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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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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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并未觉察他暗中捣鬼,歪着头想了想,应允道:“也好,反正你迟早会当师兄的。倘若只有咱们两人的时候,你叫我‘小雪师妹’,我就叫你‘桃师哥’罢,当众叫不好,人家会说咱们没上没下,乱了本派的规矩。”
桃夭夭大喜,但觉小雪千依百顺,温柔而不娇弱,着实深可敬爱。又听她几次提到‘咱们’,语气既亲切又自然,象是多年相熟的知己,桃夭夭愈加神醉,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正在这时,石台外云雾漫卷,一块巨大的青岩徐徐飞来,边缘靠住石台,恰似渡船停泊埠头。只见岩石表面宽逾五丈,平整如镜,底部篆刻“凌云”两个红字。
小雪讲述奇石由来,道:“凌云石原是‘飞来峰’的碎片——唐朝时仙宗各派斗法,蓬莱仙宗的法宝‘飞来峰’被天山仙宗击碎,有块残岩坠落峨眉山,便化作‘凌云石’。此物通灵如意,乘坐它可比御剑飞空要稳当多了。”
桃夭夭躬身伸臂,佯装客套的样子,道:“小雪师妹,你先请。”
小雪抿嘴莞尔,抱拳道:“桃师哥,同请,同请。”扶着他站上凌云石,轻声吆喝,巨岩平稳的与石台分开,穿云掠雾向天际飘行。渐渐升入九霄,桃夭夭仰望苍穹高远,俯视云海浩瀚,一轮红日悬浮碧空,不由暗生离尘出世之意,叹道:“今日方知天地之大,己身微渺,直若沧海一粟,诚不足道也。”凝眸远眺无量峰,好奇感大盛,问道:“那位凌波大师姐,位列峨嵋九门弟子之首,仙术究竟高到何种境地?”
小雪道:“她是峨嵋第一高手,道法德行无人可及,只是,只是……”皱眉摇头,隐现惋惜之色“唉,算了,你见着她就知道了!”
桃夭夭道:“剑仙门除了凌波师姐外,你的辈份最高么?”
小雪“噗哧”一笑,道:“我啊?差的远啦。剑仙门‘乾坤十二剑’排行都比我靠前。不过单论剑术高低,除了凌波师姐,就只有李师兄比我高……咦,对了,桃师哥,其实你的性子跟李师兄很象,同样的落拓豪爽,不拘小节。”说着目光悠然深邃,似乎陷入了往日的回忆。
桃夭夭道:“李师兄,他是谁?”
小雪道:“他名叫李凤歧,本是峨嵋派剑仙门的大师兄,为人很好的。记得小时候,他常抱我到摩天崖摘桃花,编成花环给我戴……只因多年前的一场惨祸,李师兄性情大变,每日喝得烂醉,也不理事了,也不降妖了,还经常不辞而别,整月整年的到处漂泊游荡。师父见他不中用,才将派中重担交托给凌波大师姐。可李师兄……李师兄上次离山,至今已快两年了,不知他身在何方。”话音渐低,小雪神情凄然,眼圈微微发红。
桃夭夭见状生疑,寻思小雪别是对“李师兄”暗怀情意吧?正待细问,忽然凌云石剧烈颤抖,他立足不稳,嘴里“哎呀”惊叫,张开双臂搂住小雪的腰肢。小雪猛然惊醒,叫道:“当心,站稳了!”
凌云石动摇西晃,活象大浪里飘摇的孤舟。小雪皱眉道:“真奇怪,凌云石从未出现过异样。”口中喃喃念咒,施展法术消解巨岩的震动,手指暗掐剑诀,随时准备驾起剑光。
桃夭夭竭力站稳脚跟,双手一使劲,忽然间面红耳赤。原来他环抱着小雪,右手正好按住她的胸脯,只觉指尖绵柔,掌心温软,隔着衣衫触摸细微处。桃夭夭全身酥麻,鼻子贴近小雪的后颈,闻到淡淡女儿体香。他少年人血气方刚,怎能把持得了?登时绮思潮涌,整个身子几乎贴到小雪的背后。
小雪全神贯注的施法,忽觉桃夭夭鼻息粗重,臂膀抱得死紧,手掌乱摸乱捏,心里略感不快。转念思量他伤后遇险,神智迷离,任何异常行为都是可以谅解的,当下不敢驾剑光腾空。反以右臂抱紧桃夭夭,连声道:“桃师哥,你觉得怎样啊?”
