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雪衣性子清冷,自然也不计较他是否回礼,见他半晌不应轻笑了一声转身便走,谁知衣角一紧被拽住了,他侧过头,却见雪衣扯着他的衣襟,缓缓跪了下来,花流云惊得往旁边一跳:“丞相大人!你这不是折煞花某了么!快快起来。”
雪衣却纹丝不动,如玉容颜蕴着数抹轻愁,浓得似化不开的漫天冰雪:“雪衣有事相求,请花门主成全。”
……
东方亮起了微微的鱼肚白,清媚仅着一袭白衣,一头青丝并未绾束垂洒下来如同青瀑,长长的衣曳拖在身后,与地上的白雪融为一体。
她的肌肤如玉,唇艳似血,似乎越发的妖冶妩媚,然而神情清冷,明眸似是浸上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不清,猜不透。
素色的靴子踩在松软的白雪上,竟似一点声音也没有,四下无人,一片静寂,天地间只听得见雪花飘落时轻微的簌簌声响,清媚缓步走入了抚颜阁。
凤若此时远在京城中,对于朝中的一切事务,全是由她负责打理,然后整理成书信飞鸽传来,她的确是个忠心的下属,为了傲寒,任劳任怨的将自己的青春全部付于暗门的黑暗与争夺之中。
清媚撩开了那张红梅傲雪图,按下机关,旁边的墙便翻转着打开,露出密室的门,清媚缓步走了进去,似乎对这里了如指掌。
四周潮湿的墙壁与地面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毒虫蛇蚁,手掌大的蜈蚣慢腾腾的爬着,却始终停留在清媚三步以外,不敢靠近,她的白衣在暗黑的密室之中映出一片朦胧的亮痕。
打开靠墙的小柜,那里堆满了各色的瓷瓶小罐,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里面装的应该是各种蛊毒的解药,虽也是用毒虫提炼而成,但却能解了那些人身上中的蛊,让他们摆脱被人操控的掌握。
身后传来一阵轻响,清媚转过身,傲寒站在门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媚儿,你在找什么?”
清媚眼中的惊诧一闪而逝,然后便平静下来,淡淡的答道:“没有,我只是好奇进来看看。”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密室的?”傲寒轻轻倚在门边,眼里毫无半点不悦,仿佛跟她在聊着今天的天气一般淡然。
清媚缓缓的扬起唇角:“刚刚无意发现的。”
“看来这里的机关太不隐蔽了,”傲寒微微笑道,“应该再改改。”
“不错。”
傲寒静静的看着一脸淡然的清媚,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很惊讶的看着他,然后不断的解释为自己开脱,而现在,她却似乎毫不惊慌,脸上的神情淡得无绪,倒是让他越发看不透她。
轻轻叹了一口气,傲寒走了进来,牵起清媚的手,她的手很凉,凉得几乎没有温度:“我有事要给你说,先出去吧。”
京城今天发回的飞鸽传书,他将那信翻来覆去看了许多次,竟不知道怎样向清媚开口。
她,如果知道雪衣……
清媚安静的任他牵着她走出了扶颜阁,如同她小的时候,安静而又乖巧的跟在他身边,只是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再像从前那般简单温暖,他手心传来的淡淡温暖,似是永远不能像从前那般温暖她的心。
“你在京城让冠仲冠海布署的一切,被我掐断了。”傲寒一边走,一边给她说着话。
清媚眼里微起浅浅的波澜,慢慢的翻卷成无尽的汹涌,最后终究平静下去,如同一汪清泉:“嗯。”
“我必须要手握天下,这是我近十年来的策划,我不允许任何人将它打破。”傲寒仍然不缓不疾的说着,语气温和,仿佛他面对的不是背叛他的清媚,而是忠心不二的下属。
“嗯。”
“拔除了朝廷中我安排的那些人,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人,他们分布得很广,是我在这数年来安排下来的,若真要全部拔除,恐怕很是费力。”傲寒牵着她缓缓的穿过梅花林,红梅已经开了,一眼望去,满眼芳菲美不胜收。
清媚没有说话。
“除了凤若,没有人能推倒我的势力。”傲寒微笑着看她,“所以,下次不要去那里了,那儿很潮,对你身体不好。”
清媚停下了脚步,他的语气仍然柔和得暖熙,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来,却让她感觉到无尽的寒意。
“我知道这一切迟早瞒不过你,没想到这么快,”清媚终于说了话,静静的看着他,轻风袭来,吹落阵阵花雨,清媚出尘的容颜在片片飞花中显得极不真实,“寒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说过,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不会伤害你。”傲寒看着清媚毫无波澜的眼眸,轻轻扬起唇,“这句话,是真的。”
清媚的唇角也轻轻的弯了起来,勾出一道漂亮的弧:“谢谢。”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如果他愿意让这个谎言一直圆满,她便相信他,相信这世间仅存的温暖。
有个黑衣人飞快的掠了过来,常年除了接任务甚少与外界接触的暗门有了新的客人,无花门门主花流云。
他直接点姓点名的说要见暗门少主清媚,他说他来找他的主子。
清媚在暗门的码头边见到了一身红衣妩媚阴柔的花流云,他的身后跟着数十个穿着艳丽衣裙的俏丽侍女,一如他既往的风格,只是他脸上没有往日嬉皮笑脸的神情,见惯了他吊儿啷当的清媚看着他这副如同吊丧一般的神情皱了皱眉:“如果你找我没有什么事,就滚回去!”
