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平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第一次为人魂牵梦萦,这种凤情,也许再也不会有下次了,他不想停止,更不愿被阻止,尤其被他所爱的人阻止。
闻知来承受不了这样的深情,爱是毒,情是毒,会损害她的眼力,她的定力,还有她的寿命,因此,她开始晕眩了,窒息了,即将休克。
这个吻,害她中毒,中他的毒… …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尝到了一丝咸涩的血腥,他惊骇地抬起头,脸色大变。
她在流泪,流着血泪!
「闻知来!」他倒抽一大口气。
她睁开眼,一双原本清澈的黑瞳,浸润在一片令人悚然的血红之中。
他真的吓坏了!他抱住她跌坐在沙发上,按住她的眼,嘶声急喊:「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停止妳的血泪?要怎样才能不让妳再流泪?」
「只要… … 你别再接近我。」她低幽地道,藏起心思和哽咽。
他僵住,美丽的脸有些扭曲而苍白。问题真的出在他吗?真的是他害她流泪?他慢慢缩回手,看着她的脸和他的掌心沾着同样的红色泪液,内心的那份悸荡,硬生生凝结,接着,泛起了一阵寒意。
「流血泪… … 以前有过吗?」他问。
「没有,是见到你之后才开始。」
「真的都是因为我的关系?」他咬牙再问。
「对。」
「流了血泪,真的会死?」提着心,他只想问个明白。
「是的,这是死亡的征兆。」
这回答,终于将顽固又执拗的他彻底击败。
被自己喜欢的女人指控他的爱会害死她,这比她直接说不爱他还要可恶,可笑,甚至可恨!
「我懂了,总之,妳就是要我远离妳这个人,对吧?」他起身退后,盯着她。
「是,麻烦你了。」她低垂着眼睫。
麻烦?她也知道已经喜欢一个人了,要再收回感情有多麻烦吗?麻烦的是明明近在眼前却不能靠近,不能碰触;麻烦的是他这颗没人要的心要往哪里放才好?早知道,就别让他遇见她,此生从未相遇,就不会麻烦了。
「好吧!我会照做,既然我对妳来说是个祸害,那我就走远一点,免得我伤到妳。」他阴沉着容颜,冷笑。
如刀的笑声,割划着她的胸口,她吸口气,将那股苦涩轻轻咽下。
「谢谢。」他答应了,这样就好,这样… … 他就不会和她一起卷进那隐藏在未知的危险之中。
「谢谢?妳竟然谢我?呵… … 真好笑 … 」他讥讽地笑了。用这种方式把他的心踩碎一地,竟说谢谢,这女人真狠。
她心一紧,低头抓着白衣下襬,颊上残留的泪滴落在白衣上,染成一朵朵红花。
他看得心惊,冲动地上前想为她擦拭,但才跨前一步,就戛然定止,握紧拳头,然后气闷地转头喊着被派来照应服侍闻知来的女仆:「阿熏!阿熏!」
年轻女子匆忙奔进别居内,问道:「三少爷,什么事?」
「帮闻小姐把脸擦干净。」
「是 … 」阿董一转头一看到闻知来的脸时,顿时尖声惊呼:「天啊!闻小姐的脸怎么都是血?」
「别叫了,那是她的泪。」他轻斥。
「泪?」阿熏简直傻眼。流红色的泪?
