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心焦土深广幽渺,炼魔奇境无边无涯。七星使相隔千万里,各占天璇,天权,天枢,天玑,玉衡,摇光七星方位,通意传功,这才将北斗阵的威力完全展现开来。桃夭夭神昏意迷,玄门正法昆仑剑术使不出,千万种妖法也失了效,单凭一把破天灭世的宇宙锋奋争:荡血海,抗风暴,劈日斩雷,用强力击毁炼魔坛场。可是七星使略改阵型,新的坛场又再生成,各类法术的威势渐次递增。桃夭夭沉浸于亲仇颠倒的悲苦中,自弃自伤直至疯狂,再不管什么杀欲邪念,肆无忌惮的施发宇宙锋。臂不抬,手不挥,剑光多发自头额胸腹,乃至指甲毛孔,好象人的身躯正在被剑的光影替代!
那天舍生河长谈,云笈道长曾说他与魔剑“合魂”不深,尚能用真气运使宇宙锋,而此刻“人剑相合”的过程迅速演进,以欲望驱动魔剑的方式俨已确立。加上失掉神木甲防护,桃夭夭的魂魄连遭重创,藏入宇宙锋内部方得幸免,于是魂体逐步合入剑体。宇宙锋逆天之能开始崭露,雄势狂猛,顷刻击破十万座炼魔坛场。
察知对手的变异,七星使均感吃惊。断雪道:“炼魔炼魔,越炼越强,这可从来没遇到过。”呼喊碎月道:“二哥别偷懒,逆转他的斗志!”以往遇对方强大难胜,每用洞虚幡扭转敌意,使其自相攻伐。当下碎月摇动神幡,果然宇宙锋岔开些许分支,倒转来攻击桃夭夭。可是剑外部分的灵魂受创,越往剑光里躲,“合魂”过程加快,剑势更加威不可挡。
飞涟道:“不行啊,倒让他更强了,宇宙锋的玄奥深不可测。”
邙土叹道:“这哪里是炼魔,分明是逼他魔化。此人本质不坏,被逼成魔太也冤枉。”
残云道:“冤枉不冤枉没甚打紧,关健是他的剑力增长太猛,照这么着我们早晚抵受不住,灭不掉强魔反被魔剑灭掉,子虚天师的意图……”
夷雷怒道:“你们要打退堂鼓?还敢怀疑天师!”断雪笑道:“嘻嘻,老七耗子发威吱吱叫,有胆呵斥三位哥哥,老大也不放在眼里了吧?”午阳正斗的性发,司日枪如轮飞舞,十个烈日狂喷炽焰,猛喝道:“是好是歹都要干到底,谁再聒噪老子先杀他!”众星使见老大发话,不敢再议,各尽全力加紧施为。
刹那间恶风凄号,雷鸣电闪,桃夭夭犹如陷入惊涛骇浪的孤舟。枯心焦土冒起缕缕毒热,血海雷渊封闭逃生之路,前方金刚风暴,冥冬寒霜围追堵截。他脚踏雷火,身临锐风,头顶烈阳,被千般怪力撕扯,无声的呐喊呼救,气力慢慢衰微,残存的魂体逐渐减少,就象溺水者陷身漩涡,露出水面的部位越来越小了!宇宙锋正如汪洋大海,拥有无可比拟的强势巨力,与之合体天下无敌,眼前的困碍立刻就能清空荡散。但桃夭夭知道自己不能陷下去,不能被宇宙锋淹没!那欲望的海洋多么深瀚,足以吞灭理智和自我,吃掉灵魂与天性。其中又隐藏多少陌生怪物,充满奇美诱惑,足以把人变成只会纵欲的行尸走肉。桃夭夭无助仰望,似听见闻所未闻的喧嚣,象亿万之众在狂欢,发出极乐的呻吟,怪异悠远,不知来自什么恐怖的国度。
有一阵工夫,他心境略感清明,忽而想到行欲就象游水,适意而为悠然自主,就能愉情养性,顺应天理人道。但当身下是无底深潭的时候,还可留连游戏其间么?念及于此恐惧加剧,心志又昏茫了,他奋力挣扎,极力反抗,要摆脱沉沦的趋势,可势单力孤,无论怎样抗拒,仍象滑进尸袋的僵尸,沉缓无依的陷入黑暗深处。
