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丝萝也无法开口,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杨勇去远,心中乱成一团麻。
她知道自己不愿也绝不可以嫁给杨勇,但旁人却未必这么想。杨勇入宫去求独孤皇后,多半会蒙恩准,届时懿旨一下木已成舟,即便是杨守坤不愿也不敢违逆。
无论如何,她必须想出对策,而最好的法子莫过于离开京城,让杨勇找不到自己。
但这件事她必须告诉杨守坤,不能让干爹蒙在鼓里。
恰好这时候杨守坤回到了府里,显然杨勇的消息不假,杨坚确实有意让他出仕淮南,辅佐杨广构建平陈大业。
能够远离京城的是非圈,到山清水秀的江南施展一番抱负,杨守坤胸中多年的抑郁之气终于能够为之一吐。
从杨坚的口中杨守坤得知,自己能去淮南全赖杨广的举荐。同时长子杨隽亦得荣升,很快就会调回京师到民部任职。
只是这项安排看起来是父子双双同步高升,其中却未必没有杨坚对自己不放心的意思。
但他自我放逐了这么多年,也并非全无成效,至少杨坚的猜忌日少,否则就算有杨广举荐,多半也离不了京师。
守牧淮南平定陈国,终于可以为国家做点儿事了。他早已厌倦了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只想在有生之年为国为民一展鸿图,如此也不枉男儿一生。
谁知刚回到府里,就听老管家杨曦说起太子来府见丝萝的事。
杨守坤起初并不在意,只当杨勇是提前知道消息来和丝萝话别的。但等到丝萝将杨勇的来意说清,他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沉。
“当初我和杨坚争你的干娘,而今他的儿子却要来娶我的女儿!”一丝不快绕上了杨守坤的眉头,道,“丝萝,你可愿意嫁他?”
几十年的宦海生涯使得杨守坤本能地将此事想得更深远更复杂——对于杨勇的求亲,杨坚会有什么反应?
他会不会把丝萝的婚事当成自己的投名状,不交也得交的投名状?只要自己答应下来,把儿子女儿留给杨坚,从此后便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反之,必然会引起杨坚更多的猜疑和怨恨,恐怕,京师就将成为他一生一世的囚笼。而如果因此而触怒了杨勇,也必然给日后埋下更大的祸患。
丝萝的心好不纠结,但终究鼓足勇气,低声回答道:“我不想嫁人!”
“哪有不嫁人的姑娘?傻丫头,你终归是要出阁的。”杨守坤摇摇头说道:“难不成要在家待一辈子?”
“我谁也不嫁,就待在家里侍奉干爹!”
杨守坤愣了愣,徐徐道:“我老了,不可能照料你一辈子。”
“干爹不老!我永远也不会离开干爹!”
杨守坤沉默半晌,对门外吩咐道:“立刻备车,我要去见太子殿下!”
老管家在门外应了声,匆匆离去吩咐人准备车马。
“干爹,不要去!”丝萝登时醒悟到杨守坤前往太子府定是为了拒绝杨勇的求亲,急道:“此事因女儿而起,就由我一力承担。何况,太子殿下说不定已获得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准允,您若拒婚便是抗旨不遵!”
“那我抗一回又如何?”杨守坤沉声道:“果然如此,我便让方檀送你离京!”
杨守坤神情沉静凝视悬挂在墙上的亡妻画像,似乎心意已决,说道:“三年前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三年后我不想再失去另外一个。”
丝萝心中酸楚,泪水禁不住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低呼道:“干爹!”
杨守坤轻轻一叹,伸手捧起她的脸抹去泪水,怜惜地道:“丝萝,别怪干爹。早该为你选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嫁了,可我一直舍不得你离开,没想到却是害了你。”
“不是的……”丝萝情不自禁扑入了杨守坤的怀里,哽咽道:“干爹,是女儿连累了你!”
她霍然醒悟到缁衣老尼姑为何要让自己重修前世。
昨日之因,今日之果——缁衣老尼姑是要让她用自己的前世今生来体验来领悟。
然而她无法将这一切前因后果告诉杨守坤,纵然说了他也绝对不会相信。
只祈愿,干爹能说服孤独皇后拒绝杨勇的请求;只祈愿,心中那无名的烦扰能随风而逝,否则她将三生难安。
第460章 尼姑造反(上)
第460章 尼姑造反(上)
“不懂大师?!”当老态龙钟一步三摇的缁衣老尼姑出现在藏经阁的门外,慧止女尼等人的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惊异之色,同时也难以掩饰内心的失望。
很多情况下,“大师”只是一种客套的称呼,即使出家人对此也不能免俗。
空色庵里的每个女尼差不多都认识缁衣老尼姑,据说她已经在庵中修行了十年,辈份比当今的慈恩寺方丈玉鼎神僧还要高,但也就仅此而已。
十年光阴如水,慈恩寺的方丈、空色庵的主持换了一茬又一茬,缁衣老尼姑却始终雷打不动扫着她的地,抹着她的桌,守着她的藏经阁,百年如一日干着那些只有刚入门的新弟子才会干的粗活累活。
此事并非历代的空色庵主持有意刻薄,实在是缁衣老尼姑的资质太平庸,根本没有造就的可能,也不知当年是如何将她收进慈恩寺门墙的。
即使普通的空色庵女尼,在十八岁前最差也能突破入室之境,更有像绝金师太那样的百年一出的天才人物,年方十六便成功晋升通幽境界。
相形之下,缁衣老尼姑的修为进境简直慢到令人发指,直到五十岁时才勉勉强强进入到登堂之境,以至于连她的师姐当时的空色庵主持一枚神尼亦彻底死心。
对如此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庵中人物,慧止女尼等人自然如雷贯耳,只是平日里和缁衣老尼姑并无往来,竟不知她何时收下一个小和尚做徒弟。
先前空色庵众尼姑听刁小四说起他的师傅时神采飞扬胸有成竹,仿佛只要这位大德高僧一现身,连玉鼎神僧都得跪拜迎接。
哪知闻名不如见面,看着颤颤巍巍的缁衣老尼姑,不由一时无语。
“师傅,您老人家走累了吧?”刁小四一步踏上,从怀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帕巾,恭恭敬敬地递给缁衣老尼姑,然后殷勤地为她揉肩敲背,使出当年讨好绝金老干妈时的全副看家本事。
缁衣老尼姑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望着傻呆呆站在不远处的一众空色庵女尼,疑惑道:“阿弥陀佛,诸位小师傅可是在等人?”
