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进御书房,金城公主上前问安道:“父皇,我回来了。”
杨广坐在书案后面抬起头,扫了眼绝金师太,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金城公主神色平静,回答道:“不负父皇嘱托,已然办妥。”
杨广微微一笑道:“很好,这也算了却朕的一个心愿。”
刁小四松了口气,看来这假冒的儿子挺好当。只要杨广不发神经,哭着喊着要将龙椅送给自己,其他的事怎么都好办。
他想了想道:“陛下,有桩事情微臣需向您禀报。”
他一五一十将段震天的事说了出来,杨广听完并无太大反应,毕竟区区一个退隐了的关洛镖局总镖头在他眼里压根就微不足道。当下随手写了张条子递给刁小四道:“这事你去处理,无需再来禀告。”
刁小四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的是:“钦命禁军左卫府千牛卫刁小四便宜行事,会同屈突通缉拿匪逆,交由刑部发落。”
刁小四心头大喜,这纸条妙就妙在“便宜”两个字上,显然皇帝老儿是准他怎么能捞便宜就怎么干,当真是知子莫如父。
金城公主忽然道:“父皇,我想问您一桩事。我的生母究竟是谁?”
杨广搁下御笔,皱起眉道:“妃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绝金师太扯去伪装,冷笑道:“杨君,你还认得我么?”
杨广心头一震,“杨君”二字是他当年还在做皇子的时候,渡江南下潜入建康刺探军情时所用的化名,当今天下绝少有人知道。
他凝目打量绝金师太,惊疑不定道:“你、你是蓉儿?”
“铿!”绝金师太掣出灭妖仙剑指向杨广心口,面容霜冻杀机盈溢道:“陛下,难得你还记得我!十八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用这柄剑刺穿你的胸口,看看你是不是当真长了一副狼心狗肺!”
“干妈不可!”刁小四在来时路上就打好了算盘,立刻摆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架势,拔出昼夜长刀,奋不顾身地扑上前来。
杨广既不闪躲也不喊叫,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绝金师太,许久之后叹了口气道:“你真的是蓉儿,朕没有一天不在想念你。”
绝金师太呆了呆,旋即冷笑道:“你是想我死吧?”
杨广摇摇头道:“自从你那日留下妃儿不告而别,朕便在暗中派人四处找寻,只想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我记得,你答应过朕,会等我乘着五彩龙船溯流而下,娶你做朕的新娘。可是,为何你要走?”
刁小四听得愣住了,这两人口述的版本差异实在太大了,到底是尼姑甩了皇帝,还是皇帝玩了尼姑?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负心汉,明明是你派人从我怀中夺走了妃儿!”绝金师太眼眶发红,咬牙切齿道:“无论你吹得天花乱坠,我都不会再信!”
杨广愕然道:“我派人夺走妃儿?不是你教人将妃儿送来给朕的么?”
绝金师太冷笑道:“我的亲生女儿,为何要莫名其妙送给你?何况,当时你化名杨君,我去哪里寻你?!”
杨广脸上露出一缕怒意,看得刁小四心头一寒,第一次领略到九五之尊的威严。这种威严无关于修为,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皇家天威,任你是修为通玄的绝顶高手,也不可能毫无反应。
“李渊!”他的齿缝里生冷地蹦出一个名字,手中御笔被“喀吧”握断。
刁小四察言观色,见金城公主始终默不作声,无法揣测一旦老皇帝和老尼姑干起架来,她会帮谁,随即转念道:“笨蛋,人家是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合。真是他娘的皇帝不急急太监。”
御书房里沉寂半晌,杨广凝视绝金师太,愤怒的神情渐转柔和,苦笑声道:“原来你是尼姑,难怪从不肯吃肉喝酒。”
绝金师太徐徐道:“那个当日总跟在你身边的丑男人,便是李渊?”
杨广点点头,望了眼依旧抵在自己心口上的灭妖仙剑,说道:“蓉儿,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你想杀朕,便只管下手。我曾经发过誓,芙蓉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当啷!”灭妖仙剑应声坠地,绝金师太脸色发白,手抚胸口身躯无力地晃了晃,眸中泪花闪烁,恨声道:“你、你又拿这话来哄我开心!”
