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情势危急,李凤歧右手微抬,胸前划出半个弧圈,“伏柔天王盾”化作无形的屏障,将七道剑光尽数挡开,叫道:“五台派那位前辈到了,请快出来相见!”
罗布斯满眼恨意,咬牙道:“他们是些奇怪的强盗,今早冲进村子,伤害了花爷爷。我背花爷爷逃跑,他们就追赶,象乌鸦那样飞起来追我们!”气极败坏之际,生涩的口齿愈加混乱。
山顶清风徐徐,不知何时,多了六个身穿白氅的道士。其中五人年纪尚轻,中间那位长须飘洒,细眉白眼,一副神仙派头。左首道士喝道:“黄毛洋鬼子!你背着妖怪往哪儿逃?若非道爷手底留情,早将你斩成十七八块啦!”
李凤歧寻思“果真是五台派的仙客。听师尊讲过,五台仙客擅长五行奇术,近年势力很强盛。他们追杀花爷爷,想是要降妖除魔作功德。”
长须道人紧盯李凤歧,神色阴晴变幻,道:“少年,你是谁?”
李凤歧弯腰作揖,道:“晚辈李凤歧,拜于乱尘大师座下,现为剑仙门大弟子。”
长须道人闻言变色,寻思“峨嵋剑仙首徒,非同小可,难怪挡开我们六剑合攻。”微微侧身,表示不敢受礼,点头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言非虚。剑仙首徒乃正道英杰,贫道何禹山,得见尊颜幸之甚也。”
客套话讲完,何禹山指定花爷爷,道:“这妖孽变化人形,到处施药救病,迷惑无知百姓,滔滔恶行罄竹难书。我和五位师侄奉掌教天师之命,千里追剿到此。既然剑仙首徒现身,我等甘愿让功,请尊驾出手降妖!”
李凤歧表情木然,慢条斯理的道:“道长弄错了吧,这位老翁仁厚好善,川东民间素有德名。我就曾亲眼见他舍身救人,请各位三思,世间哪找仁义的妖魔?”
何禹山沉声道:“年轻人,或许你剑术高强,阅历到底浅薄。历来正邪相争,邪不胜正,妖魔常以诡计暗算——或者施予小恩小惠,意在惑乱人心,我辈决不能上当受骗。乱尘大师应该教过你这些道理。”
李凤歧暗想“好大的口气,想充师尊来教训我?”含笑摇头,道:“道长差矣,花爷爷用自己的鲜血救治病患,此等义举世所罕有,若算小恩惠的话,我等正派中人又何以自居呢?”
两旁五台弟子怒气渐炽,左首弟子叱道:“正派弟子不除妖,算什么正派弟子?八成是假货!”口内吆喝,众人齐步往前逼近,手指尖冒出耀眼的寒光。潇潇抢前几步,伸臂挡住罗布斯和花爷爷,冷冷的道:“善恶不分,恃强凌弱,正派弟子好德行!你们要修功德,先杀了我罢!”
李凤歧抱肘而立,心中思量“几个杂毛仗着人多耍横,我也不用客气。论斗法比剑,五台派那点微末道行,跟咱们峨嵋玄门天差地远。”
五台众徒看他有恃无恐,倒有些犹豫,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忽又见潇潇衣衫破烂,露出的肌肤娇嫩如羊脂,腰肢纤细妙曼,宛若临风娉婷的玉兰花。众弟子自幼出家苦修,表面清心寡欲,实际内里憋的发慌。此刻美貌少女衣不蔽体,活脱脱出现眼前,定力稍差的登感目眩神摇,面皮红一道,白一道,活象挨了鞭子的猪屁股。
何禹山死死瞪着潇潇,表情越来越惊讶,忽道:“这女子……这女子是妖精!好啊,乍看起来还象是真人了!可惜艳媚惑众,妖态百出,难逃道爷的法眼!”
