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宇撇嘴说你是垂涎他家葡萄吧。
“我家就缺个通厕所的。”覃为看着她郁闷的表情嘿嘿笑。
妞妞盯着头顶绿油油的叶子发呆。“怎样才能经常吃到葡萄?”这儿是免费的,但在别人家,不能天天跑来吃。“要不在我家阳台也种点吧。”
“阳台不好种,要有空地才行。”
“有了。”一一打个响指,“我们家旁边不是有空地吗?”
家属楼后面的围墙边有块荒废了的土地,有不少职工在那儿种菜,墙角刚好还剩一小块空着。覃为说种这儿合适。
两个丫头看着光秃秃的棍子咋舌:“这就是葡萄?”怎么连叶子都没有。
“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嘉宇鄙视她俩。
二话不说一人一边抱住他胳膊使劲晃,踩坏了小豆豆家的韭菜苗。“谁告状谁是猪。”一一把烂掉的扯出来,挖了个坑埋进去,满意地拍拍手。“看不出来了。”
“还能做肥料。”妞妞点头。
嘉宇看得直翻白眼,中间被拔了那么大一片,瞎子才看不出来!
两个乡巴佬蹲下问大师傅:“这都是些什么呀?”
“这个是普通大苗,这个是良种葡萄的枝,”覃为逐一指给她们看,“嫁接用的。”他从包里掏出剪刀和小刀修修剪剪,最后用塑料薄膜包扎好。
“哇,老大真厉害,连嫁接都会。”一一崇拜得五体投地。
“上生物课不是学过吗?”
“她俩懂个屁!”嘉宇不屑,“一个研究射雕一个研究琼瑶,没点科普知识。文盲。”
很好,乡巴佬变成文盲了。两个文盲把知识渊博的人直接按到地上抓起泥巴往脸上抹,他奋起反抗,脚下的韭菜又遭了殃。
“行了行了,等会韭菜都给你们踩没了。”覃为好笑地拉开三人,“别踩着葡萄秧。去弄点水来。”
嘉宇拿小桶子提了点水浇上。
“什么时候能吃?”妞妞眼巴巴地问。
“长好的话明年就能吃了。”
“今年不能吃吗?”
“能吃。”两个丫头小脸乐开了花,覃为适时地补一句,“啃叶子。”
“现在连叶子也没得啃。”妞妞失望地蹲下摸了摸两根光杆,“葡萄啊,求求你快点长,长大了我就要吃你了。”
覃为不敢恭维她这种催肥法。“它要听得懂肯定不敢长。”
“就这么放着呀,别人看不见踩到了怎么办?”一一边说边弹那两根杆子。
“去!”嘉宇拍掉她的爪子,“踩不死都给你弹死了。走,找点东西把它围起来。”
“最好弄点竹篾条!”覃为喊。
“知道……”
妞妞拎着桶子还在边浇水边念经。“……天灵灵地灵灵,拜请菩萨快降临,保佑你们快快长大……”
“菩萨说他们快淹死了。”覃为拿过桶子。
“你听见啦?”不满地瞪他一眼,没敢再浇水。“到时候会不会长成你们家那样的?”
“哪样的?”
“你们家楼顶上那样,都能乘凉了。”
“只要不死应该会。”
什么话!妞妞摸着两根葡萄秧继续念叨,快点长快点长,明年就能长成他们家一样的了,到时候葡萄藤越长越大越长越多,把整个菜园子都盖起来,到处挂着一大串一大串的葡萄,她跟那谁谁手牵着手在藤下聊天漫步,口渴了就摘一粒尝尝,你一粒我一粒,你侬我侬……
“想什么呢?”覃为扯扯她的马尾辫,一个人在那面红耳赤地傻笑。
“啊?”她回过神来捂着脸扭捏,“不告诉你。”
“不说算了。”反正等会她肯定憋不住。
果然等了一会,小脸凑到他面前眨眼。“你怎么不问了?”