杨广趁机绕过桌案,也不管旁边还有一对八杆子打不着的儿子女儿,伸手搂住绝金师太的肩头,柔声道:“蓉儿,不要做尼姑了,跟着我好不好?”
绝金师太一省,凄然摇头道:“不成的,如果可以当年我就不必向你隐瞒身份了。”
杨广望着绝金师太柔弱无助的模样,恍若回到十八年前,顿感心潮澎湃血脉贲张,一咬牙道:“好,朕不做皇帝,跟你去做和尚!”
刁小四不由得叹为观止,能让老尼姑一下变成小女人,这本事这功力,自己得修炼上多少年才能达到?可见追美女一定要皮厚心黑吹牛不打草稿,这跟做皇帝当大官简直是同一个道理。
他眼珠一转,小声提醒道:“陛下,既然你对佛道如此推崇,为何不在皇宫里建一座佛堂,下谕旨请来峨嵋慈恩寺的高僧驻驾,弘扬佛法教化百官,祈求佛祖保佑我大隋国泰民安社稷永固?”
杨广大是赞许地看了眼刁小四,说道:“你现在还是千牛卫?这次江州的差事办得深得朕心,明日即着兵部擢升你为直阁将军!”
刁小四倒也不在乎皇帝又赏给了自己几品官,但想来升官和发财总是联系在一起。既然官已经升了,发财还会远么?当下装作满心欢喜,感恩戴德道:“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广哈哈一笑,望向绝金师太道:“蓉儿,你看这样可好?”
绝金师太的脸颊上竟然浮起一抹红晕,低着头没应声。
刁小四晓得自己再呆下去就要讨人厌了,识趣地退出了御书房。
金城公主也一起从御书房里离开,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出的是个馊主意?”
刁小四一怔,问道:“莫非公主殿下认为让陛下跑去峨嵋当和尚更好?”
金城公主盯着刁小四看了一会儿,确定这家伙的确不是在装蒜,才冷冷道:“段震天的事,我会和姐姐说一声,免得宇文成都闹得太过分。但你也要适可而止,宇文家族不是你能应付的。”
刁小四笑了笑道:“放心,老子才没空陪他们玩呢。有这工夫,不如喝喝小酒睡睡懒觉,享受一下有钱人的幸福生活。”
金城公主的樱唇边逸出一抹细微到足可以被忽略的笑意,说道:“那三天三夜你不吃不睡,刨坑挖土浑身臭汗,不也干得挺欢?”
刁小四呆了下,说道:“老子干活的时候,你在一边全看见了?”
金城公主点点头,回答道:“只有那次,你还有点儿人性。”
刁小四怒道:“你看着老子累得跟条死狗一样,也不上来帮把手?!”
金城公主也不生气,淡淡道:“我喜欢。”
刁小四怎么都觉着这话不是滋味儿,呸了声道:“敢情你喜欢闻男人的臭味儿,下回进宫前老子三天不洗澡,你爱闻多久闻多久!”说罢赶忙扭头就走,生怕金城公主反应过来,放出小雪来咬自己。
他出了皇宫骑上马悠然回转柳园,心里盘算着如何联系屈突通,借这事情做做文章,再赚点银票。也不晓得李元霸和长孙无忌这对青城双贱去了哪儿,如果拉上他们去对付宇文成都,那就更妙了。
正自出神间,忽听前方人声嘈杂,一排排火把照得天空亮如白昼,整条通往永安坊的道路都被禁军封锁,外面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刁小四心头一沉,知道今晚柳园他娘的又出事了。
第120章 人间五月天(上)
第120章 人间五月天(上)
月明中天,柳园外一排排松明火把如跃动的星光照得天空亮如白昼。三百余名银盔银甲杀气腾腾的朝廷禁军已将这里团团围住,但没有一个人敢跨入园中半步。
在柳园正门外五丈远的地上,不知道是谁歪歪扭扭地画了一条弧线。弧线的两头沿着围墙延伸,将柳园圈在了其中。
弧线内侧靠近正门不到五步远的台阶前,横七竖八躺着十余名禁卫武官,他们像是喝醉了酒,一个个面红耳赤脱去盔甲,互相搂抱着呼呼大睡,丑态百出。
