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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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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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凤歧牵住罗布斯的马缰,应道:“哎,一定伺候好萝卜丝。平常家里开饭,我最爱吃凉拌萝卜丝咯。”
他言辞戏噱,程大掌柜只当小孩顽皮。罗布斯虽然听不懂,但发觉李凤歧眼光里隐含怨尤的神色,不禁暗暗好笑,寻思这小子的鬼把戏落空,必定恼羞成怒,且看他究竟有何图谋。
约莫走出十多里远,山路变窄,商队百余匹骡马排成单列,行进的极为艰难。此刻已近中午,天色反而阴沉,灰蒙蒙的雾气缓缓沉降,两边树木森罗,周围峭壁剑立,步入其间,仿佛穿行于阴冷的幽冥界。肃杀氛围传来几声凄厉的猿啸,听来令人不寒而栗。脚夫们取出油布盖住牲口脊背,避免露水浸湿货物。干活时大家蹑手蹑脚,无人吱声讲话,似乎害怕惊醒深山里神秘的生灵。
终于穿过了山谷,前方山崖高峻,巍然耸立。李凤歧左右观望,道:“此处应是白虎岭了。妖物出没的地方,大家多加提防。”
程大掌柜心神不宁,右眼皮直跳,强笑道:“小猴子莫装怪,青天白日的,哪来的么子妖物……”
话音未落,后边山谷隐隐传来呼喊“救命啊——!救命啊——!”喊声不大,柔弱而清婉,却清清楚楚的传入耳中。罗布斯挺直腰板,侧头仔细辨别,道:“那边,有人叫!”
李凤歧道:“甭管人轿,马轿,花轿,纵有轿子也没轿夫抬,老老实实走路罢。”
罗布斯道:“不,我没说是人抬的轿子,是人叫!不是轿子的轿,而是呼叫的叫!”他的中国话词汇有限,似这般饶舌争辩,差点把舌头也扭断了,情急指向身后道:“那里,有人喊救命,我们快过去救他!”
李凤歧慢条斯理的道:“这荒山野岭的,除了咱们,哪里还有活人?我没听见什么响动,大东家你呢?”
程大掌柜惴惴不安,摇头道:“我啥也没听见,没听见。”挥手呵斥众脚夫,瞪眼道“傻愣着干么子?还不快走,守这哈儿等过年咧?”脚夫们如梦初醒,转身拉扯骡马。
走不多时,山风徐徐吹过,又传来“救命啊,救命啊”的声音。罗布斯拉住马头,皱眉道:“确实有人呼救。你们,真的没听到?”众人疑惧交集,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古怪的地方,当下齐刷刷的摇头。罗布斯笑道:“真奇怪,只有我听见,莫非我的耳朵出毛病了?”
李凤歧道:“耳朵出毛病是小事,脑袋蠢可没救了。以前我养了头黄毛驴子,最爱支着长耳朵听东听西。遇到什么风吹草动,总要千方百计的瞧个明白。有一次山里饿狼嚎叫,它听到了,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去凑热闹,结果被啃成了光骨架。萝卜丝先生,你说那黄毛驴子可有多蠢。”
罗布斯这回听懂了,暗道“好小子,骂我是蠢驴。哼,他对呼救者早有预知,遇到怪事半点不惊讶。”
转念又想“据传中国山野里强盗众多,什么绿林豪杰,梁山好汉,既强悍又狡猾,常使诡计劫掠经过的客商。这少年行为鬼祟,大概是强盗派来的奸细。半路呼救可能是个圈套,只为驱使商队加速向前。嘿嘿,无论你们如何奸诈,无论前面布设了什么陷阱,都将给我的旅行增加冒险的乐趣。”盘算已定,含笑策马,再不提救人的事。
众人爬至山崖顶部,遥望天光明朗,阴沉的云雾随风稀散,奇怪的呼救声也消失了。眼看即将翻越山岭,平坦的大路已遥遥可望。程大掌柜胸臆舒畅,提起马鞭子指点风景,给罗布斯先生讲解:“四川的山水奇崛得很,跟别处大大不同。比如那棵松树,横岔岔长在悬崖中间,跟蛟龙似的咧,我们湖北通省找不出第二棵;再瞧那条山溪,绕着石头‘叮叮咚咚’的流,想是山顶竟有个泉眼?可够希罕!还有那块石头……”
说到这儿忽地打住话头,眼里露出诧异的目光。众人顺着他的手指仰望,只见山壁中矗立着巨大的岩石,长三丈,高五尺,通体晶莹雪白,更奇的是耳目宛然,四爪俱全,形态酷似一只傲睨天地的猛虎。
众人看呆了。连升喃喃道:“白虎岭,难怪叫白虎岭,敢情地名是这么来的!”
