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够了!”京极御人突生的火气傻住了措手不及的冰川清零。“别说得好像你真没看过,以后也别拿这种事开玩笑,早点睡!”
他愤怒回身,步伐力持从容优雅却更显得僵硬凌乱。
“啧,坏脾气的家伙。”冰川清零嘟嚷的小脸无故泛红,一跃起身。
半入房间之际她忽感受到背后一股强大的压力直直迫来,瞪着雕工精细的门框犹疑好半晌,她屈服了,怯怯扭头,果然瞧见拱门边那名相貌俊雅、雍容的气质总是不经意流泄自负神采的高傲少年也回首凝睇自己。
各据一方的眸光在幽暗的空中相会,彷徨地胶着长长久久,一辈子仿佛就这么过去了。
离去的脚步毅然转向,冰川清零吓了一跳,急逃入房内,紧压着房扉不放。
“晚、晚安!”隔过一扇此后将相距千里的门,她惊魂未定地吼着。
“明天别赖床,晚安。”清冷明快的嘲讽渐渐远扬。
“京极晚安……小总管晚安……御人晚安……再见,再见。”
怅然的呢语被飕飕夜风冲散……
晨雾将散未散,曙光初放,恰是心情灰灰的离别时刻。
冰川清零一口气将京极老奶奶特地端来给她的早餐全塞进嘴里,手忙脚乱换好衣服,一推开门即倒抽一口急猛的气,眼睛瞪直,看到心事重重的冰川菊幽幽款立在水池前,一副我见犹怜模样。
在重重白雾缭绕下,飘逸出尘的她活脱脱是武侠小说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古墓派玉女掌门人,美得不像真的。但美则美矣,大清早以这种方式撞见,心脏无力的人最好随时准备上救护车。
冰川清零拍拍惊魂未定的心跳,惊异地发现,异母姊姊犹穿着昨天晚宴上那袭为她赢得满堂彩的桃红华丽和服。
“菊,你吃错药啦?这里是我的地方,你们宁死不沾的禁地耶!”菊也一夜无眠吗?怎么啦?“你就算失眠也应该去京极家啊,小总管绝顶聪明,一定有办法帮你入眠的。”
冰川菊对她暧昧的弦外之音充耳不闻,脱俗的面容更哀愁了。“我……我真的很喜欢京极大哥。”
冰川清零受不了地向灰蒙蒙的天空丢了记白眼,当下决定,她的异母姊姊不但吃错药,可能还打错针。太反常了嘛。
“你……你怎么不说话?”忐忑不安的冰川菊轻掩心口,屏息以待。
“莫急莫急……我还在整理和你京极大哥激斗多年的经验法则嘛。我是劝你啦,最好直接向他本人表白,别把歪主意打到我头上,因为我只会弄巧成拙。没办法,我一看到那家伙的脸不是想吐就是想扁,绝对没法子帮你转达。”匆匆瞥了下时钟,冰川清零急着支开不请自来的人,慌声催促:“快六点了,这时间你的京极大哥应该在他家闲人莫入的鬼武道馆和他的宝贝爱刀卿卿我我。我给你一些珍贵的资料,你拿笔记下来,快。”姊妹一场,当是临别赠礼了。“没时间了,我要开始说了哦,你最好等他把那套什么鬼流鬼刀法练完,打坐个二十分钟,让他先把身上的杀气戾气杂气什么乱七八糟的废气,统统沉淀下来,再进去告白。这样一来,凭你无人匹敌的惊世美貌,搭配扣人心弦的侬侬软语,成功的机率绝对百分之百,你才不会被他的护体锐气重创。这样,了解吗?”
菊心高气傲,八百年不跟自己说上一句话,偏拣在这节骨眼上莫名其妙跑来啰嗦一堆?喜欢就喜欢嘛,反正她和京极小总管郎才女貌,昨天大家也公认他们是千载难逢的金童玉女配,真的很适合嘛……两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啊、都惯用鼻孔看人啊,凑成一对刚刚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也可避免伤及无辜啊。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接近他……”冰川菊语带试探,拨了拨禅味十足的细流。
她刚刚在对牛弹琴吗?冰川清零从内室冲到小起居室,逐一清点行囊边沉吟:
“坦白说,京极御人这家伙的风度其实在合理范围内啦,只要你别先动手惹他,他顶多是以毒嘴损损你,不太会还击。耶,算一算,十一年来,我和那家伙的干架次数怎么可能一只手掌也数不完?”又惋惜又震惊地深深一叹。
“冰川清零!”郁色一扫,小脸怒红的冰川菊忿忿不平。“你怎么可以诽谤优秀的京极大哥?他待人和善有礼,人品是宗族间公推的绝佳表率,他不会打人,更不可能打女人,你别因为他奉父亲之命管束你就怀恨在心,胡说八道!”
“菊,你确定我们谈的是同一个人吗?”冰川清零轻蔑撇嘴,哼哼一笑。
“你不要太过分了!”