桃夭夭含糊道:“唔,我……我觉得舒服极了……”眼睛眯成两条缝,脑海里全是小雪裸身的样子,问道“小雪,今早竹林里,你干嘛不穿衣服?”
小雪一愣,微现赧色,道:“哦,我贪求道行进展迅速,服用了方灵宝师兄的‘九莲脱胎膏’,以致真气错行筋脉。清早洗澡换衣时可能乱了心智,糊里糊涂跑进竹林晕倒,偏巧被你遇到。这事千万别跟别人讲啊,否则大家笑我急功冒进。”
桃夭夭道:“嗯……你光身的情形,我看见了……”
小雪以为他要道歉,忙道:“没事的,你无意的嘛。再说兄弟姐妹间朝夕相处,何必拘泥世俗的礼法?”
桃夭夭脑中一激灵,恰似冷水淋头,暗叫道“她对我亲密,却是把我当作兄长?”恰好凌云石到达目的地,“咚”一下接触崖壁。桃夭夭放开小雪,呆呆的注视着她。小雪近前搀扶,关切的问:“你还好么?”
桃夭夭自觉汗颜,暗想“小雪天真纯善,全无世间女子的俗态。她以赤忱相待,我竟趁机占她便宜,满脑子龌龊念头,真是禽兽不如。”想到愧疚处羞臊难当,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小雪见状惊异,问道:“桃师哥,你干么打自己?”
桃夭夭喃喃道:“有,有蚊子……我打蚊子呢。”
小雪笑道:“无量峰高悬天外,哪儿有蚊子?你真会逗乐。”
桃夭夭这才举目观望,只见前方雾锁峰峦,草木稀疏而不凋,霞光敛藏而不发,隐隐透着藏龙卧虎的魄势。近处立着块石碑,上篆“无量峰”三个字。桃夭夭思忖“所谓峨嵋‘虚无三峰’,璇玑,无量已见其二,未知元始峰是何景致?”
小雪扶他离开凌云石,沿石子小径前行。四下里屋舍星罗棋布,全是用树皮或竹枝搭建而成,比璇玑峰的宫殿简陋许多。两边时而有人经过,均为剑仙弟子,弯腰招呼“东野师姐”。小雪颔首致意,师门仪节俨然有秩。
逐渐走到山峰顶部,小雪停住脚步。路边一座茅草屋,前后两丈宽,作羊圈都嫌窄小。桃夭夭暗思“这是凌波大师姐的居所?也太寒酸了。莫非学刘禹锡的风骨,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小雪推开木板门,引领桃夭夭步入其中。四周黑乎乎的,似有垂帘遮住视线。小雪分开“垂帘”,光线透过来,那‘帘子’却是天然的藤蔓和树叶。再走几步,眼前豁然敞亮,树木,草地,山谷,瀑布,奇景纷呈。小小茅屋怎能容纳广阔的天地?回首再看时,茅屋木门隐藏于树藤枝条中,仿佛是连接异界的秘密通道。
外面晴空万里,此处却满天繁星。绿叶玄石,星光流转,清辉脉脉,一片静谧。小雪带桃夭夭穿越树林,来至一小块空地前。花草茂密而平整,象被仔细修剪过似的;远望山影耸峙,峡谷深邃,一条瀑布从悬崖垂落,谷底升腾着冰兰色的水雾。
草坪中央坐着一位紫衣女郎,面朝幽谷,身前凌空铺展着大幅宣纸。她右手持画笔,正聚精会神的勾勒。小雪走到女郎身后,屈膝半跪,道:“东野小雪参见大师姐。”
桃夭夭观赏奇异景色,心旷神怡之际,发觉那紫色女郎倩影朦胧,似被淡淡雾气笼罩,正合诗经‘蒹葭萋萋,伊人宛然’的意境。桃夭夭尚未见着大师姐的真容,已然为她飘逸的气质所折服。试想世外仙人,所作之画不知好到何种程度?他顾不得行礼,目光越过紫衣女郎肩头,望向那张悬浮的画纸。
只见画卷色调幽蓝,背景是星空和山谷,画面中绿草成茵,有位紫衣女子坐在草地里画画,两名少年男女侍立左右,正是桃夭夭和小雪!再仔细辨认,画中紫衣女子的画卷里也有内容:同样的绿茵,同样的瀑布,同样的紫衣女作画,两名少女少男相伴……
依此类推,画中套画,层层叠叠无穷无尽,仿佛两面镜子相对摆放,显现出无数相同的影像。
桃夭夭眼花缭乱,脑海里浮现儿时听过的怪谈——“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呢?讲的是‘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与此刻的情景多么相似!他越想越迷糊,死死盯着画纸,恍惚已经走进了画境。内心有个声音提醒“别走神!千万保持清醒!”,可是蓦然凝思,注视画中千百个“自己”,竟分不清那个“桃夭夭”是真的?那个“桃夭夭”是画的?反复苦思,渐觉胸腹间热血翻涌,几乎就要脱口喷出。
危急时刻,只听小雪惊道:“哎呀,他魇住了,大师姐快收了法术!”
