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别白光升起的位置,正是安放离火剑的地方。
李凤歧心跳如狂,暗想“神剑果真显灵!回峨嵋有希望啊!”兴奋之余望向潇潇,只见浓雾中背影朦胧,她横卧着纹丝不动,多半失去了知觉。李凤歧欲待叫醒她,刚迈半步,霍地记起“锻魂胄仅有一件,我该让给她穿吗?”
迈开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脑中思绪翻涌“她虽救过我,毕竟是妖怪。我若为妖怪舍身,传出去峨嵋名声何存?”
他犹豫不定,总感觉内心有愧“难道我抛弃她逃走,作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祖师爷爷英灵得知,也要为我这不肖子弟蒙羞……且慢,峨嵋门规是祖师定的,我对妖怪冷酷无情,说不定正合他的心意呢!”
思前想后脑子头快炸了,终于一跺脚,拿定了主意“我先回山请师尊决断!多为小妖女说些好话,求师尊大发慈悲救她脱难。师尊多大的本事!只要他老人家出手,小妖女死了也能复活!嗯,这样两人都可获救,若只是她逃出去,却没法子救我。”
这样处置似乎很“合理”,李凤歧稍觉安心,冲潇潇叫道:“喂,你,你乖乖等着啊,我尽快回来救你!”一边说话,一边拔腿飞奔。半年中他食鱼补身,伤势养好了大半,抬腿举步十分迅捷。
跑了片刻,渐渐接近神剑。李凤歧抬头仰望,只见白光笔直竖立,陵墓穹顶裂开豁口,旋风从下往上猛刮,似要将墓中物事吸入其内。他强抑胸中热血,弯腰摸索焰摩天的遗骸……骨头摸到了,光溜溜的支棱着,那件“锻魂胄”已消失无踪!
李凤歧心头一激灵,暗叫“有人偷了铠甲!”
刚想到这儿,周围的石墩迅速移位,围绕神剑飞旋起伏。一个娇小的身影处于石圈中央,拼命的挣扎,犹如落入漩涡的鸟儿。李凤歧目瞪口呆,只听那身影叫道:“救命……救我!”
喊声凄婉,正是潇潇。李凤歧顾不得多想,纵身跳入石圈之内。这石阵源于峨嵋派道法,起落挪移暗藏玄机,李凤歧一看便知,当即施展炼法所用的“元罡五雷”步伐,三转九轨,左晃右闪,几步抢到潇潇身旁,揽住她的腰肢,又沿原路走回空地边缘。
潇潇面色紫红,周身滚烫,呻吟道:“好热……热死我啦……”双眼翻白,猝然昏厥。
李凤歧看她双膀赤裸,外衣已脱掉,身上穿着沉甸甸的铠甲,立时全明白了——先前那卧倒的“背影”,只是潇潇脱掉的衣裤。她偷偷穿了锻魂胄靠近离火剑,显是算准了日子,企图独自逃离地宫。
此刻离火剑势道凌厉,狂风飞砂走石。李凤歧退至心冢旁边,仔细查看潇潇的情势。那滚烫的躯体溘然冰凉,她脸色惨白如纸,脉搏消失,和死人几无差别——贸然使用仙家法器,被石阵围困,又受了热气的熏蒸,几番重创致使心跳骤停,如何让她转危为安?
李凤歧略加思索,胸中已有计较。当即合眼运气,挥掌拍中潇潇颈后的“玉枕穴”,令她呼吸断绝,血脉凝停,再将自身真气从“檀中穴”透入,随着掌心抚按,消释她体内的热毒。
救治阳火极盛的垂危者,先封闭血脉,令其呈现“假死”状态,继之以真气清净脏腑。玄门弟子修炼走火入魔,常用这种法子调治。
李凤歧身体虽然好转,毕竟荒颓了大半年,法力仅剩原先的两三成,花了五个时辰才将潇潇的气血理顺。这时已是第二天,中秋的时机错过了,神剑复原,石墩归位,裂开的穹顶重新合拢,方寸宫重现幽静的风光。
潇潇悠然醒转,望着身旁大汗淋漓的李凤歧,眼眸闪烁,浮出一层晶莹的泪光。
李凤歧瘫坐在地,疲倦的道:“哭什么?我救了你的命,知道吗?”
潇潇垂低了头,默然无语。李凤歧道:“你不信吗?真的是我救的你!我先拍你的玉枕穴封住气血,接着注入真气疏通经络,你不信摸摸后脑勺,这会儿肯定有些闷痛。”
潇潇轻声道:“我相信,但……你……你为何要救我?”
