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捏抚按,半空白气忽飘忽凝,拂过勾蒙的头足肢尾,仿佛郎中给病患号脉。随即抱肘沉吟道:“无妖气,无真气,独有一种天然灵质。你们能够解语达意,便是依靠这所谓‘灵根’的助益了。”
勾蒙王子道:“天山仙宗灵通万物,刹梦奇域建立伊始,梦境靠神木宫主的灵力支撑。此等灵力取于天地,通于万物,还可用于造化,远胜人类修炼的真气与法力。天山仙宗高居仙界之首,正是因为善用天地万物的力量。”桃夭夭哂然道:“打住吧,天必胜人那套怪论,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勾蒙王子喘息两回,道:“老朽风烛残年,来日无多,只盼仙师听完我的诉求。”桃夭夭微生怜悯,侧了侧头,示意他往下讲。勾蒙王子道:“峨嵋祖师紫元宗改造刹梦奇域,把灵力变做有形的灵根,以我勾蒙为始,传遍翅鳞虫族,此后翅鳞族获得人类的智能和技巧,分任兵,农,工,官等职务,其中尤以军官的灵根最优,智力最强。当年开疆辟土,征伐毛人族,百万将士任我驱策,皆因老夫的灵根冠绝翅鳞族……”
重提功业,他略显兴奋,但灰暗很快笼罩面庞,叹息道:“可是灵根越优质,能力越高级,外形竟也慢慢趋向人类。老朽的灵根远比族人优良,近千年来,上半生褪掉虫壳,转而长出人类肌骨。老朽实在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等转变。”
桃夭夭道:“我给你提个醒,万物之灵即为人,再明白不过了,变的象人类你该感到庆幸才是!”勾蒙王子苦笑道:“本族同类未必这样看,唉,我独居天寿轩,就为避免翅鳞族看见我身体的变化。”桃夭夭道:“这是什么缘故?他们厌憎人类,可你毕竟是全族领袖。”转念一想,望着他稀疏的白发,道:“你是怕同类发现你变老!”
勾蒙王子道:“诚如尊言,相比变形为人,衰老变弱更令翅鳞族厌恶。”撑床挣扎两下,勉强坐起,喘道:“我老了,体衰力弱,脑子也不太好使,可灵根还算完好。翅鳞族若见我如此状况,定要将我剖体分尸,挖取灵根,用以培养年青强健的新国主。”
桃夭夭愣了半瞬,暗想“他不称国王而称王子,想是王子比国王听着年轻些,谁能想到王子已经是老掉牙了。”念及于此,忍不住发笑道:“哈哈,原来你也怕死!故作神秘躲在这儿,想保住自己的灵根。哈,我当你们全都大公无私,为族群宁可舍弃私利呢!”勾蒙王子赧然道:“蝼蚁犹知偷生,何况我近似人类。”桃夭夭大笑不止,只道:“有趣,有趣。”
待他笑声渐止,勾蒙王子强撑衰躯,仰着脸道:“现如今大限将至,我也不须苟活了。但求仙师照拂我的子孙,以免翅鳞族灭绝。我苦苦支撑到今日,就指望求得仙师的应许。”桃夭夭冷冷的道:“坚信天地必胜人类,应该去祈天求地,求我作甚?我也是人类。”勾蒙王子叹道:“天地无仁,求之不应,况翅鳞族的灭亡由我而起,若闻仙师肯施援,老朽死亦瞑目。”桃夭夭道:“这话怎么讲?”
勾蒙王子咽两口唾沫,鼓起劲讲述道:“翅鳞族繁殖的方式,是由雌虫产生虫卵,雄虫传精成孕。雌虫为秋涟,夏葳,春垣三城圣母,雄虫则是老朽了。我的灵根最优良,自古享食最丰富,体器生长最为成熟。各种优势并集,使我成为翅鳞族唯一能传精的雄虫。”
桃夭夭越听越惊讶,寻思“若此言属实,翅鳞族全是他的子孙!”
勾蒙王子道:“雄虫传精每五百年进行一次,可令百亿虫卵孵出幼虫。但自上次传精算起,我隐居已历千年,母虫只靠旧年储存的阳精生殖,这样下去,翅鳞族必有绝种亡族的危险。昔年我颁布严旨,禁止国中谈论雄虫生殖之事,就为防止族人猜想雄虫的现状。”桃夭夭点点头,暗道“难怪琉璃锷避谈圣母的丈夫。”
勾蒙王子颓然垂首,低声道:“我如果不是贪生怕死,早将灵根让出,新国主定可担当起繁育后代的职责。”
第十七回天无我道行欲狂6
桃夭夭道:“新国主是虺武吗?”勾蒙王子道:“虺武是全族最强者,享食极丰,理当称为新国主。奈何生不逢时,未经峨嵋祖师调变灵质。除非取得我的灵根,虺武将无法长成下一代雄虫。”说到这儿,抬头道:“虺武是王位候选者,为了族群延续,我求仙师……”桃夭夭摆手道:“且慢,我有两桩事要你澄清,大家有来有往,互不亏本。”勾蒙王子道:“仙师请讲。”桃夭夭道:“天然殿中的连山易卦图,是谁镶嵌在那儿的?”
