,你是用什么手法把他们给制住了?”
少妇道:“我每人赏了他们一支绝户针。”
老婆婆咳呛着道:“一支还不妨事,瞧在霍大侠的面上,就放了他们吧!”
逼反天隔着窗子,连连拱手道:“多谢老太,兄弟感激不尽。”
老婆婆道:“不用道谢,唉,咱们婆媳俩,原也被人欺凌惯了。”
少妇哼道:“婆婆答应放你们了,难道还要我去动手不成?起下针,拍‘灵台’穴可解,以后别再犯在我手里,那可没这么便宜了。”
逼反天目射阴鸷,脸上飞掠过一丝狞厉阴笑,道:“多谢少夫人损教。”
倏地返身,大袖连挥,奇快无比,在每人身上拍了一掌。
十名蒙面人口中同时惊啊一声,如梦初醒!
石敢当韩大路揉着眼睛,吃惊道:“总镖头来了!”
穿山甲范世荣一摆虎头勾,厉声道:“咱们全中了婆……”
他自然是说:“咱们全中了婆娘暗算。”
但话没完全出口,逼反天便沉喝道:“你们人还没丢够?快回去再说!”
袍袖一挥,人如大鹏凌空。当先飞起。
石敢当韩大路,穿山甲范世荣那敢再说,纷纷纵身跃起,十道黑影,像箭一般凌空而逝,眨眼消失。
江帆舒了口气,正待招呼离去!
只听那少妇又道:“婆婆,这姓霍的可没有死心呢,还留下两个贼子守在屋上没走?”
江帆、商秀听得同时一惊,她这话,明明是指自己两人而言,原来她早就发现了自己两人!
老婆婆道:“这两个好象不是姓霍的一路,随他们去吧!”
别听她连声咳呛,象个病人,原来也瞒不过她的耳朵。连自己两人,不是和逼反天同路,都听出来了。
江帆轻轻拉了一下商秀衣神,低声道:“我们走!”
商秀点点头,两人不再迟疑,跃落民房,走出小巷。
商秀舒了口气道:“这婆媳两人当真十分厉害,不知是什么路数?”
江帆道:“以霍伯父的武功,江湖上已是极少的对手,但对她们婆媳两人,尚且一再忍让,不愿开罪,可见这两人自是大有来历。”
商秀沉思道:“绝户针,既然有这么厉害,我怎会从没听说过呢?”
江帆笑道:“也许她们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其实江湖上的事儿,咱们不知道的,可多着呢!”
一会工夫,便已回到镖局,两人怕惊动局中人。悄悄翻进后院,各自回房就寝。
第二天早晨,江帆正在漱洗之际,只见李镖匆匆进来,说道:“江少爷起来了,外面有人来拜会局主,总镖头打发小的人来请少爷。”
江帆奇道:“来的是什么人?”
李镖道:“好象是扬州陆安镖局的人。”
江帆皱皱眉道:“我又不认识他们,义父走的时候,曾有交待,局中大小事儿,都由霍伯父作主。”
李镖笑道:“总镖头说,不愿见他们,所以要江少爷出去,代表接见。”
“霍伯父不愿见他们?”江帆心中觉得奇怪,这就点点头道:“好,我马上就走。”
李镖退出之后,江帆匆匆洗了把脸,走到院中,只见逼反天一手摸着苍髯,站在庭前,急忙上前行礼道:“霍伯父打发李镖召唤晚辈,不知有何吩咐?”
逼反天阴沉一笑道:“外面有人前来拜会局主,这两人是扬州八怪中的老二徐诚中,老六耿兆。老朽昔年和他们有些梁子,不便相见,所以要李镖请江世兄只管出去,看他们说些再作计较。”
江帆道:“晚辈等他们说出来意,再向霍伯父请示?”
逼反天微笑道:“老朽要江世兄出去相见,就是说局主不在,镖局是由江世兄负责的,如果你回来和老朽商量,岂不引人怀疑?”
江帆迟疑道:“义父临走之时,曾有交待,局中大小事情,统由霍伯父作主,他们万一有求而来,晚辈年轻识不知该不该答应,怎能作主?”
