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连盘子都吞掉。
一会儿工夫,高台上虫尸堆积,伤兵剩下的越少,军阶级别越高。忽然多名采灵卫支起木架,喊道:“最上品灵根!最上品灵根!”架子上绑着一位银甲大将,扭脖子“吱哇”凄惶叫唤。桃夭夭举目辨认,讶然道:“骑军都督芒羽!那不是你兄长吗?”
琉璃锷道:“仙师还识的他?我与芒羽同为水鳞圣母所生,同在储婴宫成长,的确是亲生兄妹。经半年多的医治,芒羽头骨伤势始终未愈,体力智能日渐衰弱,倘若再不宰割,必将损害灵根的品质。”
桃夭夭道:“宰掉亲生兄长,你也照样吞吃?”琉璃锷道:“芒羽与我体性相近,职位相称,灵根自当归我独享……嗯,仙师若感兴趣,末将情愿与您分食。”桃夭夭猛然站起,一股怒火直冲胸膛,强忍着将指甲捏进掌心,瞑目定了会神,低声道:“我要见你们勾蒙王子,马上!”太白城主道:“仙师何必急在一时,等采灵会结束,百官率众祈谢仙师恩德。王子殿下亲自出迎,礼典方显隆重……”桃夭夭打断道:“我有事问他,问完就走,大家眼不见为净!”
琉璃锷知他脾气,如若纠缠不清,惹得仙师雷霆怒发,翅鳞全族都有性命之忧。当下急命亲兵队引领仙师,出广场直奔皇宫左侧掖门。桃夭夭离座埋头疾行,再不朝广场多瞧一眼。走过掖门是座城楼,上撰大字“养生宫”,往里走是皇城大内。城门洞下的御林军皆穿金色铠甲,拦住亲兵队不让进,说先要传禀请旨,王子恩许方可召见。桃夭夭道:“我帮你禀告!”一挥右拳,“霹雳锤”劈空遥击,城楼“轰隆”塌了半边。碎瓦断梁乱飞,众兵悚然发呆,尘屑散落时再看,哪里还有仙师的影子。
桃夭夭冲过宫门,径直朝前走去,两旁金桥斜架,高台林立,他全不放在眼里。忽见一座大殿挡道,匾书殿名曰“恩泽苍生”,桃夭夭冷笑一声,挥臂使起“推山锥”,登将此殿连根扫飞。内侍宫女仓皇惊逃,东窜西拥如蚁群崩溃。桃夭夭赶上去抓住一个小黄门,喝问:“勾蒙王子藏在哪里?”那黄门魂不附体,抓到手里已是半昏。桃夭夭一把丢开,再扯过个佩刀侍卫,喝道:“勾蒙王子何在!?”侍卫胆量稍大,磕巴道:“在,在前边,天然殿……”桃夭夭拎着他大步流星,奔至高挂“天然”匾的大殿前,道:“是这里了!”举步往里闯。侍卫平日职操甚严,壮起胆子道:“朝见国主,按例要响三声净鞭……”
第十七回天无我道行欲狂4
桃夭夭道:“好!照你说的办!”掌心气流旋伸,凝作长鞭之形,霍地抽向大殿地面,喊道:“勾蒙王子!峨嵋派桃夭夭要见你!”抽了三下,大殿晃了三晃,钢制斗拱“咯咯”乱响。那侍卫吓掉了半条命,翻着白眼瘫软而倒。桃夭夭还欲再喊,眼角余光瞟过殿壁,一刹那屏住呼吸,目光似被磁铁牢牢吸附。
那高壁通体用青铜铸造,内嵌黄金细丝,组成卦爻图案,总合为五十五幅先天之数。桃夭夭走近观察,每幅爻象八八纵横成列,横竖分十六宫,均从“崇山君”日上山顶之象始发,至“伏山臣”日落山底之象收结,内中的排序各图都有差异。桃夭夭怦然心动“这是连山易卦象,竟有这许多衍变!”他幼年学过易理,但都因零散艰涩而记忆模糊了。此刻乍睹完整图形,外加神木甲符文的感应,一霎时如去管观全豹,散碎片段豁然贯通。
凝神从头看起,首幅横排第一宫含“阴阳日月昼夜云雨”诸象,第二宫含“春夏秋冬水火风雷”诸象,第三宫含“龟龙禽兽鳞介胎卵”等象,第四宫含“神鬼妖水木金火土”等象……竖排,斜排,各宫卦象依序改变,诸般元素交杂,或生残损之象,凶戾之象,却总会收伏于“伏山臣”。桃夭夭知道“崇山君”代表天,“伏山臣”代表地,此图所示含义,显是指万物自天而生,经过互损互益,奇正顺逆等转变,最终归于大地之下,得到永久的安宁。
接着看第二幅,横排第一宫包含“江泽湖海山林丘原”等象;第二宫含“喜怒哀乐刚柔动静”等象……同首幅相仿,横竖斜各具变易,内中吉凶互转,逆冲,临末仍在“伏山臣”交融和合。移目往后浏览,第三幅,第四幅莫不如此,全都生于天,和于地,而中间千变万化,横竖直斜环纵皆可成象,喻示各类事物冲斥混杂,永无穷尽……
桃夭夭后退两步,幡然领悟到“这五十五幅卦图,竟已包含万事万物所有的变化!其中或有凶祸灾咎,终可依法导向圆通,这不正是神木甲‘化害为利’的原理吗!”