看来人性要泯灭了,魔性独占形骸,世界终会在人欲之剑的锐锋下粉碎,九尾龟的预言要变成现实了!桃夭夭深感气馁,算了,就这么融入宇宙锋罢,除了绝望和古怪的兴奋,再也记不清其他事物,母亲爱侣朋友,全都轻烟般飘散无迹……忽然微感清凉,他精神一振,如垂死者回光返照,他睁眼向上方望去。
一片青白的物事徐徐飘下,薄如绢纱,状似柳叶,四周浓厚的阴霾不能遮掩它的光辉。桃夭夭暗叫“清风剑!”探长手指抓握。这支撑来的太及时了。他借机挣攀,剩余的魂体爬上清风剑,重新变做人形,向着光明的境界飘升。那融进宇宙锋的灵魂仍在放剑逞威,七星使只顾与之周旋,没有余力追踪逃魂。残云讶然道:“他的魂魄分裂了,怎么会这样!”邙土叹道:“善恶两分,人皆如此,魔气虽然深重,他的本性不会沦丧。”
至此桃夭夭的魂魄一分为二,彼此遥相牵扯。上升的“善魂”较为软弱,全靠清风剑托举,方才逃离剑中“恶魂”的羁缚。灵魂回归肉体,眼睛传来身外的影像——场地边角小雪娇躯横躺,眸子紧闭,额颊汗湿,牙齿把下唇咬出一道道血痕,兀自一遍遍默念清风剑诀。桃夭夭心境剧变何其激烈,她的心力何其单薄,清风剑原本极难深入炼魔坛场。但她拼尽全副精神,反复念诀驱引剑灵,居然不可思议的办到了。只为救桃夭夭脱险,令他心绪归宁,小雪已经不顾自身安危存亡。仿佛驱赶阴暗的一盏小灯,油将尽芯已焦,还在拼命的燃烧发光。
这番苦熬的劳累,丝毫不亚于心内的大战,她殚精竭神仍在坚持,几乎达到忘我的地步,一念挂系自身,就是不许自己累倒昏晕过去。而随着清风剑运转如意,心灵的感应也加强了,善魂感受到她极大的苦楚,不免情为之恸“我是那样爱恋她,又是这样拖累她,难道相爱便是让爱的人受苦!”便想跳回深渊自绝,可这么做岂不令她辛劳白费?正当犹豫不决,李凤歧的呼喊经耳朵传来:“快醒醒!峨嵋派的兄弟姐妹要你拯救!”善魂随之升上灵台,桃夭夭神清眼亮,慢慢苏醒了。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12
这当口唐连璧已和子虚天师交上了手。只见霜云伸缩,如长练般飞近天师,忽被淡黄色光圈一挡,立时回入唐连璧掌心。半空里荡开波纹,恰似坚物击中湖面,地上又现出一个水坑。唐连璧眼望淡黄光圈变细变长,分三道透进子虚天师眉间,道:“是巽风剑么,只有三缕剑光。”
子虚天师自料单凭法术要胜唐连璧很难,先前掐诀良久,就为召唤这几缕剑芒,笑道:“挡开玄水剑只能靠巽风剑了。真是没想到,一个风雷门的后生小辈,能将玄水剑的神力炼入本门功法。”峨嵋众徒窃窃私语,孤萍道:“玄水剑神力融入风雷法术,他怎么办到的。”兰世海颔首沉吟:“炼神剑入体,其法玄深难解,不过法力增加当以十倍计。”
唐连璧道:“少废话,是你自己交出巽风剑,还是要我亲手搜取?”子虚天师呵呵笑道:“年青人休要嚣张,你使玄水剑尚存好大破绽,还想跟人争抢巽风神剑?”一指地上那水坑,说道:“风雷门强于攻,弱于守,玄水剑被你炼入少阳真气,进攻固然强极,防守却很难控制,防一次定会生出一次水患。嘿嘿,化厚土为沧流,此乃玄水剑独有神效,你再约束也没用,与我各全力相斗,岂但是峨嵋山,整个人世间都将化为汪洋大海!”
