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逃不过的!”主动挣脱了引线,那个偶人在空中更自由地翻飞着,周身滴落鲜血,却终于发出了真真切切的声音,大笑,“吞噬了我而诞生,又以我为血鼎去承受反噬,以求自己的修为提升!今日,我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离开你——苏摩,苏摩,你逃不过的!我终将吞噬你。”
在引线全部断裂的一瞬,傀儡师恍如抽去了筋骨一样踉跄着跪倒在龙的脊背上,全身各个关节处迅速涌出鲜血,浸透了黑衣。
“尽管来吧!”浸满血的手按着龙首,苏摩却是抬起了头,对着半空冷笑,“谁怕?”
在他踉跄跪倒的瞬间,西京闪电般地一俯首,将掉落的光剑操在手中,足尖一点、便向着那个飘飞的偶人扑出——必须要趁着这个机会杀了这个东西!在引线断裂的瞬间,互为镜像的双方力量都在瞬间衰竭。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将这个恶的孪生彻底消灭,将来必定会成为云荒的一个可怕祸患!
然而在他扑出的瞬间,阿诺已经顺着风远去,恍如轻不受力的风筝。
唯有长长的丝线还在风中飞舞,晶莹透明,在飞舞中一滴一滴甩出血来,落在西京脸上。
西京踏着虚空掠出,手指如闪电般探出,抓住了引线的末梢,收紧,拉回——然而那些锋锐而坚不可摧的引线在瞬间断裂,脆弱得犹如蛛丝。就那么一迟,那个偶人已经向着北方尽头飘去,刹那消失得只剩下一个黑点。
“龙!一起追啊!”空桑剑圣准备继续追出,头也不回地对着背后龙神低喝。然而巨大的蛟龙一动不动,背着全身是血的傀儡师,只是在半空里注视着那个偶人飘走。
“嘻嘻,除了苏摩,谁都杀不了我。”半空中那个偶人的声音传来,带着欢喜恶毒的笑意,渐渐远去,“等着我……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
“不用追。”声音消散的时候,苏摩挣扎着吐出一句话,阻止了西京,“你…你杀不了它。”
西京一惊停步,惊骇地看到从血池中走出来一般的苏摩。
虽然只是十指上的丝线被斩断,然而仿佛他成了断了引线的傀儡,身体各个关节上出现了细而深的洞,血无法休止地涌了出来,浸没了龙的金鳞,滴滴坠落。
“你……!”西京大吃一惊,顾不上再去追那个傀儡,一个箭步冲到苏摩身旁,俯身查看伤势,“怎么会这样?那东西居然能把你伤成这样?”
“拆骨斩血啊……不过,它定然也好受不了到哪里去。”苏摩微微笑了一下,“只是不想,它居然比我先下了决裂的心。”
傀儡师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苍穹,眼神淡漠而疲倦:“那么多年了……它忍受着我,我也折磨着它。一旦离开对方,彼此都会付出极大代价:我将失去通过‘裂’得来的所有修为,而它在未长成之前若失去我在力量上的支持,也会像断掉脐带的婴儿一样夭折——我们都在内心存了奢望:希望某一日能彻底的吞噬对方的精神和肉体,从而获得完美的、至高无上的新生。”
仰望着苍穹,苏摩忽然轻笑了一声:“然而…那么多年来,我们却是在相互牵扯中不停的往黑暗里坠落——时至今日,终于可以解脱。”
西京看着脸色苍白如死的傀儡师,暗自忧心,脱口问,眼睛却是看向了一旁懒洋洋挥动尾巴的蛟龙:“为什么不趁机除了后患?它现在也很衰弱,是么?”