李凤歧道:“我为何不救你?”
潇潇道:“我偷穿锻魂胄,是想独个儿逃出去,你不怪我么?……我昏倒那阵,你没有换上铠甲逃走,还费那么大的劲儿救我,呜呜……你这么无私,这么仁义,我好感动啊……”话音哽咽,泪珠儿顺着面颊流淌。
李凤歧心里说“我仁义个屁!原来私自逃跑的念头,你也早就盘算好了,咱俩可谓‘英雄所见略同’!”欲讲两句豪言壮语,脱口而出的却是大实话:“省省罢,早先你救过我,峨嵋弟子岂可知恩不报?欠妖精的人情,这事想起来窝囊。”
潇潇睁着泪眼,喃喃道:“你救我,只因不愿欠我的情……”
李凤歧道:“从此往后,咱俩互不亏欠。记着,峨嵋弟子待你如何,千万别向外人提起。”
潇潇满脸失望,低声道:“嗯,记住了。”
一场变故就此平息,锻魂胄放回原处,方寸宫沉寂如初,清淡枯燥的日子又回来了。然而李凤歧尽扫颓态,除了犯病绝不喝酒,全副精力用来打坐炼功。潇潇看了心酸,暗想“他见神剑劈山是真的,这才加紧修炼,等待下次中秋御剑飞升……唉,他报答了我的恩情,心中再无牵挂,可以心安理得的离去。”
越想越伤心,潇潇愁眉紧锁,日常杂务也懒得料理了。李凤歧看她郁郁寡欢,笑道:“少发愁啦,你的心事我全明白。”
潇潇道:“你明白什么?”
李凤歧道:“虽然穿了锻魂胄,靠近神剑却昏倒了,似这般怎么逃离地宫?你正为此犯愁呢,我猜的对不对?”
潇潇淡然一笑,未置可否。李凤歧道:“其中道理很简单,我最近都琢磨透了——锻魂胄是蓬莱仙宗苦修的器物,焰摩天穿了它置身烈火之内,定然停止呼吸,避免火气灼伤内脏。由此推断,穿锻魂胄必须不泄半分活气,锻魂胄方才生效,才可抵挡神剑的‘心火’。”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教过你‘内息’术,下次你穿上锻魂胄后,记得用内息术闭住气息,便可毫发无损的接近离火剑。”
潇潇心念微动,暗忖“他告诉我使用锻魂胄的方法!有何用意?莫非……他要把逃生的机会让给我……”想到此节,问道:“你愿意……把锻魂胄给我穿?”
过了半晌沉默无声,这回轮到李凤歧讳莫如深了。他嘴角挂着笑意,眼睛望着穹壁,仿佛任何回答都是多余的。
潇潇的眼神渐渐黯淡,一颗心越来越凉,暗想“我问的真蠢。我背着他偷甲试剑,在他眼里何等卑鄙?怎肯轻易原谅?他话说的好听,全是讥刺嘲讽,故意拿我逗乐,就象猫儿挑逗老鼠似的。”
一时间气氛凝重,四周静悄悄的,唯有沟渠流波“叮咚”轻响。两个少年默默的相对,各自想着心事,虽然相隔咫尺,却又象隔着万里之遥。
忽然潇潇仰天长嘘,靠向身后的大树,悠悠的道:“你怪我偷偷逃跑,是吗?你猜猜,我出去后第一件事干什么?”
李凤歧兀自沉思,随口问道:“干什么?”
潇潇道:“上峨嵋山,找援兵来救你。”
李凤歧眨巴眼睛,似乎听到了匪夷所思的奇闻。潇潇神色平静,继续道:“神剑启动之前,我早就计划好了——穿上铠甲逃出墓穴,随后立刻赶往峨嵋山,无论峨嵋弟子怎样对待我,我也要恳求乱尘大师前来救你。”
她略加迟疑,好象下定决心讲实话,道:“你曾身受重伤,元气亏损,未必挡得住神剑威力。如果有什么危险,让我先以身尝试,你是名门弟子,定会从中悟出正确的方法。我想了很多天,觉得唯有这样作才最稳妥。”
李凤歧差点笑出声来,心想“我打算逃跑时,也编造借口,说什么先出去再救人最妥当,其实是为自己的劣行开脱罢了。呵呵,你比我还能编瞎话,说出来居然脸不红心不跳。”
他鼻子里哼了两声,淡淡的道:“先前我讲过,世人最爱撒谎。有时候谎言说的太多,连自己都信以为真,这就叫作自欺欺人。”
潇潇道:“你相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宁死也要让你平安脱困。”
岁月荏苒,弹指忽忽,木板爬满刻痕,青苔沾染衣襟,第二年中秋又将来临。地宫深处变得又热又潮湿,李凤歧的衣衫布满破洞,犹如叫化子的千家衣。潇潇将树丝搓成麻线,拿鱼骨作针,细细的给他缝补。此时李凤歧只知念咒打坐,全身心投入修炼,早忘却了衣食冷暖。
终于有一天,潇潇忍不住了,问道:“很快又到中秋了,你拼命炼功,是想回山后接任大师兄吗?”