一念方生,神木甲法诀流转心底,甲片上奇形怪状的符号对应卦爻,渐次化作可读可知文字。原先道是剑仙门的法术总纲,实际神木甲法诀深广无比——既包纳仙家术法,也涵盖万物生演,宇宙微毫尽收其内,虽因繁复难觅因果,但无不容纳于“天地”之间。桃夭夭观览叹悟,如同鱼儿游进大海,畅快喜悦之余,渐被浩瀚奇妙的气象震慑住了。
正当他参悟玄机之时,宫外已是万众骚然,闻讯皇宫有难,翅鳞众军纷纷赶来救援。却有御前中郎将出宫挡住,传谕各军稍安毋躁,退到外面继续进行采灵大会。遣走军兵宁息乱态,御前中郎将向仙师叩拜,致歉道:“仙驾光降,有失远迎,乞恕轻慢之罪。勾蒙王子在后厅相候,请仙师随我等前往会见。”
桃夭夭观图兴味正浓,一听“勾蒙王子”的名号,登时沉下脸道:“藏不住了么?我当他有如来佛的定力呢!”一拍额头打开“地藏眼”,神光扫过铜壁,将卦图印存脑海,然后挥掌示意带路。中郎将命甲士排开仪仗,列队引导,穿过宽长的殿堂,绕过白银屏风,自后门转进抄手游廊,走到头是间明亮的大厅。别无匾号题联,四壁挂满的锦帔,字幅,都只写“天地”两字。上方正位坐着一位雄阔的王者,身穿金袍头戴玉冠,六条肢足,四根长须,筋节粗壮超常。御前甲士向前跪奏道:“峨嵋仙师奉诏见驾。”那王者离座趋步,四手抱拳道:“小王礼拜迟慢,望仙师恕罪。”屈身一躬到地。近旁内侍小声提示:“翅鳞国主勾蒙王子,正向峨嵋仙师行礼。”
桃夭夭充耳不闻,也不搀扶客套,直着眼端详那王子,道:“你这体格赛过牯牛,比琉璃锷大着好几倍,果然是强壮者称王。”勾蒙王子道:“仙师取笑了,琉璃锷的智识超群,如那连山易阵法,小王曾经遍授各军统领,惟独她学懂用熟了,带兵打仗极是得手,小王之下可算翅鳞族的第二强者。”
桃夭夭道:“是么?你倒有识才之能,却为何躲着不见我?”勾蒙王子道:“非敢躲避仙师,实因要务缠身,时刻走开不得。仙师您请看。”右肢一伸,指向屋角,花架上托着金盘,里面铺草成窝,一大两小三只老鹰蜷缩窝中。
宫室养鹰实属常见,可那大鹰羽毛蓬松,瘦骨嶙峋,好象很久没喂过食。勾蒙王子道:“这窝鹰是春垣城寻获的,因灾荒猎物稀少,已饿了十多天。之前恰逢母鹰的产卵期,偏偏孵出两只幼雏,缺少食物如何育儿?事关天道真理,小王守在此专等结果,一直熬到今夜,母鹰终于啄死较弱小的小鹰,取血肉喂养较强健的那只。”
桃夭夭默默的听着,面朝鹰巢,看着这幕亲母杀子的惨剧——老鹰正啄扯弱小雏鹰的尸身,撕下肉片喂给它的亲生手足。活着的小鹰拼命吞咽,母鹰边喂食边啼叫,音调甚是哀楚。
勾蒙王子道:“畜类也有亲情,但只出于哺育后代的天性。只为延续血脉,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危困时亲情就要让位于利益。天地生万物,本就以‘利’为根本,而人类却将‘仁义’称为首要,说什么‘立人之道,曰仁曰义’,鼓吹不计利害,死守所谓‘道义’,实乃与天理背道而驰!”桃夭夭拍了拍巴掌,皮笑肉不笑的说:“高论,妙论,本人很是领教。”
勾蒙王子来回踱步,续道:“然则人类的繁盛却远超畜类,我们虽然学会制礼,农工,治国,用兵等等技能,对毛人仍占不到上风。莫非人类的‘仁’竟是天授至强之术?小王身为翅鳞首脑,多曾深研人类学问,常思‘仁者无敌’是真是假。方今天降大灾,翅鳞族何以生存,是否改变天性也行‘仁道’?小王近来为此破费思量。”