“无论、无论多衰弱……你也杀不了它。你最多只能封住它一段时间罢了。”苏摩的声音逐渐低下去,眼里的碧色涣散开来,似乎体内的血都已经流尽了,“在这个世上……力量从不可能被凭空创造或是凭空消灭。只能相互转换,或者…或者保持着一种均衡……”
傀儡师的精神力在涣散,龙急急地回过头来,卷起尾巴将他包裹。喷出了湿润的云雾,将鲛人包围起来,可失去了如意珠,龙的力量也减弱了很多,一时间居然无法立刻止住苏摩身上如泉涌出的血。
然而脸色苍白的鲛人嘴里,吐出的却是一切术法都必须遵从的至高无上准则。
“和阿诺对应的……”苏摩微微吐出了一口气,筋疲力尽地阖上了眼睛,“只有我。”
“天啦!这、这是……怎么回事!”抹掉又一滴掉在脸上的血,那笙仰头望着天空,急得变了脸色,跳脚,“谁的血?谁的血?是大叔还是那个苏摩啊?”
然而,不管是谁的,都让她心急如焚。
再也顾不上什么,把晶晶带到一个没有废墟和死人的地方后,她对着小姑娘竖起了食指:“嘘,你先呆在这里一会儿,我上去看看,立刻就下来——你可别乱走啊。”
“嗯。”晶晶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看着那个姐姐从怀里拿出了一卷书摊在地上,急翻。
“在这里!”找到了自己想看的那一页,那笙脱口叫了一声,然后从地上捏起了一撮土,喃喃,“土,为其穴;木,通于天?需一段无本之木……木在哪里?”
苗人少女临时抱佛脚,惶然四顾。
昨夜漫天的烈火焚烧了一切,那些树木早已成了焦炭。
“喏,这个行不行?”晶晶爬在篱笆上,从火没有烧到的地方折了一支娇嫩的藤蔓下来,递过去。上面还星星点点开着红色的六芒星状花朵——这是九嶷郡特有的铃兰,据说在一年一度风从九嶷山掠下时,这些花会一起发出歌唱般的声音。
那笙来不及挑剔,连忙接过,插在那一撮土里,然后一手拿书,一手开始划起了符咒。
八岁的晶晶在一旁看得好奇无比,眼睛晶亮。
“破!”在最后一笔闭合结界的刹那,那笙咬破手指将血滴入,一声低喝——啪的一声轻响,那断折下的藤萝忽然破土而立,径自发芽开花起来。在藤长到三尺高的时候,那笙一手拉过,缠绕在自己的腰间,一圈又一圈。
“起!”又一声低喝,那颗藤如活了一般,按照号令从地面冉冉升起,向着空中生长。
“哎呀!”晶晶仰头看着那颗藤越长越高,不由惊喜地叫出了声,拍手大笑起来,“姐姐,你要上天去了么?带上我呀!”
然而就是这一会儿,藤萝唰唰地又高了几长,带着那笙升往虚空。
那笙第一次运用木系法术,心里也是忐忑的很,紧紧抓着那颗藤,不敢看一下脚下的大地,只是抬头四顾,看着巨龙的影子越来越近,从一点慢慢变成一片。
“醉鬼大叔!你们、你们在上头么?”她鼓起勇气,对着天空大呼,“在干吗啊!我上来找你们了。”
声音未落,头顶的黑影忽然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啊!”那笙吓得惊叫了一声,忽然觉得那颗一直向上长着的藤萝瞬间软了,几乎是瘫痪一般向着地面掉落,她也随着一头栽下去。
“胡闹!”黑影上忽然掠下了一个人,一把揪住了她的衣服,把她从藤萝上拎到了龙背,“第一次用木系的术法,居然就敢培出无本之木?万一不成掉到地上成肉泥怎么办?!”
龙驮着三个人向地面急坠,背上风声呼啸。
那笙惊魂方定,看清抓住自己的是西京,忽然间就哇地哭出来,跺脚:“你还说!你还说!闪闪被那群西荒强盗掳走了,你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还来骂我……!”
西京陡然张口结舌。
“别跺,痛啊。”那笙正发作,却听有个声音不满地喝止。
“痛什么痛……”那笙一边跺着“地面”,一边喃喃,忽然睁大了眼睛,“哎呀!”
这才发现自己是到了蛟龙背上,少女失声惊呼。然后目光一转,又看到了满身是血的傀儡师,再度惊呼:“苏摩!”
