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语大出人意料,兰七、明二目露奇光,看着秋横波片刻,然后起身,高高举杯,一饮而尽。
明二放下杯,目注秋横波,道:“‘秋水横波绝妩媚’看来是说错了。”
这话一说席间几人皆讶异,怎的是说错了?在他们看来,这还远不及形容其美呢。
“应该是‘秋水横波天无色,慧目兰心夺璇玑’。”明二轻声念道。
秋横波心头一震,一直避着的眼眸终于转向明二,当与那双仿蒙轻雾的眼睛相遇时,刹时时光流转,呼啦啦的似已百世过尽,朝朝暮暮岁岁年年她都在等待着这双眼睛,可千山万水红尘万丈,她总是遥遥相望。
“嗯,说得不错,横波当得此语。”南卧风抚须赞道,看看明二,又看看秋横波,真真乃一双瑶台璧人也。
“确实。”席上几人也点头同意。
秋横波微微一笑,明眸柔波一漾,千种妍媚万种风情尽生其中,众人见之皆暗暗赞叹‘秋水横波绝妩媚’确是名副其实!
“横波素闻二公子擅书法,不知可否求得墨宝一副呢?”秋横波那双秋水明眸直视明二。
席间几人听得秋横波此语不由微愣,只有兰七勾唇一笑,尽了于心,漫不经心的转头,正碰上宁朗的目光,当下碧眸一眨,笑容加深,宁朗脸上顿时赤红。
而秋长天看看女儿,恍然大悟,与南卧风交换一个眼神,两人满意微笑。
“若小姐不嫌弃,在下岂有二话。”明二微笑答道。
“秋臧,快备纸墨。”秋长天当下吩咐。
不一刻,阁里已搬来书案,铺上纸,磨上墨。
明二离座走至案上,拈笔点墨,问道:“不知小姐想要何字?”
“随二公子心意。”秋横波移过纸镇压住白纸。
明二的目光从纸上移到了秋横波身上,但见丽色无双目蕴慧光,这样的人,这样的才,这样的品性,还能有何求呢?
笔落下,刹时龙蛇飞走。
几人都离了席,捧着酒杯围在案前,兰七看着纸上,顺口念出:“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被服纤罗衣,左右珮双璜……”
只有宁朗神思恍惚的坐在椅上,宇文洛一旁陪着他。
“你别看了,再看他也还是个男人。”宇文洛见宁朗目光总追着兰七不由得叹气。
“我知道。”宁朗沮丧的低下头。
“你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竟为你与一个男人订了亲事。”宇文洛问道。
“我不知道。”宁朗抬头,圆圆的眼睛里满是苦恼与迷茫,“我一直住在浅碧山上,今年才下山回家的,回家不到一月,娘亲便跟我说小时就给我订了一门亲事,是云州兰家的兰残音,叫我上兰家把媳妇讨回家去。”
噗哧!宇文洛忍不住笑出来,盯着宁朗那犹带稚气的脸,“把媳妇讨回家去?哈哈……你这个样子就讨媳妇?”
被宇文洛一笑,宁朗沮丧的心情更是添了几分懊恼,嚷道:“娘就是这样跟我说的。”
“那你现在怎么办?”宇文洛指了指兰七,“那是个男人呢。”
“不知道。”宁朗烦恼着,“要是换作大哥,会怎么办?”
“我?”宇文洛指指自己,然后大手一挥,极是潇洒,“当然是解除婚约!”
“可是,白天……”宁朗想起白日里兰七那忧伤的模样不由为难。
“笨啊!”宇文洛屈指敲上宁朗的头,“他那不过是耍着你玩,你还当真了。”
五、秋水横波天无色(中)
“耍着我玩?”宁朗脸一白,然后瞬间又变得通红,“他……他……竟拿这事来玩!”
