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摩捂着破碎的心从废墟里踉跄起身,望着那只垂死的邪灵——那对火红的眼睛里依然有着最深切的仇恨,仿佛要将他生生吞噬。
他依稀记起了以前这个鸟灵之王的模样:她有着一张美丽的女童的脸,和白璎有几分像,却更幼小更邪气。
在寒冷的苍梧之渊旁,她展开漆黑的巨大羽翼包裹住了他……在他怀里,这只鸟灵完全没有邪魔的气息,完全像一个人世的少女。在那个黑夜里,她的羽翼温暖而蓬松,她的笑靥和记忆最深处那张脸恍惚相似。
他得到了她。宛如百年来一次次拥着不同的女子入眠,只为不能抗拒独眠时的寒意
然而在朝阳初起的刹那,他已然将那一夜遗忘。他们的躯体虽然融合,但灵魂却根本没有交汇过。这种相遇,原本就和清晨的露水一样、不会留下任何印记。
然而她却恨他入骨,不惜化身为魔来攫取他的心脏。
“不认得我了么?……苏摩。”邪灵躺在血泊里笑起来了,然而骷髅般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嘶哑地叹息,“可惜……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我就可以获得你的心了……”
“你那般恨我?”苏摩望着那只可怖的怪物,忽然叹了口气:“何苦将自己弄成这样。”
“那又如何?反正……无论什么样子……你都不会放在眼里。”邪灵扑扇着巨大的翅膀,拖着九条被截断的触手,想挣扎着站起来。浓绿色的血从它身体里不断涌出,它嘎嘎地笑着,声音已然嘶哑:“我释放了上古邪灵,把自己附到上面……我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我要把它挖出来看看……”
苏摩眼里忽然有某种悲哀,放开了捂着胸口的手:“那你看吧。”
被邪灵利爪掏出的胸臆内,一颗心安静的躺着,四分五裂。鲛人的心脏是居中的,色做深蓝,左右心室等大,膜瓣上有鳃状的丝。他原本是有心的,但是在她抓碎那颗心的刹那,却惊觉那颗心是冰冷而僵硬的,宛如顽石。
“原来……你的心……早已不跳了。”幽凰勉力抬了抬爪子,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是的。很久以来,我都是用术法驱着气脉在运行。”苏摩淡淡回答,掩回了伤口,“所以,身上的血经常会凝结。”
幽凰大笑起来,那种怪异的笑声响彻地宫,让那笙吓得一哆嗦。
“好,好!既然你无心……那么就用命来抵吧!”
大笑声中,旋风呼啸而起。巨大的翅膀扑扇着,垂死的邪灵用尽了全部力气飞起,扑向苏摩,利爪闪烁着寒光,伸出九条触手想将其撕裂。
“小心!”想不到那只奄奄一息的邪灵还会反击,那笙脱口惊呼,想奔过去帮忙。
肩头却一紧,是西京默不作声的抓住了她,对她默默摇头。
就在这一瞬间、玄室内闪出了纵横的电光!
羽毛如雨而落,浓烈的血腥味弥漫。扑过来的邪灵被固定在半空,看不见的引线在瞬间洞穿了她的翅膀和触手,她奋力挣扎,眼中冒出火光来:“杀我!有种的你来杀我!”
“我不杀你。”苏摩却摇了摇头,淡漠的垂下了手中的辟天长剑。
“孬种!我就知道你不敢!”幽凰极力挣扎,不顾那些锋利的引线一寸寸切割着肌体,只是疯狂地大笑,“杀了我,怎么和我姐姐交代?哈哈……卑贱的鲛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不是我们空桑人千年万年的奴才!”
