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话不算话!”
陆千乔再摸摸发烫的脸,为难至极,这个……这个到底他要怎么解释呢?
“辛湄,你每次都……我忍不住……”
她那么急吼吼,好像燃起冲天大火似的,结果每次到了关键的地方就停下来,磨蹭迟疑不决,他是圣人才能忍受。
“我是要学的嘛!”她想了想,又道:“你也应当好好学!”
……
【成亲三日,新娘嫌弃新郎的房中术,愤而离家出走。】——《琼·皇陵轶闻》·赵官人记
辛湄骑着秋月回了一趟辛邪庄,她想找老爹好好诉诉苦,陆千乔什么都挺好,就是在某些事情上太独断了,而且……而且,床笫之事好像也没那些书上写的那么销魂呀……她还是不舒服的时候居多,到底是他还是她的问题?
不过……这种事和爹也不好说吧?特别是那个总怀疑她被男人抛弃的爹。
秋月刚落地,见着辛雄从惊喜发展成惊恐的神色,辛湄叹了一口气,他第一句话必然是——
“你又被姑爷赶出来了?!”
她连反驳都没力气,就点了点头:“嗯,我被赶出来了,把房间收拾收拾,让我住几天。”
等了一会儿,她爹没反应,辛湄好奇抬眼,见他一脸被天雷劈中的沉痛震惊神情,紧接着,白眼一翻,利落干脆地晕了过去。
辛邪庄里又乱成一锅粥。
她觉着自己真是罪人啊,都出嫁了,还动不动给老爹来些刺激的。
辛雄醒来之后,谁也不理,跑去祠堂里和过世的夫人哭了一下午,直到辛湄冲过去承认错误:“爹,我说错了,我只是舍不得你和娘,回来看看,明天就回去。”
辛雄用袖子抹着眼泪,怯生生看她,喃喃:“……真的?”
她使劲点头:“绝对是真的!”
辛雄颤抖着抬手指向她的脑袋:“那、那你怎么还梳未婚姑娘的头?!”
琼国不比东方那几个民风开放的国家,已婚妇人还能为了追求新鲜好看,梳个未婚姑娘的发髻。这里结婚就是结婚,从衣服到发髻再到说话神态,和黄花闺女是截然不同的。在辛雄看来,女儿成婚已有一段时日,还把头发披着,刘海蒙着,绝对是不正常!不正常啊!
辛湄翻个白眼:“又没人教我怎么弄妇人的髻子!”
她现在能把头发弄出个不错的不会倒塌的形状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辛雄顿时释然:“怪爹考虑不周全,你娘去得早,婚前也没想着给你请个婆婆什么的教你。”
他低头沉思片刻,道:“乖宝就在家里住几天,明儿我让人把你大姑请来。”
大姑者,辛雄之大姐也。
辛湄对她的印象,就是那永远鲜艳娇嫩的衣服颜色,哪怕脸上皱纹朵朵开花,大姑远远看上去都袅袅婷婷一如二八少女。
她一见辛湄便笑,过来握住她的手,娇滴滴地柔声细语:“小湄,已婚妇人是不能留这种头的,过来,大姑教你怎么梳发髻。”
辛雄远远朝她使个眼色,大姑眨眨眼表示完全理解,他便放心地出去照看那些宝贝灵兽了。
“小湄,相公是待你不好么?”
大姑一面对着镜子替她绾发,一面细声问。
辛湄摇头:“没有啊,他对我很好。”
想要什么,只要他有的,一刻也不会耽误便给她送来。她说一声想看人偶辛湄,他立即翻遍整个挽澜山,找来上好木料,埋头猛做。再说一声不许赖床,他就每日早早歇息,保准第二天比她早醒,睁开眼就看到他深邃的眼眸。
其实……陆千乔对她真的很好,她都明白的。
“可我看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你三天两头往娘家跑,难道是相公他……”
大姑低下头,用袖子挡住嘴,和她说了几句悄悄话。
“不是不是。”
辛湄猛摇头,把虎鞭酒鹿鞭丹什么甩出脑海外。话说……再让他吃那些,她只会更不舒服吧?
