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夭道:“伏浪屿弹丸小岛,哪有什么危险?”
正说着,一条战船驶近。兰世芳笑道:“等会再谈这事,许师兄到了,我给你俩引见。”挥手向那船打信号,水手吆喝落帆。那边放出踏板,搭住这边船舷,兰世芳搀扶桃夭夭,两人沿踏板登上对面船头。水手们躬身退开,中间有个穿青衣的矮汉子,站在原地弯腰打拱,始终没有抬头。
兰世芳道:“这位是许大安许师兄,驭兽门的大高手。此番出动的数百头神兽,全部由许师兄统领调度。”又指着桃夭夭,道:“他便是桃夭夭桃师弟,天龙神将的后人。”
桃夭夭抱拳道:“许师兄你好。”许大安喉咙里哼哼,脑袋低垂至腰腹,活象戴了重枷的囚犯。桃夭夭暗自奇怪,问道:“百花教主设宴招待,许师兄怎不出席?快跟小弟喝两杯去吧!”许大安唯唯诺诺的,总是不肯正面相对。
兰世芳微感不耐,皱眉道:“男子汉大丈夫,比小姑娘还扭捏,挺直腰板会死人么?”许大安听她语带愠意,方才勉强直起脖子,结结巴巴的道:“桃……桃师弟,好,好啊。”
桃夭夭陡然打了寒战,若非胸怀恬淡,只怕当场就得惊跳。只见许大安脑门平塌,鼻孔上翻,脸皮生满疮癞,两眼大小各异,颧骨高高耸立,下巴却深深凹陷。这副模样千奇百怪,七分象猪狗两分象烂木头,还有少许象个男人。就这点残留的人类痕迹,使那张丑脸尤显凶恶。
许大安没有赴宴的原因,已是不言自明的了。桃夭夭道:“魔芋大夫医术高明,为何……”意思天生长这么丑,何不请仙人大展妙手,换张端正点的脸孔?刚冒出这个念头,后半截话硬生生的咽回喉咙。许大安往前靠了两步,露出凸鼓的鸡胸,隆起的驼背,弯曲的罗圈腿。他咧嘴而笑,足以惊煞鬼神,喃喃道:“桃师弟,好……好相貌,样子生的真好。”
桃夭夭无言以对,长得如此天残地缺,单换面孔何济于补?再丑的人,总有某个部位顺眼,可这位老兄无与伦比,浑身上下所有零件都错位变形,人力绝难造就,只能是老天爷的恶作剧。桃夭夭暗生恻隐,只觉多看两眼也是残忍,假意谦让,目光移向旁边。兰世芳生性豪直,并未察觉,只道:“我带桃师兄看看小天,许师兄引路吧,那家伙还安分么?”
许大安听世芳问话,丑脸绽放笑容,道:“安,很安分,早晨吃了点竹子。后舱平稳些,我,我把它锁在那里。”边说边掉头,一拐一瘸的走。两人随他走向船尾,经过储存粮食的舱房时,窗口探出几根竹枝。桃夭夭暗想“装这么些竹子干嘛?是喂养神兽的饲料么?”
来到船尾的小屋,许大安开锁推门,兰世芳踏入门槛,唤道:“小天,地包天,地包天,峨嵋老家来人啦,快出来问好。”
屋里哼哼唧唧,爬出个肥墩墩的兽类,体型酷似狗熊,皮毛黑白相间,摇头晃脑的憨态可掬。桃夭夭吃了一惊,脱口道:“好肥一头怪猪!”