踱到鹰窝边上,他停住脚步道:“看见母鹰杀子的举动,终使我打消疑念,天道的真理非常明显了——天生万物本无人(仁)!一切利益当先,仁爱道义实为虚谬。人是天地异变产生的怪物,颠倒利害违背自然,虽暂可妄行逆天,终究会败给自然万物!仁道即邪道,人类必灭无疑。”
桃夭夭笑道:“哈哈,说的好,可你忘了我也是人类,先灭了我如何?”勾蒙王子作揖道:“您非同凡人,乃是拥有强大法力的仙圣。天地之道强者为尊,翅鳞族理应对你恭顺。再者,古传峨嵋仙师若降临刹梦国,天人之战将分判胜负。仙师大彻大悟,定会摒弃虚假道义,赞同我族尊强去弱……”桃夭夭喝道:“够了,我懒得跟你罗唆,弄清两件事立马走人,谁管你胜败死活!”勾蒙王子道:“蒙仙师垂询,小王知无不言。”
桃夭夭道:“头一桩事,前殿的五十五幅连山易卦象图,是谁留下的?”勾蒙王子脸现难色,道:“这个……小王……小王不甚了然。”桃夭夭哼道:“你不了然,却教会琉璃锷连山易阵法。”一听这话,勾蒙王子脑袋垂低,紧张的神态欲掩愈彰。桃夭夭道:“你敢骗我?遵从强者不是你们的法则么?”勾蒙王子道:“绝不敢欺瞒仙师。小王喜读人类兵书,周易八卦都曾熟背,观看连山卦图时偶生领悟,将周易奇变之法与连山易象结合,用于战阵演练,研创出连山易兵阵,这阵法只可用于战场厮杀。至于连山卦图的微妙大旨,来源始末,实在是不明所以。”
桃夭夭木然沉默,厅堂里浮动着森森凉意。勾蒙王子噤如寒蝉,侍卫内臣呆若木鸡,只道仙师要大发雷霆之怒,岂料桃夭夭只撇了撇嘴,说道:“好,再来第二个问题,玉银童藏身的忘神窟在哪?你倒说说看。”勾蒙王子张开了大嘴,半晌悄没生息。桃夭夭道:“刹梦国的国主,本国地理也不明所以?”勾蒙王子嚅嗫道:“是,是,小王……小王应该明了……小王想想,仔细想想……”桃夭夭断喝道:“想你个鸟!我把你这嚼舌的蠢物,还跟我装蒜哩?你若是勾蒙王子,我便是玉皇大帝他二叔公!”
喝斥声中,那王子“扑通”跪倒,震恐之余方寸未乱,举手急令厅内侍卫退下。桃夭夭缓缓的道:“我见过春垣城土鳞圣母,感察那虫体存衰迈之气,如四五十岁的老妇,便知翅鳞族也是会变老。而你这‘勾蒙王子’掌国千万年,气血体魄竟比琉璃锷还强旺,岂不是咄咄怪事!我师尊乱尘大师修仙三百载,犹不可抵挡衰老之势,你有多大能耐,可以抗逆新盛老衰的规律!”挺指戳其面额,道:“瞧你这德性,宫内国内诸事懵懂,折腾几只老鹰就敢妄称看破天道,嘿!常言说‘四十而不惑’,万龄老虫怎能这样愚蠢?我辗转刹梦国各城,可不是为了见你这个假货!”
第十七回天无我道行欲狂5
一番分说振聋发聩,那王子趴地抖瑟,连声道:“仙师神明烛照,神明烛照……”一气磕七八个响头,强自平抑惊绪,抬起脸道:“仙师容禀,小王真名叫虺武,勾蒙王子密定的储君。只因威信尚未树立,故借勾蒙王子的名义管理国家。”说到此,叹口气道:“近日天变频生,勾蒙王子传旨告诫我,峨嵋仙师如果降临本国,必然识破国主真假,叫我务必先明示身份。唉,都怪小王年轻狂妄,没有及时向仙师讲明原委。”桃夭夭道:“少废话,带我见真的勾蒙王子!”
