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
桃夭夭道:“兄长不知,小弟娶了小雪,才能解决大麻烦。”
李凤歧道:“此话怎讲?”
桃夭夭想了小半会儿,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咬咬牙道:“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也不瞒大哥。小弟只有尽快娶了小雪,才可退掉原来的婚约。”
这下子轮到李凤歧惊讶。他坐直腰杆,道:“你定过亲了?”
桃夭夭道:“那是娃娃亲,打小定下的,等到十六岁拜堂。今年婚期已至,小弟才离家出走,辗转到了四川境内。”
李凤歧道:“原来如此,你是出来逃婚的。呵呵,对方姑娘长得很丑?还是家境不好,竟令你这般逃避?”
桃夭夭沉默了,眼波闪烁流转。李凤歧寻思这位兄弟脾气倔强,敢想敢做,怎会露出凄柔之色?想必定有伤心之事,当下伸手轻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少顷,桃夭夭回过神来,缓缓开言:“我爹刚死那阵,我娘怀着我流落四方,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万般无奈之际,委身嫁给了武陵龙家,成了龙大老爷的一名小妾。我活了十六岁,也就当了十六年的拖油瓶。”
所谓“拖油瓶”,原指寡妇改嫁带往夫家的子女,颇含轻蔑的意味。古代重视宗族血亲,继子被称为“螟蛉”,小虫儿一般,没资格录入家谱,有的比家里奴仆还要低贱,而桃夭夭并未改姓,恐怕连继子都算不上。李凤歧新拜了个义弟,不料身世如此坎坷,温言劝道:“英雄不怕出身低。咱峨嵋祖师爷知道么?他老人家幼年为奴,沦入兵营充当苦役,受尽人间屈辱,最终还是成为一代大宗师。可见做大事的人,小时候身份往往很卑微。”
说到此处,他若有所思,沉吟道:“武陵龙家……武陵龙家,我行走江湖多年,怎地没听过这名头?”
桃夭夭道:“龙家是豪门望族,金银地产多不胜数。我在他家长大,虽然吃的好穿的好,但从小跟那几个龙少爷不合,斗嘴打架是家常便饭,事后大人追究,受罚的总是我这‘野种’。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可恨龙家正房大夫人,时时欺辱我娘,骂她是狐媚子小老婆尖儿。我娘长年受气,弄的神志恍惚,言语举止都疯疯癫癫的。”
李凤歧草莽生涯,从未体验豪门炎凉,不知从何劝解。
桃夭夭苦笑道:“你说怪不怪,就是那位大太太,非要让亲生女儿作我老婆。”
李凤歧道:“这是什么缘故?”
桃夭夭道:“我娘生下我刚满百日,大太太也产下个女婴。龙家各房亲眷齐来道贺,她忽然当众宣布要将此女嫁给我,否则宁可亲手溺死女儿。龙老爷倔不过夫人,我娘秉性又软弱,只得依她定下这桩亲事。”
李凤歧伸手挠头,道:“奇怪,奇怪,龙大太太嫉恨你母子,干嘛跟你们结亲?”
桃夭夭道:“小时候我也纳闷,但后来渐渐想通了。大太太哪里安的什么好心?她是要我改宗易姓,入赘龙家!”
“入赘”是旧时婚俗,即男子成婚后住在女家,并改为女方的姓氏。试想男尊女卑的年代,忽而尊卑颠倒,男的要“嫁”给女的,实是无法承受的屈辱。若非走投无路的穷汉,谁愿自居卑位?皇帝要打仗了,每每征召“天下刑徒赘婿”当兵,赘婿与囚犯等同,可知身份何其低贱。
桃夭夭道:“我娘嫁入龙家那天,和先父的关系就算断绝,所留遗物统统被毁。我随先父姓‘桃’,就成了唯一的纪念。母亲的思念之苦才可稍解。大太太看准了这点,想借婚事令我改姓,把我母亲逼入绝境。大哥,你说我能让她毒计得逞么?”
李凤歧道:“确实不能。但为退婚而娶小雪,等于把小雪当作退婚的挡箭牌,未免欺人太甚。”
桃夭夭忙道:“不不,大哥误会了,我是真心实意喜欢小雪。既可迎娶佳配,又可退掉恶毒婚约,我拼了命也要争取。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呢?”
李凤歧侧头思索,只觉此事尴尬,着实难以化解,笑道:“嘿,大太太拿女儿当枪使,是个厉害角色。这人到底怎样,我还真想亲眼见识见识。”
桃夭夭仰头出神,忽道:“其实有个人很象她,模样虽不同,但神态腔调,一样的阴森。”
李凤歧道:“谁?”
