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想成家了。岂料他成日独坐静思,好象在钻研什么艰深的法术。洞庭湖畔人文鼎盛,不远处是天下驰名的岳麓书院。学子们踏青登高,咏文念诗,好象风里也含着儒雅气味。我每日听见念书的声音,心中恍然大悟——行健又想让我戒除淫行,以前佛家念经没用,改为儒家道德熏陶。我心下气苦,暗说我已经承诺婚后守规矩,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么?要玩老一套,我就陪你玩儿到底,一气之下,跑到附近书院招引面首。”
“学堂里多的是英俊少年,我一口气找了十多个情夫,畅乐其间如鱼得水,偶或回家望望行健,故意把艳情描述的活色生香。他仿佛没有听见,神情坚毅极了,只是样子变的越来越消瘦,到后来活象套了衣裳的干尸。有一段日子我不外出了,躺在床上望着他,偷偷的抹眼泪。行健倒很安详,端汤送水的照料。一天,我冷笑着对他说‘别以为献殷勤能留住我,等明年身子将养好了,我就到扬州苏杭寻欢作乐。’行健问‘你身子怎么了,要将养到明年?’我坐起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怀孕了!’”
一刹那,众人静如泥塑木雕,隐隐感到不妥。
琰瑶环道:“行健脸色变了,哈,他是爱我的,要不怎会那副样子?呆了一会儿,他问道‘孩子父亲是谁?’我说‘鬼才知道是谁!跟我睡过的男人多了去了!反正都是英俊小生,留下的种也差不离。’换个腔调奚落他‘白拣个爹当,你不乐意啊?’他沉默了好久,忽然大笑道‘我哪配?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我一个逃之夭夭的熊包,哪里配当父亲!’我拍巴掌说‘行!小孩生下来就叫桃夭夭,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你儿子!’”
“他笑的更凶了,手上青筋根根鼓凸,忽而望天长嘘道‘我是将死之身,有子承后如何不好?’低头看我,眼神出奇的温和,说道‘取名桃夭夭,孩子可要为我的过错还债了。小环,我很承你的情。但为你母子生计考虑,能否听我几句忠告。’我问‘什么忠告?’
“他说‘我若死了,你去武陵投靠龙鼎乾吧。我查访过此人的性行,虽是纨绔子弟,但平生思求绝色美姬,料想不会亏待你。宓文妃肯定会嫉妒,但一则昆仑天文宿戒杀,二则妻子总归要听丈夫的。寄身武陵龙家,总比你流落烟花巷要强。’我当他反语讥嘲,怒道‘你死吧!快死吧,桃行健,有种你今天死了,明天我就去给别人当小老婆!’跳下床冲出屋门,在荒林里游走到天黑,怒火平了才转回去。推开门,就看行健躺在地上,冷冰冰的身躯僵硬……他死了,行健果真死了,定是对我失望已极,早萌死志,托完后事就自尽……”
话音渐低,旧痛如割,泪水滑下她冰冷的面颊,滴滴满含悔恨。那凄楚的眼神分明是说,但为挽回那一幕,堕入地狱也在所不惜。
忽然间,凌波离座站起道:“慢着!若依此言所述,桃首徒并无子息?”众人从悲情中惊觉,倏转脖颈,齐齐望向桃夭夭。
琰瑶环道:“没错,行健终其一生,都未碰过我的身子。”
澄秀亭异常安静,又象有十万个焦雷炸响,震的众人耳鸣神痴。黄幽猛地惊起,指着桃夭夭道:“他不是桃首徒之子,他,他是个……”猛吞唾沫,把“野种”硬生生咽回肚中。桃夭夭恍若两世为人,木然的瞧向魔芋大夫,后者皱眉点了点头,示意你娘心明眼亮,可不是疯子在讲胡话。
凌波道:“桃夫人遗腹深宅不假,峨嵋遗孀的名份却不实了。事关本派宗承,幸而早得澄清。”仍称“桃夫人”,不知是口误,还是挖苦。
琰瑶环道:“许青铉就在面前,我再不澄清旧事,对不起冤死的行健。”
凌波坐回原座,道:“那么请桃夫人续说后情,桃首徒死后,你遵他的遗愿投奔龙家了?”琰瑶环道:“……是。”凌波道:“接着产下一子,为纪念死者唤作桃夭夭。宓文妃依字推敲,误认是桃首徒的亲子,故才定亲招赘,是这样吗?”