弧线外侧,数百禁军或愤怒或尴尬地盯着这一幕,又暗自庆幸出丑的不是自己。
宇文成都全副武装,手提凤翅镏金镗,胯下的万里烟云兽亦在不安地躁动,仿佛感受到了对面台阶上坐着的那名黑衣老道身上所发散发出的强横气势。
如今整座柳园都被黑衣老道恶作剧般布下的“酩酊大醉散”笼罩,不听警告强行闯入的后果所有人都已看到。
宇文成都自信凭他精湛的功力,至少可以在酩酊大醉散的覆盖范围中支撑一柱香不倒。但更保险的是半个时辰以后,悬浮在空中的药会渐渐失效散去,不攻自破。
然而他却没有把握对付那个坐在门口,永远抱个酒坛子咕嘟咕嘟喝个不停的黑衣老道。以宇文成都的眼力自然认出了这老道是昆仑瑶台宫耆宿邪月真人,按照瑶台七仙“空、淡、邪、漠、水、灵、虚”的排行,他的地位之高可想而知。何况凭着一手起死回生的不世医术,不知救活过多少正道甚至是魔门人士,惹了他就相当于惹翻了半个正魔两道。
但他宇文成都也不是好惹的,更何况刁小四强占柳园囚禁段震天,简直就是裸地在打宇文家族的脸!
这小子,真以为背后有两位公主撑腰,再结了几个世家纨绔子弟做死党,就可以在长安城里横着走挑衅自己?
宇文成都冷冷一笑,低声吩咐身后的一群心腹禁卫军官道:“段煜、严煌,待会儿你们两个跟我上前围攻邪月真人,只需将他缠住即可。其他人各率本部兵马按照原定计划攻进柳园救人,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那段煜正是段震天的小儿子,闻言应声道:“谨尊大将军号令!”
原来上个月宇文成都已被擢升为禁军右卫府大将军,正式跨入大隋军方核心层。
他当然晓得哪怕是加上段煜和严煌,也不可能是邪月真人的对手。但这里是京师,是拥有长安大阵的天子脚下,邪月真人若敢贸然动用超逾坐照境界的力量,那简直就是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因此他有足够的信心以三人之力困住这老道!
就在这个时候,大地突然颤动起来,从永安坊外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百余名禁军左卫府的人马冲破设在坊外的警戒线,气势汹汹冲了进来。
宇文成都的丹凤眼里冷冷掠过一道锋芒,望向奔驰而来的不速之客。
只见率军而来的正是左卫大将军屈突通,在他身侧有个少年雄赳赳气昂昂,正在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可不就是那个姓刁的小流氓?
宇文成都心里雪亮,明白这屈突通必是刁小四搬来的救兵,想跟自己唱对台戏。他冷然吩咐道:“让他们停下!”
严煌纵马上前高声喝道:“屈大将军,我们正在执行公务捉拿匪盗,请您留步!”
屈突通勒住坐骑,看了眼场中情形,笑着道:“巧了,本将军亦是奉命前来捉拿私通瓦岗匪逆的叛党头目段震天!”
段煜怒道:“屈大将军,家父何时成了叛党头目?你莫要血口喷人!”
屈突通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嘿然道:“原来你是段震天的儿子,好得很——来人,把他绑了,听候发落!”
段煜叫道:“我看你们谁敢?!”举手一挥,身后十几名亲兵齐刷刷架起弓弩对准屈突通,竟是要起内讧。
宇文成都皱了皱眉,对段煜心生不满。需知屈突通素来老成持重,单凭刁小四的一张嘴,绝对不可能如此兴师动众高调拿人。他既然敢来,就摆明了有恃无恐。
果然,刁小四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高高展开,大声道:“有圣谕!”