桃夭夭道:“卜筹首徒欧阳孤萍。”
李凤歧正想岔开话题,以解义弟愁思,立即道:“对,对,卜筹门的欧阳萍,听说她改了名字,还当上卜筹首徒,近年运势旺盛的很呢!这人打小爱使鬼心眼,多半给自己使了好运法术。”
桃夭夭道:“提到欧阳孤萍,小弟有一事不明,请大哥指教。”将那日竹林奇遇,小雪裸身昏睡,欧阳孤萍摸索她身子,等等异状详细备述,问道:“她既尊为师姐,为何对小雪鬼鬼祟祟,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
李凤歧边喝酒边琢磨,半晌方道:“小雪修为颇为了得,怎会服用丹药过量,自个儿跑到竹林里脱衣?她行为错乱,显然中了卜筹门的诅咒。哼,干这勾当的人,绝对暗藏祸心!”
说着遥想当年,欧阳萍处处作对,讥讽自己祸害师门的情景。李凤歧鼻子里哼两声,冷然道:“欧阳孤萍,我早看出她心术不正。兄弟,你先莫着急,我已想好整治她的妙计,使出来管叫她服服帖帖。”
桃夭夭大感好奇,问道:“怎么整治她?”
李凤歧痛饮两口,只顾吃吃偷笑,桃夭夭连问几次,他才压低话音,道:“兄弟啊,天下的女人,无论恶的善的,美的丑的,统统逃不脱个‘情’字。愚兄略施小计,引诱欧阳孤萍堕入情网,要了她的身子,然后一脚蹬开,反倒要她来求我回心转意。那时候,要搓圆就搓圆,要捏扁就捏扁,只好任我摆布。谋算小雪的真实意图,也可叫她彻底坦白。”
听了这番道理,桃夭夭脑袋象挨了一锤,舌头伸出半天缩不回去,结巴道:“大……大哥,你,你这招太狠了。”
李凤歧道:“愚兄纵横情场数年,很有两手绝活,以后慢慢传授给你罢。”
正说的热闹,车夫走近跟前,道:“秦五哥,牲口饮好了,趁早赶路要紧。”
秦五是李凤歧的化名,云贵川三省广为人知。当下李凤歧起身抖掉灰尘,吩咐道:“此去直达峨嵋山,中途不必停歇。”又咳嗽两声,忽道:“喂,小丫头,你偷听够了么?立马给我现形!”
话音方落,巧儿从石头后面钻出来,笑嘻嘻的道:“我聋了,什么也没听见。”
李凤歧板起脸道:“刚才说的话,倘有半句传出去,我拿板子打烂你的屁股!”
这时红袖和小雪走出茶铺,三人假装没事,谈谈笑笑重新登上骡车。只听鞭子抽响,骡子奋蹄,车轮滚滚向前。过了眉山大路平坦,车驾行得甚是快捷。当日下午已至峨嵋县,远望峰峦连绵,青黛娟秀,真有点象美女弯弯的眉毛。
车到山脚,李凤歧付了车钱,背起许青铉头前领路。陆宽伤势稍轻,尚可勉强活动,由桃夭夭搀扶着行走。小雪抱着唐多多,与巧儿尾随而行。红袖再大的胆子,到这儿也不敢招摇,早早隐身遁形,藏进桃夭夭戴的那枚红石戒指里。一行穿过止僭障,刚到长春麓,迎面五人持剑走来,当先的正是乾坤十二剑之首尹赤电。
望见剑仙师兄回山,众弟子均感欢喜,围拢近前施礼问候。但笑容转瞬即逝,眉宇间流露忧色。问到李师兄背的是谁?桃李二人肆无忌惮,都没把峨嵋门规放眼里,张嘴便要直言相告。小雪发觉苗头不对,忙抢先回答:“这位老伯伯,是白露坪的乡亲。受了邪魔残害,我……我们带他回来治伤。”她平生待人真诚,忽而张嘴扯谎,口齿磕磕巴巴,脸蛋憋的通红。
此时“移星茱”效力已过,许青铉真气涣散,又显现出苍迈老态。可是尹赤电处事极为精细,哪会轻易被瞒过?小雪心头七上八下直打鼓,寻思铉叔“弃徒”身份暴露,两边闹将起来,自己怎么办才好?她正踌躇难绝,岂料尹赤电心不在焉,只淡淡的说了句:“天色晚了,明天再找魔芋大夫罢。”
李凤歧瞧出端倪,问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们怎地魂不守舍的?”