“好啦好啦,跟你开开小玩笑嘛,干嘛那么认真。你们这里的人都好一板一眼哦,严重缺乏幽默感,啧,不玩了。”冰川清零要笑不笑地垂下眼睫,甜美的笑颜嫣然动人,语气刻意淡漠疏离:“菊,我要走了。”
菊好像不打算离开,逼于无奈,她只好……当面道别。
怒火焚身的冰川菊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转身瞪她,这才脸色惨白地瞄见堆在门廊上的两袋小行李。
“胡、胡说!父亲不会答应的!”她激亢的声音蓦然抽得好尖。
“所以呀,我只告诉你。”冰川清零咯咯轻笑着,回眸揪她一眼。她若需要谁来助她一把,菊必是不二人选了。
“为什么?你的家人都在这里啊!”冰川菊骄矜的面容因紧张而柔和不少。
“你不是常常警告我那是你的家人,不是我的?”冰川清零无所谓地耸肩自嘲。
“因为我常常害你帮我顶罪,所以你要离开?”冰川菊冲过去蛮不讲理地打掉她准备收进背袋里的小熊布偶。“我……我不跟你抢京极大哥,我不会再让你背黑锅,你不要走!”
冰川清零奇怪她异常的反应。菊应该很高兴除去眼中钉才对,为何脸色这么白?白得仿佛她很不希望自己离开一样……
“菊,你是不是生病了?京极御人本来就不是我的啊,你是不是搞错了?至于背不背黑锅,如果不是我自愿,谁都不能勉强我,你大可不必想太多。”担心地推高她的刘海,冰川清零以额头轻触对方一夜失眠的冰凉额间。“你好像有点发烧,进来躺一下,我请京极管家叫医生……”
“不要!”冰川菊急拉住正在帮她抖开被子的手,泪水一古脑滑落,她反常的模样吓傻了冰川清零。
“很不舒服吗?你忍着点……”正在拨号的话筒被冰川菊蛮横挥掉。
“如……如果我叫你不要走,你就留下来,好不好?”从小到大只有清零会听她说话,只有她了解她的苦闷,只有她的关心是出自真心。她真的当清零是妹妹呀,她只是不晓得如何让清零明了这些。
冰川清零愣愣地跪坐在惊慌失措的同龄姊姊身畔,被她搞糊涂了。菊不是从她七岁来日本就巴不得她快点滚出冰川家吗?
“如果你肯留下来,我把你的东西全部还给你,把我的钢琴和你分享,把我的舞蹈室、我的跑车借你用,假日时还可以开我的游艇带你到处玩!只要你肯留下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说到后来,冰川菊心慌地哭出声:“我只要你留下来,清零,你不要走。”
舍不得她离开,难道……菊和自己一样寂寞?
冰川清零动容地试着伸手拥抱她,忘了肢体语言对家规严谨的冰川成员而言很陌生,所以她一碰着冰川菊,她反射动作地立刻跳起来往门边退缩。
“不瞒你说,我已经订好机票,连住的地方都打理好了。”她只带走亡母留给她的基金和几件寻常衣物,其余全部物归原主。
“你不怕我告诉父亲?”她无动于衷的笃定态度让冰川菊气结。她一定能像十七岁那年一样锁住清零,一定可以……
“很怕,所以我得赶在他发现前消失。”冰川清零拿出护照对冰川菊惨无血色的苍颜扬了扬,提起脚边的行李。
“今天的班机?”冰川菊没想到这个,慌了神。“你……你忘恩负义,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她一定要阻止她,一定要想想办法……谁呀,谁来阻止清零?
“菊,你在气什么啊……”冰川清零坐在门廊边缘,套上心爱的墨绿长靴,仰头用力呼吸着最后一口冰川家高贵的早春空气,年轻的脸庞绽放耀眼的光彩。
后面一串杂乱踉跄的碎步匆促跑离。
冰川清零皱眉回头,果然,冰川菊已经不在房间。菊的心思复杂难解,从小就这样,不管,该走了,月见大哥在外面等着接应她呢。
戴上母亲为她编织的帅气毛线帽,冰川清零弓身一跃,轻盈的纤躯落入她假想的樱花阵雨中,假想自己被扑了一身红,然后恶心地挥开满头满肩的片片落花。
毅然旋身,她坚不回首,挥别始终格格不入的尊贵血脉,踏上想望已久的归乡路,沿途洒落一串串既解脱又茫然的轻笑。
唉,不晓得这一去是不是永别,也不晓得她想不想后会有期,总之呢!
最后一次三两下攀上囚禁她多载的高墙,背向古宅的纤躯顿了下,螓首果决一甩,纵身往墙那头一跃而下。
别了。冰库里面的冰人们,别了别了……
※ ※ ※
“京极伯伯、京极伯伯……”冰川菊慌乱无措地拍打门板。
坐在厅堂中央打坐的男人,沉静地微掀眼睑,将褪下半边的剑道上衣拉拢,从容起身。
没想到应门的会是京极御人,冰川菊脸色僵白,抖颤的双腿迭步后退。
“家父昨晚陪老爷出去,尚未回来。菊小姐有事吗?”京极御人假装没看见她惊惶的举措与一身不合宜的服装,礼貌地偏身等她入内。
“京极伯伯不在?”冰川菊方寸全乱,直到京极御人平静无波的深瞳有意无意向下瞥,她才发现自己失态地揪着他的上衣,忙放开退了好几步。
“菊小姐有事不妨直说,家父下午到家我会代为转告。”京极御人态度疏淡有礼,领头先走入厅堂。
“那时就太迟了!等伯伯回来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冰川菊孩子气地掩面抽泣了起来。
“如果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什么事情来不及?”