花流云张了张嘴,细长的眸子忽明忽暗,看着清媚拂袖欲走,忙上前扯住了她的衣袖:“主子,雪衣他……”
清媚顿住了脚步,眼里浮起浅浅的波纹。
长久的沉默,清媚淡淡说道:“他的事情,现在与我没有关系。”
“就算有关系,也恐怕……”花流云苦笑了一声,“他……死了……”
傲寒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在心中踌躇了数久没有说出口的话,被花流云一语说破,似是心里总算有什么东西放了下去,但转瞬间,又似被什么东西沉重的拉扯住。
清媚的脸色一刹那变得苍白。
作者有话要说:望天,我已经顶好锅盖了。
朝如青丝暮成雪(大修)
连夜的奔波,马不停蹄,清媚一路上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她的身体微微的蜷着,如同傲寒当初在街头看见她时一般,小小的,她的脸似乎越发的尖了,仿佛能将人刺伤。
傲寒叹了一口气,握住了清媚的手:“很疼么?”
“不疼。”清媚的拳头在长长的白袖中紧紧的蜷了起来,她抬起头,轻轻的笑,“只是觉得冷。”
傲寒伸出手,将她轻轻的拥在怀里,她的身上似乎没有温度,散着薄薄的寒,仿佛永远也不会温暖。
“睡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就到京城了。”
“嗯。”清媚慢慢的闭上眼,安静的在他怀里躺着,余下的路程,再也没有睁过眼睛,乖巧得如同一只猫,让人心里微微泛疼。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傲寒低低的自语,车厢里一片静寂,回答他的只有马车碾过细碎石子的声音,还有清媚轻得几不可闻的呼吸。
雪衣被葬在苏府旧宅里,他说人死不过一撮黄土,不需要太繁复,落叶最终要归根,他要葬在他曾经拥有过最快乐时光的地方。
那个时候,他没有深仇大恨,也没有家破人亡,他有优厚丰裕的家庭,有疼爱自己的爹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妹妹。
舒伯披着白色的孝麻,不停的抹着眼泪,原本就已年老的他现在看来更是如同瞬间苍老了数十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他是怎么死的?”清媚站在那堆小小的黄土之前,半月之前,他还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风华绝代,容颜如画,而如今,他正躺在这堆破败腐烂的黄土之中,清媚记得他最喜洁净,他从来都穿白色的衣服,他怎么能容忍自己躺在这里脏乱的地方,而且,还是孤零零一人。
“雪衣年纪尚轻,没有名师指点武艺,只是一昧发奋苦练,他的武艺出众,是因为用的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练功方法,他的心脉早已破损不堪,只是一直靠复仇的意志强撑而已。”花流云轻声说道,他说的话,自然是无人反驳,无花门以奇妙绝世的医术在江湖闻名,且专为轩辕皇室服务,他说的话,定不会有假。
“而且在这之前,他似是受到什么刺激,急血攻心,又意志消沉……”花流云看着清媚白得几乎苍白的脸色,慢声说道,“是他自己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念,他那时求我一件事……”
“什么事?”清媚看着那堆黄土,声音淡得几不可闻。
“让我照顾你。”
清媚轻笑一声:“让你照顾我!他真是个懦夫!自己死了,让你来照顾我!真是可笑!”
花流云张了张口,没有再继续说话。
“我不相信他死了!”清媚突然开口,声音冷冽如霜,“不过是个懦夫!用这种可笑的谎话来骗我!我不相信他死了!”
“媚儿!”傲寒看着她激动的神情,拉住她的手,清媚现在不同于往日,任何刺激的事情对她来说,都容易引发雨晴的戾性。
“给我把这坟挖开!”清媚甩开了他的手,看着身边站着的两个黑衣人,“给我把这坟挖开!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是不是真的变成了一撮黄土!”
“媚儿姑娘!”舒伯冲上来便跪了下去,老泪纵横,“你就……放了他吧!少爷,是我亲眼看着……葬下去的!入土为安,少爷一生命苦……你就行行好,让他走得安生吧!”
“我不相信!”清媚对跪在自己面前年过花甲的老人视而不见,目光里是无尽的寒气漫延,如同锐利的剑:“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莫非你们不认我这个少主么!”
两个黑衣人看了一眼清媚,再看一眼傲寒,没有动手。
清媚冷笑一声:“很好,看来你们都是活腻了,刺莲岛上的血永远也不嫌少,不挖坟,你们就自己滚进血池里去!”