大姑骇然捂住嘴:“难道是他太行了?!”
也不是……
辛湄为难地看她一眼,大姑,您老能别把脸红成晚霞么?还一脸期待一脸八卦外加一脸娇羞,多让人惊恐呐!
大姑的贴心战术未能奏效,在房里磨到挨晚快吃饭的时候,忽听人说,陆千乔来了。
辛湄随一群人跑到门口,果然见陆千乔又在眼上蒙了块黑布,骑着烈云骅,玉树临风器宇轩昂地和辛雄说话。
大姑捧着脸娇羞地打量他许久,突然凑去辛湄耳边,语出惊人:“乖宝,相公婚前是个童男子吧?”
辛湄立即被口水呛得差点晕过去。
陆千乔关切地朝这边转过来,隔着黑布,看不清他眼里的表情,他张开嘴,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被含泪的辛雄连扶带拽,拖进了庄里。
大姑了然地点头:“我明白了,乖宝,这件事就交给大姑。”
什么什么交给她?辛湄一头雾水地看着她转身跟过去,娇嫩鲜艳的裙摆漾出一朵花。
【新娘回到娘家,与一位经验丰富的女性长辈诉苦。长辈怒,寻个私下的地方,把新郎斥责一遍,新郎惭之愧之。】——《琼·皇陵轶闻》·赵官人记
晚饭后,辛湄等来一个和陆千乔独处的时间——一整夜都可以独处,他俩这次是真正婚了,要住一间房的。
油灯在桌上缓缓晃动,两人的影子也在墙上缓缓跳跃。
陆千乔的覆眼黑布已被取下,不知道大姑跟他说了什么,他至今面上都带着一抹奇异的红晕,心不在焉,心猿意马,走神到洪荒时代去了。
辛湄给他倒了一杯茶,斟酌半晌,方道:“陆千乔,我没生你的气。我只是……嗯,想回来看看我爹。明天咱们就回皇陵去吧。”
他压根没听进去,端着茶杯把水往脖子里倒,登时被烫得一惊。
……大姑到底和他说了什么?把他给吓得和惊弓之鸟似的。
她找了块干净的抹布替他擦干衣服上的水迹,顺手再解开衣带,看看皮肤有没有烫伤,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辛湄……”他怜惜又愧疚地看着她,“抱歉,我一直……是我的错。”
辛湄眼睛一亮,揪紧他的衣襟:“你知道错了?”
他的意思是,肯让她推倒为所欲为,让她在上面观音坐莲了?
陆千乔沉痛内疚地点头,大姑说了,辛湄虽然已经十六岁,但在身体上比其他同龄的姑娘显得晚熟一些,某些事,只有四字真诀: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柔情满溢:“早点睡吧,我陪着你……”
话没说完,下一刻她整个人就扑上来,抱着他的脑袋又啃又亲,顺手还把他的外衣给撕了扔地上。
“等……”他又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等个屁啊!”辛湄把他扑倒在床上,“说好了!今天我推倒你!不许动!”
她就不信,她和他的床笫之事,销魂不起来!
啪嗒,枕头掉地上。
叮叮,发簪也掉地上。
陆千乔脸色苍白,四肢摊开,僵硬地躺在床上,强行咬牙忍耐,脑海里只有四字真诀:徐徐图之!徐徐图之!他要忍耐,要慢慢来!
……她又开始迟疑、犹豫、对不准、磨蹭……
他觉着自己眼前金光乱蹦,仿佛看见了遥远的天宫尽头。
“辛湄……”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你……快点……”
辛湄心虚地抱住他,忽然抬手放下床帐,喃喃:“马上就好。”
床帐又是一阵剧烈摇晃,紧跟着,她再次传出两声哀嚎,当即推着他便要起身下床疗伤。奇怪啊,为什么每次开始都那么疼?!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千乔双手掐住她的腰,把她按回去,另一手缓缓顺着光滑的后背向上摩挲,将她拉低,紧紧抱在胸前。
“总是这个时候离开……你故意的?”他喘息,张嘴含住她柔软的耳垂。
辛湄使劲扭:“你不许动!是我要推倒你!”