“你自己说的不告诉我。”
“那你再继续问嘛。”
覃为看她一眼。“唔。”
她马上露出一副神往的表情。“我在想啊,等葡萄藤长大了变成帐篷一样,我们就可以在底下散步,也不怕太阳晒了,想待多久就待多久,饿了还有葡萄吃。”
“你干脆住这算了,我给你搭个小房子。”
“对呀,那样也挺好。”她当真啃着指甲认真琢磨,“有吃有喝,一眼望过去全是绿色,我们再弄几个石凳子石椅子,喝喝茶谈谈诗词歌赋,晚上透过叶子看星星,吹着凉爽的风,耶……好浪漫好浪漫哦……”两眼噼里啪啦直冒火花。
这话听得牙酸,但覃为着迷的是她嘴角的梨涡,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喜欢跟我在一起吗?”
“喜欢。”
“为什么?”
她傻乎乎地盯着他笑。“你长得好看。”
“……”伤自尊了。
“喂喂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没好气。“你傻呗。”
怎么这样啊……妞妞失望地扁扁嘴。“小说里都不是这么写的……”
“小说那是扯淡。你们看小说老师不讲啊?”
“讲什么?张老师说了,琼瑶描写景物的那些段落非常好,叫我们写作文的时候可以看看她的书。”
“你们老师真另类。”
“我们老师有超前意识,不拘泥于教材,不拘泥于一家之言之行,鼓励我们打破原有的框框架架,增强创新意识,塑造一个全新的自我!Do you understand?”
他郁闷地扭开脸。“我是文盲。”
竹篾条弄回来了,两个男生编成篱笆将葡萄跟菜地隔开,以免别人不注意一脚踩上去。一一怕有人故意搞破坏,还弄了块木板做成牌子,上书:此处有葡萄,不绕道者杀!后面画个骷髅头。
值得一提的是,第二天小豆豆他妈在菜地里破口大骂,骂哪个不长眼的化生子把她家的韭菜拔光了。妞妞一一嘉宇趴在树后看这个阿姨尽情耍泼。
16 护身符十字架
九月末区里进行国庆文艺汇演,妞妞跟学校舞蹈队一起获得第二名,除去老师应得的,每个学生分得一百块奖金。她拿了钱大款似的请大伙下馆子,结果不够,覃为大方借钱给她补上,条件是帮他写一个月英语作业。抗议无效,合同即日起生效。
放了学回家帮债主写完作业,看了会电视,觉得真无聊。现在嘉宇他们要上晚自习了,一一在一中住校,找人玩都找不到。她无比希望学校领导能意识到初三阶段的紧迫性,让他们有地方跟着一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样恐怕有同学要造反吧?上次学校提出让初三生晚自习,遭到百分之九十九的反对,结果不了了之……
电话响,顺手捞起。“谁啊?”
“我。”
“咦,你不上晚自习?”
“手机给你打的。”覃为嘿嘿笑。
“手机?你哪来的?”
“晚上跟我爸吃饭顺道买的,他早答应了,考上高中就给我买。”
“我要看!”
“那你过来吧。”
挂了电话,妞妞跟老妈说去高中部感受一下高中生晚自习的气氛,在她欣慰的眼神中兴冲冲出门了。
覃为等在校门口,扬着手机冲她打招呼。
“逃课啊?”欣喜地抢过手机,翻盖的摩托罗拉新款,银灰色很亮眼。
他拉起她往学校里头走。“这节课英语老师讲试卷,听得头痛,下节再……嘘……”教导主任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赶紧扯住她蹲到花坛边,等人走了,鬼鬼祟祟地跑去操场。
妞妞捂着嘴偷笑,他也有怕的人!掸了掸台阶上的灰坐下。“嘉宇他们呢?”
“教室,昨天英语测验没考好,正在亡命地补呢。”
“好意思说别人,他再考不好也比你分多吧?”撇撇嘴,妞妞低头羡慕地看着手机。“你都有手机了,我连扩机都没有……哎,我跳舞得奖了,你也奖励我一下吧。”
“请你吃饭了呀。”
“那是我请的!再说我都给你做了一星期作业了。”
“你想要什么?”