“谁叫你笨!”宇文洛眼一翻,“男人当然不可能和男人成亲,他岂会不知道,况且他的风流韵事满江湖的流传着,绝非喜好断袖之癖的。白日里他的目的已达到了,这解除婚约一事是迟早的。”
“哼!”宁朗霍地起身,“我现在就去和他说。”
“慢着。”宇文洛赶忙拉住他,“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按我说,这事不可莽撞了,你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就你和他好好的谈谈,问问当年订亲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对兰家虽不甚了解,但那样的世家当然是子女众多的,也许你真和兰家某位小姐订了亲,只是弄错名字了,若真是那样,他可就是你的大舅子,可不能得罪了。另外你再写信回家问问你爹娘是怎么回事,到那时再做决定,毕竟和兰家结亲……”宇文洛看向那个妖邪慑魂的人,目中露出谨慎,“你看看现今兰家在江湖的势力,再看看这位历代来最厉害的兰家家主,那可真是江湖上人人求而不得的事,所以你要慎重行事。”
宇文洛说了这么一大段,换来的却只是宁朗莫名其妙的眼光,扒了扒脑袋,道:“大哥说的太复杂了,弄得我头晕。不过我听大哥的,现在不去说,等下我单独找他说。娘亲说给我订亲的是兰残音,那当然就是他了,所以解除婚约就可以了,其他的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宇文洛瞠目看着他,半晌后吐出一句:“头脑简单果然是福。”
“好字!”
这边宁朗解决了困扰他的事,那边明二也写完了字。
“字好诗佳!”
看罢明二的字,秋长天等纷纷赞道。
“请小姐笑纳。”明二将字递给秋横波。
秋横波接过,雪绢纸上数行草书,不是张狂无忌,也非洒脱不羁,龙飞凤舞中却是一种淡雅的超然,一种形迹无痕的飘缈,还有一份无可逐摸的写意,果是字如其人。而这诗: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
被服纤罗衣,左右珮双璜。
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芒。
登高眺所思,举袂当朝阳。
寄颜云霄间,挥袖凌虚翔。
飘飖恍惚中,流盼顾我傍。
悦怿未交接,晤言用感伤。
这诗既赞了她的美貌,又蕴一份倾慕。心头一丝甜意,脸上一份霞光,抬眸看着眼前的人,修长高岸,若玉山孤松。
“得二公子赠字,横波无以为报,就以‘天丝衣’作酬,还望莫要嫌弃。”秋横波盈盈看着明二道。
然后便见一个娇俏的丫环捧着‘天丝衣’进来,目光好奇的欣喜的打量着明二。
明二目光看过秋长天,又看看秋横波,沉吟了片刻,微笑抱拳:“在下却之不恭了。”
其他几位年轻人见之却是面露羡慕之色。
这又岂只是赠字酬衣那么简单。
“才子佳人呀才子佳人。”
几人如此想时,却有人就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
兰七摇着玉扇,目光在明二与秋横波之间流转着,脸上的似笑非笑,“二公子如此人才,本少本来还想为九妹打算打算的,谁知……唉,秋小姐姿容绝世更兼兰心之质,九妹实不如也。”这话说得似真似假的。
“哈哈……七少说笑了。”秋长天笑道,“今日机会难得,来,来,我们再饮几杯。秋臧,去把那坛‘青叶兰生’拿来,今夜我要与几位贤侄共醉一场。”
那一番畅饮直至戌时末才止,酒浓意尽,宾主皆欢。
宴散后,宁朗扶了略有醉意的宇文洛回了他们合住的院子。
“真是太有意思了!”宇文洛一进房便嚷叫道,脚步虽有些不稳,可一双眼睛却是晶亮清醒的。
“什么有意思了?”宁朗给他倒一杯茶。
“这些人啊。”宇文洛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手捧着宁朗递给他的茶,看着杯中一圈一圈的涟漪,“秋长天虽说于名利淡薄却想要个当‘兰因令主’的女婿,南卧风本也是极清高的人但与秋长天深交数十年当然助他,花清和自始至终含而不露极有城府,梅鸿冥不问外事却可看出是个心志坚定之人,而明二、兰七……呵呵,他们才是最厉害的,长天山庄交手两回合,不分胜负啊。”
“没有啊,他们只交手了一回。”宁朗喝一口茶,清淡宜人,满意的再喝一口。酒真的没有茶好喝呀。
“还有一回是无形的。”宇文洛眼睛亮亮的看着虚空,仿似那里正有人过招,“秋家女婿这个位子许多人想坐,但即算是出色如兰七,也只有三、四成机会,因为还有其他世家的公子,更且还有一个明二。而相较于被称为‘碧妖’的兰七,我想秋长天、秋横波更愿意选人人敬仰的‘谪仙’明二,妖邪难测与温雅出尘当然后者更可宜可靠。所以白日里你上前询问时,兰七便当机立断的承认与你的亲事,大家或都当成了闹剧,可这闹剧背后却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六大世家之兰家、宁家关系非同一般的深,毕竟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绝对是情谊深厚的,再且,江湖上谁又不知宁家与浅碧山同气连枝呢,与宁家深厚自然也与浅碧山深厚。”
“喔。”宁朗揉了揉眼睛有些困了。
“兰七这人思维敏捷遇事果断,非一般的厉害呀。”宇文洛转着手中的茶杯,“而那个明二公子则是制敌无形。”
宁朗打了一个哈欠,问道:“怎么说?”