他的手一寸寸下滑,去向她很不愿意他去的地方,她立即有了反应,扭得更厉害,想下床。
“我没动……没动。”他一手按住她的后背,一面把脑袋放在枕头上,表示自己一点也没动。
徐徐图之,对待她,要慢慢来。
按着后背的手再缓缓往上,捞起她埋在胸口细细喘息的脑袋,吻住。
“我真的没动……看……是你在上面。”
一下下轻咬她柔软的嘴唇,他低语。
……徐徐图之,现在应该足够徐徐了吧?再徐徐下去,他就要死了。
那个瞬间,她一如既往不适地低吟一声,陆千乔抚摸着她的脑袋,问:“……疼?”
她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搞不清什么意思。
算了……继续徐徐图之……
于是,销魂了。
【新郎自此奋发向上,努力钻研夫妻相处之道,家中常备两本绝版珍藏书——兰麝娇蕊集。新郎新娘,从此琴瑟和谐,只羡鸳鸯不羡仙。】——《琼·皇陵轶闻》·赵官人记
(兰麝娇蕊集默默流泪:不关我们的事啊,他们那个观音坐莲是假的假的!我们绝不承认!)
四年后的团聚(一)
皇陵里的小妖怪们实在是没什么危机感,在地宫里住了几天,个个都气闷,加上想象中的危险没有到来,又全都搬回地面,继续吵吵嚷嚷地打发日子。
辛湄回到皇陵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远远的望见厨房的烟囱里有炊烟升起,想来是斯兰在替大家热包子糕点,桃果果和他弟弟嬉闹的声音隐隐约约,偶尔还夹杂着赵官人的怒吼声——不管外面怎么乱得天翻地覆,皇陵始终是老样子。
“陆千乔,你要过去看看吗?”
辛湄回头笑眯眯地问。
这位将军大人平日里什么事都挺干脆,一遇到她就变黏糊了,刚开始是说把她送到崖边,走着走着干脆把她抱上烈云骅,说再送五里路。五里走完再五里,最后就变成他亲自把她送进皇陵了。
陆千乔摇头:“不用。你走,我看着。”
相见固然欢喜,但,时间上来算,只怕会来不及。
辛湄收了秋月,下坡走几步,再回头,陆千乔还是静静站在山坡上,黄昏余晖撒满衣襟发梢。
她挥了挥手,高叫:“你下个月回来,我给你做豆腐将军!”
他点点头,眼睁睁看着她欢快地跑下山坡,一溜烟冲进神道,隔了没多久,斯兰惊呼,赵官人大叫,最后又变成阵阵笑声,在炊烟中荡漾开。
豆腐将军……他垂头忍不住笑了一下,牵着烈云骅欲沿来时路返回,因见它也颇有依依不舍的模样,便低声道:“……舍不得秋月?”
说起来,烈云骅自从被当做定情信物交换给辛湄之后,性情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以前一向是自恃高贵血统,除了他之外对所有人都爱理不理,更不要说秋月,在它眼里,秋月就是一只又丑又没用的邋遢鹈鹕。不知辛湄给了它什么刺激,她嫁过来之后,它对秋月简直如胶似漆,成天用崇拜恭敬地眼神望着对方,只恨对方没有马屁股,不然它那口讨好的气可以喷上去。
“下个月还能再见。”
陆千乔拍了拍烈云骅伤感的脑袋,一跃跨上它的背,一人一马如淡烟般消失在云雾阵之外。
天渐渐黑下去,万籁俱寂,狂风把乌云吹过来,遮住了月亮,没一会儿,又开始扑簌簌地掉小雪。雪花从不怎么牢靠的车窗里飘进来,冻得辛雄直打喷嚏,他忍不住问对面那个看上去很不靠谱的年轻男人:“那个……姑爷的府邸还没到吗?”