「是啊!流血泪可是她除了天眼之外的拿手绝活呢!」他残酷地讥笑着。
闻知来闭上眼睛,假装没听见他过分的话,假装心并不疼痛,假装自己一点都没有被刺伤。
「哪… … 哪有这种事,闻小姐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找医生来看看?」阿熏急着冲进浴室拧了条湿毛巾,为闻知来擦着脸上的血渍。
「不必,只要我离她远一点,她就没事了,因为,全世界只有我会害死她。」
他尖锐地自嘲着,愤然推门而出。
她沉默地听着他的脚步渐渐离去,当门被重重甩上,压抑的情绪才整个爆开,那股痛楚,像激流在全身窜行,她的身体开始不自觉虚脱颤抖。
「闻小姐!妳怎么了?觉得冷吗?」阿熏惊急地扶抱住她,才惊觉她的体温很低。
「我… … 」她想开口,却已没力气说话。
「妳怎样?很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叫三少爷回来?」阿熏吓得手忙脚乱。
她摇头,紧抓住阿熏的手,努力挤出声音。「不,我没事,睡一下就好了。」
「可是妳… 」
「我只是累了 … 好累… 」她细弱地呻吟着,缓缓合上倦疼的双目。
原来,要抵挡爱情,竟是如此的费力,而要和自己原本的心意作对,会如此如此的痛苦… …
她还能再回到过去的定静吗?还能吗?
不,她比谁都了解,爱过,就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
他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叶染金黄的深秋,他,站在树下,捧着他烧制出的瓷瓶,对着他贵气俏丽的妻子微笑。那明艳的娇妍,美得令他心震。
他不懂,为何那样的容颜,却是长在一个男子身上?
而这样一个男子,偏偏又偷偷爱慕着他的妻子!
一年后,再次见到他,他更出落得亲丽,两人在长廊相遇,他低头跪伏在他面前叩安。
「把头抬起来。」他命令。他缓缓抬头,盯着他。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四目相接,他被他独特的气韵迷住,剎那间心魂俱失,从此陷入了无止尽的畸恋情障。
但,他眼里没有他,即使他站在他面前,他的一颗心,也只系着他的妻子。
一团火就这样在他心里烧了起来,他生气,他愤怒,他 … 嫉妒。
嫉妒着他自己的妻子。
他难以忍受他和妻子间的种种互动,虽然他清楚妻子深爱着他,绝不可能与他有任何私情,但他就是忍不住吃味,他愈痴恋着他的妻子,他就对结璃了十多年的妻子更加厌恶,也更受不了妻子的触碰… …
多么疯狂!他想,他真的是疯了!
于是,他心虚、惊恐地逃避到边关,他以为,只要逃得远远的,那份不该有的感情就能拔除,然而,空间拉得愈远,相思就愈深,他痛苦不已,日日受着煎熬,想回去,却又因无法面对妻子的率直眼神而迟迟未归,直到那年的冬天,传来他的死讯和妻子的病危,他才仓皇回朝,但路途遥迢,他最后只来得及为妻子送终,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两个,都没见到。他最爱的人,和最爱他的人,就这样一起从他的生命消失 … 他的心碎了,却不是为了他的妻,而是为他而碎!尤其当他得知他甘愿以自己的骨血烧制成瓷盘,就为了与他的妻同时殉葬,生死与共,他那藏抑的妒火,终于化为狂暴的烈焰,焚毁了他的思维与理智。
他恨哪!好恨。
封陵之后,他站在妻子的陵寝前,对天发誓,他非将他和妻子分开不可,他非要得到他不可,他化为鬼,他就抓鬼,他化为瓷盘,他就夺瓷盘,他,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不放过他… …
死也不放过。
游刃慢慢睁开眼睛,凌厉如刀刻的脸庞因受伤消瘦更显得冷峻。
坠入公主的陵寝,他身受重伤昏迷了一星期,可是,这段时间,他的记忆却完全苏醒了。
千年前的遗憾、痛心,也一并随着前世烙印的解开而变得清晰,他终于明白,他这一生是为何而来。
他来找「他」了!来找那个令他魂牵梦萦了千年的天工。那藏着天工血骨的「美人瓷」被盗,天工会不会也转世来到现今?如果是,又会在哪里?