只是一瞬,龙已经降落在一片旷野上,舒展开爪牙,轻轻将背上驮着的傀儡师放到地上。
“他、他怎么了?”那笙看得触目惊心,拉紧了西京的衣袖,指着苏摩,有点结巴起来,“死了么?怎么会这样……谁能杀的了他啊!”
“没死。”西京顾不上和这个女孩分解,帮着蛟龙将苏摩放到了地上,止血。
也许是觉得落地后行动不便,蛟龙将庞大的身躯在地上一卷,忽然间就缩小成了三尺长。然后灵活地转过头来,吐出真气,催合着苏摩身上的伤口。
“咦?”看到那样庞然大物瞬间就变得如此玲珑娇小,那笙脱口吃惊,只觉得好玩。
龙可大可小,或潜于渊,或战于野,千变万化无所不能。
“龙神……龙神啊!”还不等她抓住那条小龙的尾巴,耳边却忽然听到了低哑的哭泣,一片片传来,分外诡异。
一惊回首,烧杀一片的旷野里,却什么都没有。
“海皇终于带回了我们的龙神!”那些叹息却充满了大地,“海国复生啊!”
一支雪白的藤蔓忽然从土里伸出,然后展开,变成了修长的四肢。蓝发从土里冒了出来,一张张绝美而惨白的脸浮凸出来,带着狂喜的表情、看着从天而降的蛟龙,膜拜。
然而那笙却被这些奇怪东西身上的死亡腐烂的气息,逼得倒退了一步。
那是……那是什么东西?鲛人?
一惊回首,烧杀一片的旷野里,却什么都没有。
“海皇终于带回了我们的龙神!”那些狂热的呼喊却充满了大地,“海国复生!”
一支雪白的藤蔓忽然从土里伸出,然后展开,变成了修长的四肢。蓝发从土里冒了出来,一张张绝美而惨白的脸浮凸出来,带着狂喜的表情、看着从天而降的蛟龙,膜拜。
然而那笙却被这些奇怪东西身上的死亡腐烂的气息,逼得倒退了一步。
那是……那是什么东西?鲛人?
“我们的神啊,终于归来了!”带头的鲛人叹息了一声,深深地将额头从革囊中探出,印在地面上,仿佛自惭形秽,丝毫不敢抬头看巨龙,“我们的眼睛就算化成了土,能看到这一刻,也是瞑目了——神啊,请将那些万恶的冰夷和空桑人灭族吧!让海国复生,让鲛人成为六合间至高无上的霸主!”
三尺长的小龙静静凝视着那些惨白的面孔,眼神无限悲悯。
它的子民,本该是天地间最美的生物:生于蓝天碧海之间,只为爱而长大,有着千年的生命——如今,却变成了面前这些游走的腐尸,满怀恶毒和仇恨。
“安息吧……”龙注视着自己的子民,忽然吐出了低低的吟哦,尾巴轻轻一摆,凭空便起了剧烈的风暴!
仿佛有闪电交剪而过,那些匍匐在地的女萝甚至来不及抬头,就在瞬间被化为齑粉。
殉葬用的革囊全部碎裂,黄泉之水瞬间流空。那些惨白的鲛人躯体裸露在空气中,仿佛死去已久的藤萝——然而,那笙诧异地看到无数白色的雾从那些革囊中冉冉升起,幻化出一个个美妙的人首鱼尾剪影,最后汇聚成了一片孤云,升上天空。
“海的女儿们啊,不要被仇恨腐蚀,回到天上去吧。”龙的眼睛深沉悲悯,声音似乎是从六合中同时响起,“化成云和雨,回到碧落海去。回到故国去等着。”
随着龙的声音,那一片云在九嶷清晨的微风中轻盈地升上了天空,飘然离去。
——那是这些被杀殉葬的鲛人,毕生从未有过的自由和幸福。
那笙本来想去抓那条三尺长小龙的尾巴,看到这样强大的力量、张口结舌,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西京却是顾不上其他,在一旁查看着苏摩的伤势,此刻急促开口:“龙,快想办法——这不是肉体的伤而是灵体断裂产生的!我止不住血!”
