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小四叹了口气,道:“从前死老头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一艘船撞在礁石上破开一个大洞,水灌了进来眼见要沉了。船老大舍不得这艘船,拼命地用木盆往外舀水。你知道结果怎么了?”
“船还是沉了,船老大也完蛋了。我就像故事里的这个大傻瓜,明明晓得自己做的很可能全无意义,但还是做了。知道为什么吗?”
金城公主静静听着,脸上流下泪来。
“因为那是我的船……”刁小四一字一顿道:“不到最后一刻,哪怕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让你沉下去。如果要沉,就让我们一起沉,从此深海长眠!”
金城公主的泪珠滴到草叶上,轻轻道:“你死了,她们怎么办?婉儿和紫苏,她们会很伤心!”
刁小四沉默半晌,回答道:“如果遇到这事的人换成婉儿或紫苏,我也会一样地做。老天爷不给我第二条路可走,所以没什么怎么办。万一真的翘了……真的翘了的话,我其实还没想好她们该怎么办。”
金城公主缓缓将冰凉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徐徐道:“我决定了,要为你生个儿子。”
刁小四先是狂喜,继而明白了她的心意,胸中不由得又酸又甜,骂道:“你也太小气了,一个哪儿够,怎么也得七八个!”
金城公主的唇角翘了翘,像是在笑,泪珠儿却滚出了眼眶。
刁小四最怕美女哭,尤其是像金城公主这般的冰美人,滚出来一颗一颗地都砸在心上,连忙岔开话题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金城公主稳住心绪,说道:“还好。”
刁小四皱了皱眉,他对金城公主的性格早已摸得不离十。这丫头从骨子外骄傲到骨子里,永远不肯对人低头更不会叫苦。
所以她说“还好”的意思极有可能就是“不好”,甚至是“很不好”。
眼光在四周寻摸了一圈,忽地一亮找到了丢在草丛里的那只装有云蒸紫薇露的小壶,微微凝念,“呱呱!”癞蛤蟆从树后蹦了出来,那意思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卷起小壶送到了刁小四的手里。
刁小四拿住小壶晃了晃,亏得自己当时岿然不动坚如磐石,里头的云蒸紫薇露安然无恙。
他递给金城公主道:“喝下去,当解渴。”
金城公主接过小壶,小小地抿了口,然后喂给刁小四。
刁小四不依道:“想耍赖?我都看着呢!”
金城公主微微一笑,突然捏住刁小四的鼻子,一大口云蒸紫薇露灌进了他的嘴里。
刁小四紧忙抢过小壶,骂道:“你个败家婆娘,老子总共也才骗到这点儿,还指望下回保命用呢。”
金城公主的笑意在娇艳绝伦的俏脸上像涟漪一样慢慢荡漾开来,说道:“知道么,你刚才昏睡的时候说了很多梦话。”
“啊,有没有说什么乱七八糟有损老子形象的东西?事先声明,老子做梦的时候就喜欢胡说八道,可那些全部不算数。”
“我数了,你在梦里一共叫了十一声婉儿,九声紫苏。喂,你是不是喜欢婉儿比紫苏多一点儿?”
“真的假的?我有吗?”刁小四禁不住有些尴尬,“娘希匹,你说你无聊不无聊,有这工夫干点正经事好不好?还有,不准跟任何人说起这事,否则我……!”
金城公主凝视着他,好似没有听见威胁,接着道:“二十一声。”
“什么?”刁小四呆了呆,渐渐地明白了过来。
树林里忽然万籁俱寂,金色的阳光沐浴在两张稍显苍白的脸上,又是一个温暖的午后。
在这一方天地里,只有两个人静静相守,默默享受,真好。
久久,久久之后,刁小四才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叫你那么多声都干嘛来着?”
金城公主没有回答,玉颊却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到后来就像晚霞般烧了起来……
刁小四忽然哈哈大笑出声来,胸中的郁闷一扫而空,却冷不丁腰间肉剧痛无比,眼泪都快掉了出来。
发觉癞蛤蟆居然胆大包天躲在一旁偷看,他顿时恼羞成怒冲着这货道:“你,过来!”