虺武遵命爬起,走出厅堂疾步向东,一路转弯抹角,引桃夭夭走入幽暗僻静的御花园。随后屏退园中侍从,亲自掀开一块方形井盖,下面现出深长的石阶。桃夭夭寻思“俗话讲‘土深藏虫’,的确是不假,翅鳞族首领都住在地下。”跟虺武走完地道,前面是座圆形地宫,无灯无火,环壁嵌满夜明珠,恍如繁星辉耀。朦胧幽光里,忽走来八个高大的金甲武士,喝道:“止步!”横过钢矛拦阻,气魄威严雄霸。桃夭夭本来憋着闷气,此刻神挡杀神,佛挡灭佛,两拳齐发霹雳锤。只听轰天价爆响,矛飞甲碎,半数武士四分五裂。
虺武急道:“仙师请勿动怒,它们是守护王子的木灵仙卫,待小王说明来意。”向前叉手施礼,告曰:“峨嵋仙师已现身,王子殿下早盼面晤,相烦仙卫引入天寿轩。”木灵仙卫静默半刻,道:“跟来!”嗓音怪异如木片摩擦,转身开步走,对倒毙的同伴漠然无视。桃夭夭低头一瞧,那残骸上纤条支棱,仿佛断裂的木桩,道:“木头做的卫兵,怪道没有感情,翅鳞族竟会炼木成兵的道法?”虺武道:“木灵仙卫不是本族制造,言语行动早已预设好了。往日传旨送膳,勾蒙王子和小王的联系,均由他们代劳。”
渐走至地宫后部,距出口三丈远,虺武道:“仙师随木灵卫前去,恕小王不能随行。”桃夭夭道:“怎么?想溜?”虺武道:“天寿轩外面设有炎凉法界,小王从不敢踏入半步。”桃夭夭疑道:“炎凉法界是昆仑派道法,翅鳞族何时学会的?”虺武道:“那法界专克翅鳞族,是天寿轩总管劲节神巫所设,个中详细小王实不知晓。”退步到门边,抱手恭立,道:“小王在此等候仙师。”桃夭夭点首应允,同木灵卫走过宫门,顺旋梯向上,撑开盖子重登地面。
地上又是别样的风景,绿茵如织,奇花吐蕊,举步落脚之间寒暑迥异,桃夭夭暗思“果真是炎凉法界。”环顾草坪周围,一排排木灵卫凝然挺立,如毫无生气的雕塑。再看前方景观,红花翠叶里一栋乳白色的小木屋,七级阶梯直通屋门。走上去冷暖恒定,显然炎凉法界并未覆达木屋四周。
堪堪将近屋门,正看那题名“天寿小轩”的楹额,忽然旁边闪过一个竹制人偶,身穿巫师羽衣,默不作声的挡在面前。桃夭夭问道:“你是劲节神巫?你会昆仑派的法术?”人偶不答,反问:“何人?”木灵卫道:“峨嵋传人。”人偶道声:“进!”闪开一边,同时摇指虚点,木灵卫就象抽掉了拉线,耷下头颅松跨垂肩,还原成毫无生气的器物。
旋即人偶运臂推送,几道劲风鼓荡,把木灵卫卷到草坪边放好。桃夭夭见状暗忖“会使法术的竹器,必是昆仑派所造。我们奇巧门也具类似功法,两者确然渊源深长。”推门进屋,一眼就见大床横摆,厚长的锦被直拖到地板上。
接着响起苍老的声音:“来客,是谁,是峨嵋派传人吗?”桃夭夭道:“本人桃夭夭,峨嵋派的新师尊,你……”转睛朝床上看,一条黑胖的虫子侧卧,四条长足黝然发亮,但胸部以上又象人类,头颈臂膀白皙,银须皓然皱纹深陷,宛似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桃夭夭吃惊道:“你是,勾蒙王子!你这样子……是虫还是人?”
老者道:“翅鳞朽叟勾蒙,参拜峨嵋仙师……”一阵咳嗽,动了动又躺倒,喘道:“恕不能行大礼,咳咳……”桃夭夭左瞅右瞄,打量那张皱巴巴的面孔,又问:“你当真是虫类?”
勾蒙王子道:“刹梦国首个生成灵根的虫类,即是区区老朽。”桃夭夭道:“哦,灵根从何而来?”勾蒙王子道:“究其本源,是从神木宫主处得来。”桃夭夭伸出三根手指,虚捏抚按,半空白气忽飘忽凝,拂过勾蒙的头足肢尾,仿佛郎中给病患号脉。随即抱肘沉吟道:“无妖气,无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