众人闻言骇然,方灵宝吐舌惊叹:“怪道唐连璧敢于硬抗,风雷弟子临敌不躲,却是利用玄水剑的神力设防。”黄幽道:“玄水剑是他在南海取得的,几个月时间就炼化入体,本身法力实在是太强了。”欧阳孤萍道:“强归强,只盼他顾念香火之情,出手有点分寸,千万别把峨嵋山毁掉。”
子虚天师揭示一番,笑问:“怎样?还想跟我斗法么?”唐连璧道:“跟你斗法,用不着防守。”身随声起,用霜云引天师放出巽风剑光,乘北辰玄星飞出千里外,一闪飞回场内,继而挥掌发射霜雷箭。他行动奇速无匹,往外让开巽风剑的直刺,回转来立施反击,箭影穿云破雾,竟是射向人群中央的宓文妃。
原来以玄水剑设防虽存隐患,唐连璧早已做好制约之措,能在神剑两成效力内防止灾变。第一次抗御孤冷法王攻击,对方战力不算太高,用玄水剑半成灵力即可防住,岂料防效却突增到三四成,一下将土地化成水洼。初时只道措施失当。第二回对抗巽风剑又留下水迹,方晓干扰来自那面仅存的归元幡。唐连璧早已炼成少阳仙体,归元幡无法夺走他的法力。但这种法器专门针对玄门道法,一遇附近有玄门正法显威,长幡则光华流动,自动产生效力,即便仙体也要受些牵制。唐连璧知道此物与宓文妃灵气相通,遂不攻法器,辗转奔袭,直取器物之主。
此番战法快过瞬目,在场大众均未看清。宓文妃法力高深,隐觉寒气逼面,已知无从躲闪,只端坐着束手待毙。李凤歧炼成仙体后灵感敏锐,远远的辨察分明,大叫:“慢!”霜雷箭破空而至,哪来得及阻挡,眼看要击中文妃。忽然坚盾横掠竖立,桃夭夭飞步抢到文妃前方,于间不容发之际挡开霜雷箭。唐连璧一击不中,火浪相续攻到。桃夭夭再以天王盾招架,岂料火浪里含藏了玄水剑的特性,似水流般漩洄盘缠,险些将盾体拖开。显见玄门道法难抵神剑威势,桃夭夭运气聚神,双手擎宇宙锋劈向火浪前端。他心内激战犹酣,宇宙锋的主体正在压制七星使,而魔剑的剑力实已渗透肉身,每根发丝,每寸肌肤,所蕴神通等若主体,运使灵便而沉猛,击散火浪犹不罢休,径直刺向对面。唐连璧双眉微竖,手指临空划拨,冥霜纵横凛冽,也将玄水剑的灵威施发充分。刹那间魔剑同神剑交锋,满天风云为之激荡。
黄幽急道:“他俩怎么打起架来了!”孤萍道:“他们俩不打架才稀奇呢!”话音未落爆响震耳,气浪卷着尘沙四面飙扬,冲的众人跌扑滚倒,连子虚天师都退了好几步。尘风未息惊声又起,璇玑峰上竟凹出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水塘。宇宙锋毕竟凶霸,玄水剑偏于柔沉,相较之下防多攻少,然而用神剑防守的祸患又引发了,土地化水的规模远超前两次。众多弟子摔入塘内,大呼小叫的拉扯挣爬。那边桃夭夭持剑在地,唐连璧乘云在天,各自蓄势要做二次比拼。李凤歧大喝:“快停手!再斗殃及你的亲娘!”桃夭夭身子一震,收起宇宙锋道:“走开,我不跟你斗!”嗓音粗哑如兽嘶。方灵宝喊道:“对呀,你们别打了!快联手吧,联手干掉子虚天师才是正紧!”唐连璧道:“与蠢材联手,我可没兴趣。”收敛冥霜峙立云端。这时塘里的人都上了岸,唐连璧袍袖一拂,水塘连底封冻,免了众人失足落水之危。
子虚天师面露欣悦,点头道:“心脉激斗尚未停止,已能迎战身外的强敌,好极妙极!突破炼魔坛场有望,大仁主就快临世了!”桃夭夭背对着站立,身姿如石雕般冷凝。宓文妃蓦地开口道:“你为什么救我?”略顿了顿,幽幽的道:“你不是把我当仇人吗?当仇人就该杀之而后快,为何又要保护我呢?你说啊……”桃夭夭转过身来,满脸泪痕交纵,双唇哆嗦着讲不出话。
子虚天师喜色登即消退,叹道:“唉,仍然不能抛弃人情,或许,这才是仁主最难超越的障碍。”宓文妃道:“天师退下吧,他成不成得了万世真主,我此刻不太在意了。”子虚天师道:“怎么,你也为人情所困?背弃门派的大计么?别忘了,你之所以恢复仙力,全仗断灭俗世私情。倘若情长不断,又将坠入尘寰受苦。”
文妃恍如不闻,道:“我只想问他一句话,一句话……”十六年设局,她刻意疏离亲子,只道儿子对自己充满仇恨,刚才的救护之举却似落下个霹雳,陡然将心底的冰层炸裂了,母子之情潜流暗涌,什么仙宗大计,回复仙法等等,尽于绝对中动摇,心潮仿佛随时会喷发。她竭力保持语调平稳,缓缓的道:“我问你一句,你当我是母亲,还是仇人?”