苏摩微微蹙眉,低声:“你可以闭嘴了。”
然而幽凰却仿佛疯了一样,根本停不下滔滔不绝的谩骂,眼睛因为兴奋而血红:“你的底细谁还不知道?什么傀儡师?分明是西市里出来的贱货,老爷贵妇们玩腻了就送人的娈童!被转卖到青王府之前,还不知道有过多少个主子呢!世袭的奴才!啊呸,还敢觊觎空桑太子妃……”
“喂,你给我闭嘴!”那笙大怒,挣扎着要上去揍她。
西京按下了她的肩膀,却是担忧地望向一旁的傀儡师。
然而出乎意料地、苏摩竟然并未向以往那样对胡言秽语发怒,只是沉默地扣紧手中的丝线,束缚着那只不断扭动的邪灵,表情冰冷而漠然。
“也只有白璎那个小贱人才被你迷昏了头!天生的贱!她老娘放着好好的白王妃不当,跟冰族人跑去了西海;她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居然跟一个鲛人搞上了!丢尽了空桑的脸……”仿佛多年来积压的愤怒和仇恨一时宣泄出来,幽凰不顾身上的剧痛只是破口大骂,没有看到底下苏摩的脸渐渐变了。
“给·我·住·口。”他霍然抬起头,眼神雪亮如刀,一字一句低喝。
看到他脸上色变,幽凰却反而兴奋地大笑起来,扭动着身子,嘲笑:“我不住口,我偏不住口!白璎真是个天生的婊子,就配被鲛人搞——啊,我倒是忘了,那时候你还不是男人,搞不了她。哈哈哈,真他妈的讽刺!那个婊子弄垮了一族人,死了还给空桑人蒙羞——”
滔滔不绝的恶毒辱骂,终结于一道雪亮剑光。
辟天长剑在瞬间雷霆般地洞穿了邪灵的巨喙,将舌头连着一起钉住。
剧痛让幽凰扭动着身体,锋利的引线一寸寸个入肌肤,宛如凌迟。她却桀桀怪笑着,眼里有得意的神情——终于是,激怒他了……那一瞬间,他的心是活着的吧。
“我说过住口,你不听。”傀儡师鬼魅般地掠上了半空,一脚踩着邪灵的背,一手握剑,冷冷,“那么,就给我永远地闭嘴罢!”
剑光掠起,邪灵巨大的头颅连着舌头一起,被斩落在地。
“耳根清静。”苏摩凝视着那只抽搐的邪魔尸体,漠然扔下一句话,飘然落地。
他身上方才爆发出的杀气,让整个玄室都陷入了静默。
许久,西京才出声:“白麟变成了这样,就算你杀了,白璎也不会……”
“谁管她会如何?”苏摩忽地冷笑,截断了西京的话,眼神桀骜,“她有本事,就来杀了我为妹妹报仇罢!”
忽地,他看了看周围,皱眉:“那群盗宝者呢?”
“我说过住口,你不听。”傀儡师鬼魅般地掠上了半空,一脚踩着邪灵的背,一手握剑,冷冷,“那么,就给我永远地闭嘴罢!”
辟天长剑直插邪灵顶心,巨大的头颅连着舌头一起,被斩落在地。
“耳根清静。”苏摩凝视着那只抽搐的邪魔尸体,漠然扔下一句话,飘然落地。
他身上方才爆发出的杀气,让整个玄室都陷入了静默。
连一直旁观的阿诺眼里都有敬畏的表情,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还是没有改变么?即便是继承了先代海皇的记忆,这个傀儡师的天性里的阴枭还是没有消除,在遇到挑衅忍耐到极限后、还是这样可怖地爆发出来!
