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算着离清一拿药回来的时间还有将近半个月,而自己受冥火掌的毒害,眼睛已经开始不清明了,估计再有个六七天就会陷入一片黑暗,明天就要正式住进东宫,许瑶池等人肯定会趁自己失明期间有大动作,到时候难以有多余的精力顾着他人,还是及早将孙爹爹和月出送到安全的地方为妥。
这边想着,便也渐渐入了眠。
第二天一早,瑶华便坐上了清五的马车,一路赶进了上朝时用的“太和殿”的二道门外,宫门口的侍卫自然识得这明黄色雕刻富贵牡丹花纹的马车是皇太女的象征,是以只在马车经过时跪下行礼,丝毫没有阻拦。
若这情况被手持狼毫的言官看见,必定又要义愤填膺地上书:“皇太女不顾皇家威严,祖宗礼法,大庭广众之下御车进宫,气势凌厉,气焰嚣张!”
这种情况从瑶华十三岁被封为皇太女一直持续至今,女皇总是有那么种手段,另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有多么宠爱这个三女儿,而这个三女儿又是多么的嚣张跋扈,不务正业。她要做的只是在天下人面前满目慈爱地说一声“太女还小,大了自然就会懂事了!”转过脸却又暗自打压着太女党的势力。
此刻的瑶华正站在太和殿门口,眼观鼻鼻观心,面上一片平和。
刚刚自己三言两语地打发了一波波前来搭讪的大臣,但估计是回京当日天降异象的事情过于轰动,依旧不断有大臣来向与瑶华攀谈,瑶华极力忍耐,却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一觉醒来之后瑶华眼前已经是昏暗一片,周围的光亮最后只能望见一丝微弱的朦胧亮光,一丈之内已经不能视物,只能靠着听觉辨别着周围人的位置以及身份。不然这次回来,本来打着拉拢下层寒士的心的瑶华,自然不活坐着马车长驱直入,再次遭人诟病。
远处有一重一浅两个脚步声靠近,瑶华脸上便浮现一丝客套的微笑,静静地望向来者,等着来人先打招呼再去应对。
“瑶华!”
一个略带惊喜地声音响起,伴随着粗重的脚步,转眼间便来到了瑶华的身旁。瑶华琢磨了一下这个略带沙哑,好似边疆风沙砾石的声音,脸上的笑容不由得真挚了几分。
“蒋煜!”瑶华微笑着向来人点了点头。
来人正是此次回京述职的镇西大将军蒋煜,说起这个大将军,京城的百姓没有一个不暗暗束起大拇指,就连那望春楼的戏园子里也经常唱着:
“西面边疆风雨暴,何处鼓声破寂寥。
黄沙中见一女子,盔甲加身领风骚。
寒风瑟瑟当悲戚,为什么将士们俱欢笑?
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
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哭嚎啕。
不如学做蒋女子,对月擦拭护国刀。”
这段戏词唱的是四年前蒋煜拿着家传的护国宝刀,身披战甲率领三万天圣士兵一举攻破了西韵国十万大军,成功地守卫住了边疆安定。只有瑶华知道,这个堂堂天圣国的镇西大将军,曾经尿过床、逃过课还偷看过小黄书。
蒋煜本来热情地跑到瑶华身边,本来以为对方会像少年时期一样与自己抱在一起,却只见瑶华面带微笑疏远地点了点头,不由得有些不解,抓了抓脑袋,以为是因为这里人太多,瑶华不好意思同自己太过亲热,便很快就释怀了。
当下忙立起了规矩,行了个文绉绉的礼,说道:“给太女殿下请安!”
说完,便觉得浑身不舒服,好似胳膊不是自己的,嘴也不是自己的。
“好了!少在那里猪鼻子插大葱——装相了!”瑶华一巴掌拍在蒋煜肩膀上,又问道:“你怎么那么早就回京了,我记得回京述职是在六月份吧,怎么这次提前了整整两个月?”
蒋煜随即哈哈一笑,却不回答,只松开攀在瑶华胳膊上的手,转身向自己旁边问道:
“你这个丫头可不得了啊!昨天的壮观景色连我家老太婆看见了都不由得跪地叩拜,并嘱咐我一定要和你搞好关系,说这是天意所归!”
天降异象所引起的效果瑶华心里多少可以预见一点,但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毕竟又是种其他的感觉。
“那你可得好好巴结我,不行的话把你弟弟送给我当小爷也行!”
蒋煜暗中在瑶华腰间拧了一把,啐道:“色胚!几年没见还是这样!”说着又瞧瞧附在瑶华耳边低声道:“是你搞出来的鬼吧,就只有你有这个胆子敢拿天象开玩笑,早晚把你要把你的脑袋给玩没了!”
瑶华被拧地龇牙咧嘴,却只是嘻嘻笑,并不回答。
蒋煜咳嗽了一下,突然想起来自己与瑶华这样不顾形象的动手动脚不太好,便转过头对着身后的人说道:
“左相大人,令郎和五皇女的婚期定在多少日啊?到时候我可是要去讨一杯喜酒的!”
