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又是焦急又不大相信。他转头去看四阿哥。四阿哥瞧着胤祥,缓缓的说:“唔,没有……”
他刚说了两个字,胤祯的脸刷的变得苍白,头也不回就往马奔过去。胤祥偷偷朝我抿嘴儿乐,我却顾不得了,从树后站出来叫到:“小祯子,十四爷!”
胤祯听到我的声音停下来,他回过头,看到我时眼中倏地升起一团怒火。他一把把我从胤祥背后扯出来,把钗子丢给我说:“拿去!”
我握着钗子,觉得委屈极了:开玩笑也发这么大的火儿。我偷偷望了一眼四阿哥跟胤祥。胤祥一脸歉意,四阿哥的神色却让人捉摸不透。
我要生气!我在心里呐喊,却听到自己柔声说:“是我不好……”
胤祯眼中的怒火熄灭了,但还是梗着脖子不说话。胤祥清了清嗓子:“十四弟……”
他刚开个头,四阿哥阴沉着脸打断他:“别闹了,还小么?”他冷冰冰的扫了我和胤祯一眼,抬脚便走。胤祥安慰的冲我笑笑,转身拍拍胤祯的肩,跟上了四阿哥。
四阿哥临走的眼神吓到我了。他走出很远,我还冲着他的背影发呆。胤祯终于缓过来,他拖起我的手,简短的说:“走。”
刚进六月,宫里就有旨意下来,随行热河的人定了。除了太子留京处理政务,其余的阿哥们,能走路的全带上。我猜康熙也是想乘此机会检阅老爱家的一亩三分地,毕竟他儿子太多,想认全估计也得花不少力气。
我可就不乐意了。我原来还指望,好歹给我留下个把解闷儿。这下从八阿哥到胤祯,一个不落全走光,一去就是几个月。我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手里还拿着针线。姐姐说我成天疯跑不成样子,逼我学习刺绣。我天生不是那块料,每天只是拈根针装装幌子罢了。瑞秋很来劲,不停的念叨着该做这个做那个,又要跟我讨论花样儿。我不胜其烦,忿忿的说:“学这些来做什么,不当吃不当穿的。”
瑞秋循循善诱的开导我:“格格,你学着做点儿也是好的。不是什么费力的大东西,就做个荷包香袋儿手帕子罢了。”
我漫不经心的说:“你替我做不成么?”
瑞秋晕生双颊,压低声音扭捏着说:“格格,嘻嘻,若是想做来送人,嘻嘻,格格从前的手艺可不成……”
我警惕的抬头瞪着她:“我做来送谁?我送谁了?”
瑞秋还沉浸在小女儿的娇羞状中没回过神儿来,自然没理会我的问题有古怪,只是随意摇摇头。
我慢慢的翻动针线箩子,把里面弄乱的线团儿排好,又打乱,再重新排好。瑞秋还在比划着她的花样儿。这时门帘儿动了,姐姐的贴身丫头映雪端着托盘走进来。
映雪是娘家陪嫁过来的丫头,和瑞秋也是相熟的。瑞秋看到她进来,忙放下活计起来招呼。映雪向我福了福:“二格格,天儿热了,大格格吩咐给你送碗冰镇酸梅汤。”
我笑着站起来说:“多谢了。姐姐呢?”
“在歇着呢。”映雪放下托盘,把酸梅汤搁到我面前。
“哦?”我心想刚才不是见八阿哥在姐姐那里吗,这么快就出去了,“姐夫有事儿?”
“才刚外头来禀,说九爷来了,爷就往前头书房去了。”
“恩。”我哼了一声,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大口。姐姐的酸梅汤冰得真好,一口下去,从心底都透出凉意。
映雪看见瑞秋放在一旁的活计,——是张手帕子,笑吟吟的拿起来问:“做手帕子呢,绣个什么?”
瑞秋摇着头说:“就是不知道。映雪姐姐,你可有新鲜的花样子?”