这轻浮的年轻人前两天突然送来几盒包子糕点,说是辛湄带给他的。刚好最近是过年,辛邪庄没什么生意可忙,徒弟们也渐渐能独当一面了,辛雄便起了个来看女儿女婿的念头。这年轻人又说自己是陆千乔的部下,可以帮忙引路,于是约了时间白天辛邪庄大门口见,刚出门就被他那辆华丽丽的金色长车给震撼了。
养极乐鸟来拉车,简直是暴殄天物啊!专业人士辛雄对这种行为感到万分痛心。
大僧侣依窗而坐,戴着黑丝手套的左手时不时抚摸一下右胳膊,那条胳膊有点古怪,像木头似的横着,动也不能动。他朝辛雄温柔一笑,说:“辛老板别急,马上就到了。”
长车缓缓降落,最后停在浓雾白雪之中。大僧侣好心地指着某个方向:“辛老板只管往里走,估计走一段你女儿就会发现你了。”
辛雄茫然看着外面黑不隆冬一大片,再回头看看他:“你、你不送我进去啊?”
他好歹也是一庄之主,能看出外面那片浓雾明显是某种阵法所致,不属于自然天气。要是没人带领,他走个十年八年也走不出去。
大僧侣轻轻把他拽下车,再很有礼貌地推了一把,笑道:“我倒是很想送你老人家,不过嘛,一来,我也破不了云雾阵,二来……你再不走,就危险了。”
危险?
他没来得及问,只听“轰”一声巨响,身后几步远的长车眨眼就被人砸成了渣渣。辛雄骇然张大嘴,忽觉胳膊被人一抓,紧跟着整个身体就和腾云驾雾似的朝浓雾中飞去,姑爷的声音依稀在耳边响起:“先进去!”
他双脚不由自主落在地上,顺着对方的劲道往前冲几步,待站定回头再看时,除了茫茫浓雾,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大僧侣面不改色地望着已成碎片的长车,喃喃:“真是了不起的本事……”
长车上可是附着有狐一族的咒法,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天底下能把这辆车划破,再砸成碎片的,也只有战鬼一族了。
紧跟着旁边又传出马嘶声,一匹通体火红的骏马御风而来,直朝着那几只拍翅啼叫的极乐鸟撞去,一红数金几道光纠缠着冲天而去,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大僧侣苦笑:“你知道我会来,一直守在皇陵外?”
没有人回答他,黑色长鞭在浓雾的雪夜里无影无形,霎时便卷到眼前。大僧侣闭上眼,将长袖一震,盘腿跌坐下去,一层金光将他通体包裹,长鞭卷住他的身体,却拉不动,拽不起,唯有一圈圈将他紧紧捆住,渐渐收紧。
大僧侣面色苍白,勉强笑道:“将军,我可是好好把你的岳丈还来,还送进了皇陵呢。”
明明是好意把人质送还。
依然没有人回答,长鞭继续收紧,估计就是块石头也能被勒碎了。
大僧侣表情有点痛苦。
他抬头,向对面深邃黑暗中那只战鬼说了一句什么,下一刻,遍布身体的金光泡沫般碎开,长鞭一抖,他的身体如同豆腐一般,被绞成了碎末,轰然摔在雪地里,鲜血弥漫。
良久,陆千乔自林中走出,走到不成形的尸体前,蹲下看了一阵,忽又偏头向云雾阵中听了片刻,果断起身,瞬间消失在阵中。
彼时被云雾阵困得手忙脚乱的辛雄正破口大骂,原本是满心欢喜来看女儿女婿,如今人没见到,却被困在这鬼地方忍饥挨冻。
他痛骂:“那臭小子,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把极乐鸟拿来拉车,一看就是个坏蛋!”
正骂得起劲,胳膊又被人拉住,他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只觉身体又开始腾云驾雾,雪花与雾气扑面而来,一片茫茫然。不过片刻工夫,眼前又豁然开朗,积雪而苍茫的神道出现在眼前。
“往前一直走。”
拉着他的人低声吩咐,那声音,怎么听怎么像姑爷。
辛雄惊喜地转身,身旁空空一片,唯有雪花旋转,那个声音很像姑爷的人又消失了。
长夜漫漫,雪越下越大,很快便将大僧侣凄惨的尸体掩埋住。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碎的踏雪声隐隐响起,两道漆黑的人影直往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