琰瑶环哑了,眼光飘忽不定,半晌方道:“我……我讲清行健死因,算对得起他了。生孩子是我的事,与峨嵋派无关,你们管不着,管不着……”末句细若蚊吟,上身晃动,大有不支之态。龙百灵心中酸楚,渐悟言外之隐,那可怕的事实正层层剥露。众人不及她聪敏,也看出琰瑶环远未吐尽实情,纷纷站起身围近。桃夭夭忽从惝恍中惊觉,扑上前叫道:“娘!”扶住她倾斜的肩膀。琰瑶环自晌午讲到未刻,虽靠镇魂香护养元气,此时也累的神困欲昏。
桃夭夭怒视众人道:“要逼供吗?都给我退开!”
黄幽道:“你又不是首徒的儿子,凭什么发号施令?”
小雪道:“凭他是玄门师尊!乱尘大师亲传的位,你们敢不承认!”她惊闻桃夭夭血统不正,又见众徒迫势咄咄,一腔激勇维护情郎,什么长幼门风全顾不上了。兰世海首先退后道:“传位合乎祖制,岂可事后龃龉,我们都曾发誓效忠师尊!”向桃夭夭行礼:“弟子尊奉师令。”何九宫道:“乱尘大师之所以传位,是否有子承父职的意思?假若不是桃行健的儿子,传位的理由不存立,这个……”侯天机道:“首先要弄清师尊生父是谁?”
桃夭夭一颗心凄绝欲碎,大叫:“弄的清个屁,我石头里蹦出来的成了吧,谁稀罕当这师尊!惹急了我放玉银童出来,你们跟他混好不好?”
第十一回玄境微言解疑痴1
众人惶然失措,不约而同的看向凌波。一道阳光映照下,凌波面若止水,惟见双唇微张:“兹事体大,当请乱尘大师裁处。”
一旁魔芋大夫扇袖施法,加强镇魂香的效力,宁息众人体中躁动的气血。琰瑶环神志渐醒,连声道:“是了,去见乱尘大师!我找乱尘大师作主,只有乱尘大师能给我作主!”左手探出,握紧桃夭夭的手腕,仿佛溺水者抓着救命稻草,急道:“孩儿,桃行健不是你爹,可我还是你的娘,你是我儿子,我的儿子!”
桃夭夭强自镇静,道:“我当然是娘的儿子,烧成灰都是!”琰瑶环长喘了口气,右手伸向龙百灵,唤道:“灵儿好孩子,你来,你陪着我好么?”龙百灵含泪近前,让她搂住自己的肩颈,暗想“相公是她儿子,那我呢?我是不是她女儿?我该叫阿姨,还是改口叫……”心忧悱恻,竟无辞应答。
凌波道:“你们几位同往元始峰拜问,传位合理与否,可遵照乱尘大师的意思。”伸开手摸向亭外,道:“小雪跟我走。黑水村遇外人搅扰,我要你带队查明情况。”小雪叫了声:“师姐!”并不挪步。凌波笑道:“外边上百人等着调派,好多事须要料理,我一个瞎子如何做的停当?你帮把手好吗?”小雪不愿和桃夭夭分开,但闻大师姐语意坚恳,只得走过去搀她出门。众人均觉大师姐想的周到,少了小雪在场,也免得她给桃夭夭求情,便于乱尘大师作出公允的评断。
当下黄幽使出风遁,带众人出亭直飞元始峰。千里云程顷刻飞越,落脚处绿茵平软。四名清修童子望见风云涌来,连忙上前相迎,兰世海简述来意。由童子领路,绕化圣池走数十步,转入一条石径。元始峰的天象很奇特,日月并列天穹东西。众人去的那方偏西,草木山石在幽蓝色的月光里隐现。走到幽径尽头,只见卜筹前辈麻姑盘坐在地,两只翅膀莹莹闪光,背后有一块镜子状的圆石。
这地方树荫森森,飘浮着松柏清香,石底草尖到处奇光晶闪,散发着梦幻般的色彩。众人心感肃穆,屏住气不敢声张。清修童子趋步走近,低声禀明情由。过了一会儿,麻姑睁开眼道:“大师行将入圣,怎可再理派务。”兰世海施礼求告:“非关本派传宗大计,万不敢打扰大师。”
麻姑移眸从众人脸上看过,指着身后圆石道:“我布下‘虚神符阵’,供乱尘大师修持圣道。而今他的肉身已隐,惟剩仙魂驻于虚神石镜内。”指向石镜前的一块白玉板,道:“如有诉求,你等依次拜请,切勿高声喧哗。”琰瑶环道:“让我先拜,我要向大师请罪!”挣开桃夭夭和百灵,扑倒玉板上哭道:“大师重重惩罚我吧,是我害死了行健!当年的坏女人琰瑶环,诱骗行健的祸首,今天认罪来了!”