逼反天诡笑道:“江世兄只管放心,他们如果有事而来,老朽自会暗中指点,绝不让你为难。”
说到这里,接着又道:“好了,人家已经在厅上等了好一会了,你快去吧。”
江帆点点头道:“晚辈遵命。”说完,大踏步朝前厅走去。
转出屏风,只见厅上坐着两个身穿青绸长衫的汉子?
他们敢情已是等得不耐,听到脚步声,目光同时朝里望来。
坐在上首的,年约五十六七,紫脸方面,花白胡子。
下首一个是四十出头的大汉。生得浓眉朗口,虎背熊腰。
江帆快步迎出,遥遥抱拳一礼道:“小可不知两位光临,有烦久候。”
两人一齐起身还了一礼。宾主落坐,一名伙计替江帆端上茶来。
年长的抬目道:“老朽二怪徐诚中,这是六怪耿兆龙,久仰宫局主威望,久思登门开会,一直未克如愿,迟至今日,始来造访。不想宫局主出门未回,不知宫局主要何时才能回来?”
江帆道:“小可义父,昨晚才有事出门,约需十天左右,才能回来。”
六怪耿兆龙衿声道:“这倒真是凑巧!”
语气之间,似是说宫仲山有意避不见面一般!
二怪徐诚中急忙朝他六怪弟耿兆龙从目示意,江帆瞧在眼里,心中暗暗纳罕,一面说道:“义父不在,有上边两位枉驾,小可实深歉疚,不知两位有何见教?”
二怪徐诚中问道:“老朽听说贵局还有一位总镖头,不知在是不在?”
这话分明是嫌江帆年轻作不得主,他要找个能够负责的人。
江帆原是不善说谎的人,霍老伯明明就在局中,但又不好说他不愿相见,事先也没想到对方会有此—问,不禁微微一愣,才道:“霍总镖头押解一批镖,没回来。”
说到这里,想起自己问他们有何见教,他们就要找总头,可见真是有事来的。
果然不出霍老伯所料,自己如果不向他们表示,义父不在,镖局中就是由自己负责,他们只怕不肯说出来意的了,心念一转,立即拱手道:“两位如有见教,义父不在,和小可说也是一样。”
当然,他是正义镖局的少局主,自能完全负责,但他终究年事太轻了。
金陵正义镖局,分店遍设大江南北各大城市,这样一个庞大机构的总局,局主出门却让一个乳臭未干,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当家。有谁能信?
二怪徐城中双目精芒一注,不期朝江帆打量了一眼。
他这一细瞧,顿时发现面前这位年轻人,如玉似的脸上,隐隐似有一层青气,尤其双目湛湛,冷深如电,分明是位练有奇功的高手。心里不觉暗暗一震,呵呵笑道:“少局主能够作主,那是再好没有,老朽兄弟登门造访,确实有一件为难之事,想请贵局全力支援……”
来了,果然是求援来的!
江帆还没开口,只听耳边有人轻声说道:“一口答应下来,再问问他们是什么事。”这是霍老伯的声音。
江帆胆子一大,拱手道:“两位有何见教,只管请说,只要敝局力能所及,自当效劳。”
这话得够漂亮!二怪徐城中望了六怪耿兆龙一眼,连连抱拳道:“少局主慷慨仗义,一诺千金,老朽兄弟终身感激不尽。”
江帆道:“老前辈言重了,不知究是何事,竟有如此严重,还望乞道其详。”
二怪徐城中叹了口气道:“唉,说来话长,老朽兄弟,蒙江湖上朋友看得起,在淮阳一带薄有虚名。咱们兄弟设立的陆安镖局,走南闯北,二十年来也侥幸没出过纰漏;但这回,却招致了一场大祸……”
江帆听他说得郑重,不觉好奇的问道:“不知是什么祸事?”
二怪徐城中一面说话,两道眼光,只是留神察看着江帆神色,此时看他流露出一脸惊奇之色,心头不禁暗暗怀疑,忖道:“难道自己想的不对?”
一面继续说道:“这事该从两个月前说起,淮河泛滥成灾,下流数百里,尽成泽国,数十万灾黎,流离失所,群以草根树皮为粮,唉,后来连草根树皮都吃光了,饿殍遍地,真是惨不忍睹……”
江帆道:“后来呢?”