全场鸦雀无声,亲仇分判的时刻,天上的流云,地上的草叶,似都静止凝神倾听。子虚天师脸沉若水,也在等待桃夭夭的回答。一片沉寂中,桃夭夭嘴唇翕开:“我……”一字吐出,忽而坚定的道:“我不信!”踏上两步,倔犟的扬着头,任由泪水滚落面颊:“凭你们三言两语,一番糊弄,就把什么都颠倒了,我该恨谁爱谁全反了,十几年所思所想变成虚假……不信,我绝不相信!”
第二十八回莫辨亲仇泪满颊13
文妃凄然笑道:“你要眼见为实是吧?唉,天文宿首座想的多周到啊,预先早就作好了布置。”定了会儿神,招手命那持长幡的侍女近前,说道:“摄魂门有种‘回梦之法’,可据当事人的肉身回溯往昔,观看发生过的旧事,峨嵋的各位高手,我讲的对不对?”
摄魂首徒兰世海应道:“不错,玄门是有这种法术。”
宓文妃道:“你炼成了?”兰世海道:“回梦法属于本门上乘玄功,需要百年真气做根基,我修为尚浅,惟知施法口诀而已。”他生性忠厚敦诚,自信玄门法学光明正大,因此逢敌方询问便坦然相告。宓文妃指着长幡道:“你的摄魂法力尽收于此,经我灵幡运化,法力可提升千倍,足够回梦法之用。”
耳闻两人对答,桃夭夭猛记起在刹梦国拜访祈天仙坛,衡虚仙丈握他手臂入梦,作法察清了他获取宇宙锋的经过。盖因人体与外境相互影响,任何动静举止,冷热微变,音形显示,或多或少均会留下微痕,即便不存于记忆中,身体和环境也可保存蛛丝马迹。比如婴儿头额磕伤,长大后不记得这回事,伤疤却并不因记忆消失而抹去。又比如千载之下的赤壁清风徐悠,水波不兴,东坡学士游览此地,凭灵性感悟,仍能体察到三国时舳舻铺江,旌旗蔽空的战场气象。人生天地间,天地间有人,彼此神气传通,行迹互染,只是天下愚钝者居多,惘然不觉不识罢了。天山仙宗的“梦演术”引天地灵气附入人体,搜旧痕建立梦境,从而观测其人过往的经历。摄魂门的“回梦法”原理相近,只不过玄门施法须以真气为本,相比之下受限条件增多,困难加倍,效果也要逊色半筹。
思及于此,桃夭夭明白了,宓文妃要借回梦法重现旧日事件,让他自己去见证判别。子虚天师抚须道:“这样也好,亲自追因证果,方知人情虚幻。”兰世海站起身,正自犹豫不决。桃夭夭抱拳道:“有劳兰兄。”他虽然求证意切,拿不准这是不是又一场阴谋,转对李凤歧道:“大哥,倘若我一去不回,拜托你照顾好小雪师妹。”李凤歧点点头,目光只盯着人群,小雪被龙家仆从遮住了,要救出原也不难。但她神情忽躁忽宁,显与清风剑克魔相关,倘若贸然打扰,会否造成桃夭夭新的异变?此时她比刚才安静许多,想必情况已趋稳定,李凤歧未敢轻举妄动。
兰世海道:“师尊法旨自当奉领,但……师尊此刻心境动荡,外力绝难渗入运作,惟有与师尊心心相印的人方可做成此法。”摄魂首徒精研心魂之学,桃夭夭的心境变动剧烈,兰世海虽失了法力,凭察颜观色也能辨出几分。宓文妃闻言道:“哦,心心相印,还要摄魂弟子,谁是合适的人选?”
话音未落,只见龙百灵起身移步,颤巍巍的走上前道:“我是……”桃夭夭道:“灵儿!”百灵望着文妃,神情凄柔又眷恋,道:“太太,你要我加入摄魂门,就为今天证实真相?”年前百灵离家寻找桃夭夭,半途遇宓文妃指点方向,临别时切切告诫,如若峨嵋师尊有意收徒,务必拜入摄魂门修道。现今凄声道出前情,分明是问“你让我入摄魂门,只为做成一个适合施用‘回梦法’的工具?”
宓文妃道:“没错,我从没把你当成女儿,你要恨尽管恨吧。不过若不能查明身世,你的相公可要疑惑一辈子了!”百灵犹未应声,桃夭夭和琰瑶环同时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