龙神刚刚送走了那一批女萝,回头看着血泊中一动不动的傀儡师,眼神凝聚起来。然而这个活了几万年的神袛依旧是一副慢吞吞的样子,有着大智者一样不紧不慢的语调:“不用担心……鲛人的身体太脆弱。他,也该换一副躯体了。”
“什么?”西京和那笙同时脱口诧异。
“海皇复生!”
仿佛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苏摩的身体直飞起来,卷入了龙神搅起的漫天风云中。龙盘起身子,围绕着海皇上下飞翔,无数金光和祥云围绕着他,令地下所有人不敢直视。
“这是、这是什么……”那笙用手挡着眼睛,结结巴巴。
“海皇复生!”然而,另外一个由远及近的狂喜的喊声答复了她,“龙神……龙神腾出苍梧之渊了啊!海皇复生,海国复生!”
西京和那笙诧然回头,看到匆匆赶来的却是宁凉和另外两名鲛人战士。
复国军的战士陆上奔跑的速度及不上西京一行,此刻才来到,然而一眼望见半空里的光和电、便立刻跪倒在地,对着天空伸出双手,带着狂喜的表情,然后疯狂而虔诚地开始叩首,直到鲜血从他们白皙光洁的额头渗出。
“他们、他们怎么疯了一样……”看到那样狂热的神色,那笙隐约觉得害怕,往西京背后退了一步。
“别怕,没事。”西京安慰地拍拍她的肩——
这个孩子、还不能了解这些受尽了苦难的鲛人此刻的心情啊。
天上忽然起了轰然的巨响。金光碎裂了,以一种汹涌澎湃的力量四射开来,宛如红日般耀眼,让地上那些虔诚的鲛人都不敢仰视。
轰然盛放的金光中,浮凸出一个人的影象。
高冠博带,广袖长襟,一头蓝发在风中飞扬,右手提着一把长剑,左手平举,托起一颗光芒四射的宝珠——只是一瞬的凝聚,这个幻象又轰然碎裂了,随着四散的金光一起化为千百片,消失无踪。
“海皇。”空中传来低沉的呼声,那是龙的低吟响彻了这一片天空,“复生。”
伴随着龙神的声音,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落入旁边的青水里。
然而那样惊人的速度、在落到水面的刹那却忽然静止了。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人轻轻地躺在青水上,衣襟和长发水波荡漾,就仿佛是一个沉睡的婴儿被安然地放回了摇篮。
“苏、苏摩?!”那笙跟着那几个鲛人战士奔到水边,探头一看便惊呼起来。
还是一样的容貌,但是躯体却在刹那间完全变了——片刻前还支离破碎血流不止的苍白身体,奇迹般地全部愈合,变得如同玉石般的光洁坚硬,没有一丝伤痕。
“海皇!”宁凉带着鲛人战士跪倒在岸边,看着水面上浮起的苏摩,恭谨地呼唤。
深碧色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先是看着天空,然后再看到了岸上的一行人,眸子里有某种变化——仿佛茫然、又仿佛释然。
“咦!”在他睁开双眼的刹那,那笙却忍不住脱口惊呼了一声。
不对!这、这眼神不对!——这不是苏摩的眼神。
那甚至已经不再是盲人的眼睛!里面有种种困惑、悲伤、坚强和光彩,完全不像是以往那个阴枭的傀儡师所能具有。甚至,也不像任何同一个人所能具有。
“他不再是‘傀儡师苏摩’了。”西京叹了口气,将那笙拉开,“复生的,是‘海皇苏摩’。”
那笙诧然回头看着他,想知道答案。西京只是缓缓摇头,不再回答。
在方才的刹那、龙神召唤出了历代海皇所具有的那种力量,注入苏摩体内,并赋予了他全新的身体,取代了原本伤痕累累、濒临崩溃的躯体。
然而,同时也将历代海皇所有的记忆、一并注入。
现在的苏摩,已然不是过去的那个傀儡师。
在那一瞬间,空桑剑圣隐约有一种释然,却也有一种失落。
释然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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