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寥寥数语,揭出桃夭夭闯入金轮魔穴,舍命营救小雪等事由。百灵惊问:“您怎么知晓……啊,东野小雪在您手里!被您擒住了?”她心思敏捷,仅凭只言片语,已猜中小雪的下落。
宓文妃道:“峨嵋派最爱搅人姻缘,前番是桃行健,这回是东野小雪,真以为天文宿首座好欺负么?”语气转严,嘱令道:“灵丫头,你若帮龙家灭掉峨嵋派,我非但前错不究,还可让你亲手杀掉东野小雪,以消胸中情恨,听明白了?”
龙百灵默思半刻,站起身擦掉眼泪,道:“万望太太鉴谅,我已投入峨嵋门下,师兄弟们相待亲厚,我实在没法背叛他们。”宓文妃道:“还没听明白?事成后除掉东野小雪,你就可以和你的相公恩爱一辈子,再不受其他女人的打扰。”百灵摇头道:“那样的话,相公绝不会再爱我了。”
宓文妃道:“说来说去,你是铁了心想跟我作对。”
第二十六回怎堪情殇心力乏11
百灵轻呼口气,退到李凤歧前边,神情黯淡又决然,启唇讲出的话语,也兼有忧伤与恬然了:“我是个冷心肠的女子,峨嵋派的兄弟姐妹待我很好,可说句心里话,峨嵋派灭不灭,我真没放在心上。只不过……相公和他们情同手足,折损一人必然伤心,我怎能眼看相公伤心?太太,好太太,听您意思也是很顾念相公的,就不能为他多想一想么?”泪落如雨,哀婉的乞求,却张开双臂护住李凤歧,那情形,就象小小白鸽拼命守护受伤的大鹏,续道:“您养育我十六年,恩情还没报答,今日之事化解不得,只好把这条命还给您了……”
宓文妃喝道:“住嘴!”停了一瞬,转对龙家两少说:“千寿万乘,你们听清了。她宁可把性命交还给我,也要维护仇敌,龙家有这样的女儿吗?”龙千寿应道:“哪有啊,我早说她吃里扒外窝里反,眼下应验了吧!大娘你也别着急,侄儿自会帮你管教逆女。”宓文妃道:“弃家之女教她何用。既不愿留在龙家,就是龙家的敌人。怎么处置,你们应该知道。”
龙千寿愣了愣,随即会意,笑道:“好,大娘发话就好办。大哥,咱们上啊,收拾这狂妄反叛的丧门星。”龙万乘往前跨步。百灵小时候被这哥俩欺负怕了,一见他们腿脚就打颤。但此刻不容退避,一咬牙,手指银光闪闪,冰蚕仙索伸长数尺。龙万乘停住脚,寻思宓文妃刚才的话,虽有决裂之意,可人家毕竟是母女,虎毒尚不食子,族兄岂可代为下手,只恐事后反招大娘怨恨。龙千寿就没兄长那么多算计了,既有大娘撑腰,欺凌弱小更无忌惮,狞笑道:“死丫头无法无天,只当没法整治你?”手伸进衣袖,掏出三条拇指粗的青蛇,当面晃了晃,猛地往龙百灵头颈里扔去。
这龙千寿实在是刁顽无聊到了极点,之前闻说捉拿大房私逃的女儿,忆起幼时折磨她的种种花样,兴起技痒,特意藏了蛇虫在袖囊,只待一照面吓她个半死。龙百灵果然最怕此物,乍一看碧油油的蛇身扭来盘去,当场呆若泥塑,正巧被仍在肩膀上面。那蛇憋闷已久,经风一吹昂起头,吐信子扫过娇嫩的脸腮。一瞬间龙百灵惊觉转来,万针攒刺般乱颤,尖叫:“妈,妈呀,妈妈……”声之凄切,状之惨苦,足令铁人揪心伤怀。峨嵋众徒忙跑上施救,李凤歧相距最近,急起身扶持,怎奈内丹未稳气血尚弱,一动弹立时瘫倒。龙千寿哈哈大笑:“教你识得好歹……”
笑声未绝,一道剑气汹涌而至。龙千寿大惊,猛朝后跃出三丈远,袖子“刷”的已被劈碎化烟。那剑气前隐后显,竖着划过场中,飞入天际才爆开,巨响直似万钧霹雳。龙千寿这时方觉后怕,暗疑道“我是怎么躲过的?”定睛看前边站着个少年,戴金冠穿锦服,面容依稀,正是家中逃跑的小厮桃夭夭,叫道:“你小子……”忽觉其人气宇威严,绝非昔日光景,把侮辞咽回了肚中。
