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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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门-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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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镜华好涵养,「现在都交给伙计做了。」
  他只穿一件白线衫,露出硕健的胸膛。
  这一代不单是女性讲究身段,男生何尝不注重身材,沈氏今日展露本钱。
  他叫了一瓶啤酒,另外加一砷蟹黄炒舨。
  「越对身体无益,越是好吃。」
  天气热,不久大家脸上都泛起汗光,金瓶本来就晶莹的脸看上去更加亮丽。
  沈镜华凝视她。
  玉露笑问:「沈大哥认不清师姐?」
  金瓶微笑,「幸亏今早把脸洗干净了。」
  玉露说:「我知道你们有话要说,我去买甜品,随后把水果带回家,自由活动。」
  金瓶叮嘱:「不准淘气。」
  玉露笑着走开。
  金瓶轻轻说:「你看见那班嘈吵的美国游客没有,就快遭殃。」
  「我亦最讨厌将硬币掷向当地贫童叫他们争相拣拾的游客。」
  金瓶问:「你不走,我们要走了。」
  「这次,到什么地方接洽生意?」
  「西雅图。」
  「呵,大买卖,我陪你。」
  「你看样子不似闲人。」
  「所以更加难得,请接受我的好意。」
  话才说完,那群红妆白火的美国游客忽然哗叫起来,个个不见了荷包护照,裤袋手袋被人割得七零八落。
  沈镜华笑:「真痛快。」
  这上下玉露早已回到家了都说不定。
  金瓶站起来,「我们走吧。」
  她收拾行李出门。
  金瓶只得小袋手提行李,到目的地,才添置随身衣物,化妆用品,适用工具,用完即弃,绝不带回家。
  在飞机上坐好,秦聪才往身后看一看,「那沈某没跟着来,奇怪。」
  金瓶不出声。
  玉露何尝不是坐另一班飞机。
  到了目的地,金瓶走进舒适的小公寓便淋浴更衣。
  她到附近商场买来应用品替秦聪把头发剃成平头,另外交给他一叠格子衬衫,卡其短裤及凉鞋,换上,看上去也就像应届大学生。
  秦聪坐下来对牢手提电脑工作。
  他要在滑铁卢大学毕业生名单里添上他的姓名,这需要一点技巧才做得到。
  「这名字经人查阅之后,会自动消失。」
  「好本领。」
  门钤一响,玉露到了,她挽着大包小包杂物,「真可爱,小镇风貌似诺曼洛怀的画一般。」
  「对,华人不多,即使有,也不会说中文。」
  金瓶诧异,「你们不是华人,嘎,你俩是印度人?」
  他们笑作一团。
  是,也有开心的时候,玉露把浴室与厨房用品放好,二话不说,先煮下一锅鸡粥,民以食为天。
  金瓶站在露台上呼吸新鲜空气。
  「来,我们三人去逛科技市场。」
  「秦聪,只有你才有兴趣。」
  「我送一部显示器可戴在头上的私人电脑给你,主机只手掌大,轻巧无比。」
  金瓶笑,「是,戴上烦恼全无,步步高升,姻缘美满,五世其昌。」
  「师兄,我陪你。」
  「你俩小心一点。」
  秦聪忽然转过头来,温柔地答:「知道了,小母亲。」
  玉露换件衣服,戴上鸭舌帽与师兄出去。
  金瓶轻轻走到邻舍,敲两下门,她与他早已约好。
  隔壁公寓门打开,沈镜华笑看出来,他光看上身,正在听音乐,金瓶一侧耳,知道是黄河大合唱。
  她轻轻坐下来,不知不觉,他们越走越远,不知几时才可以返回家乡。
  沈君套上衬衫,斟一杯香槟给她。
  金瓶说:「告诉我多一点。」
  「我比你大八岁,从前有过许多女友,我一向不喜欢小女孩,这次真例外,女性对我有口皆碑。」
  「不不,不是这些。」金瓶微笑。