勾蒙王子道:“五十五篇先天连山图,天山神木宫主制成,原刻于噬魂大洋岸边,老朽依样嵌于宫墙,期望儿孙瞻仰神迹遗光,从中悟出些真知。”
桃夭夭摸着下巴道:“书上说连山易创自伏羲氏,照此推敲,神木宫主是伏羲的弟子?”勾蒙王子摇头道:“连山易理源于天道。远古‘连’和‘乾’等同,对应上天,山是大地最接近天的部分。先贤登上山顶感通天意,而得万物变易之理,故曰‘连山易理’。仙界多传‘天山仙宗’之名,都道天山仙宗必在天山山脉,实际并非如此。‘天山’即‘连山’,天山仙宗通灵万物的仙法,就出自连山易。”
桃夭夭闻言暗思“许青铉找遍天山山脉,却找不到天山仙境,应当是这个道理了。”点了点头道:“天山仙宗的门道你很熟悉。”勾蒙王子道:“仅限几条释名,昔年神木宫主开坛讲道,百兽伏聆,老朽偶曾听得枝节微末。仙师若问连山易理的奥妙,老朽则是一窍不通。”桃夭夭道:“料你也不知,我自去参详是了。第二件疑难么,你可晓得忘神崖在何处?”勾蒙王子脸肌忽地抽搐,隔了会儿方道:“欲问忘神窟,须胜天武神。”
桃夭夭皱眉道:“别念白行不行?何为天武神,直接了当讲清楚。”
勾蒙王子道:“天武神是鸿钧道祖的大弟子,昆仑派天武宿的首座,奇域创建时就住进了噬魂大洋。他身边有位云笈道长,曾修造毛人进出刹梦国的通道,取名‘三千忘神窟’,岔路多而曲折,唯云笈道长知晓全盘路线。”桃夭夭道:“嗯,看来忘神窟是迷宫,难怪把玉南香藏里面,我上哪去找云笈道长?”
勾蒙王子道:“很久以前,云笈道长因受那玉银童欺哄,犯下干涉‘天人之战’的过失,已去往噬魂大洋归隐。走前找老夫略述情由,留下‘欲问忘神窟,须胜天武神’两句话。那时玉银童搜寻云笈道长,企图穷究忘神窟的奥秘。道长叮嘱老朽,若玉银童寻到我处,只用这两句答复,令他知难而退。”顿了一顿,续道:“云笈道长用意十分明确,就是让天武神把路守关,挡住所有的探问者。”
桃夭夭道:“我要见那位云笈道长,也必须打败那个天武神?”
勾蒙王子点了点头,叹息道:“但愿争斗以和局收场,仙师乃我族存续的希望,昆仑派是仙界正源,伤损那方都不好。想那云笈道长性子和善,看我老了特意留木灵卫守护,大恩未及言报,我怎可再给他引去外扰?唉,若非玉银童诱骗,道长焉能出此决绝之策。”桃夭夭道:“你倒识的好歹,也罢,我的问题问完了,你有什么要紧事托我办?”
闻他语带允意,勾蒙王子神情立变郑重,垂额点了三下,如磕头三次,说道:“翅鳞族的产生演变,皆因峨嵋祖师施法造成。您是元宗祖师的传人,必能以峨嵋仙法赐我族新生!”桃夭夭道:“要我扶持虺武坐稳王位?”
勾蒙王子道:“仙师智慧深具,一语道破鄙愿,但老朽还望……望仙师传给虺武长生延寿之术,使新王免受衰老苦楚,不用象我这样躲避同类。雄虫常保健壮,我族必将久盛,子子孙孙都会称颂仙师您的恩德。”
桃夭夭笑道:“要我收虺武当徒弟?峨嵋派秉持天命仁道,虺武满口灭人歪理,他学峨嵋道法不合适吧。”勾蒙王子气喘声哽,哀告道:“仙师慈悲,仙师怜悯……”桃夭夭道:“好!我带他来,让他当面说明心志,如果合乎我玄门道旨,再论传道法不迟。”
说罢,一阵风出了木屋,脚踩草坪忽想起“炎凉法界对虺武有妨害,除去了吧!”开口运劲一喷,吞云靖天的妖法使开,内含纯阳真气,立将炎凉法界破除。只见青草鲜花都没了,景物幽冷萧条,天寿轩居然就建在御花园中。桃夭夭身法如风,闪入地宫抓住虺武,说声:“跟我走!”一转身回到木屋前。两旁木灵卫是法界的护卫,法界遭破立时启动御敌。当下群起扑上,掌中武器呼呼刺来。刺劲节神巫在后面呼喝:“破炎凉法界者,立杀!”