癞蛤蟆原本放松的心情立刻绷紧,一本正经地翻起白眼好像在聚精会神地观察天气。奈何脚下完全不听使唤,三步两步就蹿到了刁小四身前。
刁小四二话不说提起脖子就往土里摁去,一边警告道:“不准放屁,不然老子就把你先蒸后烤做成肉夹馍!”
可怜癞蛤蟆拼命扑腾着四条蛤蟆腿依然摆脱不了刁小四的摧残。
它真心不明白,是人都爱围观,为何轮到自己,才看一眼就要挨揍?人类的世界实在太复杂了,还是做蛤蟆比较单纯。
许是又按又压用力过猛,刁小四全身酸痛涨麻各种不适,只好暂且饶过这家伙,将它塞回到束龙腰带里。
等打发完了这家伙,才猛地惊醒道:“昨晚老子给妃儿治病疗伤的时候,这蛤蟆一直都在……”
娘的,刁小四一声呻吟转动眼珠,盘算着等自己恢复了力气如何整死这货。
金城公主道:“小四,这地方并不安全,我们最好尽快离开。”
刁小四一醒,说道:“要不咱们去峨眉找我师傅,兴许她有办法克制住刑天战魂。”
金城公主摇摇头道:“她已将三生印传给了我,其他的事怕也无能为力。何况……”
尽管没有把后半段话说出来,但刁小四已经听懂了。
想那峨眉慈恩寺作为正道六鼎之一,肯定也是严阵以待。
自己虽然对那些老和尚有点儿香火情分,但想想老南那句“对不起”,也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金城公主道:“我们还是回长安吧。”
“长安……”刁小四叹了口气道:“也只有回长安了,但这条路一样不好走啊。”
回长安,当然不是去柳园,更不是紫苏山庄,而是秦皇陵虚境。
唯有在那里,刁小四可以凭借虚境躲藏甚而抵挡住正道各派高手的搜捕,而金城公主或许也可以借助其中的灵气来抑制刑天战魂的苏醒。
金城公主看了眼手背上淡得近乎消失的三生印,缓缓道:“我们必须回去。你想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将我和真正的杨妃儿做了调换?”
刁小四脱口问道:“是谁?”
金城公主沉默不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渐渐地,一个念头浮现出来,刁小四浑身发冷,变色道:“你没有搞错吧?”
金城公主淡淡道:“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是怕你不信。”
刁小四的脸上惊疑不定,许久之后才咬咬牙道:“那他,会不会躲在秦皇陵虚境里?”
金城公主回答道:“我有七成以上的把握。也许,我比你更了解他。”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刁小四疑惑道:“这家伙从来不干损人不利已的事。”
金城公主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刁小四慢慢恢复了镇定,说道:“好,咱们就回秦皇陵。说起来,老子也有好些年没见他了,正该问候一声。就算他不在那里面,也一定会找上门来。真正了解他的,是我不是你。看着吧,他一定能猜到我们会潜回秦皇陵虚境!”
金城公主道:“只是以我们现在的情形,万一他……”
“我们先养伤,再找他!”刁小四嘿嘿一笑,道:“在老子的地盘上,还怕干不过他?!”
话虽如此,刁小四的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线。
唯有在望着金城公主的时候,他的胸中又会平添无限的勇气与力量,然后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
第512章 兄弟(上)
第512章 兄弟(上)
阳光躲进了厚重的铅灰色云层背后,冰冷的冬雨淅淅沥沥下了会儿,跟着便又飘起了雪花。
这才正月初九,官道上冷冷清清少有行人。只见一辆牛车缓缓向北行驶,车轱辘吱吱呀呀碾压过满是冰渣子的泥泞路面,时不时溅起一蓬蓬泥浆。
赶车的老孙今天一早被雇主从热被窝里叫醒。雇主是个满脸胡子茬面相凶恶的中年大汉,说是刚过完年,要陪老娘去长安烧香还愿。
老孙本不想接这单生意的,天又冷路又远加上年还没过完。自己苦哈哈地在外头也奔忙一整年了,本想趁这工夫享几天清福,多抱抱老婆。可架不住那凶人给的钱多,白花花的银锭往他面前一堆,老孙的眼都亮瞎了。
于是,他套上牛车带着两位客人上路了。
天寒地冻,这辛苦钱真心不好挣,才走出了两个多时辰,老孙浑身都冻僵了。
尽管身上裹了件厚厚的大袄,可也抵挡不住刺骨的寒风一个劲儿地往领口里灌。
这又是雨又是雪的鬼天气,真搞不懂两个人干嘛非得今天出门?