潇潇道:“什么艳啊,媚啊的,亏你想的出来。道爷们嫌我样子丑恶,为何死盯着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何禹山瞋目断喝:“住口!”嗓门好似打雷,惊醒了迷梦中的五台弟子。众人挺剑散开队形,将潇潇他们团团围住。罗布斯摇头感叹:“中国人,应该是最讲道理的,为什么非要攻击老人和女孩?我不懂,不理解。”
李凤歧鼻子里哼了声,道:“杀人有杀人的道义,作恶有作恶的理由,天下多少惨剧,就因我们中国人把‘道理’看得太重。嘿嘿,大道理摆出来,残害无辜也变成了作功德。”
何禹山闻言双眉竖起,挥手止住五台众徒,道:“剑仙首徒,听你所言,对这妖精似有姑息之意。”
李凤歧笑道:“错了错了,什么姑息,明说了就是保护嘛!”朝前迈出两步,昂然道:“谁敢伤害这女孩儿,天王老子也要先过我这关!”潇潇看了他一眼,胸中甜意无限,不由自主的靠向他身旁。
何禹山脸皮发青,怒火几乎冒出眼眶,道:“峨嵋弟子保护妖怪,峨嵋派的规矩改了么?乱尘大师,他怎么教你的?”气极败坏之际,舌头有些发僵。
李凤歧思量“你非要辩个明白,我就跟你鬼扯。”撇了撇嘴角,大咧咧的道:“师尊教过我,巴蜀山川,自古是峨嵋派的道场,境内精灵自有本派辖制,若遇见那些多管闲事的外人,不要给他们留情面。”
潇潇帮腔,冷言讥讽道:“就是嘛,各家自扫门前雪,四川的事论得到你五台派插手?哼,跑到峨嵋派的地盘除妖,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掂掂自个儿的分量呀,只配给人家当跟班提鞋儿。五台派的祖师是谁,索性拜进峨嵋派当个徒子徒孙算了……”
五台弟子年轻气盛,近几年四处耀武扬威,自以为五台派举世无敌,眼里何曾有过别人?潇潇话语回荡耳边,便似往烈火中泼了热油,五台众人蜂拥围拢上来。当先的弟子挥剑疾刺,怒喝道:“峨嵋派算什么,道爷一剑挑了他的山头。”
只见剑势凝沉,若轻若重,仿佛水中滑动的梭镖。李凤歧暗想“五台派擅长驾御五行,剑术倒不怎么样。此剑看似锋芒毕露,却是个唬人的虚架子,多半还靠五行来进攻。”果然剑至中途,地面沙石无风自起,围绕剑刃形成灰色沙柱,此乃“驱土破坚”的道法,砂石过处钢铁也会破碎。
李凤歧早有准备,左掌划个圆弧,“天王盾”接住对方剑势,砂石凝停半空,象被磁铁吸住的铁屑。李凤歧手掌转动,口中轻叱:“回!”沙柱应声倒卷而去。恰好第二名弟子的长剑刺到,正施展“举火烧天”法术,炽热气浪被沙柱冲乱,沙子又被烤的滚烫,劈头盖脸洒向两名弟子。刹那间两人抱头惨呼,满脸火星飞舞。左右同伴慌忙施救,拉扯扑打,乱成一团。
潇潇鼓掌道:“好剑法,叫你们见识剑仙首徒的厉害!”
罗布斯意气风发,也起哄道:“小孩子大巫师,表演那个手板心煎鱼的魔术啊!展示最精彩的本领!”
然而李凤歧双眉紧皱,脸上却露出痛楚之色。原来他重伤后法力大为衰退,救助潇潇又耗尽了真气,已到灯尽油干的地步。此番强行施法,周身气血运转受阻,丹田刺痛犹如钢刀穿戳。他强忍住不叫出声,无奈腿脚虚软,还是朝前跌了半步。
何禹山精明多谋,见状暗忖“他的剑术确是峨嵋真传,但法力前强后弱,似乎存有重大的缺陷。”侧耳细细凝听,察觉李凤歧呼吸散乱,正是伤后虚脱的表现。他心里有了底,怒容顿消,笑道:“峨嵋弟子当真了得,贫道五台末流,请尊驾赐教道法!”不容分说,手臂高高扬起,摆作雄鸡舞阳的姿势,口中叽哩咕噜的念诵咒语。
李凤歧暗暗叫苦“牛鼻子好卑鄙,乘人之危暗算我!”忽感脚底泥土下陷,象是踏进了泥潭。潇潇忙伸手拉扯。可李凤歧双腿象被铁镣锁住,哪里拉的动?一瞬间,泥土掩至腰部,李凤歧呼吸困难,势必要被活埋……这是五台“御土术”,利用泥土伤敌制胜。李凤歧暗料性命难保,使劲甩开潇潇的手,叫道:“你们快逃,别管我,我是峨嵋弟子,他们绝对不敢害我的!”