那怪兽闻言浑身颤抖,抱头滚进屋角,双肩抽搐喉中呜咽,仿佛小孩子受了莫大委屈。兰世芳忙道:“小天天生娇气,最怕别人取笑它长相身材。你说它肥,它会很难过的。”挨近那怪兽,轻抚它的肩背,连连安慰“小天乖,小天不肥,小天不哭……”
过了好半天,怪兽才停止抽泣。兰世芳轻拉它脖子上的项圈,慢慢牵至门前,道:“驭兽弟子均有本命神兽,小天伴我修炼将近十年,炼成了本命神兽的神通。它本是翼貘族仅存的子嗣,名字叫做地包天……”
一语未几,桃夭夭大笑:“明明嘴唇前突,却叫地包天,哈哈,叫天包地还差不多……”
第四回驰纵灵兽训有方2
地包天大哭,抱住脑袋滚回角落,缩成了个大肉球。兰世芳连忙近前抚慰。桃夭夭仍笑个不住。许大安道:“有什么好伤心,再怎样,也比我好看啊!”语气平淡,却隐含无尽的酸楚。桃夭夭愣了愣,不笑了,走近地包天身边,蹲下道:“小天是吧?我看你又俊俏又强健,方才嫉妒的很,所以故意贬低你。我是峨嵋派出名的臭嘴,你跟我计较,那可自掉身价。”
兰世芳望着他,眼里充满谢意。桃夭夭道:“我是剑仙弟子桃夭夭,小天是驭兽门高级神兽,今后我被人欺负,你可得给我撑腰!”伸手摸它耳朵,又拍拍肥肩。地包天转过头来,嗤嗤的打着鼻息,伸舌舔桃夭夭的手背。世芳笑道:“好啦,你俩是好朋友啦!小天要全力护卫桃师弟。”又温言夸赞两句,拉了桃夭夭往门外走。哪知地包天由悲转喜,情绪高涨,跟上来抱住桃夭夭的双腿,磨磨蹭蹭倍加亲热。桃夭夭腰部剧痛,笑道:“真是黏人的孩子,跟新朋友这般热乎,当心将来被拐子拐了去。”拉扯之际,发现它肋部皮肉皱褶,生有蝙蝠式的宽大翼肢。
地包天顽性发作,越说它越来劲儿,肥爪合抱,刚钎都撬不开。世芳挠了挠鬓角,使了个眼色。许大安忙跑到隔壁,取了几截青翠的竹枝,回来扬手扔进小屋最里端。地包天立即撒开爪子,屁颠颠的跑去捡起大嚼,发出“咕噜咕噜”的哼叫。看来这家伙贪吃成性,见了美食忘乎所以,头脑简单的难以想象。
许大安锁好门板,到底舱检查幼兽的畜栏。兰世芳和桃夭夭原路折返,叮嘱道:“明天若发起总攻,小天陪你留守船队。它惧怕海浪,你也受了伤,你俩正好相互照应。”说着摸出一个带链小铁哨,递给桃夭夭,道:“北翎篪是翼貘族的圣物,唯有小天能听见哨音,你吹哨子它就会听话。”
桃夭夭将北翎篪收入兜内,问道:“别怪我多嘴啊,它前吻长过下颚,干嘛叫它地包天?”
世芳道:“正因是那样,它才希望嘴巴往后缩点,谁不想改变缺陷,变的更漂亮?叫地包天它听了舒坦,大伙儿念着顺口,久而久之就成了它的名字。”
桃夭夭笑道:“取名地包天就变漂亮?真是小娃娃的想法。跟它相处我要变成保姆了。”
世芳道:“可别轻视小天。它是碧睛翼貘王的子孙,上能飞入九霄,下可潜行地心,本身的神力也很强。由它来保护你很妥当。”望了望空中,又道:“金轮教处心积虑,妄图消灭整个峨嵋派。之前掳掠人质,只为布下诱敌的圈套。现今战局未开,东野师妹暂无性命之忧,等师尊消除了伏浪屿的魔障,咱们再筹救人破敌之策。”
两人谈谈说说,回到先前那条大船。酒宴正是热烈时分,主舱厅堂内丝竹悠扬,舞姿婆娑。百花教主醉了,敲打铜鼓载歌载舞,黄梦龙精通音律,手按洞箫吹鸣伴奏。大家趁兴痛饮数巡,桃夭夭伤后体虚,渐渐露出倦意。两名内侍搀扶,带他到后舱休息。那房间装饰华美,器物都薰了香。侍从铺开卧具,服侍桃夭夭席地而躺。馥郁的香气缭绕鼻端,令他很快入眠。
一觉醒转,窗外皓月当空。夜间阴气最盛,伤势极易发作。桃夭夭肋部阵阵抽痛,根本无法入睡。手指摸到流珥瓠,拔掉塞子,喝了两口仙露,果然疼痛大减,猛想到:“我难受有药医治,小雪被邪魔囚禁,谁去解除她的苦痛?”念及于此,咬牙起身出房。外边侍女闻声前来伺候,桃夭夭挥手遣退,只说舱里待的闷了,想独自出去透透气。
一径走至船艄,四周空无人影,海浪拍打船体“哗哗”作响,时而怪音呼噜,那是羽蚺在船底发出低哮。桃夭夭仰望万丈苍穹,夜空晴朗敞阔,悬停的“云团”更加醒目。他心里琢磨:“普善岛远在天顶,如何才上得去呢?”
兰世芳的分析虽然合理——小雪被抓进魔巢,暂可留住性命,但苦头总要吃的。金轮教的手段异常邪恶,当日残害童女,已是骇人听闻的惨祸,他们的酷刑又何等淫秽歹毒?桃夭夭不寒而栗,暗暗自怨“救不了民女,反倒让小雪受苦。窝囊啊窝囊,我是古往今来天底下头号大废物!”