紫衣女郎轻抖玉臂,“刷”的一下收拢画卷,道:“桃公子请退后。若是胸闷难受,切勿憋气克制。”
桃夭夭闻言惊觉,退后两步轻轻吸气,果然神清意爽,烦乱的感觉倏然消解。他惊魂稍定,敬畏之意油然而生,拱手道:“凡俗小子狂妄,冲撞了仙姑,乞请宽恕。”
小雪道:“她便是凌波师姐。此地名为‘止观法界’,心若止水方可任意游览,是大师姐修行的道场。”
凌波转过头,起身收拾画具,微笑道:“我眼睛看不见,刚才又画得入迷,没有注意你们来到,原是我怠慢失迎了。”
随着清婉的话音,桃夭夭忽觉柔和的力道托住膝盖,也就跪不下去了。抬头打量凌波大师姐,看她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容颜清丽端庄,仪态优美娴雅,真有洛神凌波的风采。然而双眼始终闭合,手指颤巍巍摸索,又象黑夜中迷路的孩童。桃夭夭骇然,暗道“难道她真是瞎子?瞎子怎能画画?”
凌波似乎听到他心里的疑问,收好了画具,答道:“我是个瞎子。然则此画称作‘大千世界’,无须眼目观注,只要意会即可画成。常生子修炼‘禳梦真法’,言行有些失常。他们摄魂门的道法炼得越深,越容易产生妄念。因此我作此画,帮助修为高的弟子认清真我,安定神魂。”
小雪接口道:“大师姐讲的对极了!你把派中事务托给大师兄,可常生子师兄处事却黑白颠倒,他纵容周天使……”
凌波摆了摆手,道:“别说了。”盘膝静静打坐,似乎入定去了。少时睁眼醒转,微笑道:“你们不必多言,我都知道了。你俩的来意,我也知道。”
桃夭夭暗思“凌波师姐眼睛虽瞎,却能够洞察秋毫。我的身世遭遇,以及经历的那些怪事,该不该对她讲明?”正踌躇间,忽见小雪挤眉弄眼,大打手势,意思让他赶紧跪拜磕头,恳请大师姐收录。
凌波挥手制止小雪,笑道:“小妮子别瞎捣乱,我自有主张。桃公子义勇豪爽,根性悟性俱佳,本是我辈中人。但他并非峨眉山‘三村附邻’的子弟,家境讳莫如深。峨嵋派收徒素来讲究出身清白,此节半分含糊不得。”说罢默然微笑,静待桃夭夭自报来历。
桃夭夭满脸难色,欲言又止,终于鼓起勇气道:“大师姐容禀,不是小可刻意隐瞒,确因家事难堪,个中原因错综纠葛,倘若据实相告,只恐给小可招来麻烦。小可也不愿扯谎欺骗,望大师姐谅解。”
凌波点点头,未置可否。小雪道:“别人家里的隐私,为何非逼着往外张扬?怕他来路不正,我给他担保好了。大师姐,我做接引人可以么?”
凌波笑道:“你瞧瞧,我这小妹妹最性急。既然小雪作接引人,那又另当别论了。况且也要给欧阳孤萍几分面子啊!若非她暗中施法相助,桃公子焉能找到我这里?”
桃夭夭胸中怦怦乱跳,记起欧阳孤萍“两个时辰行好运”那番话,其后洗脱污名,与小雪亲昵,有缘拜会大师姐,果真事事如意,想来定是欧阳孤萍作法的结果。而凌波大师姐一语道破,显然修为法力又远胜前者。
小雪不管那么多,笑逐颜开,道:“那么师姐答允了?桃大哥,快快拜师罢!凌波师姐代师尊收你为徒……”
凌波道:“且慢!人情固然要考虑,但规矩绝不能坏!本派门规——假如求仙者的来历难以查明,那么此人须下山作一桩功德,或者降妖,或者伏魔,或者扶弱救难,借此表明胸怀正气,非为魔道的奸细,然后方可正式拜师。”
小雪道:“桃大哥灌县城内见义勇为,已作了好大的功德。前天我跟你讲过这件事啊,可让卜筹门的巧儿来对证。”
凌波笑道:“那些女童是你救的。桃公子侠义可嘉,可惜‘以无用之躯行难为之事’,不算功德。再说玄门仙家以除妖为首任,桃公子如能收得妖怪,我自会替师尊收纳英才。”
小雪嘟囔道:“附近的妖怪早被我们抓光了,哪儿找妖怪来收?镇妖塔里妖怪多的很,去那儿怎样?”