桃夭夭见他躲过自己的剑气,心下也感惊讶“遁甲术真转移给他了,闪避快捷,竟不下遁甲首徒。”出剑伊始他自感狂怒,怕出手太重多造杀伤,故将剑力减低了八九分,但龙千寿区区凡胎,竟能从宇宙锋下逃生,也委实出乎意料。峨嵋众徒围近照应,桃夭夭右掌轻摇,示意退后莫慌,左手早把那几条青蛇弹飞,揽住龙百灵的肩膀道:“别怕,我在这,就在你身边。”
百灵斜身倚靠,双肩微微抖瑟,连抽泣的力气都快没了。欧阳孤萍要搀她歇息,却似陡然从噩梦中惊醒,死死攥住桃夭夭衣襟:“我不,不走,不离开你。”桃夭夭道:“好好,不离开,你在这儿等着,我有几句话要跟你娘讲清,然后咱们永远都不分开。”安抚一番,魔芋大夫施术压惊,百灵的情况方渐好转,由孤萍搀到一旁养神。黄幽也将李凤歧扶起,桃夭夭道:“大哥,你帮兄弟做的太多了,后边的事让我自己解决吧。”抱拳弯腰深作一揖,喉音有些发涩。
李凤歧道:“凭我这副身子骨,想帮你也不行了。只是结拜之义难全,我还得留着口气,今天不能陪你玩命。”眼瞧桃夭夭错愕,笑道:“大劫临头岂能轻易脱身,你若有个长短,谁给你报仇。两位师妹伤心,谁可照拂劝解。嘿嘿,往后的事多的很,恕当哥的不能与你同赴患难了。”这话乍听古怪,仿佛背义之辞,却透着凄伤和洒脱,实是承应朋友后事的诺言。昆仑仙宗多谋善战,峨嵋派羽翼欠丰,李凤歧早知此役凶险,故作绝言坚定义弟的斗志。古代荆轲刺杀秦王,临行前好友高渐离击筑放歌“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还。”俨与此情相若,尤其“报仇”从潇湘花雨口中道出,大违宽仁作风,又比满口豪迈辞章更觉真挚了。
桃夭夭领会义兄心意,一阵热血上涌,再施一礼道:“姓桃的平生头一件快事,便是与李兄结交!”嘱咐何九宫等人:“各位暂退,天文首座上山是为私人恩怨,待我分解了当。”众徒奉命退开。
随后桃夭夭转过身,朝对面喊道:“龙家的人听着,要造反当皇帝尽可自去。仙道纠纷与你们无关,休得在此滋扰……”龙千寿忍不住道:“嘿!小厮换上好行头,讲话也拿腔作态。”桃夭夭不理他,只往底下说:“念在龙家对我母子的惠济,今番的过节都不计较了。但如再敢无礼,龙家二老爷,你可知丧子之痛是怎样的滋味?”
龙靖坤尚自沉吟,随口道:“怎样?”
桃夭夭一探手,劲风卷裹,将周天岁抓至身前,剑光一闪斩掉他的脑袋,喝道:“这样!”周尚义猝睹儿子被杀,仿佛钢刀剜心割肠,痛的叫都叫不出。桃夭夭道:“龙二爷!这滋味可要尝尝?”扬手将首级抛去。周尚义性行阴笃,一向遇事不露声色,可爱子惨亡的打击实在太大,一霎沉稳尽失,双手接住周天岁头颅,痛定悲生,扯着破嗓子哀嚎。
第二十七回风波沸盈震璇玑1
哭声一起,龙家两少如梦方醒,抱着脑袋撒腿往回跑。
龙靖坤也唬的胆寒,两儿跑到跟前,一手抓一个,跌跌撞撞连退十余步,几乎退进了归远幡方阵。里边喝道:“住着!”口气异常严厉。龙靖坤打个激灵,勉强稳住了脚跟。宓文妃道:“平日里只会作威作福当老爷,稍有危险跑的比兔子还快。哼,龙家老二这点出息,给我站开些!”龙靖坤面红耳赤,当着仆从挨训,可谓奇耻大辱。但他平生最怕这位大嫂,不敢出言申辩,含羞带愤的站到一边。周尚义这会儿哭昏了神,弟子半扶半拖带到后边,前后左右再无半点嘈杂。稍顷,宓文妃续又开言,幽渺的话音随风传来:“桃夭夭,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桃夭夭一窒,竟不知如何回应这句话。刚刚杀伐决绝,忽然间方寸大乱,想好的申斥之辞忘的精光,憋了半晌道:“我宁肯一辈子不见你。”