老孙搞不懂,坐在车里的刁小四和金城公主却十分明白,这条路的确不好走。
两人在山林里休养了三天,稍稍稳住了伤势,便觅路出山准备回返长安。
依照金城公主的想法,是不赞成刁小四如此冒险的。毕竟两人的伤情都是极重,根本无法与人动手。万一遇到正道弟子的阻截,别说五大宗师那种级别的绝顶高手,即便来三两个普通的通幽境弟子都无力抵抗。就算唤出三妖勉强挡得一时,也架不住四面八方赶来的援军。
但刁小四心知肚明,金城公主快撑不住了。刑天战魂随时都在准备吞噬掉她,多拖一天便多一分危险,唯有尽快赶回秦皇陵虚境,利用那里充沛的灵气镇压,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所以,这险不冒也得冒。
两人不敢御风也无力御风,一路相互扶持跌跌撞撞走出大山。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想着前几日还叱咤风云大战金鼎神僧、王世充,不由恍若隔世,却别有一番温馨在心头。
出了山,刁小四一打听才晓得自己和金城公主稀里糊涂居然跑到了河南境内的熊耳山里,从这儿去长安有将近上千里路。
他不禁一声哀叹,当初从洛阳疯跑出来的时候,怎么没选个离长安近点的地方降落呢?后悔也晚了,两人找了个小镇子歇了一宿,先做了易容改装,然后打听到镇上有个姓孙的老车把式,人品不错特别是耳朵不大好使,心眼儿更不好使。
于是就是他了。第二天天蒙蒙亮,刁小四便砸开了老孙家的大门,用一堆银锭把他从家里拽了出来。
虽然已经易容,但刁小四和金城公主依然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他们的装扮骗骗普通人可以,但想瞒过那些老江湖几乎不可能。尤其是身负玄功的正道弟子,只需要功聚双目扫一眼,小四爷就得原形毕露。
所以一路之上刁小四小心翼翼,强忍着不掀开车帘往外张望。
牛车一路颠簸北上走了一个上午,所幸并未遇到麻烦。
忽听老孙回头招呼道:“李爷,前头有个镇子,咱们吃点儿热东西再赶路吧。”
刁小四想想这穷乡僻壤的应该没啥问题,大不了自己和金城公主都躲在车里不出来,让老孙自个儿进饭馆填填肚子就是了,于是道:“我们带了吃的,你快去快回。”
老孙果然是个缺心眼儿,当即也不多问,打牛扬鞭兴冲冲往前边的小镇赶去。
牛车进了镇子,街头就有一家面馆。
老孙跟刁小四打了个招呼便停住牛车,一头钻进了热气腾腾的面馆里。
面馆里烧着两个大炭炉子,锅里乳白色的面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直翻腾。
大冷天的,也没多少客人,只有一桌四五个年轻人围坐在那儿喝小酒,看他们身上都背着剑,老孙下意识地远远躲开,坐到了角落里。
谁知那些年轻人已经盯上了他,其中一个开口问道:“老哥,出来跑生意啊?”
老孙胆小儿不敢不答,忙笑着道:“嗯呐!”
那年轻人看着倒也和气,笑问道:“那是去哪儿啊?”
老孙谨记着雇主的吩咐,毫不犹豫回答道:“咸阳!”
“咸阳啊……”那年轻人“哦”了声,神色松弛下来便不再多问。
这时坐在他身旁的另一个蓝衣青年忽然冷冷道:“车里的人为何不出来吃饭?”