瑶华听见这话微微一愣,刚刚是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靠近的,只是没有想到是左相言伽。
此时的言伽仿佛没有听见蒋煜的问话一般,只一双眼盯着瑶华,只见刚刚瑶华双眼有神,谈笑自如,一点不像冥火掌发作的情况,但是自己站在这边良久,瑶华却又好似没有看见。究竟是她真的双目已经出现了问题,还是目中太过无人?
瑶华此时心中略有翻腾,脸上却极其镇定,良久不见言伽回答蒋煜的问话,便明白过来这个老狐狸定是在怀疑什么,想借机试探自己。与其日后在背地里防不胜防,不如现在就主动出击。
想到这里,瑶华便朝着刚刚蒋煜说话的方向点头问候道:
“左相大人家就快办喜事了,真是恭喜恭喜!说来我与言大公子还同在太学院里读过书,当日必定会奉上一份大礼的!”
说这话的时候,瑶华语气和表情都与往常无异,下颔微敛,使得目光的高度刚好能如往日一样对上言伽的双眼。
本来天衣无缝的演技,就算是知道瑶华受伤内情的人说不定也会怀疑起是不是自己弄错了。可是左相言伽在瑶华说完话之后却骤然握紧了拳头,双眼不由得变的黝深。
言伽目光深沉地探究着瑶华的神情,过了良久方展颜一笑,道:
“殿下能来是犬子的福气,届时定然恭迎大驾!”
“时间快到了,赶紧进去吧!”
蒋煜沉默地望了眼面前的两个人,虽不明白有什么内情,但是多年来在战场上养着的直觉告诉自己,要赶紧打断两个人的谈话。
“左相,请!”瑶华微微弯身,做出请的姿势。
“殿下先行!”言伽依旧盯着瑶华,只是此时的目光却少了几分怀疑,多了几分肯定。
“那就不客气了!”
瑶华点头轻笑,随后潇洒地向“太和殿”大殿走去,一路畅通无阻地卖过层层楼梯,跨过高高的门槛,最后在大殿左边第一位子站定。
言伽看着瑶华站定之后,方才迈步前行,只是进大殿门的时候似乎喉咙有所不适,便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后站在了大殿右边第二的位子。
房门外静静地站着几个宫女,略等片刻后,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宫女从门口缓缓退后,随即身影快速地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大殿之上,文官武官各占一列,成年的皇女只有皇太女许瑶华、五皇女许瑶池、六皇女许瑶芸有上朝的资格。
五皇女许瑶池压着时间点来,进去后与左相言伽对视一眼后,方若无其事地站在了言伽身边。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万岁!”
明光帝许畟一身黄袍,威严地坐在宝座上,扫过地下俯首的群臣,目光无悲无喜。
平身后,瑶华低头垂首而立,等着明光帝的表面询问,来彰显自己对女儿的宠爱。
“皇太女此次行程辛苦了!”
瑶华听到此话,知道不过是走个场面,但还是向前踏出一步,回道:
“谢母皇关心!”
明光帝满意地点点头,谁知瑶华又接着道:“不过儿臣此次回京确实是舟车劳顿,辛苦万分,所以想向母皇告半个月的假!”
明光帝顿时一噎,眼睛略带锋利地掠过瑶华,只见瑶华挺身而立,并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压迫,便又看向了许瑶池。
许瑶池从队中站出,俯首道:
“皇姐从远处归来,本该休息一段时间,可是臣妹代管户部整整三年了,皇姐还是及早地接手比较好。”
瑶华却是摇摇头:“我实在是累着了,还是皇妹再多代管一段时间吧!”
笑话!从清一带回来的资料中早就看出来,三年间,户部上下的大臣早已经被撤换了将近三分之一,每月都会有大批银两从国库流失,但是账面上却什么也没看出来,这若不是皇上示意在偷偷做什么,那便是许瑶池在谋划什么陷阱。
更何况,目前正是自己虚弱的时候,哪里再来找这么好的机会?
明光帝冷哼一声:“成何体统!身为皇太女却说出那样的话,像什么样子!”
瑶华赶紧跪地,但语气依旧没有退缩,反正整个天圣都觉得自己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偶尔的顶撞任性才更符合身份。
“儿臣近几日身体不适,真的难以当此重任,只怕有了疏忽,连累了无辜百姓!”
明光帝冷冷地盯着在大殿之上跪着的身形,偏偏某人连个眼神都没有丢过来,殿内的大臣们或垂首静默内心惶惶,或事不关己冷眼旁观。
良久,明光帝吸了口气,微笑着道:“既然皇儿身体不适,便休沐一周后再来上朝吧,半个月却是不行的!”
瑶华嘴角扯出一抹笑:“谢母皇恩典!”