李凤歧睁开眼睛,答所非问的道:“石阵九转,暗合真武大法,我已破解多半,如若加紧用功,几天内当可功行圆满。”
潇潇莫明其妙,道:“你说什么?什么真武大法。”
李凤歧目光移向潇潇,道:“离火剑放于‘剑仙’石上,两边各有四个石墩,总成九阳之数,你可知如此布置有何含义?”
潇潇道:“你们峨嵋派的秘密,我哪儿知道呢?”
李凤歧缓缓的道:“时至今日,咱们即将分别,也该跟你解释清楚——那九块石头铭刻的字迹,正是九种玄术的名号,相互排列成势,暗藏峨嵋真武大法,妖魔鬼怪绝难进犯。那天石头凌空旋转,是你贸然闯入激启了阵法。数月间我勤修苦炼,正为炼成几种取巧的小法术,以便带你顺利通过石阵,到达安放神剑的那块石墩。”
潇潇诧异道:“你带我穿过石阵……为什么?”
李凤歧道:“因为玄门真武阵法威力强大,若没有我带领,你这辈子休想挨近神剑,更别提驾乘剑光逃出去了。”
潇潇半信半疑,暗想“他讲的是反话,故意奚落我呢。”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莫拿我开心了,我出去你怎么办?剑仙首徒要舍身救人,我这小妖女如何当得起?”
李凤歧肃然道:“我没开玩笑!神剑再次劈山之际,就是你重见天日之时。锻魂胄给你穿,我全力助你重返人间。”
潇潇愈加疑惑,听他语气斩钉截铁,哪里象是开玩笑?于是试探着问:“那个……真武阵法很厉害么?我从未听说过,你给我讲讲罢。”她寻思峨嵋秘法不会轻易泄漏。但如李凤歧不肯讲,那前面的承诺也不太可信。
恰似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勾起了李凤歧深藏的记忆。他就象开了闸的江河,滔滔不绝的讲道:“千百年以来,我们峨嵋威震三界,四海妖魔闻风披靡,你可知内中的原因?峨嵋派的强大,靠的不是几件法宝,也非个别高手的作为,而是……”
潇潇接口道:“而是靠真武阵法!”
李凤歧得意的摇晃脑袋,道:“然也!玄门真武大阵,乃峨嵋最厉害,最深奥,最好玩的法术!无论天外世间,妖魔仙佛,对方法力再高,人数再多,只须九名弟子布成阵势,绝对没打不赢的!”
潇潇故意使激将法,笑道:“就你这位剑仙首徒,连蛤蟆都无法降伏,再多几个峨嵋弟子又怎样?”
李凤歧道:“玄门九术各具特长,跟敌人单打独斗,或许有胜有败。若然九门同时施法,那是所向无敌,连东海妖皇也要望风而逃。”
他看潇潇仍然撇嘴,一副不相信的神色,详加阐释道:“玄术分九门,临敌之际依法列阵——剑仙首徒为主将,居中负责抗御;风雷主攻;遁甲调运;驭兽伏击;奇巧辅助;摄魂扰乱敌方神智;丹药增强己方法力;卜筹调控敌我运势;神农医疗受伤同伴。似这般各司其职,配合作战,守时如铁城金汤,攻时如天海倾覆,环环相扣毫无纰漏,阵法的威力可说是无穷无尽。”
潇潇暗自点头,寻思“峨嵋玄门果然有些名堂。”忽有所悟,问道:“剑仙首徒是主将,想必非常重要。由剑仙首徒担当大师兄,也是这原故罢?”
