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个大嘴助理呢?”易江南问。
“他一个动作可以用二百格胶片,等他换好衣服我们可以宵夜了。”
这两个实在都算不上厚道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恒定律结果等于郑理和易江南之间拥有如此长久友谊不是无缘无故的。
第三章
走到前面的露天温泉区,面积之海,让易江南还是吓了一跳。巨大的山体被掏出一个大洞,山洞内做溶洞的模样,而溶洞外面,是一个上千平方米的露天温泉。而溶洞内和露天温泉,则全部在烈日下被冷雾笼罩。冰冷的雾状水珠从隐藏在池边的喷嘴里涌出,云遮雾罩之下,整个温泉区就象武侠小说里理想的群殴案发现场。
女人总是比较容易被一些貌似迷离的不知所谓轻易征服,真不明白,这么简单的技术要领怎么还会让众多男人死不瞑目。易江南做为一个除了有一点懒,但IQ与EQ都正常的女人,大呼小叫毫无仪态地冲进冷雾里去的行为也就比较值得原谅了。
哇!好冷!冷雾里的温度不知道有没有十度。易江南的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着往水下一浸,暖洋洋的温泉水立刻从全部肌肤的毛孔里沁进心底,
跑在热腾腾的温泉水中,惬意地背靠池边,呼吸的是冰冷的空气那种滋味,美得冒泡。
郑理在易江南旁边躺了下来,长长的腿架在水里的石头上,将毛巾塞在脑袋下面,整个身体象漂在水上,很舒服的样子。易江南赶紧学着郑理的样子,把自己也漂在了水里,还别说,真的比刚才更舒服,仰着头,只要一睁眼甚至可以看到头顶上热空气的滚动,感受着凉爽的冷雾在脸上扑动……
“易江南,你就不能有一次稍微有点儿创意,干嘛每次我干嘛你就跟着干嘛?!”郑理用鼻子说。
“人类学家说,先学习,后开发智力……”易江南知道郑理最怕她引经据典。
“难怪你的智力从四岁开始就没开发出来。”
“是呀,从四岁算起一个月一盒脑白金,你得赔给我。”易江南忿忿。
那一年,易江南四岁,老易还没有调回来,老娘那时候还不是护士长,三班倒,逢双日上白班,这让易江南还没上学就已经掌握了奇偶定律,奇,等于晚上没人陪自己睡,偶,等于白天没人陪自己玩。但是数学智力的过早开发,对于易江南日后的数学成绩并没有显示出怎样正面的影响力,仿佛扔进了沙堆里的石头,连涟旖也欠奉,当然这是后话了。不过,这一独立事件在冥冥中,只导致了一个后果的唯一性——让郑理以一种合情合理的方式走入易江南乏善可陈的童年生活。
易江南的童年是孤独的——在郑理出现以前。很多年后,易江南是这样总结自己的生命阶段的:郑理出现以前,郑理出现以后。感觉上有点象一些计划生育政策出台前出生的人们喜欢说:解放前,解放后一样。
那天又是双日,易江南半倚在窗前,眯着眼看窗台上两只蚂蚁打架。
“哐哐!”有人敲了敲玻璃,易江南懒赖地抬起眼,看到一个年纪仿佛的小男孩站在窗外。易江南盯住他的眼睛有点儿恍惚,因为,在那双眼睛里,易江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神情冷漠的女孩子——易江南自己。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这么大,这么干净!
男孩子指了指关着的窗户做了个口型,易江南没看懂,很茫然地只管看着那个眼睛里的那个自己,突然产生了强烈的自卑。对,就是自卑,多年以后,看到这个词的时候,易江南为自己当时突如其来的脸红进行了如释重负的注释。易江南有点狼狈地跳下窗台。过了一会儿,估计那个男孩子走了,易江南才又慢慢爬上窗台,探台一看,果然外面没人了。心里忽然很难过起来。但是,门却“吱”地一声被推开了,伸进来一个大大的脑袋,清澈的眼睛,闪亮登场的正是郑某。只见他食指一勾,说了一句话,易江南当时就崩溃了。
易江南记得家里那个门是锁好了的,因为老娘出门前告诉她是锁好了的,因为老娘告诉她门是锁好了的所以易江南从来没想过要去尝试开一下,看门是不是真的锁好了。没想到,原来老娘怕易江南一个人在家发生意外的时候别人进不来,所以在老娘不在家的时候,那个门从来就没上过锁!