脓包越早捅破越好,自己如今能做的,就是争取时间将小五的陷阱提前挖出来,让脏水不至于泼到自己身上。
……
天圣国的东宫并不是建立在皇宫之内,而是依着护城河建立在皇宫西侧。
马车驶进东宫大门,瑶华依稀闻到淡淡的琼花香。
册封为皇太女的那一天,自己刚被从柳馆抓出来打了几十大板,父后便生生扶着自己的胳膊,一步一步从皇宫走进东宫大门。彼时也是四月的天,整个东宫都笼罩在琼花的绚烂中,香气袭人、花大如斗,白色的花瓣将父后的脸映衬出一抹苍白,他抚着瑶华的头,目光充满了爱怜,说:
“华儿,你要明白,其他的皇女活着是为了挤上太女的位子,而你,只有保住了太女的位子才能活着……”
瑶华深吸了一口气,虽几乎不能视物,但还是畅通无阻地走进了明辉苑,一路上行礼的人跪倒一大片,侍从们也只是跟到明辉苑的拱形门便住了脚,不再进入。
瑶华迈进正房坐下后,便笑着大声对外面道:“盼兮!攻玉!本殿下回来了,还不赶紧过来让我香一个!”
只听见“啪”的一声,仿佛是水壶摔烂的声音,接着便跑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湖蓝色的轻衫,手臂上的衣袖挽起,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皓腕,一双眼睛充满了惊喜,在看见瑶华后便被浓浓的温柔掩盖。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嗔视而有情;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天然一段风韵,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在父后领着两个少年到瑶华面前时,瑶华脑海里顿时就涌现出这句话,于是将这个少年起名为“盼兮”。
盼兮此刻正凝视着瑶华,一双美目欲语还休,瑶华笑嘻嘻地把脸伸过去,说道:“喏!赶紧香一个!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于是下一秒,瑶华便感觉到自己的嘴被轻轻地啄了一下,又立刻闪开,留下一片茶叶的香气,便知道,来的人必定是盼兮了。
攻玉正站在门口,刚刚听见瑶华的声音,虽然没像煮茶的盼兮那样打翻茶壶,但也是心中一片狂喜地奔了进来,只不过在进门之时收住了脚步,缓缓地入内,看了一眼瑶华和盼兮,就又低下了头。
殿下待盼兮毕竟还是与自己不同的,虽然两人都是通房小侍,但盼兮与殿下已经同房了,自己却想着能够等到年龄到了被放出宫去,一个人生活……
瑶华正等着攻玉过来给自己打招呼,但想起脑海中沉默寡言的影子,只会用眼睛忧伤地注视着自己,便叹了一口气,向门的方向招招手,说道:
“攻玉,快过来,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盼兮也面目柔和地看向门外,攻玉只好迈步走进,在瑶华静静站立,却也不看两人,只低头垂目。
瑶华先从袖中掏出一只淡青色的镯子,只见镯子成色虽好但也不是什么绝品,只是其中淡淡的纹路竟然流转成一个浅色的“兮”字,便瞬间变的不凡。
瑶华执起盼兮的手,将温润的暖玉镯为其戴上,只见凝脂衬着淡青,说不出的好看。
盼兮眉目含笑地收回手,抬头看了眼瑶华,眼中水润含情。
攻玉却依旧静静站着,瑶华摸摸自己的衣袖,突然大叫一声:“哎呀!这可怎么好,我把攻玉的礼物忘记了!”
听见这话,盼兮却先紧张起来,一双眼睛略带焦急地看向攻玉,攻玉却依旧没什么反应,只低着头自嘲一笑,声音略带波动地说:
“殿下不必介怀,攻玉只是个下人而已。”
话音刚落,攻玉便感觉头上被轻轻触碰了一下,转眼便见到瑶华含笑的眼角,似夜空星辰,闪闪发亮。
攻玉摸上自己的头发,从上面缓缓取下一只白玉簪子,温润的色泽,上面雕刻的是一朵正在盛放的琼花。
琼花……攻玉死死守住的心瞬间被狠狠撞击了一下,其他人不知,可瑶华身边的两个通房小侍是知道琼花对于天圣皇太女的意义的。
“好不好看?我亲手雕的!”
湿热的呼吸喷在脖颈旁,攻玉吓的手一抖,差点将簪子摔碎,看了眼献宝完期盼夸奖的瑶华,攻玉偷偷捂上胸口,努力将心中的悸动给压下去。
“殿下雕的自然好看,到午饭时间了,攻玉先去厨房看看。”
说完,不待一刻停留,便闪身退下了。
瑶华摸摸鼻子,问向身边的盼兮:“你有没有觉得攻玉很讨厌我?这么多年了一直对我冷冰冰的。”
盼兮略带担忧地看了门外一眼,自己从小与攻玉一起长大,早就看出攻玉有心结,但是一直不知道心结是什么。如今面对皇太女如此温柔的攻势,就算攻玉再冷淡,怕是也早就融化了,如今不过是过不去心里的那个砍。
“殿下多想了,攻玉要是讨厌你怎么会对你那么好呢?这不,怕你饿了就立刻去了厨房。”
瑶华摸摸下巴,觉得盼兮说的对,自己对自己的个人魅力还是满有信心的,并私以为攻玉是害羞不愿意表现出来。
当下一想,便也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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