程大掌柜啧啧咋舌,叹息道:“可惜是石头的。若是真的白老虎,那可价值连城咧!前年云南小梁王五十大寿,广西豪富黄济生进献了半张白虎皮,据称是家传三代的宝贝。王爷说君子不夺人所爱,硬是给了十万两白银,权当花钱买下了。其实那是走走过场。大家‘哑巴吃抄手,肚子里落数’,真正完好的白虎皮,何止十万两银子……”嘴里絮叨,催马挨近山壁,仰起脑袋观赏奇异的虎形巨石忽然,罗布斯伸开双臂,作了个“安静”的手势,道:“嘘,嘘!你们听!快听!”
众人莫明其妙,被他严峻的神态所感染,一时都有些紧张。屏息听了半晌,远近毫无声息。大伙儿相顾茫然,正想问他出了何事?罗布斯抬起头,视线缓慢上移。若有所思的道:“真静啊,奇怪的宁静!刚才的鸟叫,猴子叫,一下子全没有了……连虫子叫声也听不见,这不是很古怪吗……”眼光盯住山壁,脸色陡然大变,喝道:“小心!——”
与此同时,半空里咆哮如雷,那块虎形巨石竟然活了过来!前腿腾空,后爪子猛蹬,蓦地跳出山壁。只见沙石纷坠如雨,白影从天而落,将程大掌柜连人带马扑翻倒地。
众脚夫目眩神摇,一个个惊得魂飞天外。李凤歧相隔较近,刚想出手救人,却看那白虎按着程大掌柜又舔又挠,活像家猫撒娇,丝毫没猛兽的戾气。李凤歧大奇,欲待走近细看,忽听身后“喀啦”轻响,仿佛铁器相互撞击,紧接着霹雳般一声轰鸣,震得耳膜微微生痛。
李凤歧猛然转身,只见罗布斯右臂平举,手里握着一支冒烟的短枪。

第十五回雾锁远岫天无涯

白虎被枪弹射中,伸长脖颈狂吼。李凤歧唯恐野兽发怒伤人,忙叫道:“住手!”
罗布斯拿的是双发燧火枪,第一声枪响余音未绝,又再次扣动扳机。铅弹射中目标,白虎后腿血肉迸绽,痛得直哆嗦。虎毛扎着程大掌柜的脖子,好似千百只蚂蚁乱爬。程大掌柜搔痒难耐,“咯咯咯”咧嘴傻笑,连呼:“凶哉,凶哉……”脑子清醒了些,乱嚷道:“罗布斯先生,莫打枪哦!白虎皮打坏了不值钱咯……”
罗布斯倒转枪口,麻利的装填火药铅弹。白虎象是觉察到处境危险,弓腰蹬腿,纵身跳出山崖外。只见一团白影越落越小,最终消逝于茫茫云雾中。罗布斯探身观望,万丈悬崖深不可测,只好惋惜的摇摇头,将短枪插进腰带。李凤歧扶起程大掌柜,检视全身各处,除了擦伤外竟无大碍。那白虎毫无凶性,自身虽被枪弹射伤,竟没有向周围的人畜攻击报复。
程大掌柜突遭惊变,唬得险些屎尿齐出,惊魂稍定又连连跺脚,叹道:“可惜咧,好好的一张白虎皮,到手的银子打了水漂……”连升搀扶大掌柜上马,脚夫们收拾散落的货物,重整队形出发。众人劫后余悸,牵扯牲畜仓皇奔逃,只恨爹娘没多生两条腿。
顺山道翻过山崖,路面渐宽,地势趋平,而阳光愈渐黯淡,四周又笼罩着阴沉沉的雾气。商队疾行良久,众脚夫大汗淋漓,渐感呼吸困难,仿佛陷入了沼泽淤泥之内。几名年老的脚夫身体较弱,接连脱力晕倒。罗布斯挥舞手臂,叫道:“停止,停止前进!大家休息好了再走!”