郑理这一推,推开了易江南人生里老娘的第一个谎言,世界却从此呈现前所未有的妖娆:上树掏鸟蛋、粘知了、偷附近农民的玉米、往粪坑里扔响炮,而且她也知道了当泥太硬,附近又没有水源的时候,尿是最好的和泥工具、一串红的花梗是包装最环保的支装蜂蜜、后坡捡的铁钉可以卖掉换香香辣辣的大头菜吃……当然,所有的精彩都在老妈回家前结束,因为易江南不想那扇被郑理推开的门再关上,所以只能在老娘面前把自己虚掩起来。于是,易江南的奇偶定律变成了:奇,等于晚上不能出去玩儿,偶,等于白天不能出去玩。易江南的心底第一次开始渴望自由。直到后来有一天,郑理点着她的鼻子告诉她:“你应该这么想,奇,等于白天玩儿,偶,等于晚上玩儿。这样一想,你就会觉得你什么时候都可以玩儿了。”易江南很佩服郑理的理论,所以,更加跟屁虫一样跟着郑理。郑理对于易江南吊住自已倒也不是太抗拒,做为一个有良知的好孩子,郑理觉得自己有责任罩住这么听自己话的易江南。到后来,连同在一个医院家属大院的大人们也习惯了易江南跟住郑理同进同出,从小学,到中学,到高中一直同校同班,一直到两人各自考上了大学、郑理家搬出家属大院,这一两小无猜的温馨局面才算寿终正寝。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吗?”想起往事,易江南突然问郑理。
“不记得了。”闭着眼睛养神的郑理忍住笑说。
易江南忿忿不平地“提醒”:“你不记得?我记得!你说:‘嗨,我们还差了一个机器狗(《变形金刚里隶属反派“霸天虎”的小喽罗》,你来吧。’这该死的狗我一当就是三年呐!”
郑理的嘴弧出一个漂亮的线条,“你也没吃亏呀,每次玩儿两边都没人要你的时候哪次不是我最后要了你?”
“还好说,每次要我的时候都要跟对家提一堆条件,哪次要了我你吃了亏的?你打小就是一个奸商!”易江南可不是傻子。被郑理搅得声名鹊立的童年怎么看都象一部血泪史:
片段一:
“南南,你刚才是不是把香口胶吞肚子里了?”
“嗯。”
“完了完了,你完了,香口胶吞肚子里会把肠子粘到一块儿,然后你吃下去的东西拉不出来,肚子会越胀越大,里面全是屎,你不是撑死就得臭死。”
结果,当晚易江南趴在老易的书桌上涕泪交流地写了一晚上的遗书。
片段二:
“南南,想不想玩汽球?”
“想!”
“我告诉你哦,我看到易叔叔藏了几个汽球在床头的柜子里面。”
“真的?老易干嘛不告诉我?”
“怕你太小,拿着汽球出门会给人抢吧。”
“那怎么办?你会保护我吗?”小小红心四射。
“拿油性笔在汽球上写上易江南三个字就不怕别人抢啦。比我在旁边保护你还安全。”
“对哦!”
从此大院里多了一个易江南举着几个写着“易江南”三个字的充气避孕套在大院里到处晃的传奇笑话,当时老易羞愧得差点儿得了自闭症。
片段三:
“南南,你知道你现在正在吃的草莓是怎么种出来的吗?”
“不知道。”
“是拿大粪沤出来的。”
易江南狂吐,整筐草莓被郑理消灭一半,送喜欢的女孩子一半。
片段四:
“南南,知不知道女孩子一辈子最多只能哭十二次?”