宇文洛啜一口茶,才道:“席间他提起花大公子救明六姑娘的事,明里是说明家感恩,暗里却透露着六姑娘对花清和有意,明家父母也是相当中意的,你想秋长天何等样人,岂会有听不明白的,既然是明家相中的人他当然不会去抢,更且看花清和对六姑娘的关心,或也是心中有意的,自然更不会把女儿许给他。而梅鸿冥那一句话虽让人看出他赤子心性,但也让人看出他于人情世故上毫不知转还,日后武功造诣或许会很高,但绝不是一个可统领江湖群雄的人才。秋长天有‘儒侠’之称,才华了得,友遍天下,又是华州武林领袖,他那样脾性的人自然会喜欢与之相近的明二。”
“喔。”宁朗又应了一声,心里只想爬上床去,可看宇文洛依是精神抖数,似要来个通宵夜话,不由连连打着哈欠,但盼他快快说完。
“后来秋横波来了,那种容色哪个男人能不动心,所以才有了那字、那衣,虽未明说,可在场几人心里都明白那就是订亲的信物了。”宇文洛越说眼睛越亮,“兰七虽失了机会,却还不肯让他们好过,一个兰家九妹便在秋横波心头扎上一根暗刺:明二公子这样的人才可是每个女儿都会喜欢的,再且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很正常的……呵呵……谈笑杀敌啊……呵呵……”说着说着便笑起来了,“真是太有意思了,竟然有这么多出色又有意思的人,又赶上‘兰因璧月’失踪,江湖又起波澜,老天生我果有大用,就是让我来见证这一段风云的!”说着这话,脸上一脸的豪情与兴奋,真当是天降大任于斯了。
宁朗却不管宇文洛那一番兴奋,实在很困,起身往床边走去,“大哥,很晚了,睡吧,明天再说。”
“喂,我说了这么多你听进了没?”宇文洛起身追问着。
“嗯,听了,不就是说明二公子和兰七少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嘛,那个秋小姐早就说了。”宁朗摆摆手爬上了床。
“喂,不是这么简单的。”宇文洛扯着他,“明二、兰七这两个人我看不透,一个出尘脱俗偏又行凡尘之事,一个一身妖邪却身在名门,你以后要小心点,特别是那个兰七。”
“嗯。”宁朗眯着眼睛应了一声,然后翻个身,不久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已然睡着了。
“喂!”宇文洛推了推他,却得不到半点回应,“唉,算了,睡觉。”说罢把宁朗往里一推,倒下,扯过被子,不一会儿也沉入梦乡。
第二日,两人都起晚了,外头早已是朗日高照。
“两位贤侄睡得可好?”秋长天含笑问道,“昨晚大家都多喝了几杯,所以我吩咐下人们不要去吵你们,让你们多睡会。”
宇文洛、宁朗一看厅堂里大家早已在座,就他们俩人格外的晚,不由各自闹了个大红脸。
“晚辈贪睡,让前辈久等。”宇文洛、宁朗忙道歉。
“没事,快过来吃饭吧。”秋长天招呼他俩。
“宁世兄昨夜可做了好梦?”