宓文妃道:“为什么?”她一直气高语兀,对谈问答都带着轻藐。此时三字却分外痛切,好象活生生从脏腑里掏出。桃夭夭愈感窘促,久存的疑思盘绕心间:为什么躲着她,为什么要恨她,为什么又会怕她……宓文妃道:“是为吃饱穿暖?是为起居舒适?还是因为给你订下了一个聪明美丽的小媳妇?”这几桩实是给桃夭夭的好处,絮絮反诘,哀苦竟胜于责难。众人听呆了,惊诧天文首座竟会伤感,忽而发觉她原来也是个女人。
桃夭夭怒道:“是因为你狠毒无情,对亲生女儿那般冷酷,我恨不能……永远不要跟你见面。”宓文妃喃喃道:“对亲生孩儿冷酷,无情……不错,说对了,天文宿首座乃是仙宗首领,本来就没有世俗凡人的感情。”凄凉渐去,又恢复了严冷的语调。
桃夭夭定了定神,暗中理出头绪,正色道:“龙夫人,你残害我亲娘一节,原本是要找你算账的。但现今我同你女儿两情投合,愿修白首之好,过去的旧账就算勾销了。因我母亲身子不适,请你即刻下山,容我慢慢向她解释。”言及于此,脑海中浮现那小毛人充满恨意的双眼,寻思仇恨起自蒙昧,盘根错节冤冤交缠,哪里能算得分明?不如淡而忘之,至少能抚慰灵儿心里的创伤,她被母亲视如草芥,若再遭情郎抛弃,那也太凄惨了。又想若非历经刹梦国的血腥战争,大概很难生出这样宽宏通达的感悟,续道:“于私事,便是如此了结。公事呢,昆仑峨嵋宗派纷争,龙夫人若以昆仑首座的身份挑战,现下我是峨嵋师尊,理当由我奉陪。我们两人一决胜负,免得双方门徒多有死伤,你意下如何?”朝前跨出数步,右臂横摆,一股劲风将峨嵋众徒向后移开。
宓文妃笑道:“于公,于私?呵呵,你是两头糊涂,却还在这学人讲大话,充英雄。”
桃夭夭道:“请教其详!”宓文妃道:“昆仑峨嵋两派宗旨抵触,碍着天山神木宫主和本派几位前辈的调和,忍耐千余年未起争执。而今昆仑仙师广布谕告,邀约昆仑诸仙清除峨嵋派。谅你小小少年,如何化解这千年怨结。纵然修成些本领,智机战略还差着老远,不自量力强出头,送了小命也是糊涂鬼。”略停半瞬,又说:“若论私事,你也是含糊其辞,我来问你,既要娶我女儿龙百灵,那东野小雪该怎么办?”
一语未几,桃夭夭面皮涨红,道:“呃,这个……”舌头象大了几寸。宓文妃道:“不用寻辞狡辩,你那点的本性我还不知道么?娶了灵儿,仍对小雪念念不忘,将来一定会偷情私通。嗯,脚踩两只船,有其父必有其子。”
桃夭夭目瞪口呆,一颗心怦怦乱跳,暗道“她是什么意思?有其父必有其子?脚踩两只船绝非指桃行健,难道,她认识我的亲生父亲!”峨嵋众徒相顾讶异,记起琰瑶环的叙述,其中诸多疑端,此刻忽被撩上心头。李凤歧暗自担忧“昆仑派好象要拿桃兄弟身世做文章。”
宓文妃道:“提到东野小雪,近日山下有件血案与她牵连。峨嵋派的大师尊,倒要请你来评个曲直。”桃夭夭道:“血案?”宓文妃道:“东野小雪,不知是你的徒弟还是情人,杀死龙家三名家仆,重伤一名,致山庄总管黄锋残废。峨嵋弟子伤人害命,做师尊的是何说法?”
桃夭夭念头急转,暗想“小雪带领剑仙弟子巡视三村,许久未见回转,果然是被龙家擒住了。”问道:“小雪他们在哪?”宓文妃道:“人犯就在我旁边,正要你当场验明。执幡女,散开了。”六十四名持幡少女齐声应道:“是。”分向两旁站列。众人的心一下收紧,凝睛深望,想瞧瞧那阵中是何景象。
只见方阵内空间甚阔,光线昏淡,人影朦朦胧胧。中央有盏孤灯亮着,映出一架花梨藤轿,两根轿杆已抽掉,当作太师椅用,宓文妃端坐椅中:头戴昭君套,耳着明月珰,额系一条攒珠细带,身穿一件天青色盘凤袄,腰以下是银鼠皮暗红长裙,颈部缠绕毛茸茸的貂裘围肩,衬着花颜玉貌,说不尽的雍容华丽。右边椅把设了块小平案,装设文房四宝,玻璃小灯台竖立案角。左手抱着一只雪白的狐狸,手指轻轻抚摸皮毛。
桃夭夭的目光定在白狐狸身上,看那红珊瑚似的眼珠骨碌碌打转,猛地喊出:“红袖!”