凌波喝道:“师妹,你别乱说!”小雪微微发窘,记起镇妖塔乃本派极秘重地,怎可当着外人评议?当下闭口不语。
隔了片刻,气氛稍和,凌波缓缓的道:“距此两百里的兴文县,城西有座村子叫‘白露坪’,村长是我旧时朋友。昨日他飞鸽传书给我,说彼处妖物作祟,致使村民失踪,请求峨嵋派降妖。桃公子若半月内收伏‘白露坪’的妖物,即算通过拜师的考验。否则,请另往别处安顿。”
小雪又忍不住了,抱怨道:“大师姐,你这不是故意刁难吗?桃大哥一不会法术,二没有法宝,赤手空拳跋涉几百里路,白白赶去给妖怪当点心啊?”
凌波道:“小雪,你要真为桃公子好,就让他独自前去收妖。如果出手帮忙,非但桃公子入门无望,你也得受责罚。师尊很快就要出关,我希望大家言行谨慎,不要作出破坏门规的事来。”
桃夭夭见姐妹俩争执,不愿她们因自己斗气,忙道:“没关系,没关系,身份不明自然引人猜疑。即使大师姐接纳了我,其他弟子也必生非议。以行动表明心迹,方才名正言顺嘛。林冲上梁山还得递‘投名状’呢。大师姐让我为民除害,实为一举两得的好事。”
凌波道:“正是这个意思。”俯身随手掐了一朵野花,道:“此物交给白露坪的村长,他自会明白你的来意。你替峨嵋派办事,应该更换峨嵋弟子的服色,遇到其他门派的仙客询问,也以峨嵋弟子的身份应对。”
小雪看桃夭夭满口应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桃夭夭拱手道:“与我同来求仙的,还有一位陆达远兄长。请大师姐恩许他同往白露坪收妖,事成后也拜入师门,免得他在厨房里受苦。”
凌波颔首允准,又笑道:“据我所知,你被诬为淫贼时,那陆宽再三宣称和你并无交情。怎地此刻倒念着他?以德报怨么?”
桃夭夭笑了笑,淡然道:“谈不上什么‘恩怨’。那时我自身难保,陆兄所为也属人之常情。这会儿我顾及他,也只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而已。”
凌波点头,道:“桃公子胸襟宽广,恬淡洒落,峨嵋九门罕有此类人物。”轻移莲步走近跟前,伸手踅摸。桃夭夭估计她想探察自己的相貌,当下纹丝不动,任由凌波触摸额角,鼻翼,嘴唇。
摸索半晌,凌波欣然道:“模样还不错,配得上。”又伸右手摸向小雪,轻柔的抚摸她的头顶。小雪感受师姐掌心的温暖,怨气烟消云散,唇角微弯,明眸朦胧,流露出孩子享受母爱时的眼神。
桃夭夭暗觉奇怪,刚要发问,内心深处忽然响起凌波的话音,柔和而恳切:——
“桃公子,你来峨嵋名为求仙,实是想追求小雪,对么?你既是赤诚君子,假若两情相悦,我也不横加干涉。但我这妹妹自幼无父无母,有失亲恩教养。怕她误入歧途,多年来我让她收敛心性,苦炼剑术。以致年将及笈尚不懂男女情爱。望你怜她孤苦,爱她,敬她,呵护她,切莫只图肌肤之欢,虚情假意欺负小雪。”
桃夭夭怔怔的望着凌波,只见她面容沉静,双唇紧闭,何曾开口讲话?然而心中语音清晰,字字激荡肺腑,显然大师姐用了某种通灵的仙术,暗地里与他“心语”交谈。桃夭夭惊异之余,回味凌波的语意深长,竟如慈母托付爱女一般。他既感动又感激,弯腰深深作揖,道“多谢大师姐训示,小可敢不遵从!”
凌波笑了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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