李凤歧牵着他的马缰,道:“此地凶气弥漫,不宜停留,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罗布斯皱眉道:“东方人太古怪了,什么胸气脚气?再这样拼命跑,他们快累断气了!我要保证大家的安全,不想出现掉队或者伤亡的情况。”
李凤歧耸耸鼻子做个怪相,笑道:“萝卜丝先生,你先保证自己的安全罢,别光顾逞英雄。”
两人争辩不休。众人犹豫难决,忽听有人轻呼“救命,救命啊——!”……
语音婉柔,声声呜咽,饱含哀痛的意味。浓雾翕开缝隙,只见路边石堆中趴着个少女,发丝随风飘散,娇躯瑟瑟战抖,象是受了伤无法动弹。罗布斯叫道:“啊哟,是个受伤的孩子,赶快救人!”翻身跳下马,朝那少女走去。
李凤歧连忙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大声道:“且慢!山里的妖怪常变成人形,或假装遇难,或虚设庄园,以各种幻术谋害行人。你们肉眼凡胎不识好歹,当心被妖怪骗了!”
罗布斯愣了愣,道:“你的意思……这个女孩子是妖怪?你疯了?还是我的耳朵听错了?”
李凤歧不急不恼,问道:“刚才的呼救声传自山谷,尚在我们身后;这么会工夫,落难的人却在眼前出现。你瞧怪不怪?难不成她会分身法,满山遍野的到处喊救命?”
那少女“嘤嘤”抽泣,眼里交织着惶惑和期盼的神色,伸出纤细的胳膊,凄然道:“大叔,伯伯,救救我……”此情此景惨淡至极,石头人也心软。脚夫们多是老实汉子,没等东家吩咐,几人近前搀起少女,扶着慢慢走回商队中间。
程大掌柜俯低身子,看那少女十三四岁模样,眉目如画,身量单薄,手腕和脖颈带着金银首饰,俨然是富家小姐的打扮。程大掌柜问道:“小姑娘,你叫啥名?搞么子独自在深山里?家里大人咧?”
小女孩泪痕犹存,楚楚可怜的道:“我叫潇潇,我爹爹是荆门知府雨文翰。因南陵的姑妈病重,爹爹让我前往探问。行经此处时,树林后忽然跳出只大白老虎,家丁们全吓跑了。我一个人瞎撞,踩着石头崴伤了脚,已经坐了两天两夜。”
李凤歧嗤之以鼻,嘀咕道:“哼,雨潇潇,挺会取名字嘛。”
程大掌柜听说是官小姐,登时肃然起敬,道:“雨文翰大人!我久仰大名咧,很早就想拜谒令尊。”
潇潇仰起小脸,天真的道:“大叔,你们赶紧逃命罢。那只白老虎再跑出来,想逃可来不及了。”
程大掌柜打个哈哈,指着罗布斯道:“白老虎?我们刚遇着,被这位大英雄两枪打死咯!”
罗布斯面无表情,直直盯着李凤歧,暗想“先前喊救命的人,可能是你的强盗同伙。但这女孩儿年幼体弱,哪里象是山贼?你胡编乱造诬蔑小姑娘,反而证明了她的清白。”念及于此,冲李凤歧冷笑。
他认定李凤歧是强盗的内应,倒要瞧瞧这少年如何行动。李凤歧抱肘伫立,笑咛咛的注视小女孩,也等着看她耍什么花招。而小姑娘呢,眼望罗布斯,满面敬佩的神情,拍手道:“黄头发大叔好厉害,大老虎都给你打死了,还有什么野兽敢惹你?……大叔,你们人多,本领又大,能不能送我回荆门啊……”
程大掌柜手挠脑门,故作为难,道:“这个……”
潇潇解开衣领钮扣,取掉璎珞下挂的长命锁,递过去道:“你们送我回家,爹爹定会重重酬谢。这是金子做的,权当订金,好么?”
程大掌柜等的正是这话,接过金锁。取出戥子来称重,足足五两黄金。大掌柜眉开眼笑,更无半分怀疑,哈腰道:“小姐太客气咯。有幸拜见令尊,那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份。”
李凤歧冷冷的道:“妖精给的黄金,往往是狗屎变的,不信你放嘴里舔舔。”
程大掌柜一愣,骂道:“嚼蛆的小混蛋,你爹才舔狗屎咧!还不牵匹骡子给小姐骑?”
潇潇直摇脑袋,道:“我脚痛得很,骡子背上太颠簸,骑不得。”
罗布斯道:“那么跟我骑马吧。我照顾你,保证很稳当。”伸臂要搀挽。潇潇慌忙躲闪,神态略显惧意,道:“大……大叔,你的头发又黄又长,好象玉米的须须哦,我看了浑身发痒,难受的很。”
李凤歧暗想“好嘛,萝卜丝加玉米须,晾干了正好喂兔子。”想到滑稽处,“噗哧”失笑出声。潇潇转过头来,指定他道:“这位哥哥跟我年纪相近,笑起来样子傻乎乎的,一定是个老实人,我要他背我。”
李凤歧眨巴眼皮,吃惊的半张着嘴。程大掌柜道:“这小子叫李凤歧,最喜欢耍嘴皮子扯白。小姐尽管使唤他好咧、若有不如意处,随便打骂甭客气。”提起右足,朝李凤歧肩膀踢了两脚,喝道:“耳朵聋了?快去伺候小姐,有么子闪失,仔细你的狗皮!”