宓文妃道:“这小狐狸很是精乖,东野小雪带人四处乱撞,她担心惹出麻烦,远远跟着望风。一见他们被龙家擒获,立即想跑回去报信。呵呵,这么灵性乖觉,养在家里做个玩物儿倒也合适。”指尖轻点其额,白狐瑟瑟战栗,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宓文妃缓声道:“红袖,好名字,对主人又极忠心。被我活活褪掉人身,她都不肯吐露你的情况。要不是天文宿首座精通侦测妖魂之法,摸清了她心底秘密,峨嵋师尊的情爱纠结,还真成了不解之谜。”
小雪百灵取舍两难,正是桃夭夭的心病,宓文妃每每点中此节,如同拿住了他最脆弱的部分。桃夭夭怒气渐增,却又心虚无力,恨恨的道:“天晓得怎么把你招惹狠了,躲进深山也不放过,非要把我们逼到绝路么?”
宓文妃道:“唉,没事哪个来逼你?是你的小雪先惹龙家啊,冤各有主,还须理清这桩案子的根叶。”略抬右臂,两根指头招了招,阴影里钻出个白脸汉子,头上包着绷带,右手悬吊胸前,走近趴地磕头。宓文妃道:“黄锋早先给我当差,后来二爷要去,成了手下得力干将。这十年只在避秦山庄操练呼雷军,你们内宅的小儿女自然认他不得。”转对黄锋道:“你有那些冤情,讲出来听听。”
第二十七回风波沸盈震璇玑2
黄锋又磕了个头,抬起脸涕泪横流,边哭边说:“小的奉太太之命,入川找寻走失的琰……那琰姨娘,谁曾想他们四川乡村民风凶悍,见了生人围住勒索,硬要我们交什么修桥银子。我念着重任在肩,情愿掏钱息事,顺便打听琰姨娘的影踪,谁知村民不但不回,还强要搜光马匹银钱。小的手下性急,略略拌几句嘴,峨嵋派那女娃子赶到了,二话不说又烧又杀,赵升当场被烧死,林家小三和龙超伤重不治……纵使小的们有失当处,也不至遭此毒手,呜呜,临末还剥光我们衣裳,呜,清白之躯暴露天日,辱没父母祖宗事小,牵累主子声名受损,小的们情何以堪,呜……求太太做主伸冤哪,呜呜……”宓文妃喝声:“住了!”黄锋立马收声,流泪止泪,好象启动机括一样。
宓文妃道:“龙家苦心孤诣打天下,兵势未兴威名先堕,日后还怎能收伏四方群雄?我管理龙家经年,少不得要扳回此局。”说声:“灯来!”马上灯笼映照,暗影消褪,模糊的人影豁然清晰。以宓文妃座椅为中心,左边是小雪和剑仙弟子,右方站起十几名村民,丁伯阳,赵二娃均在其内。人人双手上绑,脚带镣铐,双唇紧紧闭合,望着桃夭夭神情急迫,却没法出声呼喊,显是被某种诅咒术封了嘴。宓文妃道:“肇事者众多,为首的抓了这些个。峨嵋师尊公私分明,就依贵派法规理论,弟子妄杀人命该当何如?”
桃夭夭道:“龙家一向横行霸道,几时跟人讲过道理。我不跟你嚼舌,要怎样趁早挑明了吧!”
宓文妃道:“按我说么,索性公事私情一刀切。你若爱恋小雪,只须当众宣布娶她为妻,昆仑天文宿有结姻成事的惯例,可以放了她成全这段良缘。但如果你爱的是我女儿龙百灵,也要当着大众宣明,定好拜堂成礼的日期。至于小雪嘛,正道弟子恣意滥杀,不惩不足以戒惕。我断她一只手掌,权当给黄锋他们伸冤了。”
她讲话之时,小雪举目望来,焦灼的表情渐趋平静,双眸里充满期待和好奇,仿佛纯真孩子心气高,自信能够得到大人的宠护。桃夭夭别过脸,转而望向身后。龙百灵也正看着他,眼里同样含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