映雪也是瑞秋的同道中人。她想了想,说:“刚才给爷送酸梅汤过去,看到外头栀子花开得好,要是剪两朵进来做样子……”
“对!”我腾的站起来,热心的说,“我这就去给你们剪两朵!”我操起剪刀,一阵风样卷出房门。瑞秋在后面嚷了句什么,我根本没听清。
第18章
写得郁闷了,昨天在未名上和人掐了一天的架,连写的文都充满了掐架风格……
…
栀子花的馨香在六月的风中飘得很远。我把着剪子,飞奔至书房的小院儿外。看门儿的小苏拉上来打个千儿:“格格吉祥。格格是来找爷的?奴才进去通报一声儿?”
我扬了一下手里的剪子:“不用了,我是来绞两朵花儿。”小苏拉退到一边。我张望着院子里怒放的栀子花,一时间竟踌躇着不愿进去。站了半晌,我勉强向那小苏拉笑道:“我去后面花园儿绞。”那小苏拉莫名其妙,不知道该如何答腔,又给我打个千儿:“喳。”
才走几步,我站住了。凭什么我今儿不敢进去?我恼恨的转过身,在小苏拉惊诧的目光中冲进院子。
“兰齐儿,你这是怎么了?”八阿哥正好和胤禟从书房出来,他看见我怒气冲冲的奔进去,困惑的问道。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低声说:“恩,我做针线呢,过来剪几朵花儿进去做样子。”
八阿哥盯着我手里的剪刀,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你会做针线?”
我的眼光越过八阿哥的肩头,胤禟站在台阶上。他一接触到我的视线,目光闪了闪,唇上飘起一个模糊的笑。我扭过身,低头抚弄着面前的栀子花:“姐姐叫学的。”
八阿哥笑笑还想说什么,门房走进来禀报,说内务府有人求见。八阿哥看了我几眼,仿佛若有所思。胤禟笑嘻嘻的说:“八哥,你请去忙吧,弟弟自己出去就是了。”八阿哥朝胤禟点了下头,便往正厅上去了。
我和胤禟都站在原地没动。从杭州回来,胤禟只来过一次。那次我刚和他打了照面儿,就被姐姐叫进去了。接着他又忙上了婚事。他成亲之后,我这才第一次见他。
“原来是剪花儿来。瞧你心急火燎的,又举着剪子,还以为你是要寻仇来。”胤禟的声音里带着笑。
我抓起一枝花狠命剪下去,冷冷的说:“不知道九爷也在,惊了九爷的驾,请九爷恕罪。”
胤禟不答话,我黑着脸把花扔到地上,又去剪另一朵。恍惚中我似乎听到有人轻轻叹气。我飞快的瞄了胤禟一眼,他还在笑。谁在叹气,或者我幻听了?
“兰齐儿,回来以后一直没来看你,我……”胤禟从台阶上走下来,柔声说。
我咔嚓咔嚓连剪了两朵花,又都愤愤的扔到地上,仍是冷冷的说:“你很忙,是吧?奴婢是哪牌名儿上的人,怎敢劳九爷惦记。”
胤禟又不答话了。我更觉得憋闷,挥舞着剪子乱剪一气。胤禟走近我,按住剪子,轻声说:“这又是何苦?”
我挣脱手,背转了身:“奴婢不明白九爷在说什么。九爷不是忙吗,怎么还不去?”
胤禟沉默了片刻,试探着问道:“那……我走了?”我咬着嘴唇不回头。
他又问了一遍:“兰齐儿,我走了?”我还是不回头。
胤禟抚了一下花枝便没了动静。他怎么说走就走?我再也忍不住了,跺脚大叫一声:“胤禟,你回来!”一转身我才发现,他根本没走,就站在我身后笑吟吟的看着我。
胤禟在等着我发话,我一时语塞,忽然想起这个月里他们就都要去热河,没话找话说道:“我也要去热河!”