二怪道:“老朽大哥得到消息,就凭使咱们兄弟在淮阳一带的交情,奔走呼吁,共襄义举,总算筹集了三十万两赈款,由陆安镖局护送,前来苏常一带,采购粮食……”
江帆听得肃然起敬道:“诸位老前辈有此义举,可敬可佩!”
二怪徐城中神色一黯,轻轻叹了口气道:“这笔赈款,由老朽三弟吴常风押运,六弟耿兆龙先期赶来常州接洽。从扬州到常州,这一路上,原是富庶之地,即使没有镖局护送,通常也极少出事,不料却在常州附近出了事……”
江帆吃惊道:“可是赈款被劫了?”
六怪耿兆龙冷笑道:“原来少局主早就知道了。”
江帆心头感到一阵不快,暗想:“你们是求助来的,又不是上门寻衅,怎的一再出言不逊?”
不觉冷冷说道:“小可只是听这位徐老前辈说出贵局这趟镖,在西夏墅出事,所谓出事,本来当是赈款被劫了,小可怎会早就知道?”
二怪徐诚中忙道:“这三十万赈款,为数甚巨,敝局出动了三十辆镖车,六十名伙计,除了老朽三弟押运之外,还有四位镖师随行,这四人,都是敝局中的一流高手……”
他语气微顿,又道:“照说,这趟镖,无论人数,镖车,全都不在少数,纵然出事,也不会凭空飞起,不留一丝痕迹,何况这一带又是人烟密集之处……”
江帆听得奇道:“难道镖银被劫,会一点迹象都不留?”
二怪徐诚中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有什么痕迹可寻,老朽兄弟也不敢来麻烦贵局了,唉,怪就怪在这里,西夏墅离常州不过几十里路,六弟已先期在常州采购粮食。
听说赈款已到西夏墅,就连夜赶去和三弟会面,那知他赶到地头,已经出了乱子。六弟,详细情形,你亲身经历,还是你来说吧!”
六怪耿兆龙点点头,说道:“那天傍晚时分,兄弟接到三哥打发的镖局伙计,先行赶来常州,说镖车原可当晚赶抵常州,因怕赶不进城,决定在西夏墅打尖,第二天才能到达。兄弟据报,就骑了马匹赶到西夏墅去。”
他取起几上茶碗,喝了口茶,才道:“那知刚出常州城不远,兄弟骑的马匹,突然中途倒毙,兄弟虽觉可疑,但也瞧不出什么缘故,当时如要换马,势必回转城去。”
“好在西夏墅并不太远,就弃马步行,赶到西夏墅,也只是过了上灯时分,约莫顿饭工夫,那知事情就出在这顿饭工夫之间……”
江帆心中暗想:“难道顿饭工夫,三十辆镖银,就会被人过走了?”
六怪耿兆龙吸了口气,似乎强忍着胸头仇怒,续道:“兄弟赶到之时,发现三哥已经横尸当地,四个镖师也已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不知人事,连兄弟想查问当时出事情形,都无人可问。”
江帆忍不住道:“请恕小弟插口,贵局六十名趟子手,全都是目击当时情形的人,自然说得出是什么人劫去的了?”
六怪耿兆龙道:“兄弟赶到之时,除了我三哥尸体,和四个重伤待毙的镖师,三十辆镖车,六十名趟子手,已经悉数不知去向。照说人车一行,为数不少,况且不可能平空失踪。”
“尤其这三十辆镖车?载的全是纹银,份显不轻,所经之地,自然会留下车轮印子,但经兄弟仔细察看,除了由此来的一条车轮印子和杂乱脚印之外,到了西夏墅,便告中断,好象三十辆车子和六十名趟子手,在这里突然平地飞上天去了!”
江帆越听越奇,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那四位镖师呢?”
六怪耿兆龙道:“两人重伤致死,另外两个,至今是奄奄一息,昏迷不醒,只怕也不中用了。”
江帆心中一动,问道:“不知那是什么武功所伤?”
二怪徐诚中接口道:“老朽兄弟,纵然技艺不精。但几十年来,自问对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功,都有个耳闻。”
“当时确时想从几人所受伤势上,查探武功来历,但说来愧煞,连老朽大哥,都瞧不出对方用的究是什么武功?”
他说到这里,不觉脸色一黯叹息道:“要是平常镖银,老朽兄弟,也不敢来找宫局主了,唉。这笔人赈款不但是老朽兄弟,奔走劝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