  「婚后我会立刻拨一笔产业到你手中,随便你要不要孩子。」
  「镜华,他们还在人世吗?」
  沈镜华一怔,「谁?」
  「我的生父母。」
  终于开口了,沈君凝视她,这美丽而可怜的女子。
  「是,他们还在。」
  「住在什么地方?」
  「刚刚打探到,就在附近一个叫美景的地方。」
  「良辰美景,没想到洋人也讲究这一套,请带我去探访他们。」
  「茂茂然怎样上门?」沈镜华搔头。
  「屋主人做什么职业?」
  「是华盛顿大学哲学系教授,这样吧,你冒充从前的学生可好?」
  「幸亏你那么聪明。」金瓶揶揄他。
  「那我扮什么?」
  「你太漂亮了,不像学生,你肯剃平头否?」
  「为你,赴汤蹈火,有何不可。」
  「哗,不敢当,你还是做回你自己吧。」
  「金瓶,对不起。」
  「无端端道什么歉?」
  「我不该把你身世告诉你,扰你心神。」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不迟不早,你会在这个时候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你背后,也有主脑吧。」
  「是,大家都想瓦解王其苓集团,她不劳而获,惹人眼红,你是首徒,你一走,她便等于少一条手臂。」
  金瓶嗤一声,「我们这种机械手臂,要多少有多少。」
  「那么,你更不必介怀。」
  「我与师傅,有奇异感情。」
  「全无必要,她不过是一个江湖客,老奸巨滑,老谋深算。」
  金瓶把食指放唇边,嘘了一声。
  「师傅可没有说你家一个字坏话。」
  沈镜华不出声,姜是老的辣。
  「让我们到美景地去吧。」
  他点点头。
  门外停着一辆小房车,他把它驶上公路,开上山,不久到了一个鸟语花香,对牢蔚蓝色海湾的住宅区。
  金瓶噫地一声,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她对这蓝天白云有极大好感。
  「怎么了?」
  「我在梦中,来过这里多次,梦见自己拥有一间小小红瓦顶平房,丈夫孩子正在家里等我。」
  「那也不难。」
  「别取笑我了。」
  车子停在一所平房前,果然是红砖瓦,乳白墙,整个花园都是玫瑰,花架子上吊看喂蜂鸟的蜜水瓶。
  金瓶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不相信有真人住在屋里,只怕一开门,童话中小矮人会走出来。
  沈君带看水果糖果,他大胆伸手按铃。
  一只狗吠了起来。
  不到片刻有脚步声,有人扬声,「门未锁,请进来。」
  沈君依言推开门。
  金瓶已经泪盈于睫。
  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笑看迎出来,一看就知道是土生儿,他身后跟看一只金毛寻回犬,手中抱看篮球。
  「找我母亲?我是家活,你们好。」
  金瓶点点头。
  「她就下来,你们请坐。」
  一人一犬出去了。
  倘若一切是真的,他应是她兄弟,可是比她大还是比她小?看不出来。
  这时,一位太太下褛来,不约而同,与他们一样,穿看白衬衫卡其裤。
  她脸容端庄,神色可亲,但是头发却早白了,「你们找齐教授?」
  如果一切是真的,金瓶应当姓齐。
  金瓶唯唯喏喏。
  「这位同学有点面善。」
  是,金瓶觉得齐太太的五官同她真有七分相像。
  但是齐太太一点怀疑也无,也许她已心死,也许在她记忆中,失去的女儿永远只得两三岁大,同眼前少女没关系。
  「齐教授到旧金山开会,明日回来。」
  金瓶点点头。
  「你们有事吗?」
  有人自楼梯下来,「妈,我借你珠耳环一用。」
  金瓶抬头看去,只见到一个十多岁少女,衣看时髦,蹦蹦跳跳走过来,朝客人打个招呼,已经消失在门口。
  金瓶呆半晌,忽然说:「那我们告辞了。」她黯然低头。
  沈镜华扬起一条眉毛,屋里已没有旁人,这是说话的好机会,金瓶为什么不开口?