老孙讷讷道:“他们带着干粮,懒得下车了。”
“宁可在车里受冻,也不愿进来烤火么?”蓝衣青年拔身而起,伸手挑开厚重的门帘,面馆外一股寒风卷起大团白茫茫的雪片扑面而来。
他站着不动,雪花眼见就要飘洒到身上,蓦地仿似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阻击,“唿”的声一分为二,从蓝衣青年的身侧刮过。
蓝衣青年凝目望向铺天盖地的风雪里,就看到街面上孤零零停着一辆牛车。
老孙丢下面碗赶紧跟出来,战战兢兢道:“小哥,你这是……”
“没你的事,待在一边别说话。”先前和老孙闲聊的那年轻人一把将他推进门里,问蓝衣青年道:“大师兄,你觉得这车里有猫腻?”
蓝衣青年道:“你们留在这里,我去看看再说。”
他缓缓向牛车走去,每一步都极为小心,朗声说道:“在下龙虎山张无极,车里的朋友何妨出来一见?”
牛车里毫无反应,留在面馆里的龙虎山弟子发觉到事情不对劲,各自手按仙剑全神戒备,提醒道:“大师兄小心!”
张无极摆摆手,掣出黑萧跨步上前道:“如此请恕本公子得罪了!”
他一边默运玄功护持全身以防不测,一边探手用黑萧慢慢挑起了车帘一角。
车里光线幽暗,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盘膝而坐,四道目光齐齐迎上了张无极。
中年男子居然冲着他咧嘴笑了笑道:“娘希匹,老子正猜会被哪个哈巴撞上,没想到是你。”
张无极手中的黑萧一抖,失声道:“你真的敢来?!”
面馆门外的同门不知发生了何时,关切道:“大师兄,车里是何人,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张无极没有理会,望着刁小四冷峻的脸庞上闪过一缕笑意,说道:“瞎猫撞上死耗子,运气好而已。”甩手将一个小瓷瓶丢进了牛车里。
见刁小四毫不客气地收起瓷瓶揣进怀里,张无极低声道:“里面有几颗龙虎山灵丹,省着点儿用。”
刁小四笑道:“你真不想抓老子回去领赏?”
“废话,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要抓你又如何,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说罢车帘“唿”地落下,隔断了两人的视线。
张无极若无其事地回转身,说道:“车里是一对母子,跟咱们没关系。大伙儿进屋接茬喝酒,走。”
那几个龙虎山的年轻弟子不虞有他,簇拥着张无极进了面馆。
金城公主缓缓松开了藏在暖褥下的玉手,收起鹊桥仙霓,不觉掌心里全是冷汗。
好险,假如碰上的是一个不肯放过他们的人,她只能唤出刑天战魂强行突袭,带着刁小四杀出一条血路逃生。但那样势必会进一步加重伤势,更会让刑天战魂进一步觉醒,直到自己无力克制他反噬力度的一天。
这时就听老孙嗫嚅道:“李爷,咱们上路吧?”
刁小四也是心有余悸不想在镇里多待一刻。他倒不怕张无极这小子翻悔,而是此地既然已有龙虎山弟子现身,那么其他门派的高手想必也离得不远。
正道六鼎的弟子开枝散叶多如牛毛,谁能指望每回撞见的正好都是自己的狐朋狗友?
当下刁小四凑到他耳朵边吩咐道:“出了镇子我们往东走!”
“往东,您不去长安了?”老孙愕然问道,他天生耳朵不好使,说话几乎习惯用吼,恨得刁小四直想用雪团把嘴给他堵上。
好在面馆里并无动静,老孙跳上牛车,又自作聪明道:“瞧我这脑瓜儿,李爷您是想骗他们往东走吧?到时候咱们再掉头向西,正好甩了这伙儿笨蛋。”
他边说边赶着牛车出了镇子,来到镇外的岔道口转头向东。
刁小四全神贯注聆听车后的动静,直等牛车往东驶出了五六里地才松了口气,对老孙说道:“咱们在前头道旁的土地庙停会儿。”
老孙纳闷道:“这才刚上路,怎么又要停啊?”
刁小四怒道:“老子肚子疼,关你什么事情?”
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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