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羽纯转头望他,“都听到了。”她轻轻地,面容虽然苍白,却是平静无痕。
他看不出她的想法,“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在她亲耳听到他爱她后会是这样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怎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她不高兴吗?不感伤吗?不激动吗?
难道她……对他毫无感觉?
他不相信。
“你会跟羽洁结婚吧?傲天。”她只是这样轻轻细细地问道。
她怎能如此平静地问他。
“如果是真的,你会怎样?”
她默然,良久,终于轻声一句,“祝福你们。”
他倒抽一口气。
这就是她的答案?
他蓦地心跳失速,上前几步,激动地握住薛羽纯的肩,“为什么?羽纯,为什么你竟然如此冷静?你难道一点也不在乎吗?你不爱我?”
她默然不语。
“难道你真的跟那个香港男人在交往吗?”他低哑地问,见她久久不语,心脏强烈一颤,蓦地松开她的肩,在室内茫然四转起来。
“不,你不行……你不能跟他在一起。”他心跳狂乱,面色苍白,双手紧紧互绞,挺拔的身躯像只无头苍蝇,毫无目的地乱转。“我……我不许,我没办法接受。不可以,羽纯,不可以……”
他喃喃念着,唇间急促逸出串串言语,虽不成调,其间的慌张迷惘却毋庸置疑。
他真的紧张,相当相当紧张,一颗无措的心如失了方向的野马,盲目四窜。
“不能……不能这样的,羽纯,我……爱你啊,你不能就这样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我没有跟他在一起。”她突地开口,语音清朗。
他却置若罔闻,仍是拖着一副高大身躯可笑地来回踱步。“不可以,羽纯,不可以……”
他喃喃地、痴痴地念着,智能仿佛一下倒退,颠来倒去只是同样一句话,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喉头发紧,看着他因为误会她跟别的男人交往而陷入前所未有、全然的慌张迷乱,一颗心不住颤动,几乎要奔出胸口。
但她不能,她必须克制住自己,必须保护平静冷淡。虽然他爱他,爱惨了他……
“我爱你,傲天。”她低低幽幽,轻轻吐出这么一句。
他终于听到了,定住四处乱窜的身子,缓缓回身。“你爱我?”
“嗯。”
他深深望她,黑眸掠过一道又一道异采,蓦地,激动地拉她入怀,紧紧拥着她。“那就别跟那个男人在一起!羽纯,答应我别跟任何其他男人在一起。”
“我……”
“答应我,羽纯,”他急切地,“答应我!”
她没回答,紧贴他身体一阵轻颤,半晌,忽地扬起一张清秀容颜,幽怨凝睇他,“你怎能如此自私?傲天。”
他愕然,“我自私?”
“你怎能如此要求我?”她问,语音发颤,仿佛强自抑制着崩溃的冲动。“怎么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他无法理解,“你没听到我也爱你吗?”
“我听到了。”
“那为什么——”
“因为你不可能选择我!因为一切已经太迟了。”她颤着嗓音,深深睇他,接着墨帘一落,掩去眸中难以克制的哀伤。“因为我们领悟得太迟了,因为属于我们的青春岁月已经过了,因为你不可能放下羽洁……”
她低低地,倾诉着一句句将自己逼落深渊的细语,一颗心强烈揪紧,又酸又疼,几乎令她站不稳身子。
太迟了,这一切。
虽然她一直深爱他,而他,也终于领悟自己爱的人是她。
但逝去的青春仍旧难以追回,因为一切全都变了。
他们都不再年轻,不再有放纵自己的权利。她不能放纵自己伤害羽洁,他也不能放纵自己背弃羽洁。
太迟了,这一切……
“我可以的!”他突如其来一句,震醒她迷茫的神智。
“我可以放下羽洁。”他一字一句,毅然决定。“我没答应跟她结婚。”
“为什么?”薛羽纯惘然,不敢相信自他唇间迸落的坚定宣称。“她……她得了脑瘤啊。”
“就算那样,我也不能娶她。”
任傲天低低地、嗓音微哑,思绪则跌回两天前,他与羽洁最后的争论……
☆ ☆ ☆
“我不能娶你,羽洁。”
“你不能娶我?”薛羽洁瞪着他,仿佛不敢置信他竟如此回应。“你不能娶我?”她再问一次,嗓音逐渐拉高,面色亦逐渐刷白。
他觉得难过,真的无意如此伤害她。
“说话啊,傲天,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他下颔绷紧,“我说我不能娶你。”
“为什么?”她几乎要崩溃了神智陷入怔忡,半晌,仿佛领悟了什么,星眸倏地燃起滔天烈焰,“因为羽纯?”