桃夭夭全不在意,大步进屋,左手将虺武推向床边,喝道:“你父亲勾蒙王子,睁大眼看仔细!”右臂使霹雳锤向后挥出,门外轰隆声响,木灵卫已被霹雳锤震成了烂木片。勾蒙王子恍从昏梦里惊醒,凝聚眼神细辨,呻唤道:“是你么?是你啊,虺武,吾儿,那年我亲手为你加冠,如今长这样高大了。”
多年来父子俩分隔不见,只通过木灵卫传递讯息。虺武早忘了父王形样,加上几经移位,这会儿正头晕目眩,待得“吾儿”的呼唤传入耳内,记忆里的影像才陡然浮现,惊道:“勾蒙王子,王子殿下!如何……这么老……”
桃夭夭道:“再强大的君王都会变老,看清了么?老弱病残万物必然,你们抛弃弱者,残害伤者,自己也将有伤残衰弱的那天!谁愿意让同类……”刚说到此,一股疼痛钻心,瞬间袭遍全身。
自从神木甲附体,百害无侵,桃夭夭就再没感受过伤痛。但此刻的痛楚竟比利刃刮骨还猛烈,关节百骸似要寸寸断裂。他强自镇静,提真气运起天王盾,正欲化除伤势,忽然疼痛消失了,一如来时迅猛,了无征兆,跟着从外面传来劲节神巫的嘶喊:“破法界者,立杀!”桃夭夭双眉一扬,道:“还有这招!”飞身出门,就见劲节神巫双腿互盘,掐法诀发功。逢当桃夭夭出现,立即挺臂振指,猛喝道:“杀!”
一声方起,那种痛感再度刺入体内,似蜂蜇,如针扎,阴冷突兀,直痛的桃夭夭毛发倒竖,失声叫道:“哎呀!”才开口痛感立消,真气运行经络,周身上下毫发无损。桃夭夭省悟道“只是痛,这怪招只能引起疼痛,造不成任何伤害,因此神木甲并未起效防御。”
那边劲节神巫三度扬臂,喝令:“杀!”桃夭夭火冒三丈,骂道:“杀你奶奶!”手掌拍扇,运起煞鬼的移灾术,蜮妖的含沙射影术,两种妖法同使,登将恶感灾殃传入沙土,续扬起射向对手。就看劲风飙传,沙粒如钉,密密嵌入劲节神巫的躯体。桃夭夭喝道:“教你也尝尝这滋味!”一运力沙粒飞洒,劲节神巫如遭万刃分割,竹躯碎裂崩散,骨碌碌滚出一颗赤红宝珠。桃夭夭心道“是了!竹人会用法术,全仗这颗珠子在里边。”
那红珠忽地发音:“是谁?谁窃我锁灵宝胄。”桃夭夭心念急转“这是一颗内丹,含有原主的元神,故能察觉周遭变动,传音说话。”伸出手去拿,红珠自个儿滚远了,仍问:“窃我锁灵胄,你是谁?”桃夭夭道:“是你爷爷。”拔步紧赶,忽然间眼皮狂跳,牙根发痒,那诡异的刺痛又突入脏腑。此番猝不及防,剧痛惊魂,比前两次倍加强烈,桃夭夭禁不住两手猛抓头皮。眼见一道红光闪过,等痛消了再看时,哪里还有红珠的影子?
他惊怒交集,正要飞起急追,忽闻天寿轩里哀叫惨然,一转念暗道不妙,闪身刚跨过屋门,腥臭味直冲鼻孔。只见满床血肉狼藉,勾蒙王子皮开骨断,虺武趴在他身上啃咬,已将两条大腿啃的只剩半截。桃夭夭怒喝:“干什么!”