麻姑点燃几张符纸,絮絮念诵请神咒语。不多时,石镜影像渐显,乱尘大师面容苍然,飘渺的话音象从彼世传来:“莫哭莫哭,你没有害死行健,害死行健的另有凶手。”这两句似有莫大的神力,琰瑶环停止哭泣,抬起头仰观。乱尘大师也在观察她的面孔,赞叹道:“天山仙灵美质天生,倘若我早看到你,就不会以为行健乱性丧志了。”琰瑶环仍戴着鲛奴纱,乱尘大师却象能望穿她的肌骨灵魂,全无一点遮挡。琰瑶环道:“您的爱徒因我而亡,再重的惩罚都是该的。但请念在天山仙宗与玄门的渊源上,饶过我的……”回望龙百灵,嚅嗫着欲语还休。乱尘大师道:“你不用多说,你心里的秘密我都看到了。”
稍作停顿,乱尘大师道:“桃行健炼成第三层天王盾,纯阳仙体修至完满,即使肉身粉碎,魂魄仍可长留。多年来我数次作法召唤他的亡魂,没有一次能够招得到,因此深信行健还活着。直到桃夭夭带来死讯,我才知他已死了十六年,期间招不到亡魂,显然是魂体灭尽了。杀他之人是少有的强敌,非老朽所能抗御,故将师尊大位择人而传……嘿,灭尽行健的三魂七魄,具此种法力者,三界内惟有鬼伯。”
这番述说有些艰涩,众人未能尽懂,但后边几句闻之惊悚。琰瑶环失声道:“行健不是自杀的?”乱尘大师道:“无论自杀他杀,死前纯阳仙体未破,行健的魂魄就不会消失。魔道中有位称号‘鬼伯’的魔王,专擅御鬼灭仙的邪法。破灭行健仙体的只能是他,听懂了么?桃行健不会为女人负气自杀,他不是你害死的。”
琰瑶环呆呆的流泪,悲怜桃行健惨死,然而长年的负罪感卸掉多半,周身说不出的松快。两名清修童子搀她到旁静歇。乱尘大师面色慈祥,望着众人道:“找鬼伯报仇雪耻,老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愿新师尊用心戮力,早日完结除魔的重任。”
话音未落,桃夭夭跪到板上,哀然道:“弟子身世不端,有负厚望,作不得峨嵋师尊了!”乱尘大师道:“不是桃行健的儿子,照样可以作师尊。”桃夭夭惊讶的扬起脸:“我话还没说透,您怎知我不是首徒之子?”乱尘大师微笑道:“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便知道了。唉,行健的性子实诚坚韧,你却率意轻狂。若论父子性情,实也差的太远。”
桃夭夭奇道:“那你凭什么传我定阳针?”乱尘大师道:“凭直觉和天意,许多事情靠智谋无从测算,随心体悟却可洞悉天机。你非行健的后代,但灭魔之任除了你无人能担当。此乃梦局所示,也是天命使然,惟其顺应行之。”转朝几名首要门徒,嘱道:“拥护新师尊,你们责无旁贷。”兰世海,何九宫等齐声道:“晚辈受教!”