大眼放光地盯着他脖子上的项链。“这个给我看看吧。”
“你觊觎很久了?”
鲫鱼?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字,她嘻嘻笑着戳他的鼻子。“哎呀,高中生就是不一样,说话真有内涵。”
“不给看了。”他顺势咬她手指一口。
她慌忙把手背到身后。“看看嘛,就看一眼。”挽起袖子指了指胳膊上小小的心型胎记,语气严肃地说,“你看我连这个都给你看了。”
覃为大笑。“一穿短袖长眼睛的都能看到。”从衣领里拉出十字架,噗哧一声又笑了,“上次你说街上到处有买。”
“不是啊?”抓着十字架细细看。一条龙似的东西缠绕着长边盘旋而上,短边镶着几颗玻璃一样的小颗粒,十字中间的那颗最大。
“这是铂金,我妈亲手设计的,上面镶的是钻石。”
“金子?”她迷惑地瞪着他,“骗人……金子都是黄色的。”
“铂金!”
她还是没概念,但知道钻石很值钱。“老戴身上不怕别人抢啊?”翻过来,背后的短边上刻着VIOLET几个字母。“这什么意思?”
“紫罗兰。”
妞妞瞪大两眼眨也不眨地等着他说下去。
“……好了我讲。”实在受不了那两束求知欲强烈的目光,跟饿了很久的人看见食物似的。“这是我妈送给我爸的生日礼物,也是纪念他们认识两周年。这条是龙,我爸属龙的,violet是我妈的英文名字。”
“你爸的怎么给你戴上了?”
“现在是我的护身符。”
“啊?”
“我在四中的时候有一回碰上几个小混混,找我要钱花,我不给,他们抽刀就砍,结果刚好砍在这个上。”覃为晃了晃十字架,“这东西没点事,刀子卷边了。”
她吓得捂住嘴。“要是偏了一点呢……”
“傻妞……偏了还叫护身符吗。要不要戴着?”
“不要。”她连忙摇头,这东西救过他的命,护身符是不能随便取下来的。
“给你戴一天玩玩。”他摘下来挂到她脖子上。
这么粗,狗链子似的……妞妞有点嫌弃地抓起塞进衣领里。“它值多少钱?”
“一栋楼吧。可别弄丢了,”他严肃地告诫她,“这可是我的救命符,架在人在。”
“架亡人亡?”她脱口而出。
“……”他无语,曲起指节敲敲她脑门。
说错话了……妞妞咬着发梢嘿嘿笑。“啊对了,那个砍你的小混混你爸找他了吗?”
“找他干嘛,我自己能解决。”
“打他了?”后背倏地窜起一股凉气,想起暑假在迪厅那次,他杀红眼血肉模糊的模样太可怕了。“喂喂你以后别打架了。”
覃为摸摸她的头发。“等会跟我去上课吧?我同桌请假了,刚好有空位子。”
“让我冒充高中生啊?”她仰头看他,大眼眨巴眨巴的。“你还没说为什么你爸的东西到你身上了。”
“我是他儿子啊。”
“哼……”她才不信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他无奈道:“你别跟个班干部似的盘问人。”
“我本来就是班干部,我是我们班文娱委员。”
“又不是我们班的。”顿了顿,他抽出一支烟点着。“不想说。”
“不想说我也不强迫你说……”语气跟脸上的表情严重不符。
覃为看着她哀怨的样子失笑,知道她想问什么,可能从谨言那儿断断续续听说了一点。但他还真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抽了会儿烟才开口:“我爷爷奶奶年轻时在美国待过,文革的时候被当成资本家,批斗死了。我爸没兄妹姐妹,两老一死他只能一个人过,以前的亲戚朋友也不敢帮他,反正挺惨的,那时候连书都没得读。”
悲剧?妞妞有点后悔不该追着问,手指轻轻在他手背上划着。
他捏捏她的指尖。“我妈那边呢,我外公是中国人,外婆是意大利人,一直都在那边做生意。我妈来中国旅游的时候碰见我爸,一来一去就好上了。但我外公不同意他俩结婚,老头也不是嫌弃我爸,就是害怕再来个文革把我妈害了。我妈一气之下非要跟我爸一起,老头气坏了,说要断绝子女关系。”
“断了吗?”