「老板,据我们得到的消息,『美人瓷』 真的就在东方居里,『东方美人』 长期以来能复制出完美的宋瓷,正因为他们的祖先偷盗了公主陵寝里的这件陪葬物。」马海一手上着石膏,一手拿着一份资料走进来。
「是吗?」游刃冷冷地扬起嘴角。果然没错,美人瓷就在东方倾国他家啊!那么,他很快又会和那个倾国美男见面了?
「还有一个传闻,说东方家因为那只美人瓷而遭到诅咒,每个子孙都活不过三十岁。」马海又道。
「哦?美人瓷的诅咒?是诅咒啊… 」他冷笑着。天工是为了不和妻子分离才下咒的吧?哼,这么说来,他还得感谢东方家帮他拆散了他们。
「那个闻知来呢?她现在也在东方居吧?」他又问。
「是的,她在东方居作客,短期内似乎不会离开。」
「太好了,我就要找她啊!那个女人一定会知道天工是否已转世投胎,她的天眼一定看得他人在哪里… 因为,她在当年可是个天才女巫啊!一个即将成为宫廷国师的少女,她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 … 」他恶笑着,眼中散发冷鸶的火光。
东方倾国啜着酒,妖邪地倚在昏暗的沙发上,左边三个女人紧贴着他不放,右边另外两个女人也使尽浑身解数地想吸引他看她一眼,隔桌几个贵公子打扮的男人,则从刚才就一直将目光定在他脸上,满脸惊艳。不,该说整个高级酒吧里的男男女女,无不被他吸引。他冶丽,他美艳,他雌雄莫辨,在女人眼中,他是男,在男人眼中,他似女,他就像传说中的精灵一样,无性,或者,阴阳同体,魅惑着男男女女的心。
东方倾国完全不认识这些女人,也不想认识,他来这里只是因为不想待在家里,来这里,是想彻底呼吸一些没有闻知来存在的空气,否则,知道她在周遭,却不能靠近,不能去看她,太痛苦,不如干脆离得远一点,远到感觉不到她的地方,用酒麻醉犯疼的心,把自己的意识和爱情都灌醉,回去倒头就睡,这样他就不会管不住自己那双一醒来就想往别居走的脚,不会分分秒秒地抗拒自己去想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嘛。」女人撒娇地哀求。
「是啊,你住哪里?等一下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另一个女人把玩着他的发尾,嘐声道。
「可以跟你要手机号码吗?」又有一个年轻女人开口。左一言,右一语,有点吵。他艳笑一声,什么都不说,只是搂过她们,一人给一个吻。
女人们尖叫大喜,争先恐后地涌过去,只想一亲芳泽。
谁都好,只要别让他的唇空得发慌,只要能温暖他的唇,谁都可以。
只是,酒液混着口红香水的气味,太难下咽,令他频频作呕,也令他更想念闻知来那两片清纯如雪的嘴唇。
闻知来… …
一想到她,那双晶亮剔透的眼睛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他心大震,猛力推开所有的女人,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然后抓过酒瓶直接灌进口中。
「你怎么了?别这样喝啊!会伤了身体… 」女人急声劝阻。
「走开!别烦我!」他甩开她,也想将心中的影像甩掉。
「喂,他叫妳走开啦!滚啦!」右边的女人对左边的女人叫嚣。
「哪有?该走的是妳吧?死三八!」左边女人气得回嘴。
女人们争宠地吵了起来,他厌烦地起身走开,进了舞池,在池中疯狂热舞。长发飘甩,妖颜惑众,他衬衫前襟全开,诱人的身体如蛇般摆动,挑逗着男男女女的心。气氛顿时high到最高点,所有人都围在他身边,着魔地为他叫喊,还有些男人女人主动靠近,贴着他大跳艳舞,更有人伸手偷摸他,他也无所谓,只是拚了命扭着、跳着,强迫自己笑着… …
几首舞曲结束,他喘着气走下舞台,昏沉地颠晃了一下,一个年轻男人立刻抱住他,在他耳边轻问:「累吗?要不要我带你去休息一下?」
他抬起头,盯着男人,嘴角勾起了夺人的魅笑。
「看清楚,我是男的呢!」
「我知道,我无所谓。」男人屏息地抚着他的脸。这男人比女人还教人心魂驰荡。
「你无所谓?真的吗?和我在一起可是会死的哦。」他笑着靠近,嘴角几乎贴在男人唇边。
「我不怕死。」男人口干舌燥地急道。
他定住,笑靥消失。
不怕死?这家伙竟敢在他面前说不怕死?这三个字像引信点燃了早在他心头闷烧的火苗,他妖魅丽色变了,一股怒气瞬间狂飘,突然重重挥出一拳,打得男人仆倒桌上,桌上所有的酒瓶杯子散落一地,吓得女人们惊声逃避,也引起了酒店里的骚动。
「真的不怕死吗?那现在就死给我看啊!死啊!」他咆哮一声,揪起那人,又补一拳。
谁不怕死?只有没死过、不知道什么叫死的人才敢这样说!