海风拂面,地包天的低吼传入耳中,打断了他的愁绪。桃夭夭心念微动,运气默念清风剑诀,往那边的战船跳跃。他没学过飞腾术,但经脉打通后身轻如燕,竟也一跃而至,落地轻若步蝉,没惊动熟睡中的水手。
趁着清亮的月色,桃夭夭蹑手蹑脚,走向船尾小屋。地包天闻到了他的气味,“叽叽咕咕”凑近屋门,显得十分热切。桃夭夭屈膝半蹲,食指伸进木门的缝隙。地包天含住指头轻舔,比小孩吃糖还有滋味。桃夭夭本想趁闲探视,跟它混个脸熟而已。此刻痒痒的感觉从指尖传到心尖,暗藏的念头陡然炽烈“兰师姐说翼膜兽擅长飞行,我何不骑了小天,飞上普善岛救出小雪?”
刹那间,顾虑全消,寻思先找件硬器撬开门锁。控背弓腰,沿甲板摸索。船上为了行走方便,尖利器件有专门的存放处,各处光溜溜的,除了绳索别无他物。桃夭夭摸到战船中部,甲板有个凹洞,三尺见方,探头往里看,一条木梯通往底层。
他手脚并用,顺木梯倒着爬,下了木梯,是狭长的走廊。壁上油灯晃亮,两边均为高大兽笼。铁栅里边关着各种猛兽,老虎狮子,巨猿人熊,狻猊貔貅,以及叫不出名的庞然异类。一个个安静蜷伏,对桃夭夭毫无敌意,似乎知道他是峨嵋派的人。唯独走廊尽头怪音迭传,乒乓碰响夹杂笑声,时值夜阑,什么人还在嬉闹玩耍?桃夭夭轻轻蹩近张望,只见前面木板凹陷,形成深达五尺的地窖,四周铺满稻草,一个粗壮的汉子躺在里边。
灯火昏黄,映亮那汉子的丑脸,简直比阎罗王还可怕,而眼里流露的温柔暖意,却让人感到无比的舒适和安稳。地窖本为畜圈,用以圈养断奶的幼兽。此时,正有几只野猪崽子拱来拱去,围绕汉子嬉戏。那汉子神情快活,又是打滚儿,又是蹭痒痒,身上头上沾满草屑,呼噜呼噜打响鼻,如同一头披了人皮的公猪。
周围充满腥臊臭味,令人闻之作呕。桃夭夭辨认汉子的相貌,捂住鼻子眼露惊色,暗道“是许大安师兄!他在干什么?”正想着,许大安暴喝:“谁!”腾空横冲而至,犹如公牛发狂,势道之猛足以把人撞成肉泥。幸而他反应奇快,刚触及桃夭夭衣衫,立即收势站住,道:“桃,桃师弟,是你……你还没睡觉?”
桃夭夭惊魂未定,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勉然笑道:“睡醒了,随处逛逛,师兄你又作甚?”
第四回驰纵灵兽训有方3
许大安垂低脑袋,羞惭道:“我……我,不……师弟,你逛吧,我没事。”嘴里不知所谓,低着头转身走开。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左手捏右掌,犹豫了好半晌,才道:“桃师弟,求,求求你……别告诉兰师妹,求你……”吞吞吐吐,丑脸憋的通红,讲不清所为何事,只是反反复复的恳求。
桃夭夭也替他着急,道:“叫我别告诉兰师姐,你在猪圈里胡闹,对吗?”