话音未落,何禹山掌中长剑飞出,狠狠刺向李凤歧脖颈,哪有半分容情?眼看就要血肉飞溅,潇潇尖声惊叫,忽然剑光陡转,往上直接飞入云端。何禹山高举手臂,神情怔忪,鲜血从虎口慢慢滴落。
“当啷”一声,长剑坠地,断成两截,剑身嵌入了三根利器,金光闪耀夺目,却是三支捕猎用的透骨短箭。随即半空野兽咆哮,夹杂着浑重的嗓音:“五台仙人当真了得,在下峨嵋末流,请道长赐教!”
这话本是何禹山讥讽李凤歧的,来者依样奉还,敌对之意显露无余。潇潇扭头张望,一头硕大的白虎撞入眼帘,惊喜道:“雪儿,是你!我好想你!”张开双臂跑上去,抱住了白虎的脖子。
只见巨影矫健,利爪如钩,正是当年袭击商队的那只白虎。它认出旧主,猫儿似的欢喜打滚,又伸出舌头添舐潇潇的手背。
白虎身后站着个中年汉子,腰围虎皮裙,肩挂捕鸟弓,看样子是山中的猎户。他冲何禹山抱了抱拳,道:“在下峨嵋驭兽门许青铉,请教道长仙号。”
何禹山面如土色,喃喃道:“我……我,我是何禹山。”五台弟子看师叔失魂落魄,不禁暗生惧意,一个个原地发呆。
许青铉道:“五台五行掌旗使——韩铭久,陆柏杨,涂淼舟,应仲炎,何禹山,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奇术彪炳当世,均是成名的仙客。今日莅临鄙派地界,必定有所指教,另外四名仙人为何没有现身?”说话间搀住李凤歧的胳膊,轻轻将他拉起,刚才紧密的泥土,变得比流沙还要稀松。
何禹山低头看那断剑,心中惊骇无以复加。长剑震断犹可,最可怕的那声虎啸,恰似晴天霹雳自天而降,将“御土术”的土气彻底瓦解。借助兽吼施放法力,正是峨嵋驭兽门“狮子吼”神通。
李凤歧伸脖子喘息,扭头顾盼,昏茫的眼神霍然闪亮,叫道:“铉……铉叔!你,你……终于见到你啦!我是做梦么?”声音呜咽,泪水涌出了眼眶。
许青铉手掌微摆,示意此刻不宜叙谈,道:“这少年是鄙派剑仙大弟子,三年前接任,各山仙家多有不识。何道长与他争执,大概有些误会。”
何禹山正愁无可托词,听了这话找到台阶,忙道:“原来真的是剑仙首徒,贫道适才试演小术,只为探明他的身份,冒犯处多多包涵。”
许青铉道:“道长千里远来,验明我剑仙首徒身份真伪。劳烦大驾,十分感激,就此可回山了么?”
何禹山暗料许青铉法力高强,己方六人远非对手,可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也太丢五台派的脸面,伸手指点潇潇和花爷爷,道:“我们入川只为降魔救民。那老头和女子都是妖精,剑仙首徒因何庇护他们?内中原因,还望喻示。”
许青铉尚未答话,李凤歧抢着道:“庇护谁,对付谁,峨嵋派自有道理,用不着告知外人。”
何禹山哼了一声,手捻胡须故作深沉。许青铉道:“今日之事,本派尊长自有裁断。各位暂请回山,容日后拜谒。”
何禹山料知多留无益,扳着脸道:“剑仙首徒勾结妖邪,这事非同寻常。乱尘大师乃正派领袖,如何处置,四海仙众拭目以待。”冷笑数声,抱了抱拳,挥手命众弟子相随,一行人晃晃荡荡下山去了。
这时许青铉才转过脸,手扶李凤歧双肩,睁大眼睛仔细端详,颤声道:“凤歧,是你,你还活着。这……这两年你怎么过的?”抚摸他肩背,破衣烂衫里瘦骨嶙峋,活象个饿了三天的叫化子。李凤歧无言应答,只顾嚎啕大哭,脸上却带着狂喜的笑容。
许青铉暗自纳闷“剑仙弟子养气功夫最好,遇事笃定自若。凤歧师弟怎地忽喜忽悲,哭笑失常?唉,看来他的道行大大退步了。”
那边潇潇照料花爷爷,询问罗布斯别后经历,忽见李凤歧喜泪欢声,跟许青铉亲密叙谈的种种情状。不知为何,她心中一阵难受,觉得李凤歧站的很远很远,面容也变得越来越陌生。
李凤歧哭了半天,渐渐收住眼泪,问道:“铉叔,你上巫山干什么?特意来寻找我吗?”