邪灵的头颅被斩下后在地上滚了一滚,蓦然缩小,变成了一个少女的螓首,容色娇丽如生——竟是在死前,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天啊!”那笙被吓了一跳,望着那颗邪灵的头忽然变成了年纪相仿的少女头颅。
白麟的顶心里贯穿着辟天剑,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苏摩,目光亮得可怕,充斥着怨毒和绝望,竟似要从化为厉鬼去啖食对方。然而毕竟是生魂已散,孤零零的头颅只维持了片刻的神智,嘴唇开阖着,吐出一句话,便再也不动。
“我恨自己……曾委身于一个鲛人。”
那句话过后,玄室内寂静无声。
西京望着地上那颗少女的头颅,想起百年前在帝都也曾见过白璎身边这个小小的女孩——当初白璎被送进帝都册封时,白麟不过六七岁,也和父亲一起进京,粉团也似的娃娃,前呼后拥,娇贵而专横。
如今沧桑倥偬人事全非,那个白族的千金竟是在这座古墓里、以邪灵的形态死去。
那笙望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发呆,许久,才大着胆子上前俯身想阖起她的眼睛。然而白麟的眼睛一直大睁着,竟是怎么也无法阖上。
“她一定很恨你啊……”那笙心有余悸,侧头望了望苏摩,而后者毫无表情。
西京此刻吐出一口气来,走过去拍了拍苏摩的肩,沉声安慰:“白麟变成了这种模样,就算你杀了,白璎她也不会……”
“谁管她会如何?”苏摩忽地冷笑,截断了西京的话,眼神桀骜,“人是我杀的,她有本事,就来杀了我为妹妹报仇罢!”
顿了顿,他看了看周围,皱眉:“那群盗宝者呢?”
那么一说,那笙才留意过来——就在方才他们对付邪灵的时候,那一群人竟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是去了内室。”西京却是沉着,往内看了看,“大约怕我们和他们抢宝罢。”
“可笑。”苏摩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将手里拿着的石匣丢给那笙,“拿回去给真岚……在这里的事情,总算是都做完了。”
那笙一惊,伸出双臂才堪堪接住了那个沉甸甸的石匣,感觉上面冰冷的花纹烙痛了手臂。
刚一入手,她就感觉到那个坚固的匣子里有什么在急切地跳跃,一下一下地敲着石匣的壁,仿佛迫不及待。与此同时她右手一阵炽热,皇天焕发出刺眼的蓝白色光,照彻了整个昏暗的玄室!
“啊……这里头,就是那只臭脚么?”那笙望着不断震动的石匣,喃喃,“你们看,它在用力踹呢……要它放出来么?”
仿佛回应着她的喃喃,匣子里的砰砰声越发强烈了,石匣竟被踹开了一条裂缝。
但是百年前的封印是如此强大,就算感觉到了皇天近在咫尺的呼唤,被封印的右足也无法破匣而出。想来,无色城里那个臭手此刻定然也是同样感觉到了身体的部分复苏,正在急切地想使用这只被割裂的右足吧。
然而那笙忽然放下了揭封印的手,哼了一声:“还是放在匣子里好!封了一百年,这只脚不知有多臭呢——等真岚那家伙自己来取的时候再打开吧。”
“死丫头!还不放我出来!”再也忍不住,石匣里传出了熟悉的语声,猛力踹。
“才不!”一听那声音,那笙快活地笑出声来,抱着匣子跳了一跳,低头对着裂缝说话,“你自己来拿呀——想让我抱你的臭脚,门都没有!”
“哼,哼……鬼丫头,”匣子里的震动停止了,仿佛是放弃了努力,恨恨,“等会我过来了,非踢你屁股不可。”
“真岚。”忽然间,苏摩仰起头望着墓室上方,开口。
“嗯?”仿佛没料到傀儡师会主动打招呼,石匣里面愣了一下,回答。
“炎汐已从鬼神渊带出你的右足,会另行送到——到时候我们约定的事情、也算是有一个了断。”苏摩淡淡说着,手中引线忽地如灵蛇抬起,对准了废墟中的阿诺,口中尤自淡淡发问,“方才青王死之前曾向破坏神祈愿,你听到那句回应了么?”
阿诺望着主人,眼神又是恐惧又是厌恶。然而这句话一出,西京悚然变色:方才那一句“魔渡众生”响彻地宫,的确让人有莫名的压顶而来的恐惧感。
“……没有。”石匣里沉默了一下,“在那笙接到这个匣子前,我被完全封印着,无法感知外面的一切。”
“那声音传出的一瞬间,地宫里充盈着一种可怕的力量——但是在我进入寝陵的时候,那股力量忽然消失了。”十指一弹,戒指上的引线呼啸飞出,织成了一面无形的网,将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笼罩,口中缓缓道,“可怕的是,我看不到那个力量的来源……对方的力量,应在我之上。等会你和白璎来的时候,需小心。”
光网中,那个傀儡拼命挣扎,却逃不出那个罗网。
苏摩十指紧扣,引线根根如蛇般探首,瞬地钻入阿诺四肢关节,将它钉住。偶人张开嘴,发出一声听不见的嘶喊,四肢不停剧烈挣扎,苏摩的手静静控制着引线,将它狂舞的手足扯住,半晌终于定住了它。
然而那笙却被他最后那句话吓了一跳,脱口:“怎么?你要走了么?怎么不等等?真岚他们大概一会儿就会过来了!”