现场整个大乱,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美若天仙的人打起人来简直像个妖魔,杀气腾腾。
男人的其它友人见状都扑了过来,五对一打了起来,由于大家都喝了点酒,一出手就不知节制,打红了眼,其中一人甚至抓起酒瓶就往东方倾国的脸砸了下去。
他可以躲,但他不想躲,伸手去挡,酒瓶碎裂,割得他满手是血,那疼痛的感觉终于压过了他心头的烦怒,他低头看着满手的鲜血,突然疯了似地大笑,笑得颠狂激烈。
「哈… … 」原来,手还会痛呢!真是的,就算快被爱情磨死了,肚子还是会饿,口还是会渴,手仍然会痛… …
原来,爱情没那么可怕嘛!一点也不可怕… …
那五个男人都被他吓傻了。
这时,酒店经理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十四。「快把你家三少爷带回去吧!」经理叹道。
「是,很抱歉。」十四上前扶住仍一径狂笑的东方倾国,将他架离现场。第十天,第五家酒店,三少爷闹得还不够吗?
十四叹着气,紧急连络十一,迅速将东方倾国载回东方居。
第七章
闻知来忽然一震,心神不宁地起身下床,摸索地踱到窗前。出事了。她看见了血……东方倾国流血了… … 抖着手按住发疼的胸口,心跳得狂乱无章,她忘了自己设下的警戒,忘了该保持的距离,焦急地打开卧室大门,急步往外走,可是客厅里的动线还未熟悉,不腊慎绊到了柜子,打翻了立灯。
阿熏被惊醒,急着冲出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熏,我要出去。」她急道。
「现在是凌晨三点耶!小姐妳去哪里啊?」阿熏傻眼。
「我要去看看倾国先生… 」她忧心焦虑地道。
「三少爷?三少爷怎么了?」阿熏愣愣地问,她第一次看见闻知来这么慌乱。
「他受伤了。」
「有吗?」阿熏一怔,赶紧推开别居的门,但见外头一片平静,才要回头安抚她,就看见主屋那边灯光乍亮,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咦?好像真的出事了… … 」
「妳替我过去看看倾国先生伤得如何。」她急道。
「是。」阿熏立刻奔向主屋大厅。
十四分钟后,她带着一脸敬佩回来,对着闻知来就哇啦啦地道:「小姐,妳真的太厉害了,三少爷真的受伤了,他在酒店喝酒和人打架,手被酒瓶砸破,满手都是血,十一帮他消毒止血,又缝了好几针… … 」
「现在呢?情况如何?」
「十一帮他打了镇定剂,让他休息了。」阿熏又道。
「其它人也都休息了吗?」
「是,因为怕吵到老夫人,很快处理完毕,仇总管就叫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了。」
「那… …请妳带我过去好吗?」她请求道。
「现在?」阿熏一怔。
「是,我想去看看倾国先生… … 」她不确认他没事的话,今晚肯定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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