“为什么?”
“超过这个数这一辈子都会很倒霉。”
“倒霉成怎么样?”
“比如说游泳会染上脚气、拉肚子找不到手纸、嫁个老公是麻皮……”
望了望郑理皮光肉滑的小脸,评估他变麻皮的可能性以后,易江南当下决定以后无论如何都不哭了。
然后,郑理悠悠地说:“啊,对了,你借我的那本《格林童话》上课的时候被林老师没收了。”然后使劲盯住易江南的眼睛:“十二次,只可以十二次啊。”言毕惋惜地摇着头扬长而去,剩下易江南在原地掐大腿。
……
“这个叫快乐利益的最优化。”郑理歪扯的劲头儿还挺大。
“是哟,你的快乐永远是最大化的那个。想想读书那会儿我就没少帮其他女生递过纸条给你。可是就没见你帮其他男生传过纸条给我……”对比起郑理斑斓炫丽得来豪华的学生生涯,易江南平淡无奇的青春期很难说服自己心平气和。
“HI,郑理,你们动作可真快呀!我换好衣服就不见你们了。”方伟航突然从雾蔼里伸出头来。脑子里不期然地钻出河马的脸部特定,易江南忍不住卟一声笑了出来。
“江南,你笑什么?”方伟航好象很熟络的样子,易江南浅浅地笑笑,算是回答。
方伟航很自觉地在旁边坐下,兴致勃勃地问:“江南,你平时喜欢看电影吗?你有没有看过挪威的Bobbie Peers导演的那部九分钟短片《Sniffer》?”
易江南吃惊地看着方伟航,仔细从他的语调和神情上分辨是否有开玩笑的痕迹,但是对于易江南的表现方伟航好象没看见,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看见,只管滔滔不绝:“怎么可以不看呢?做为当今中国社会精英的中坚份子,做为一个有良知的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怎么能够不看这样的东西呢?”尾音重重地落在“东西”两个字上,在水蒸汽里嗡嗡地撞了一些回音,好象打算给易江南留下一些自省与惶惑的空间,易江南瞪了一眼在一边一脸笑意的郑理,她突然有些恨他了。方伟航却并没打算就这样放过易江南,很是宽宏地说:“没关系,没看过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剧情,在一个奇妙的世界里,人人都有飞翔能力,人们靠“引力靴”把自己固定在地上的某一地点。突然有一天,人们的头顶没了 阳光,没有了开阔的天空可以自由飞翔,人们不可能再会有自由翱翔的希望……在这种丧失生活希望的情况下,有个勇敢的男子站了出来,他决心向社会现实发出抗争。他放弃自己的工作,解下身上的所有束缚,令 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腾飞……”易江南带着水花“哗”地一声站了起来,吓了方传航一跳。
“我刚刚看到那边有个玫瑰池,我去试试那个去。”说着易江南就往那边走过去。
“易江南,还没有吃饭,不要泡太久!”郑理懒懒地叮嘱了一句见怪不怪的样子。
第四章
泡在花池里,易江南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这种冷暖交集的感觉让身体的代谢好象都缓慢了下来,易江南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睡着了。
又做这个梦了,眼前是一颗大白兔奶糖,空气里有个声音,很魅惑地说:“来呀,跟我来呀,跟我来你就可以吃糖糖了。”但是那个声音让易江南如此不安,以致于立刻就醒了过来,只听旁边一阵嘈杂,很紧张的脚步声向着这边传过来。出什么事了?不知道为什么,易江南的第一个反应就觉得应该是那座被挖空了肚腹的山垮掉了!
出于对自身安全地焦虑,易江南站了起来向出事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男人捧着一个雪白的一个身体一路狂奔而来,后面还跟了一群人。只一眼,易江南就判断出那个熟悉不过的男人身影是郑理,于是异常机敏地跳了起来冲上去:“怎么回事?”