尹赤电神情凝重,看了众人一眼,道:“日前巡山弟子遇袭,折断了双腿。”
巧儿忙问:“谁受伤了?”
尹赤电道:“剑仙门的周天使。”
除了桃夭夭幸灾乐祸,暗叫“狗爪子断的好!”,其余几人尽皆失色。峨嵋弟子在峨嵋山遇害,实属罕见的严重事件,难怪尹赤电带队巡逻,乾坤十二剑如临大敌。
小雪道:“何方邪魔入侵?”
尹赤电道:“据周天使所言,对方似乎是个孤身女子。他言辞含糊,讲的不明不白。李师兄回来的正好,可以协助大师姐查明原委。”回头派人通知凌波,自带李凤歧来至试炼场,安排他住在西边大屋内。天近黄昏,无量峰传来凌波口信,说是请李师兄好生休息,伤者暂居净室,等天明后魔芋大夫一并医治。
李凤歧离山几年,新入门的弟子久仰大名,未曾识得真颜,自然好奇万分。刚吃过晚饭,西屋门外人头攒动,全是前来探视的各门徒众,一时间招呼,问安,叙旧,里里外外人声喧杂。
巧儿本来喜欢热闹场面,此刻却避开了人群。她心里藏着秘密,总觉忐忑难安,寻思“李师兄设下圈套,要骗欧阳师姐动情,这事碰巧被我得知,该怎么办才好呢?”思来想去,一跺脚,暗道“欧阳师姐是卜筹门的老大,她若吃亏,我们姐妹都没面子,不行,我得告诉她去!”
她拿定主意,急匆匆赶往卜筹门房舍。一口气跑到首徒屋前,直接推门而入,屋里情景撞入眼帘,巧儿越看越惊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欧阳孤萍端坐桌前,对着一面镜子,手捻一朵鲜花,小心翼翼的往发髻里插。她嘴唇鲜红欲滴,显是抹了太多的胭脂,两边脸颊白的刺眼,“扑簌簌”直往下掉粉。
巧儿道:“师……师姐,你干什么?”
欧阳孤萍冷冷的道:“梳妆打扮。”
巧儿目瞪口呆,相处数年,师姐的形象深印脑海,与“打扮”二字全不搭边。她不禁扭头西望,看看太阳是不是从那边出来。
欧阳孤萍转过脸,问道:“好看么?”僵硬的一笑,唇膏浸染,连牙齿都是红的。
巧儿勉强定住心神,道:“师姐,你干嘛弄成这样……”
欧阳孤萍收起粉盒,道:“关好门再说。”她虽外表冷淡,对同门姐妹却是肝胆相照,无话不谈。待巧儿关紧门户,孤萍压低嗓音,郑重的道:“我这么做,是为了本派复兴的大业。”
巧儿眨巴眼皮,如堕五里迷雾。
孤萍道:“听说李凤歧回来了,是么?那个忘恩负义的懦夫,当年师尊委以重托,他却放纵无行,连累师门受难。后来不思悔改,到处装疯卖傻逃避责任,致使各山仙家取笑峨嵋弟子,实在可鄙可恨!”说话间咬牙切齿,一拍桌子,道:“若不严惩李凤歧,本派威望何存?”
她望向墙壁,沉思片刻,缓缓道:“从大局着想,凌波身带残疾,终非天龙神将人选。而李凤歧蒙师尊苦心调教,剑术之强少有人敌。只有使出非常手段令其悔悟,重新担任首徒,咱们峨嵋派才有希望。”
巧儿心念微动,问道:“用什么非常手段?你找李师兄打架?”
孤萍道:“愚者用力,智者用计,我早有调治他的计划。”忽而表情神秘,幽幽的道:“世间的男子,不论本事多大,总归逃不脱‘情爱’的束缚。李凤歧多愁善感,沉迷女色,更易为情所伤,当日为个妖类女子寻死觅活,即是最好的例证!此次趁他回山,我先以美色相诱,令他情迷意乱,欲罢不能,时机成熟再翻脸甩了他。哼哼,剑仙首徒李凤歧,若还执迷不悟,就等着伤心到死罢!”
话音未落,巧儿险些晕过去,嘟囔道:“这,这……你俩的心眼,怎地用到一块儿了?”
孤萍道:“你说什么?”
巧儿道:“我……我是说,这些情啊爱的门道,是麻姑教你的吧?”