苏摩却是漠然地摇头,垂下了剑:“何必空等。”
石匣子里没有声音,真岚仿似知道他的心意,竟也没有出言挽留。
“我得去帝都伽蓝了。”他低手弹了弹龙神的脑壳,袖中探出头来的头瞬地缩了回去,苏摩轻抚着龙的双角,眼神锋锐:“失了的那枚如意珠,终究得去寻回来——不然只怕难以对付十巫联手,更罔论方才墓里那个声音。”
“……”那笙见得他去意已定,倒是有点依依不舍起来。
说到底,眼前这个鲛人是自己最熟悉的人了——从中州一路风尘仆仆来到云荒,就仿佛是命中注定一样、无论到哪一处都能遇到。
“那……你就拖着这么大一个东西走么?”她指了指地上的傀儡。
在引线重新插入四肢关节的时候,阿诺眼里妖鬼般的亮色就忽然黯淡了,苏摩一扯引线,它的手脚喀喇一声垂下,仿佛又恢复到了傀儡的身份。然而它已然长到和苏摩等大,一个人带着和他等大的傀儡行走云荒,却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然不。”苏摩望着那个重新被收服的傀儡,眼里有厌恶的神色。
如果它不是自己的“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怎能让这个傀儡影子般地跟随自己那么久?更何况如今它竟然长到这么大,有足够力量挣脱自己了!它的心里,也是时时刻刻想着如何反噬,如何将自己的心脏吞噬,以便“倒转”这个“镜像”关系吧?
“西京,借你一物可好?”望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傀儡,苏摩转而问剑圣。
“什么?”西京愕然。
苏摩抬起手,指了指他腰畔的葫芦:“这个。”
“哦,原来如此!”西京恍然大悟,摘下葫芦递过去,用袖子擦了擦,忍不住地笑,“这倒也使得……不过里头还有些酒气,只怕会熏了。”
苏摩却不答话,只管接过来打开盖子望了望,手指冷冷在口子上划了一圈,眸中碧光闪动,霍地将葫芦转向了瘫在地上的傀儡,低叱一声“收”,黯淡的室内只见白光一闪,阿诺已然消失在原地。
苏摩拧紧了葫芦盖,将手指放入齿间咬破,就着血在封口上写下了符咒。
从此后,没有他的召唤,阿诺它再也无法出来了。
“这里的事情已然完毕,再见。”收了阿诺,苏摩再无半分留恋,将葫芦一收,便是转过身去——想了想,忽地转身,指了指地上贯穿着白麟头颅的辟天长剑,对着石匣道:“这把剑留给你。”
“呃?”显然有些意外,真岚反问了一声。
然而苏摩没有再回答,足尖一点,已然向着玄室外掠出,沿着墓道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下西京和那笙在原地望着那把长剑发呆。
龙万年一换形,这是龙牙制成的剑,可辟天下一切邪魔。
当初,纯煌将它送给了星尊帝,而星尊帝持此平定天下,最终灭亡海国。
如今苏摩从坠泪碑下取回了海国故物,却将其留给了空桑最后一任皇太子——这中间的种种复杂情绪,令人一时难以了解。到底何时开始,这个鲛人少主无声地改变了?
“就这样……拿回去给那臭手么?”那笙小心翼翼地握紧剑柄,拿起。
剑尖插入颅骨,白麟对她怒目而视。吓得她一松手。
那笙喃喃道:“他也不怕白璎姐姐看了会难过。”
“他已然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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