“你要去?”胤禟没料到我冒出来这一句,先是诧异,随即狡黠的一笑,“成,兰齐妹妹,我不拦你。”
这念头本是平空而来,一说出口,我竟觉得自己真的想去。我气呼呼的说:“你替我给姐夫说去。”
胤禟收起笑容,变得认真起来:“你真想去?八哥也做不得主,这是要有旨意的。再说,没什么好玩儿的……”
我冷笑着的打断他:“你当然不好玩儿。新婚燕尔就要分开么,啧啧,‘无奈太匆忙’。”
胤禟的眸子中闪过一道亮光,我似曾相识,但还来不及辨认;亮光就消失了。他换上了招牌一样似笑非笑的神气:“我去说。可成不成的,就不在我了。”说完他匆匆走出小院儿。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怨气。我把剪子狠狠撂在地上,昂着头也走了出去。
八阿哥的态度很明确:坚决不赞成我跟了去。随行的人都是有旨意定下来的,连宫女太监都得点好名儿,把我往哪儿塞呢?就算塞进去了,难保不被人认出来。我明白八阿哥的谨慎原也没错,可就象是赌气一样,我铁了心要去。我拿住胤禟煞性子,非得让他给我想法儿。让他为难,我莫名的解气。
胤禟的态度其实也很明确:还是坚决不赞成我跟了去。但这次他的滔滔雄辩在我身上失效了。不管他正着说反着说,掰开了说揉碎了说,我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我要去!最后,他不得不挂着“孺子不可教”的神气劝戒我:“这不比逛戏园子,伴君如伴虎,可听过没有?你不奉旨前往,就是个欺君。查出来可是死罪……”
我恶声恶气的顶回去:“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我不去,在家里也能从树上跌下来,说不定就跌死了呢?”
胤禟呷了一口茶,满脸狡黠的坏笑。他慢条斯理的说:“我猜八哥的意思,宁可你死在家里。”
我已经很久没掐过人了。以前怎么就不知道,掐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会痛呢?看着胤禟手背上的淤青,我想,也许兰齐的手,本来不该用来花这样大的力气……
八阿哥他们临走之前的一天,胤祯说来和我“辞行”。看着我恹恹的神气,胤祯很奇怪。我先发制人,不给他用“为什么”轰炸我的机会,主动解释是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里,可八阿哥不带我去。
胤祯想了片刻,大大咧咧的一挥手:“你跟着我。我带你去。”
“真的?”我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转念一想又泄了气,“不成。姐夫说了,没有旨意,我去了就是欺君。”
“你怕什么,有我呢。”胤祯一脸的欢欣鼓舞。直到回宫的时候他还兴头得很,也没忘了叮嘱我:“别跟人说,等我的信儿。”
第二天一早,八阿哥就出发了。走之前他一再叮咛我“凡事小心,别爬树上房的,闷了和你姐姐说话儿,去书房里念书。别乱跑,好歹忍耐一阵儿,等我们回来。”他似乎很担心我,头一遭见他这样罗嗦。我都一一答应下来。
送完八阿哥出门,姐姐叫我进园子里逛,我拒绝了。我这会儿哪有这个心思。我进到书房里想看会儿书,瑞秋得了姐姐授意,寸步不离守在旁边,还没忘带上她的手帕子。瑞秋绣的是两朵栀子花。做样子的花儿是后来八阿哥叫人剪了送进来的,——连同被我扔掉的剪子。我随手翻了几页,却是一句也看不进去。八阿哥出门多一会儿了,胤祯怎么还没有信儿?
我的焦急并没有持续很久。一忽儿胤祯就行色匆匆的赶来了。跟他的是个小侍卫,看起来有些面生,个儿也不大的,手上另捧着套侍卫的衣裳。
胤祯一进屋就径自向我说:“快把衣服换了跟我走。”
我刚接过衣服,瑞秋从怔忪中醒过神儿来。她惊慌的叫道:“十四爷,格格,你们这是……这可不行,八爷和大格格交代过了,格格不能去。”
胤祯充耳不闻,只催我说:“快些。我到外头等你。”说完转身站到院子里。
瑞秋大概惊吓过度。我打散头发重新结成了辫子,又换好衣服,她才想起来阻拦。我一边安慰她,一边挣出身往外走。
瑞秋急了,追出来拦在我面前,朝胤祯磕了个头:“十四爷,求您体谅奴婢。以后八爷和大格格怪罪下来,奴婢担待不起。”
“哦?”胤祯满不在乎的说,“那爷这会儿怪罪下来,你就担待得起了?”