他咬牙,不语。
“是因为羽纯吧?”她逼向他,一字一句吐落唇间,“因为你爱上她了,是不是?”
他仍旧无言。
“是不是这样?你回答我啊,任傲天!”
“是的。”
她闻言一震,窈窕的身躯后退数步,唇瓣雪白,仿佛料想不到他竟然当着她的面承认自己感觉归向。
“你……你真敢。”她紧紧咬牙,怒望向他的双眸掩不去浓浓恨意。
他黯然叹息,“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羽洁。”
“你是对不起我!你早八百年前就对不起我了!”她拔高嗓音,激烈扭曲的容颜显示神智已陷入歇斯底里状态,“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一直就爱着她,一直就被那个妖女深深迷惑,你看着我的时候根本不是在看我,你看的人是她……你竟敢在我脸上找她的影子!”
“羽洁!”他震惊莫名,难以相信羽洁竟会说出那样的话。
但他……他竟无法否认她的指控,无法否认自己不曾在她脸上找寻羽纯的影子!
究竟怎么回事?莫非他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自己?
“你跟其他人一样,你们都一样!”薛羽洁激昂地继续,她恨恨地瞪他,端丽的唇间吐出冰寒冷冽的言语,“你们都一样!眼睛里都只看到她,根本没有我的存在!”
“羽洁……”他蹙眉,抓住她的手,试图稳定她激动异常的情绪。
但她却用力甩开他,“不要碰我!我警告你离我远一点!”
她怒视他,眸中烈焰宛若地狱之火,威胁要吞噬周遭一切。
“羽洁,别这样,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
“你是对不起我!”她截断他,憎恨的语声尖锐高亢,回旋于气氛冰冷的屋内。“你们每一个人都对不起我!我恨你们,恨你们每一个人……”
她重重喘气,身躯狂烈颤,接着,忽地急奔至餐桌前,粗鲁地抓起那本八卦杂志,激动地以两手互扯,将一本杂志撕得七零八落。
“该死的……该死的愚蠢记者!竟将那个女人当成了我……她哪比得上我?贱女人!胆敢拥有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该死的贱女人……”
他倒抽一口气,瞪着薛羽洁狂乱的模样,紧紧蹙眉。
这样的羽洁是他从不曾见过的,他想不到她会如此憎恨一个人,说话如此恶毒……
是他造成的吗?
“对不起,羽洁,是我的错。你别这样,别这样说话……”他急切地,抓住她颤抖不已的肩膀,试图唤回她的理智。“冷静一点,羽洁,我不想你的病又发作——”
“哈!你在乎吗?你在乎我是个得了脑瘤的女人,受不了这种刺激?”她瞪他,强烈愤恨,“你如果真的在乎就不会这样对我,真的在乎就不会拒绝我!”
“我当然在乎,羽洁当然在乎。”他低哑地,望着她的双眸痛楚,“但我不想欺骗自己,更不想欺骗你。这些日子,我一直拼命告诉自己,告诉自己我不爱羽纯,不在乎她的一切……但我只是欺骗自己。”他一顿,深吸一口气,“我在乎的,该死的在乎!我见不得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见不得她对着别的男人笑!我嫉妒,该死的嫉妒——”
“所以你终于肯对自己承认自己爱的人是她喽。”她替他接续,语气浓浓讽刺。
“我……”他蓦地咬牙,面色忽青忽白,半晌,终于重新开口,“我愿意照顾你,羽洁,真的愿意,可是我、我不能娶你。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在英国,我以为自己可以娶水蓝,但我现在终于明白,我不能娶她的,不能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当时,他以为自己是为了忘记羽洁才决定向水蓝求婚。
可他现在怀疑了,他怀疑自己究竟是为了忘记谁。他究竟是因为羽洁不爱他才毅然远赴英伦,还是因为羽纯和无情订了婚才决定远走他乡?