宁朗刚要坐下猛地听得兰七问话,不知怎的心就是一慌然后全身一震没控制好力道,砰!好好的凳子便散了架,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厅中几个愣了愣,然后兰七率先大笑出声,然后花清和、梅鸿冥相继失笑,秋长天、南卧风也是忍俊不禁,便是明二也是一脸笑意,几人看着地上的宁朗又是同情又是好笑,宇文洛则是一脸哭笑不得。
“秋臧,快去换张凳子来。”秋长天赶忙吩咐,又关切的问向宁朗,“贤侄可摔着没?”
“没事,没事。”宁朗噌的跳起身来,看看依在笑着的兰七,心里不知怎地沉了沉,转开了头。
“唉呀,都怪本少冒失,吓着了世兄。”兰七玉扇一收,敛笑施礼,道,“世兄大人大量,可不要见怪。”
五、秋水横波天无色(下)
这一番道歉顿时又令宁朗慌了手脚,赶忙抱拳回礼,“没事,没事。”
兰七抬眸,看着宁朗,唇一抿,又浮起深长的笑意。
很快,秋臧便搬来了凳子,一桌人坐下,总算是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早餐。
餐毕,又移坐清波阁品茶,闲谈。
闲谈了一会儿,先是兰七起身告辞,说英山大会在即,需回去安排一些事。
接着明二也告辞,说“兰因璧月”被盗一事甚是蹊跷,他要去拜访几位朋友,看能否寻得一点线索,然后直赴英山,待大会事了之后再回转明家,一来要禀明父母“兰因璧月”之事,再则受秋伯父颇多照顾,也需知会父母,他们对秋伯父挂念久矣,想来定要来长天山庄拜会的。
宇文洛一旁听着,暗想:你怎就不直接言明是要父母前来秋家提亲嘛,这谁不知你与秋小姐已暗订亲事了。
而宁朗看着兰七、明二一前一后离开不由心急起来,那婚约的事他还没和兰七说清楚呢,可是众人面前却又不好失礼追去,一时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不是,站不是。
宇文洛一看宁朗那模样岂有不明白了,再看看余下的几位,他们定是要结伴前往英山的,当下一扯宁朗起身,道:“两位前辈,晚辈们也先告辞。”
“两位贤侄这么急为何?不如在庄里多住几日,然后和我们一起去英山。”秋长天忙挽留。
若和你们一起上路那多不自在啊。宇文洛心里暗想,脸上却是一派诚挚,道:“我和宁朗想先行上路,现在时间还不那么紧,我们可一路慢行,既看了沿途风景,也好长长江湖见识。”
“这样也未尝不好。”南卧风却点头,“年轻人就是要磨炼,要够胆量自己闯荡。”
“既然南兄也这样说了,那就这样吧。”秋长天便也不再坚持。
“晚辈就此拜别前辈及两位世兄。”宇文洛拉着宁朗各自一礼。
出了长天山庄,两人便一路北行。
华州地处皇朝南方,而英山则位于皇朝中部的王域平原,步行,以宇文洛、宁朗这样身怀功夫的人的脚力,估计半个月左右,而现在离大会之日还有近月时间,是以他们倒真不急,沿路行来,看到景佳之处便停那么会儿,既休息了又看了景,一举两得。
傍晚时,两人便到了达城地界,达城外有一条沅江,虽不是大江大河,但上接王域乌云江,水量充足,从没干竭过,润泽了半个华州。
“别看了,江色再好也比不得住宿重要,快些走吧,若城门关了,可就要露宿野外了。”宇文洛催促着。
宁朗脚下没有停,目光却盯着江边一艘大船上,恍惚间忽地想起了那一日,也是这样一条江河,也是这样的暮色晚霞,一叶轻舟划过,曾有绿影一道惊鸿一瞥,那时他曾遗憾没有相交,可此刻回想,那曾经朦胧的身影却是清晰无比,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