  「明天下午可有空?请来用茶。」
  金瓶却问:「刚才那少女,叫什么名字,有多大?」
  「那是家良,已经十七岁了,还孩子气得紧。」
  「家活可是要大一点?」
  「家活十九。」
  呵,是她的亲弟妹。
  这时,沈镜华咳嗽一声,提醒她发问。
  金瓶却轻轻税:「打扰了。」
  齐太太送他们出门口。
  在门口,镜华怪她,「你这个人。」
  金瓶默不作声,拉开车门上车。
  「你大可乘机问:齐太太你只得一子一女,还有无其它孩子?」
  金瓶抬起头,「镜华,你也看得出来,齐太太已没有其它孩子。」
  沈君明敏,立刻明白这话,噤声。
  「为了生存下去,她不得不忘记我。」
  「可是,现在你回来了,瞎子也知道你们是一家人,齐家活齐家良简直是比你大几码的印子。」
  「是,真相像。」
  「一家团圆岂不是好事?」
  「他们已经搬了家,两岁的我,如何找得到这样遥远的家?」
  「你已经二十岁了。」
  金瓶惨淡地笑,「不,在我记忆中,我永远只得两岁,赤足,脚底长了老茧,剃光头,脑顶长满恶癣,四处找我的家。」
  沈镜华黯然,「金瓶,你——」
  「她的头发像银丝般,可是剪得很短,梳理得很漂亮。」她在形容齐太太,声音中带着爱慕。
  「我送你回家。」
  「不,我肚子奇饿,想大吃一顿。」
  一个人悲怆或快乐过度,均有奇异反应。
  那天回到公寓,秦聪已经回来。
  「我已经考进微软,明日上班,面试题目是:如何挽回本公司受损的声誉。」
  金瓶不出声。
  她忽然呕吐起来。
  秦聪扑过去扶住她。
  玉露连忙帮她清洁。
  金瓶躺沙发上,一声不响。
  片刻,相熟的中医师来了,诊治过,说是连日劳累,加上积郁,又水土不服,留下药方。
  秦聪立刻出外配药,不消片刻,家里药香扑鼻。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一回来就病。」
  金瓶却说:「你打算怎样挽救微软?」
  「我同他们说,最简单做法是大量捐款到第三世界,发财立品嘛,举个例,非洲人患昏睡病,无人捐赠药苗,死亡率高企,同样的药种,却用来发展女性脱毛膏,大肆刊登广告图利,多么荒谬。」
  秦聪仍然笑嘻嘻。
  「说得真好,探到虚实没有?」
  「不必太快完事,免得客人以为太过容易,物非所值。」
  金瓶拿着一本书进寝室去。
  哪里看得进去,一行行字像是会跳跃似,玉露煎好药斟出来给她,既甘又苦,但落胃已经舒服一半。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玉露轻轻税:「我到大学园舍去看过,真是一个好地方,最大特色是静,绿荫深处才有学生三三两两喁喁细语,图书馆像是学子崇拜的地方,高大庄严,能成为他们一分子就好了。」
  金瓶还来不及回答,一歪头就睡着了。
  玉露替她盖上薄被。
  秦聪在门旁怜惜地说:「这金瓶,总比别人多思多想。」
  玉露口气忽然像个大人,她这样说,「你疼爱她是这样说,否则就是自寻烦恼。」
  秦聪不出声。
  「说她聪明呢,有时料事如神,恍如半仙,可是眼前的事,却又胡涂得很。」
  秦聪走到露台坐下。
  玉露冷冷说:「至今她不知我同你的关系。」
  秦聪骤然转过身子来,「你想她知道,那还不容易,跑到山上,大声叫下来,全城人都听见。」
  玉露不响,孩子气的脸上露出不忿苦涩之意。
  秦聪取过外套出去了。
  玉露走进房去,看着师姐,轻轻税:「你比我聪明,比我漂亮,比我能干,什么都胜我三分,你走呀,走呀,你离开师门,我才能脱离你的阴影。」
  她学着师傅的声音,唯妙唯肖,有种阴森的感觉,「唉,玉露,这就不对了,下手还是太重,让金瓶做一次给你看。」