许青铉打个呼哨,唤那白虎跑到身边,笑道:“我的本命神兽雪狮子长大了,我想给它添个伴儿。因此各山头到处走走,终在川东找到这白老虎,待调教驯服后,带回去给雪狮子配种。”
李凤歧放声大笑,道:“啊哈,白老虎居然是位窈窕淑女!铉叔为雪狮子的婚事操劳,走遍名山大川,既找着了白老虎小媳妇,又遇到了失踪多年的凤歧师弟。”
许青铉道:“与你重逢虽属偶然,但大伙儿为了打探你的下落,近年真是耗尽了神思。各门弟子凡有道行的,轮番出动搜索,行迹遍布天涯海角。遁甲门的乾坤镜高悬山顶,照遍了五洲四海,仍未发现你的踪影。师尊常常叹息,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乾坤镜也照不出来,凤歧多半被妖皇所擒,关进了东海的圣水宫。’于是师尊闭关修持,打算炼成‘剑魂’,独闯圣水宫救你脱困。”
李凤歧哽咽道:“师尊那么大年纪,还替我操劳。我这剑仙首徒简直是废物,有什么脸回去见他老人家?”
许青铉道:“倘若知道你活着,师尊不定怎么高兴呢!好啦,快跟我回山!至于功过得失,你自个儿向师尊禀明。”说着拉住李凤歧的手腕,急匆匆往山崖下走。
李凤歧走了几步,忽又驻足回头,双眼凝望潇潇,目光中饱含依依难舍之意,忽道:“铉叔,那几位是我朋友,带他们到峨嵋山做客,如何?”
许青铉脸色微变,喝道:“凤歧师弟!”后半截话隐忍未吐,但意思明白:峨嵋弟子本该降伏妖怪,今日破例放过,只为顾全你的情面,怎么还要主动跟妖怪套交情?
李凤歧迟疑半瞬,再也忍不住,挣脱许青铉转身往回跑。潇潇冷眼旁观,已猜出两人交谈的内容,等李凤歧跑到跟前,平静的道:“我们就此告别吧,你快些回峨嵋山,免得师兄弟们挂念。”
李凤歧嘴巴张开又合拢,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就是无法讲出。潇潇叹口气,眼光转而柔和,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那么多兄弟姐妹,从小相伴玩耍,自然比新结识的朋友更好。”
话中隐含幽怨,却勾起了李凤歧回家的渴盼。他好生为难,抓耳朵挠脑袋。潇潇强作笑颜,宽慰道:“干嘛婆婆妈妈的?又不是生离死别。那位驭兽高手收伏了雪儿,你们可得好好照顾它,以后我要来探视它的。”
李凤歧愁容顿消,欣然道:“对啊,又不是见不着了!不用你上山,我也自会来找你!”
潇潇道:“我和花爷爷仍回早先的村寨,救治当地百姓。你若想来,我们随时欢迎。”暗地里伤感,心想“正派弟子和妖精作朋友,这话只能骗骗小孩子。”
李凤歧如释重负,向花爷爷欠身作揖,道:“老人家好好将养,晚辈改日拜访。”
花爷爷老眼半眯半睁,带着重伤后的呆滞笑意,嘀咕道:“我们结交了剑仙首徒……仙人保护妖怪,呵呵,妙极,绝妙至极。”
轮到向罗布斯道别,李凤歧道:“大鼻子老兄,你随潇潇他们同去吧。下次得闲,我陪你游山玩水。”
谁知罗布斯摇晃脑袋,道:“不,不,我的冒险到此结束。村子里住了两年,程掌柜他们的病都好了。商队很快返回扬州,我也要乘船回到家乡,我也想念家里的婆娘啊!”前面言语倒也通顺,最后“婆娘”两字突兀滑稽,显是从村民嘴里学来的土话。李凤歧不禁莞尔,握住他的手道:“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合家团聚!”
罗布斯热血激荡,干脆张开双臂,跟他来了个狗熊式大拥抱,高声道:“小孩子大巫师,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家的门,永远对你敞开!你一定要来看我啊。”说到这儿想起了什么,郑重其事的道:“西方也有许多大魔法师,炼金术士,他们有很神奇的本领。你如果见到,一定很感兴趣的。”
李凤歧大喜,道:“好,好,定要领教。说好了,咱们死约会,我早晚必去你们那里,和那什么魔法师比个高低!”
随后众人互嘱珍重,分道而行。许青铉搀着李凤歧下山。到了平地雇辆大车,一边赶路,一边给李凤歧调养身体。白虎领了许青铉的符咒,避开人烟密集处,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