麻衣神姑乃卜筹前辈仙客,常年传授孤萍道法。巧儿脑筋转的快,料想师姐年纪轻轻,哪懂引诱男人?必是麻姑所教,师姐才有这样怪异的想法。
孤萍点点头,道:“我跟你谈的这些事情,千万别四处张扬,以免惹出乱子,打扰麻姑她老人家清修。”脸色一板,警告道:“倘若走漏半点风声,我拿簪子戳烂你的嘴皮!”起身推门而出,径直向西屋走去。巧儿跟随而行,嘴里嘀咕:“一个拿板子打屁股,一个拿簪子戳嘴巴,你俩真有默契,我今天撞鬼了……”
两人行至西屋前方,左右弟子急忙闪开,恭迎卜筹首徒驾到。灯火掩映之下,欧阳孤萍步入房内。只见她浓妆艳抹,含笑轻唤:“李师兄,别来无恙。”手帕轻轻一抛,转了个圈子,柔声道:“为迎接李师兄,我特意换了身衣裳,来迟了点,师兄切莫见怪。”
其实孤萍容貌原本很美,无论怎样胡乱妆扮,也不会让人觉得难看。只是她语调轻佻,故作娇媚,和平常冷漠的神态差了十万八千里。众弟子个个呆若木鸡,疑惑她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心里暗想“卜筹首徒忽然举止失常,李师兄大概也给吓住了。”
谁知李凤歧大步迎上,既惊喜又激动,道:“萍师妹,你,你可想死我啦!”两只手臂伸开,一副热烈拥抱的架势。欧阳孤萍素性清高,岂可任由“臭男人”搂搂抱抱?情急中端起桌边茶碗,递到李凤歧身前,强颜笑道:“师兄,你喝茶。”总算挡住了来势,但心绪慌张,动作仓促,额角已微微见汗。
李凤歧不接茶碗,笑眯眯的道:“萍师妹亲手端的茶,我一定要用心品尝。”双手背到身后,俯身低头,就着孤萍手里喝了两口,脑袋左右摇晃,赞道:“甜啊,甜!喝在嘴里,甜在心头。”
众弟子骨酥肉颤,鸡皮疙瘩从脚底窜到头顶。唯独桃夭夭气定神闲,仔细观摩大哥的举动,指望学两手“情场绝招。”忽见小雪站在不远处,灯光照亮她的侧影,长长的睫毛似颤似凝。桃夭夭心神荡漾,脚尖移动挨近身旁。
小雪凝视那两人你推我就,正感莫名诧异,只听桃夭夭凑拢耳边,悄声道:“你看,他俩多亲热。”
小雪目不转睛,“嗯”了一声。桃夭夭感慨道:“哎,要是咱们象他们那样,该有多好。”
一语点破迷障,小雪恍然惊觉,脸蛋一红,低头朝门外疾走。桃夭夭慌了,寻思言语冒失,多半得罪了她,急忙跟上去想解释。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试炼场边的大树边。小雪停步转身,道:“你要干什么啊?”
桃夭夭暗叫不妙,听她语意严峻,显然已经生气了。他是个随性洒脱的人,遇到朋友对自己发脾气,也就一笑走开。但此刻传情示爱的关头,能进不能退,霍地记起李凤歧“胆子大,脸皮厚”的告诫,脱口答道:“我要脸皮厚!”
话刚出口,浑身寒毛倒竖,疑惑嘴巴还是不是自己的,转念又想“他妈的,脸都丢尽啦!我还顾及什么?索性混帐到底,使大哥教的那招‘霸王硬上弓’。”一咬牙,张开手臂,饿虎扑食般向小雪抱去。
小雪旋踵拧腰,轻轻巧巧的闪开,站定两三尺外,冲桃夭夭左看右瞅,忽地“扑哧”而笑。桃夭夭讪讪的不好意思,只顾挠头呵呵傻乐。两人越笑越觉滑稽,捂嘴弯腰,直笑到肚子痛。好不容易站直了腰板,小雪道:“好啦,天色很晚了,师哥你早点回去歇着。”
桃夭夭吃吃的道:“你……叫我什么?”
小雪道:“以前约好的,只有咱俩的时候,我就叫你师哥。”鼻子微耸舌头微吐,做了个鬼脸。
自从相识以来,桃夭夭首次见她如此俏皮,心里冒出十万个词语,全是“可爱”二字。再回味那句“只有咱俩的时候”,登觉胸膛暖洋洋的,脑袋晕乎乎的,好比连灌了七八坛美酒。
小雪道:“先回屋睡觉,明日我找你。”却看桃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