勾蒙王子本已气息奄奄,看见桃夭夭又有了精神,断断续续的道:“仙师勿怪,新雄虫成长,需要摄入我的灵根……贱老贵壮,弱肉强食,翅鳞族天性如是……”虺武则全无先前的气度,一边撕咬吞吃勾蒙,一边嗬嗬怪吼:“灵根,灵根。”桃夭夭目睹亲子食父的惨状,只觉皮骨痒麻,揪心的刺痛犹在,咬牙道:“好畜生啊,他是你父亲,你也吃!”
勾蒙王子哀然道:“人行人道,畜行畜道,天生万物,本该各行其道。”集中全副气力,高声呼喊:“仙师,仙师!请怜我孤老半世,顾全我的孩儿和同族,勾蒙九泉之下永记大恩!”桃夭夭道:“你说的很对,是人就该行仁道!”五指伸曲,铁钳般夹住虺武后脖,一下提拎离床。
第十七回天无我道行欲狂7
勾蒙登感不详,颤声道:“仁者护生,仁者不杀生,仙师饶过我儿……”
桃夭夭道:“仁者守仁,遇见不仁当扫除,这便是我做人的本份!”扬手剑气横掠,一剑割掉虺武的首级,朗声道:“吾闻诛一逆子也,不闻杀生也,哈哈哈!”将虫尸抛在勾蒙跟前,转身大笑出门,身后回荡起勾蒙绝望的哀号:“灭族了,绝种了,翅鳞族灭亡了,天人之战结局了……”
桃夭夭狂笑愈响,胸中怒火随之升腾,恰遇花园高墙挡路,一拳过去打成粉渣。左近侍卫围上察问,明晃晃兵器刺人眼目。桃夭夭更不搭腔,挥拳扬臂,这几百兵丁也都了账。如此隳突前进,皇城震荡,宫女侍从们吓的四散奔跑。桃夭夭眼望景象纷乱,心感厌烦“这些虫豸无知无识,我跟它们较什么真。”纵云飞出皇宫,猛听下面鼓乐大作,欢声雷动。
此时校场上热火朝天,采灵大会行将结束。芒羽的灵根已被剥出,采灵卫高举着向四方示众。因芒羽是军中首要将领,为保证灵根剥取完整,零零碎碎挨了几百刀切割。此时稀烂的尸身绑在铁架上,翅鳞众军却都欢悦山呼,蹈舞扬尘,向琉璃大司马俯仰跪拜,预祝她得享上品灵根,智谋武功更超今昔。
桃夭夭在云里窥的真切,暗想“子杀父,妹食兄,偏还穿人衣讲人礼。这群怪物如果代表天地,那天地都该杀了。”忍耐不住,按云头跳下高台,一脚踢开采灵卫,大叫:“我教你们学人样!”施发炎龙妖术,掌心喷出焰流,将满台虫尸灵根烧成灰烬,喊道:“生了要养,死了要葬,免使亲族露骸,这才是人干的……”话音未落,四边飞箭如雨,尽朝他身上射来。
采灵大会关系灵根传续,素为翅鳞族重视,禁军监守会场,遇搅乱者格杀勿论。先有严律如山,加上不认识桃夭夭,除琉璃锷外极少知晓他的厉害。刹那间禁军弓弩齐发,投枪穿空,攻势铺天盖地,铁人也当扎成刺猬。桃夭夭道:“倒让你们先动手!”摇指划出条弧光,近身的兵刃倏地折转,逆着来势反射施放者,立时毙掉上千禁军。但翅鳞军正处于狂热状态,突逢惊变反撩起战意,呐喊着蜂拥冲上,放箭掷枪,几乎每个士兵都开始攻击。
眼见敌群势大,桃夭夭喝一声:“找死!”旋踵甩臂,周身散发罡风,箭枝刀斧猛然弹开,恰似平地卷过铁风暴,翅鳞兵割草似的层层倒伏。桃夭夭踢翻高台,左手抖动炎龙长焰,化作百丈长的火焰刀;右掌寒意弥张,放出九阴地泉凝成的冰霜,左右开弓狂扫乱舞,很快广场上再无活物。火焰锋刃划过街区,太白城的金属建筑烧熔了,汇成灼流四处漫溢,城内兵丁狂跳乱窜,只往没火的街巷逃。怎奈地泉奇寒,地表冻的分裂开来,形成深邃的地沟。逃军不是堵进死路烧成焦炭,便是落入深渊冻毙,一群群摔的粉身碎骨。
城中火海冰渊,犹如十八层地狱。城墙上还剩众多守军,闻讯惊变紧急御敌,吹起号角开动城防器械。忽然间数点白光升空,投石机弹起巨大的铁球,卷风携云砸向广场。
适当桃夭夭怒喊发威之初,琉璃便知大祸将至,已率骑队寻路逃出城市。太白城主官阶最高,体肥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