  接着,她坐下来,眼睛里充满寂寥。
  金瓶睡了整天,什么都没听到。 
 


    
 

(四) 
 
  第二天早上,秦聪起来上班。
  她对金瓶说:「索性在微软工作,也能养家活儿。」
  他也向往正常人生活。
  金瓶淡淡微笑。
  「只不过天天大清早起来,唇焦舌燥。」他又恋恋旧生活。
  「接待处的吉赛儿,已经问我今午可有空。」
  「那多好。」金瓶笑了。
  「你好象完全不妒忌。」
  金瓶点头,「这的确是我的最大缺点。」
  玉露揶揄说:「但愿我有师姐这样的涵养。」
  下午,金瓶到隔邻找沈镜华,他一早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门。
  「昨日可是不舒服?我闻到药香。」
  一板之隔,都知道了。
  「你若想去见齐教授,我陪你。」
  「你读我心思,像读一本书一样。」
  他也感慨,「我也是第一次读书,查字典,背生字,十分辛苦,真没想到有今天。」
  金瓶陪笑。
  「家长催我回家,生意上出了些问题,又有争地盘事件。」
  「可会动刀动枪?」
  他不再回答:「我明天早上走,有空再来看你。」
  他们到了齐家,才发觉是一个茶会,有十多廿名同学在场,庆祝齐教授得了某一个国际奖项。
  他们合资送了一只水晶玻璃纸镇,蔚蓝色,是地球模型,五大洲很清晰,上空浮着白云,金瓶握手中爱不释手。
  她与沈镜华混在学生群中,没人发觉他们不是齐教授的学生。
  齐础是一个相貌英俊的中年人,一看就知道是欧亚混血儿,年纪不小了,仍然身型潇洒,健谈、爽朗。
  他对金瓶没有印象,可是一见就有好感,他说:「你是九八年陈美霓的门生吧,美霓教学最严,名师出高徒。」
  一个女同学马上说:「真不幸,这个老师会数功课宇数。」
  随即又有男同学过来笑说:「陈师最挑剔,把我们当小孩,每次交功课,就唱名字:谁谁谁还欠三篇,令她失望,再欠多一篇,休想毕业。」
  大家笑个不已。
  金瓶艳羡他们的青春无忧。
  「师母呢,」金瓶问:「家活家良呢。」
  金瓶忽然鼓起勇气,「齐教授,你还有其它的孩子吗?」
  齐础一怔,轻轻坐下,把啤酒放在一角。
  「背后有人议论吗?」
  「不,我——」
  「是,我还有一个孩子,今年十月就满廿一岁,但是,多年之前,我已失去她,她患病不治。」
  「呵,多么不幸,她叫什么名宇?」
  「她叫家宁。」
  「你可想念这个孩子?」
  齐础抬起头来,看看远处,缓缓答:「每一日。」
  金瓶点点头。
  那边有同学叫她:「吃蛋糕了。」
  沈镜华在她身边说:「别吃太多,当心胃纳。」
  真的,一个人做什么不用量力而为呢。
  他俩轻自从后门溜走。
  沈君说:「终于问清楚了。」
  「多谢你帮忙,原来,我本名叫齐家宁,假使住在红瓦顶屋里长大,会同那班年轻人一般生活。」
  「为什么不等齐太太回来?」
  「两个人都见过了,我已心足。」
  沈镜华点点头,把车驶走。
  金瓶把脸埋在臂弯里,任由风吹看头发,直至有点晕眩。
  他送她到门口,「好好保重。」
  傍晚,是玉露先回来,把一叠文件自背囊里抖出来。
  哗,像一本电话本子那么厚。
  奇是奇在那样庞大的电脑科技公司会议记录竟用手写,各种字体都有:媚秀、潦草、粗线条、美术式……蔚为奇观。
  玉露说:「他们怕储存在电脑总有骇客会有本事窃看,改用原始方式,最为安全。」
  「这里都是证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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