宇文成都凛然一惊,尽管隔得远又是夜晚,但他仍然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上面是杨广龙飞凤舞的亲笔谕令,只得铁青着脸下马跪拜在地,低头听旨。
段煜、严煌等人顿时呆如木鸡,一看宇文成都跪下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在他身后跪倒一片,头也不敢抬起。
就听刁小四高声念道:“圣上有旨,钦命禁军左卫府千牛卫刁小四便宜行事,会同屈突通缉拿匪逆,交由刑部发落,钦此!”
段煜一下子傻了眼,心慌意乱地叫道:“不可能,陛下绝不可能这么说。这张字条上没盖玉玺,一定是假的。刁小四,你敢假传圣旨!”说着话拔出刀来朝着刁小四冲了过去,竟是要抢夺他手中的圣旨。
圣人说过,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宇文成都即便有心要袒护段煜,此时此刻也没辙,只能丢车保帅了!
他当机立断,朗声唱诺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拔身而起喝令道:“来人,将逆贼段煜拿下,交由刑部关押!”
段煜刚刚冲到刁小四的马前,闻言难以置信地回过头道:“大将军,你、你要抓我?”
宇文成都漠然道:“是你爹爹自作孽不可活,要怪就怪他去吧,恕我圣意难违!”
段煜如遭五雷轰顶,猛然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就在傍晚时分,他和宇文成都、严煌等人还坐在官署里称兄道弟高呼酣饮,现在转瞬竟沦为阶下囚。而下令要拿自己的,就是那个曾经成天跟在自己身后,用嫩嫩的童音恭恭敬敬叫着“小师兄、小师兄”的宇文师弟!
他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终于意识到宇文成都已将他们父子像狗一样地抛弃了,丢给了仇人刁小四,手中握着的刀无力地当啷坠地。
从屈突通身后闪出两名禁卫军官,抢在宇文成都部下之前一左一右架住段煜,封了他的经脉。
段煜也不挣扎反抗,如同患了失心疯般突然哈哈笑道:“宇文成都,就算我们父子是你家养的狗,总还得喂几根骨头吧。这些年来,我们帮你宇文家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你……”
刁小四兴致勃勃地望着段煜,期待着这家伙能抖出些什么猛料来。
屈突通却是冷喝道:“把嘴堵上!”
禁卫们都是行家里手,干净利落地卸了段煜的下颌骨。
宇文成都冲着屈突通颔首道:“有劳屈大将军了,是我治军不严自会向朝廷请罪。”
这时候耿少华带人将尚不知园外发生了什么事的段震天押了出来,交给屈突通。
段震天看到宇文成都,以为来了救星,大叫道:“大将军,会通镖局的逆党无法无天,快快将他们拿下!”
刁小四笑吟吟看向宇文成都,说道:“要不把他的嘴也堵上?”
宇文成都脸色难看一言不发,心里盘算如何让段震天父子永远闭嘴。
两名禁军左卫府的武官迎上前去,照葫芦画瓢卸了段震天的下颌骨,把他推到屈突通的面前禀报道:“大将军,钦犯已带到!”
段震天隐隐约约察觉到情形不对,看了眼被捆绑起来像狗一样丢在地上的儿子,嘴里呜呜大叫,却已说不出话来。
宇文成都望向刁小四,冷冷道:“刁总镖头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千牛卫,可喜可贺。”
刁小四仍旧笑道:“不好意思,千牛卫已是老黄历了。如今我是禁军左卫府的直阁将军,当然还比不得宇文大将军功高震主赫赫威名。”
宇文成都冷哼一声,不愿自贬身份和一个小流氓作口舌之争,向屈突通道:“告辞!”
屈突通道:“大将军且慢,我有几位朋友遭人陷害,至今还被关在牢里。请你高抬贵手放了他们,也免得被朝廷清流背后指摘咱们禁军仗势压人欺辱良善。”
宇文成都瞟了眼段震天父子,点点头道:“我晓得了!”不动声色地与屈突通达成默契,也决定了段震天等人悲催的命运。
忽听邪月真人说道:“等一等,这儿还有几个醉鬼,一块儿带走,别留在这里讨人厌!”摇摇晃晃站起身,醉醺醺地抬脚踹屁股,将那些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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