“她晕倒了!”郑理的声线有些不稳。
“有没有呛到水?”易江南这次看清楚了,是一个女人。一件头的泳衣显得她的身体线条浑然、流畅。问完之后象是避开了一些什么,易江南下意识地扭过脸盯住那只晶莹的手腕,动作熟练地抄起来,摸住了脉博。
“你是谁呀?”旁边有个更焦急的声音问。
“我是医生!”易江南看了一眼手上的防水表皱着眉头说。
有吁气的声音。
“口腔科的。”郑理抵死地补充了一句。
“卟嗵!”有重物落水。
在医疗室里,美女被弄醒了,拔开脸上卷曲的长发,易江南不由还是呆了一呆。精致小巧的巴掌脸上,让人没办法移开眼神的是那一对小鹿一样的眼睛,哪怕一动不动、哪怕在睡梦中、哪怕动一下眼睫毛,都具有使人“不得不靠近”的无限力量。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美色可以令到女人也尖叫。
“你叫什么名字?”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和蔼地问。
“周青青。”
“你是不是有没有吃饭就下水了?!”
小仙女无力地点头。
“在温泉里泡了多久?”
“不知道,大概三十分钟左右吧,后来觉得有点儿喘不上气,想上来,谁知道就晕倒了。”美丽的脸上浮起一片的红韵难以言状地让人心疼。
易江南瞥了一眼旁边伸直两条腿靠在椅子上的郑理,有点明白为什么刚才他的语气会有一丝不稳了。这么多年守在郑理的身边,对于郑理的了解实再是太深刻了,深刻到易江南会在某些时候很痛恨自己为什么如此了解他,比如现在。
“青青!”一个高高的身影带着一阵风冲了进来。易江南眼明手快成功解救了床边的一个输液架。
“她没事,只是血糖有点低,加上空腹泡温泉的时间太久了。你是她朋友吧?”白大褂一副了然地表情问。
男人没打算回答的样子,只是驰然地松了一口气,眼神依然凌厉。
“我没事,Ryan。”周青青握住男人的手,顺便很自然地吐了吐舌头,好漂亮地舌头!易江南条件反射地转过头望了一眼郑理。郑理仍然大字形摊在那张椅子上动也没动。
可怜的椅子——易江南摇了摇头。
“是这个小姐和这位先生送她来的。”白大褂很热心地介绍。
叫Ryan的男人转过身,易江南脱口而出:“杀生丸!”感觉到郑理的眼睛瞟了过来,象被火烧了一下,易江南赶紧缩了缩头。可是他长得真的很象犬夜叉的老哥啊,第一次看到有大活人长得这么漫画,易江南还是忍不住又狠狠地看了一眼,正好帅哥扭过头来,易江南突然希望自己平空消失!那样一双锋利的眼睛,象被刀片在赤裸的皮肤上生生刮过,易江南立刻失去兴趣,将正在大吃豆腐的眼睛活活扭了开去。
不希望继续在那双冷得快结冰的眼睛的注视下憔悴成正午阳光下的昙花,易江南摇手:“我是路人甲,人是他抱进来的。”指住郑理,易江南强调了那个“抱”字就急忙跳开两步,准备看好戏。
果然,帅哥的眼神射向郑理。这哪象是打算感谢救死扶伤的恩人的表情,看那情形,不知道的人必定以为周青青是郑理推下水的。
郑理懒洋洋地站起来,很自动自觉地说了句:“不用谢了。”就径直走上去一手箍住易江南的脖子往外走了。临出门的时候被箍得一动不能动的易江南可怜的耳朵里飘进郑理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这两天小心饮食哦!南南。”
望住满桌难得一见的海鲜,易江南有种放声大哭的冲动。郑理一本正经地坐在旁边,相亲仪式正式开始。郑理对面坐着一个长相端庄的女孩子,一望可知家教严谨。旁边一左一右坐着公主的老爸老妈,宛若两大护法。相较之下,郑理带着方伟航跟易江南的出席就显得有些草率与可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