李凤歧道:“不错。主将称为‘天龙神将’,统驭阵内其他同伴;峨嵋大师兄统领本派弟子,两者都须很高的威望。所以,历来大师兄就是天龙神将。而且主将与敌人正面对战,承受最猛烈的攻势,受伤在所难免。除了剑仙门的‘天王盾’能化解,别的法术均难奏效。总而言之,剑仙首徒是大师兄的首要人选,当上了大师兄再修阵法,最终担任‘天龙神将’。”
潇潇笑道:“我懂了,天龙神将就是人肉沙包。仗着‘挨打’的本事厉害,吸引对方的攻势,让同伴全力出击。”
李凤歧叹道:“挨打,说来简单,实际须要长久的磨练。我刚成为剑仙首徒那会儿,天天被人打的鼻青脸肿,还得刷碗扫地,给几百名师兄弟洗衣服,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借此磨练心性,达到荣辱苦乐尽忘的程度。”
潇潇吃惊道:“有这样的修炼方法!?”
注:古代修炼者,常用“明月”形容最高,最清静的境界。比如唐僧寒山的禅诗“吾心是明月,无物堪比伦。”,又如《五灯元会》中开先照禅师所念“白云断处见明月”。重显法师云“不二法门休再问,夜来明月上孤峰”。都以“明月”比喻终极大道。所以李凤歧看见诗中“明月照天山”句,就知道焰摩天是修成了正果。
第二十回月映龙挂神女峰
李凤歧说道:“天龙神将最重要的是三样特质,一为‘气定’;二为‘气合’;三为‘定合如意’,此亦为伏柔天王盾三个层次。气定,则心境平稳,任凭外力冲击。气合,则耐性宽韧,化解诸般伤势。若炼至‘如意’的境界,就能将天王盾施加给同伴。敌人欲破阵法,必先攻破天龙神将的防护。又有剑法称作‘定阳针’,坚固身形身位,是为天龙神将第二神技。我原有天王盾‘气定’的根基,为了能早日炼成‘气合’,师尊命众多弟子与我斗法比剑,不分场合时间,见面即动手。而我只能硬扛,不能还手,也不准生气怀恨,如此日夜磨炼气性。”
潇潇忍笑不住,道:“好个剑仙首徒,一现身人人喊打,简直是过街老鼠嘛!”
李凤歧道:“开始确实很难熬。同门中有些与我交好,比试适可而止;也有些心存芥蒂的,成天纠缠刁难。我真象耗子似的东窜西逃,只等夜深人静时,才偷偷擦拭满身的淤伤。”
潇潇叹了口气,道:“好可怜。”
李凤歧道:“师尊却嫌不够,命我去厨房帮工,做饭洗衣诸般杂务,累死累活是小事啊!掌勺的开花大婶那条棒子才叫猛,直打得我昏天黑地,白天眼前也闪星星……最可气卜筹门的欧阳萍,芝麻大个人儿,今天要吃清蒸龙蛋,明日要喝灵芝仙露,我竭力采办。她还不满意,稍有迟慢就冷言相向,总是变着方儿的捉弄我……”
往事饱含艰辛,但他丝毫没有恨意,唇角泛起微笑,语气反倒愈渐柔和:“当然啦,大多数兄弟纯良正直,暗中帮我的大有人在。好比奇巧门的侯天机师兄,他为我做了个木偶替身,与我体貌完全相同。施了法术后,挨打的伤痛全转移到木偶身上,我只须装装痛楚的样子,连师尊也看不出来。”
潇潇道:“替身木偶,这可闻所未闻。”
李凤歧笑道:“奇巧门专门制作各种神奇器具,侯天机更是此中高手。可师尊说他冷面热肠,处事太过刚直,不适合统率本门弟子,所以奇巧首徒由班良工担任。提起这位班良工班师兄,那可太有趣啦!他做的玩意儿奇妙万变,令人匪夷所思——比如日行千里的竹马,巴掌大的宫殿,喷火的铁龙……这些算是普通的啦!我临行前拜访班师兄,他正研制一种奇异的玩具,据称可令世人忘记烦恼,共百余来张竹牌组成,几个人围坐出牌……”
话题越扯越远,李凤歧口若悬河,潇潇兴味盎然,以往的忌讳都再无遮掩。吃过饭后谈兴更浓,李凤歧手持盛满酒水的石碗,继续倾吐久藏的思忆——
“若论奇巧门的来历,那是源远流长!春秋时鲁国人公输班心灵手巧,由他首创的雨伞,锯子,尺子……诸般器物造福万代,更有木鸦飞天,石牛犁地的神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