“没有,就是吓吓我妈。不过那时候她以为说真的,一气之下不回去了,后来有了我。再后来……”他犹豫半晌。“后来我爸好容易站稳脚跟,麻烦也来了。当时我一岁多,我妈带着我逛完街回家,看见我爸跟个女的……躺床上。”
“睡觉啊?”她想当然。
覃为呛了一口,小丫头说的睡觉就是单纯的睡觉。“我爸没做错事。”
她瞪大眼没听明白。
“傻……”弹她脑门一下,“那女的是我爸朋友,一直都喜欢我爸。人一有那种念头就会犯错,那天她找机会把我爸灌醉了。”
哦……听明白了。妞妞红着脸绞手指头。“那你爸……没跟她……哈?”
“人都醉死了还能干什么。再说那么大人了,做没做自己还不知道吗。”
她轻啐他一口。“就你懂得多。你妈就因为这个要走?她怎么这么不相信你爸。”
“你觉得她信不信我爸?”他反问。
“应该相信吧?”
他不置可否。“我妈因为这事心情不好,所以带着我回去住了一阵。她那边情况比较乱,舅舅跟姨妈姨父一直在争家产,用我外公的话说,一屋败家子勾心斗角。嘿,除了我妈。我妈最不爱干这种窝里斗的事,摆明了不要家产,老头哪肯啊,他最疼的就是我妈,死活要她回去收拾残局。”他弹掉烟头歪头看她,“明白了吗?”
“就是说,他们都有事情要做,你妈不能一直留在中国,你爸也不能扔掉这边的事跑去意大利,所以两人干脆分开。”
覃为点点头,基本上是这个道理。他爸覃骥,背着一个背叛妻儿的黑锅放老婆走,这一点不是人人能做到,别人理解不了,但覃为这个做儿子的能体会,所以他从来不怨不能同时享受父母的温情。
真可怜……谁可怜?说不出来是大人分居两地可怜,还是长年见不到亲妈的孩子可怜,妞妞怔怔地看着他拢起打火机点上烟,却没抽,眼神跟烟雾一样飘。飘得她想流泪。她把脸轻轻靠在他胳膊上,想说点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覃为掏出手机看了看,扔掉烟踩熄。“走吧,上课去,等会出去吃夜宵。”
牵着他的衣角跟上,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你爸对那女的,就是灌他酒的那个,最后怎样了?”
“你说呢?”
她脑袋一嗡。“杀了她?!”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所以才叫黑社会。
他停下脚步面色深沉地看着她。
“……卖了她?!”
覃为暴笑。
“别笑啊,她到底怎样了?”妞妞急着追问。
“就是你想的那样。”
“骗人!”
“知道还问。”覃为好容易止住笑,“她自己走了,我爸没把她怎样,毕竟朋友一场。”想起刚才她震惊的表情,扶着路边的树又是一通大笑,“还杀人卖人……”
“不理你了!”她涨红脸扔下他忿忿地跑开。
对于一个陷害他的人能心存仁慈放过对方,就冲这一点,妞妞认为覃为他爸不是泯灭良知的黑社会。其实看模样就知道,温文儒雅风度翩翩,举手投足之间那么有气质,儿子因为她受了伤,他不但不追究,还担心她早上没吃饭饿坏身体。好人哪……相比之下,那个光知道打架的儿子连他一半都比不上。
覃为听着那一串形容词啼笑皆非,琢磨着要不要告诉她好人的另一面……不能说,会让她心目中的好人形象砰砰破灭。
吃完夜宵送他们几个回大院,半路上覃为接到以前同学的电话,邀他出去喝酒。几个男生好久没见面了,这顿狂喝,一直到两点才结束,各自回家。
覃骥亲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