许大安两眼放光,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语调渐渐拖长,透着难以名状的沮丧。随即走回猪圈,收拢四肢,面朝墙壁卧倒,猪崽们紧挨身畔取暖。桃夭夭眼望他佝偻的背影,默默站了一会儿,沿来路退出底舱。
回到地包天的小屋前,才记起搜寻未果,仍无撬锁的器具。他手摸门上铁锁,一时心头焦躁,发狠抓捏,铁锁竟应手而碎,比纸糊的还脆薄。他把手掌举到眼前,翻来转去的察看,随即握住锁链两端,运劲拉扯,又将锁链拉成两截。
真气畅行经络,虽未炼成法术,但力气已远超常人。桃夭夭大喜,推门唤道:“地包天,桃大哥带你出去玩儿。”
刚跨过门槛,地包天欢然迎上,一把抱住他的腰。桃夭夭伤处受挤压,疼得倒抽凉气,奋力挣脱铁箍般的拥抱。地包天却象牛皮糖似的,一下又搂住他的膝盖,咿唔低鸣摇头摆尾,撒娇的憨态几乎让桃夭夭抓狂。他额角冒汗,回想兰世芳教的法子,从衣兜里摸出那只“北翎篪”,放入唇间死命的吹,嘴角吹出白沫,半点哨音也发不出。而地包天慢慢放开腿爪,仰头呆愣,好象被某种神秘力量慑住了心魂。
桃夭夭若有所悟,低声喝命:“坐好!”果然地包天前腿伸直,后腿蹲踞,端端正正的坐如铜钟。桃夭夭暗赞自己聪明绝顶,口中连番发令:“躺倒!倒立!装死!扭屁股!”地包天依命照办,动作笨拙又认真,犹如江湖艺人驯养的小狗。桃夭夭两手招引,边倒退边轻唤:“来,来,往前!大步前进喽!外边好玩……”
地包天缓慢爬到门边,眼望黑沉沉的汪洋,登时瑟瑟战抖,一骨碌缩回墙角。桃夭夭猛吹哨子打手势,再诱导它走出门外。地包天又被北翎篪吸引,慢吞吞的靠近门边,可望见海水照旧退缩,三番两次颠来倒去,就是走不出小屋。
桃夭夭火了,暗道:“神兽居然怕水?要你何用,养头肥猪还可以吃肉呢!”从后面抱住地包天的屁股,强行拖拽。哪知地包天落地生根,比使了定阳针还坚稳。桃夭夭无可奈何,肚里暗骂“他妈的,长这么重!存心折腾我。平时吃饱就睡,瞧瞧攒了多少肥膘。”
念及“吃”字,灵机一动,走到隔壁的储粮室,弯腰趴地摸寻,摸着粗大的竹笋,剥开外皮一掐,沁出鲜香的浆汁。他略想了想,挑了根丈余长的结实竹竿,把甲板上的缆绳扯断,一端紧系竹竿,一端捆住竹笋,作成钓鱼杆的式样。
一切准备停当,折回小屋前,摆动竹竿道:“地包天,地包天,你久盼的美食,已经送上门喽!”暗觉奇怪,这几句听着耳熟,象姬空行调唆噬骨龙的说辞。地包天紧盯竹笋,鼻子猛耸,一副急不可耐的馋相,摇头摆尾追上来。桃夭夭等它穿过屋门,猛然跃到背上,保持竹竿前伸,右手牢牢抓住项圈。
地包天伸爪抓那竹笋,竹竿超过前臂的长度,竹笋来回忽悠,总差少许距离。桃夭夭紧张万分,怕它见了海水又转身逃窜。然而地包天嘴馋脑呆,已到了天下无敌的程度。此时它眼里只有美食,哪管身外的环境,连续数次失手,蓦地呆性大发,展开两丈多宽的翅膀,拍扇腾空,驮着桃夭夭向竹笋飞扑。
桃夭夭耳畔生风,离开甲板疾速飞升,恍如被弹弓弹射的石子。他抓紧项圈,稳定右臂,将那竹竿高高挺直。地包天展翅一拍,飞起百余丈,始终没能够着竹笋。它脑瓜晃动脖子伸长,纳闷美食明明相隔咫尺,怎么又象远在天边?愈加猛烈拍翅,飞的快若流星赶月。桃夭夭低头看脚底,海面船只小如菜籽,已到了万丈高空。他运气定神,拉扯项圈调整方向,使地包天朝那悬停的云团飞去。
顿饭工夫,离目标越来越近。只见云团边缘翎毛层叠,黑压压的,一阵“嘎嘎”嘈杂,响起乌鸦尖利的啼鸣。
整个云团外层,全由鸦群连翅构成,数量以亿万计,宛如用羽毛建造的城池。察觉外敌靠近,羽城骚动,几百只乌鸦振翅袭来。赤红的鸟眼犹如繁星,喙中喷射焰流,交织成炽热的火网。桃夭夭左躲右闪,手中竹竿摆荡,不意竹笋穿过火焰,一下子烧成了灰烬。地包天辛辛苦苦追了半天,到头来美食成空,刹那间勃然大怒,翅尖划出金灿灿的光弧。火网“呼啦”倒卷,将乌鸦烧得皮焦肉烂。地包天犹未解恨,张嘴撕咬,往前穷追猛赶。
桃夭夭笑道:“好啊!小天好强!小天强,小天强,天上地下你称王。”
地包天耳听夸奖,干劲儿更足,奋勇朝前突进,翼膜横扫鸦群。飞行中,翼梢的光弧扩展开来,乌鸦撞上即震碎。如此突入云团内层,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远方亮光闪耀,脚底景象纷呈,草甸葱茏,小河蜿蜒,一片开阔的大草原。
怪鸦的鸣叫逐渐远离,回首遥望,鸦群若隐若现,好象笼罩天际的黑雾。桃夭夭暗忖“当初看云团大小也有限,怎会藏有这样大的陆地,又是金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