“对……对不起……”冰川菊被他冰冷的语气震慑,缓缓放下衣袖,低垂蒙眬泪眼,没勇气抬头承受他必然严峻寒冽的神色。
“有事请说,我好趁早联络父亲。”
“等伯伯回来,清零已经离开了,有什么用……”冰川菊凄恻地低声哽咽。
京极御人以为他听错了。“清零小姐住白院,菊小姐可以在那里找到她。”
“你是笨蛋!听不懂我的话吗?她要离开冰川家,搭飞机走掉,永远不回来了!”终于受不住的冰川菊冲着他歇斯底里大吼大叫。
京极御人无法思考,没等她吼完,他一转身朝冰川清零住的院落飞奔而去。
他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一直以为他是讨厌冰川清零的……如果她真就这么走了呢?
京极御人厌恶地加紧脚步,揪痛他的感觉那么陌生、太痛,他浪费不起时间深想,因为那已接近毁灭。
她走了,不正切合所有人的心意?他不是常常这么希望着?
京极御人加快脚步,拚了命不肯相信地冲,一口气直冲到那间房扉大开的房间。他愣住了,然后也知道冰川菊并未说谎,因为他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了。
总是烦他、惹他火大,他厌恶至极的人,走了……
她竟敢──不告而别!
跟在后面急喘喘跑来,冰川菊一看到空荡荡的院落,她泪水流得更急。
“别哭哭啼啼!她有没有说去哪里?”
“你……你不是最讨厌清零?”京极御人疯狂的眼神,看傻了冰川菊。
“你只要回答我,她有没有说去哪里?”京极御人再也无法冷静,他暴跳如雷地吼住冰川菊滚滚不休的热泪。
“我……我不知道,刚刚她还在这里,只说搭今天的班机离开。”冰川菊被他狰狞的面容吓得踉跄后退。
京极大哥怎么回事……他和京极伯伯明明是家里最看不惯清零的两个人。
刚刚?京极御人不再拖迟时间,长脚一蹬,跳下长廊,冲回房里拿车子钥匙,飞车赶到机场。
遍寻不着那个甜得恼人的俏影后,他利用冰川家的特权要到了每家航空公司一个星期内国内外航班的所有旅客名单。
不管是冰川清零或杜清零,都不在其间。
他焦躁地买了菸,在出境大厅耐心等候,期望能逮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可惜期望落空了。目送末班飞机轰隆隆离境,他阴沉着脸扔下菸,恨恨踩熄。
驱车回到冰川古宅,已是凌晨时分,灯火通明的大院让他明白他必须面对的交代。直接走向冰川家庄严肃穆的正厅,心情极端恶劣的京极御人想绕道而行,等在正厅门廊的京极一郎开口叫住他。
“老爷在里面等你。”长子毫不掩饰的情绪,让京极一郎多留意了一眼。
“找到她了吗?”正对大门的冰川正纯问着跪坐在长廊的京极御人。
“清零小姐并非从关东的机场离境……”关西机场!她在关西吗?
京极御人摸出手机,在老总管与冰川老爷微诧的目光中撑起身准备逮人,京极老奶奶恰好满面忧心地捧着电话,小步踱进来。
“老爷子,清零丫头来电话啦。”老奶奶叹息地瞧见长孙正在拨电话的手一震,手机跟着滑落榻榻米。“那孩子想亲口向你道别,难得她有这份心,你可别对她太绝啊。断了她的后路,你也不好受……”
“老爷,请让我说服清零小姐,请让我……”跟她说话。京极御人喉头梗塞,竭尽所能地抑制抢话筒的冲动。
一脸深思的冰川正纯偏了偏头,让老奶奶把电话交给神情狂乱的大男孩,沉声吩咐道:“她若不想回来……”深看了眼频拭泪水的老奶妈。“别勉强她,让她在那里逍遥个几年吧。”
“你在哪里?”京极御人一抓到话机就急声诘问。
英子夫人与台湾方面早断绝往来,她母亲去世后,她孤单一个人能去哪里?
“京极御人?”电话这头的冰川清零愣了下,满心期待父亲的声音,她完全没料到这个。“为什么是你?我不想跟你说话,把话筒拿给爸爸,快点!别浪费我的时间。”
“别胡闹!你能去哪里?”京极御人隐隐约约听到班机起降的广播声。大阪腔,果然在关西……
“我能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任何看不到你们这些人势利嘴脸的地方!”冰川清零被他语气中不经意流露的轻蔑激恼。
“你该待在这里!”京极御人拿着无线话机走到院子里,渴盼的嗓门情不自禁哑了:“回来,好吗?”
冰川清零目瞪口呆地瞪着手机,京极御人一向高高在上……不,这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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