傲寒叹了一口气,轻轻的点了点头,那两个黑衣人松了一口气,忙动手挖起坟来。
“媚儿姑娘!媚儿姑娘!”舒伯手忙脚乱的去拉着那两个黑衣人,又过来拉着清媚,见她神情冰冷不为所动,拼命的在地上磕头,咚咚声响,额上浸出乌青的淤血,“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拉下去!”清媚冷冷的看着舒伯被人扯着拖走,他凄厉的哀求声隔得很远都能听得见。
松软的黄土被慢慢的挖开,一个黑衣人突然停了下来:“少主……”
清媚看了他一眼,走上前去,一只裹着宽大白袖的手露了出来,在泥土的裹缠下那白衣已有些破烂,僵硬发青的手,一如既往的修长,只是,却早已失去了原本应该有的温润,手上的红绳也已变得斑驳,只有那颗晶莹的啼血珠,不管埋在土里有多久,仍然温润流华。
“这颗珠子很漂亮。”雪衣浅笑着的容颜如同昨日,他的眼神温润如玉,流着浅浅的波光,容颜如画。
“如果其中一只鸟先另一只鸟而身亡,剩下的那只初鸟便会痛苦至极不思食睡,日日流下血泪直至不支身亡,那血泪凝滞成珠,经过数年风吹日晒,然后再被埋入地中数年,才能得来如此一颗,着实不易。”
清媚定定的看着那颗啼血珠,如同那夜他流下的眼泪一般,晶莹剔透,深深的灼痛了她的心。
“少主,还挖不挖?”
清媚慢慢的转过了身,她似乎已经听不见身边的声音,他是真的死了!真的,死了!
“少主?”
清媚的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那一刹那,傲寒看见她的满头青丝迅速的染上一抹霜华,转眼之间,一片银白。
……
冠玉记得他的媚儿有着一头光滑如缎的青丝,柔软顺滑,铺散开来的时候,像是染了墨的叠叠重云。
冠玉记得他的媚儿有着一双清亮剔透的明眸,黑白分明,她看着他的时候,如同蕴着两汪澄澈清泉。
她常常会扯着他的衣襟撒娇,像是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一旦他生了气,她便想尽所有方法哄他讨好他,灵动的眸子里蕴着他一眼便能看得出的狡黠,可是他还是心甘情愿的上当。
她的脸上常是明快的笑意,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也总是那般明媚而又稚气的微笑,有时却还是会哭鼻子,小小的脸皱成一团,让人情不自禁的心疼,想要将全世界的美好都送到她的面前,只要她开心,她开心了,他也会觉得满满的温暖。
可现在的清媚,满头银丝如同寒冰岛上皑皑的白雪,顺着她瘦弱的肩一丝一缕的垂落下来,与她身上的白衣融成一片,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明晰,却也似蒙上了薄薄的雾气,仿佛永远也没有往日的明朗与轻快。
她似乎永远也不会再笑了。
接过宫女端来的雪玉燕窝粥,冠玉轻轻的搅着,浓稠的燕窝晶莹柔华,那是她最爱吃的甜羹。
“媚儿,吃点东西吧。”勺中的甜羹冒着丝丝的热气,清媚却似毫无察觉,不张嘴,也不看他,只是那样定定的坐着,如同失了心。
“媚儿……”冠玉凝起了眸子,她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却一点东西也不吃,这样下去,身体一定受不了。
清媚似乎对身边的一切事物都毫无所觉,只是那样静静的坐着,眼神朦胧仿佛没有焦点。
冠玉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雪衣!雪衣!若不是媚儿喜欢他,他定会将他的尸体挖出来!他就这样不负责任的一死了之,却不知活着的人更辛苦!
“乖,来吃点东西,”冠玉手中的勺轻轻的抵着她的唇,软声软语的哄着她,“以后小哥哥不会再对你发脾气,你想做什么都行,一会我陪你出宫去走走,你不是很喜欢热闹吗?今天的城隍庙有庙会,有很多耍杂耍的……”
清媚定定的坐着,似乎已经听不见身边的声音,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念着,雪衣死了,雪衣死了,雪衣死了!
她没有想过事情会演变成今天这个地步!她只是,她只是……
梦里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宠溺的背着她,他说,魅儿,我总是拿你没办法,他说,魅儿想要天上的星星,哥哥也给你摘下来,他说,兄妹是不可以成亲的,不过如果是魅儿,我便娶你做我的小娘子,他说,我不走,魅儿怕黑,哥哥一直陪着你,他说,媚儿,我不会放手,我不会再放手……
头疼欲裂,清媚捂住自己的头,她脑海里破碎的片段渐渐的拼凑在一起,组成一张张清晰的画面,那些记忆已经远去了,却清晰得如同昨日。
那时的雪衣,并不像之后那样的冷淡,他的容颜如玉眸若流星,他会采下一大把小雏菊给她做漂亮的花环,他会在漆黑的夜里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