他弄不清了。
“对不起,羽洁,我对不起你——”
“别说对不起!”薛羽洁尖锐地打断他,“少那么自以为是地同情我!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吗?”她嘴角忽地怪异一扯,毫不掩饰对他的轻蔑与憎恨。“我不爱你,一点也不爱,我来找你只因为羽纯爱你——我一直以为她爱的是无情,没想到居然是你!我才不让她称心如意呢,就算是我不要的男人,她也休想捡走——”
“羽洁!”他喝止她,不敢相信这一向温婉柔顺的女人竟说出这般不可原谅的话语。“别说了,你不是认真的——”
“错!我是认真的。”她冷冷回应,美眸晶亮,嘲弄的笑声自唇间毫不留情地迸落,“我从来不曾爱过你们,你也好,无情也好,我只是不想让那贱女人得到她想要的男人。”
“你……”他无法置信,“所以你一直在演戏?”
“不错。”她忍不住得意,嘴角更加扬起,“电影、连续剧算什么?这才是我真正得意的代表作。”
“那脑瘤呢?也是假的?”
“没错。”
“你简直不可理喻!”
☆ ☆ ☆
“你没推她下楼吧?羽纯。”任傲天蓦地吸气,拉回陷入回忆的神智,深深凝望怀中总爱装作坚强的女子。
她哭了,晶莹的泪挂在眼睫,惹得他又怜又疼。
“你是为了袒护羽洁才没有辩解吧?”
“我……”她一愣,不知如何回应。
他凝望她犹豫的神情,忽地轻轻叹息,轻扬手臂,温柔地抚上她湿润沁凉的脸颊。
“你没推她下楼。”他怜爱地、不忍地低声说道。“是她自导自演的戏,你只是因为她命不久长,不忍心戳破她的谎言。”
“我……”
“你太傻了,羽纯,你真打算就这样放弃我?”
“我……我以为你爱她。”她深深吸气,俏丽的鼻尖微微发红。“你当时还为她站了起来……”
“傻瓜,我早就能站了,根本不是因为她。”
她愕然,“什么?”
他只是微微地笑,“我早就能站能走了,那天我双腿抽筋是装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离开我。”他轻轻叹息,温柔的眼眸锁住她。“你说过我双腿一好就要离开,可我却不想让你走。”
“你……”她怔然望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心跳狂乱。
“你听我说,好好听着……”他温柔低语,开始朝她倾诉满腔深情蜜意,痴痴地、柔柔地。
像最和暖的风轻轻拂过清澄湖面,荡漾起一波波浅浪。
终曲
“你在看什么?”低沉的嗓音柔柔拂过她耳畔,接着,一双温暖的手臂自身后紧紧环住她。
薛羽纯忍不住微笑,搁下正细细阅读的报纸,玉手抚上停驻纤细腰际爱人的手,与他紧紧交握。
“没什么。”她垂落眼瞪,享受着他微微带刺的下颔磨蹭过她柔细的黑发,然后紧紧贴住她莹嫩玉颊的亲昵感。
这家伙,连胡子都还没刮呢。
“是羽洁?”他望向桌上的报纸,迅速浏览,“她公开宣称和那个李培元交往?”
“嗯。”
他默然,半晌,忽地一句,“你嫉妒吗?”
“我为什么要嫉妒?”她莫明其妙。
“因为那家伙本来喜欢的人是你。”他闷闷地,语音微涩。“羽洁一定是因为这样才故意去接近他。”
她失笑,蓦地转过身,仰起清丽容颜,星眸璀璨。“那又怎样?”
他紧绷下颔,“你不生气?”
“我干嘛要生气?”
他不语,别过头去,抿紧嘴,显然心情阴沉。
“傻瓜。”她敲他额头一记,又好气又好笑。“羽洁跟哪个男人交往干我什么事?我才不在乎。”
“可是——”
“她只要不来跟我抢你就好了,其他男人,随她爱跟谁交往就跟谁交往。”
“真的?”他转过脸,面容焕发光彩,显然又回复了好心情。“所以你只在意我一个人?”
“对。”
“就是嘛。”他蓦地拉起她玉手,紧紧握住,嘴角轻扬,笑得好得意。“其他男人算什么?我才是最好的!”
她噗哧一笑,星眸睨他,“自吹自擂,真不害臊。”
他才不介意她的嘲弄,依然得意洋洋,“你敢说不是?不然你高中时为什么会爱上我?”
“那是我年少无知。”
“年少无知十几年?”
“我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