桃夭夭心情大为放松,但想到母亲旧行污秽,又垂了头羞惭难当。乱尘大师道:“逍遥千古的好小子,生死功罪笑若等闲,这会儿干么自寻愁苦呢?”话语如泉水流过心境“桃夭夭,你的天性超颖众生,坚持信念又无所羁绊,绝不为荣辱忧怀。宇宙锋据此认你作主公,我想是不会认错的。”桃夭夭精神一振,道:“多谢大师开导,我心里敞亮多了。”乱尘告诫道:“记住,只求无愧于天地良心,余者万事不足挂碍。”桃夭夭原本旷达,闻语爽然而起,作个揖站到一边。
此时氛围和缓,众人展开了眉头,只有龙百灵愁容依旧。乱尘大师道:“你们谁还有苦恼的,上来倾诉罢。”龙百灵会意,跪上玉板道:“大师……”忍住了话头,暗思“我先不说,看他能否洞彻事因。”乱尘大师道:“你无须多言,上一代的孽债,追究越深越痛苦。偏巧你太聪明,再曲折的隐情都能猜到深处。”龙百灵寻思“他果能看透我的内心,仙家最上乘的妙法是‘无为无不为,无知无不知’,知识学问尽皆空废,灵念一运,彻悟万物因果。乱尘大师将升入圣道,法力也近乎神佛了。”
乱尘大师叹道:“又算计开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糊涂自有糊涂福啊。你什么都想的穿,算的透,什么苦都得尝遍。”龙百灵流泪道:“什么苦都不想尝了,小女子特来拜别,明日即行下山。只盼远离纷扰,一个人在世上安安静静的过活。”这话半真半假,隐约带着试探口风的意味。乱尘大师笑道:“什么小女子,大姑娘,峨嵋弟子哪有这种称呼?你走了不打紧,我们的新师尊难道打一辈子光棍?”龙百灵怦然心跳,暗道“听他口气,我和相公做得成夫妻!如果我和相公是亲兄妹,大师就不会这样说!”
乱尘大师道:“别东想西猜了,天长日久善果自成,想太多反生扰乱。天机未可轻泄,顺变则能如意,记着我这些话,对你终生都有益处。”龙百灵知他神明烛照,言出必中,心里登感大慰,道:“弟子谨记师训。”退开几步,和桃夭夭站在一起。琰瑶环想干涉,又怕冒犯大师,张了张嘴没敢吱声。
乱尘大师接着嘱令:“神农首徒留在元始峰上,替琰瑶环褪除面部的创痕。”魔芋大夫道:“除痕容易,拔除昆仑派的咒结,尚须卜筹首徒动手。”乱尘大师道:“卜筹前辈就在眼前,何用欧阳孤萍。”魔芋大夫愣了愣,大袖一摆,向麻姑拱手道:“是晚辈走眼了,请麻姑施法除咒。”
麻姑不应,专注的端详龙百灵,称奇道:“这女娃儿生的真美,一动一静之间千种丽姿瞬变,横看侧观皆不同,仿佛是千百美质集于一身。呵呵,人世间可没有这种美色。”兰世海道:“她是摄魂门新收弟子,名字叫作龙百灵。”龙百灵上前致礼:“参见麻姑前辈。”麻姑道:“嗯,生的美易招天罚,自小被人施了法,迷了性,可见祸福相依的道理是不差的。”魔芋大夫道:“龙师妹中的法咒,桃夫人脸上的刻纹,均出自昆仑仙宗,卜筹神农两门合力当可清除。”
第十一回玄境微言解疑痴2
麻姑道:“依我之见,法咒对龙姑娘无甚大害,带在身上作为瑕疵,或能抵消命里的灾祸。人太完美,福寿必短,这咒倒是不除的好。”
龙百灵莫知所云,一提自身带咒,她就没法细思,好象心窍被某物堵住了。琰瑶环道:“灵儿这孩子从小受欺,灾祸可从没少受。祸福相依,如今该轮到她走好运了。您大慈大悲,帮她除掉诅咒罢!”桃夭夭也说:“望前辈出手施治。”先前他不太重视此事,估计魔芋大夫喜欢研究人体奇征,逮着龙百灵一点小毛病夸大其词。今闻麻姑说“并无大害”,更是放心落肚。琰瑶环央求甚急,他随口附和而已。
麻姑道:“既是玄门师尊发话,老婆子就试试了。龙姑娘十天内不可离开元始峰,我布符阵为你清涤元神。”桃夭夭道:“十天?那么久?”麻姑道:“此咒虽不伤身,但游走幻变,比那脸上的咒结高妙百倍,清除起来很费时日。”
乱尘大师道:“灵丫头留在此峰除咒,正好给琰瑶环作个伴,如此安排满意吗?”琰瑶环喜道:“大师恩德天高地厚。”紧紧挽住了龙百灵的胳膊。乱尘大师道:“谈不上恩德,甘苦自取,我只能帮你们暂解忧烦。”慈目微展,悠悠的道:“青铉,你的苦厄却到头了。”
许青铉垂着头站在后方,一直神情淡漠,门派变故人情是非,似乎与他再无任何相干。逢当大师呼唤,上前跪拜道:“弟子脱离苦海,终于返本归真。”乱尘大师道:“怎么讲?”许青铉道:“我本不是修道之人,妄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