李凤歧含笑点头,低低的嘀咕:“行啊,行啊,妖怪自己找死,省得我动手。”转过身子弯腰半蹲。潇潇趴到他背上,怯生生的道:“谢谢凤哥哥。”
经过片刻的停留,众人的体力略有恢复,于是启程向东行进。翻过山岭,山道变成了平路,天色却更加阴沉,灰色雾气充斥四面八方,犹如张开了无边无际的罗网。李凤歧背着小女孩,步子放慢,渐渐落到了队伍后边。
潇潇搂着他的脖子,问道:“凤哥哥,我很重么?你背得很辛苦吧?”
其实她身子轻巧,浑若无骨,言下之意是嫌李凤歧走慢了。李凤歧鼻子哼了两声,冷然道:“小妖女,我没立即取你的性命,明白其中原因么?”
潇潇茫然道:“什么?”
李凤歧道:“此地妖物横行,瘟疫肆虐,附近百姓死掉的,失踪的不计其数。凭你小小妖女,弄不出这样的大灾祸,山中定然藏着更强大的恶魔。你可听好了——带我前去寻找那魔头,我饶了你的小命。否则,哼哼,现在就把你摔成肉泥,也没人来救你!”
正说着,罗布斯策马跑来,呼唤道:“喂,走快点,别掉队!你们走得很慢,讲什么秘密的话?”
潇潇道:“哦,凤哥哥跟我讲故事呢!”
罗布斯奇道:“故事?什么故事?”
潇潇道:“他讲了个‘贼喊捉贼’的故事。说是有个贼偷了一群羊,半路遇见个小姑娘。贼怕小姑娘识破他干的坏事,于是吓唬说‘哼哼,我家丢了好多羊,小女孩你肯定晓得是谁偷的,快带我去找偷羊的贼,否则,就把你摔成肉泥,也没人来救你!’”讲到这儿打住话头,抿嘴浅浅的笑。
罗布斯问道:“然后呢?”
潇潇打个哈欠,轻描淡写的道:“然后啊?黄头发大叔你就来了。”
李凤歧气得牙痒痒,暗想“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妖女,诬赖我是害人的恶魔。”扬起脑袋,笑道:“你记错啦,方才讲的分明是‘为虎作伥’的典故嘛。萝卜丝先生,你听说过‘伥鬼’没有?”
罗布斯道:“伥鬼?没听过。”
李凤歧说道:“被老虎吃掉的人,无论是老婆婆,还是小姑娘,都会变成一种叫做‘伥鬼’的怪物,专门引诱无辜路人走进虎穴,让老虎吃了那个人。对了,给白老虎当帮凶的‘伥鬼’最狡诈,假装可怜骗取同情,一旦找到机会啊,她就要恩将仇报呢!”
罗布斯不懂两人的言语,但察言观色,瞧出他俩相互间的敌意,问道:“小女孩,你真的不骑马?让他背,我看很危险。”
潇潇微笑道:“还好啦,凤哥哥走得又平又稳,比马儿强多了。只是身上有股酸溜溜的味道挺刺鼻,想是昨晚尿床没洗干净,这会儿臭了自己臭别人,憋着气要吵嘴!呵呵……”
自此罗布斯勒缰缓缓而行,牛皮糖似的紧随左右,谨防李凤歧伤害小姑娘。李凤歧无可奈何,又想追查“小妖女”背后的“大恶魔”,只好暂时忍耐,老老实实背着潇潇走路。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前方树木稀疏,朦胧的雾气中,影影绰绰的露出数十间茅屋,看样子是座山野小村庄。众人大喜过望,加快脚步往前赶。接近村口时,程大掌柜命骡队原地停驻,叫连升和两名伙计先行进村,与村民交涉借宿,打火,买草料等诸般事宜。连升几人领命而去,众人翘首等待。
此刻天光暗淡,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黄昏。远近静如坟茔,众人只觉背心里凉飕飕的。又过了许久,连升他们才回来。程大掌柜早不耐烦,劈头骂道:“掉茅厕里了咧?一丁点小事拖泥带水,白吃米的夯货!哼,耽搁这么半天,跟村里的人商量妥当了么?”
连升脸色发青,结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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