瑞秋被他呛得说不出话,可怜巴巴的愣在那里。她的话倒叫我为难起来,就这么走了,她肯定要吃姐姐数落的。
胤祯朝书房摆了下头,冷冷的说:“瑞秋,进去。”
瑞秋迟疑的看向我,我从未见过胤祯这样的脸儿,也是莫名其妙。我不发话,瑞秋站起来,磨磨蹭蹭的进到屋里。胤祯冷着脸道:“瑞秋,你竟敢和主子犟嘴,进去站着好好儿想想,不到天黑不许出来。卓勒,你去守着她,八嫂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
卓勒答应一声也进去了。胤祯又嘻嘻笑起来:“这下成了。瑞秋,有卓勒在,八嫂可怪不着你了。”
我暂时成了卓勒,低头随胤祯出府。这次他没忘记给我牵匹小马来,可我一上去仍是战战兢兢,哪儿敢疾驰,一溜儿小跑我都捏着把汗。胤祯没催我,不动声色跟在我旁边。我知道他是瞒着人溜出来的,倒担心起他不能及时赶回去了。我问他:“你怎么也不着急?”
“着急有什么用。”胤祯似乎很惊奇我会提这样的问题,“原以为一会子就能赶上去,谁想到你骑得这样差。”
我心下惭愧,却质问他道:“你带我不成吗,非得让我自己骑?”
胤祯骇笑:“这还没出城,我一个爷们,马上带个侍卫满大街跑?”
我语塞,丢给他一个白眼儿:毛没长齐,还“爷们”呢。想想觉得不服气,仍是嘴硬抱怨道:“谁让你那天尽顾着吓唬我来?这会儿我不会,也是你害的。”
胤祯不打算再跟我争论下去,他估摸着日头,无可奈何而又斩钉截铁的说:“别废话了,出了城我就带你。真叫皇阿玛知道,就把咱俩一块儿砍了得了!”
我们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日落时分赶上了老康的大队人马。
第19章
要瞒过八阿哥,比瞒过老康困难多了。——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我们到的时候,胤祯的贴身太监柱儿正在屋里急得团团转。路上人马杂乱,胤祯不见了还不太打眼。这会儿都驻进了行宫下来,谁还看不出少个阿哥呢?就算柱儿扯谎说是去遛马,也没有遛到三更半夜的道理。
他一见我们终于松了口气,上来给胤祯磕了头,又要给我行礼。胤祯觉得好笑,把他挥开:“你个狗奴才,记好了,别让人见着你给侍卫磕头。去去去,给爷弄点儿吃的,可把爷给饿坏了。”
柱儿缓过劲儿来也换了笑脸。他并不退下,又给胤祯打个千儿道:“爷,才刚八爷来过。奴才说爷出去遛马了。八爷说,爷回来请爷过去。八爷还说,爷遛马的时候身边跟着的人,也一并带过去。”
我和胤祯面面相觑。
八阿哥早把跟前儿的人都打发出去。他一个人在屋子里等着我们。我耷拉着脑袋躲在胤祯身后,忐忑的喊了声:“姐夫。”
八阿哥来回打量着我和胤祯,半晌才轻声说:“你们俩不要命了?”
我低头看脚尖。四年里头,这算是我听到的、八阿哥说过的最重的话了。
胤祯不以为意:“随驾来的公公侍卫们多的是,换一两个,谁就留意到了?我叫小齐儿顶卓勒的名儿。那是我奶娘的儿子,才进来,就我身边亲近的两三个人认得。——八哥,你怎么知道我带小齐儿来了?”
“早起就看兰齐儿魂不守舍的。”八阿哥把目光投向我,我把头埋得更低,往胤祯背后藏得更多。“一出城门你也不见了,掌灯了还不见回来。”八阿哥收回目光,“你们俩从小就尽在一起淘气。”
如果这只是叫淘气,我们这次淘的气也实在够大。直到刚才我还没真正忧心过被砍的问题,可算是部分继承了梁诗华傻大胆的有力证据。我模糊回想起胤祯说的“一块儿砍了”。胤祯的命还长得很呢,因着这句话,我自动把他的命都算到自己头上。我冥思苦想被砍了以后我是从此魂飞魄散,还是能重新回魂到不知所终的梁诗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