按照常理她已是掌握洞天之秘的人间散仙,空色庵里发生的事情无论巨细尽皆难逃慧心感应,譬如佛家所说的“天眼通”或“天耳通”。
然而缁衣老尼姑却是个例外,她似乎永远只生活在自己的梦境里,唯一遗落在俗世红尘中令她牵挂的便是那只肥头大耳的黑猫。
“师傅,她们是来找您告状的!”刁小四抢在慧止女尼之前回答道。
“告状?”缁衣老尼姑一怔道:“小鼎,是不是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不是我,是大师兄闯了祸。”
肥猫正趴在藏经阁门口晒太阳,猛听刁小四提到自己的名字,立刻竖起耳朵双目圆睁。
只听小师弟说道:“它抓伤了慧安师姐,可怜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转眼间山崩地裂满目疮痍,吓得苍蝇都不敢叮。刚巧有两位戒律院的师兄在场,看不顺眼便要上前为慧安师姐抱不平,结果被大师兄三下五除二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喵呜——”肥猫怒毛冲冠,锋利的猫爪从脚掌里探了出来,铿然有声地在青石台阶上来回磨蹭,激得一串串火星“噼啪”四溅。
缁衣老尼姑大吃一惊道:“小困怎么会伤人?”
刁小四躲在缁衣老尼姑身后大声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傅若是不信弟子所言,尽可询问各位师姐师妹。”
慧止忙道:“不懂大师,这位小师弟说的是实情,但……”
她刚准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缁衣老尼姑说明白,刁小四便截断话茬,仰天长叹道:“惨了、惨了!”
慧止被刁小四打断说话也不生气,错愕道:“小师弟,你说什么惨了?”
其实没什么比慧安的那张脸更惨了,但刁小四心知肚明,缁衣老尼姑生性淡泊与世无争,说得好听点儿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扫空色庵。说得难听些,那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若想激她出手,常规的套路根本不管用。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跳蚤——明摆的事儿么?那两个和尚吃了大亏,肯定咽不下胸中的恶气,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禀告给戒律院的老和尚。然后老和尚便会带着一群大和尚、中和尚、小和尚将藏经阁围得水泄不通,四处捉拿大师兄。”
他苦着脸道:“大师兄虽然机敏能干,但毕竟挡不住戒律院人多势众,最后只能慷慨成仁,被戒律院的和尚扒下猫皮、风干猫肉、抽出猫筋、敲碎猫骨……对了,还有两颗晶莹剔透,碧绿滚圆的猫眼儿,抠出来洗洗干净,拿出去卖肯定能换好多银子。”
他刚说完,大师兄“哧溜”一声就钻进了缁衣老尼姑的衣摆底下再不肯露脸出来,两只眼睛更绿了。
那些小女尼也只懂得吃斋念佛打坐修行,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闻听刁小四一通胡言乱语竟也信以为真,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连声念佛。
慧止拼命摇头道:“不会的,出家人有好生之德。我相信戒律院的诸位长老德高望重心怀慈悲,绝不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来。”
刁小四唉声叹气道:“小尼姑,你还在天真?绝金师太是怎么死的?她生前好坏也是堂堂的空色庵主持,大师兄不过是只见义勇为的猫!我猜坚愚、坚聪逃回戒律院,肯定不会说自己是怎样飞扬跋扈蠢笨无能欺负人的,只会说大师兄是头修炼成精凶残嗜血的千年猫妖。然后戒律院的老和尚们就会冲进藏经阁,要联手除魔卫道杀了师兄澄清寰宇。”
那年纪最长的空色庵女尼急道:“我们都可以为大……嗯,这位猫师兄作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据实禀报戒律院的各位长老。”
“开什么玩笑?那两个和尚便是戒律院派来的。他们若能明辨是非秉公守正,又岂会不问青红皂白要抓慧止去戒律院问罪?”
慧止黯然道:“都是贫尼不好,连累了大家和猫师兄。我这便前往戒律院认罪,听凭各位长老的处置。”
众女尼齐齐叫道:“不可!慧止师妹,你不过为师傅说了两句公道话,何罪之有?”
刁小四瞥了眼缁衣老尼姑,想想火候也该差不多了,大义凛然地挺胸而出道:“也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师傅,你带着诸位师姐和大师兄赶紧离开空色庵,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弟子虽没本事硬骨头倒有几分,这便前往戒律院与他们理论。大不了所有的罪责由弟子来扛,千刀万剐我心依然!”
此言一出顿时将所有的女尼姑感动得一塌糊涂,刁小四又转过身来,向缁衣老尼姑合十一拜,微微哽咽道:“师傅,徒儿此去福祸难测,您老人家多多保重切莫以我为念。这些天我跟着您读经念佛,学了不少做和尚的道理,可惜以后不能再日夜听从您的教诲。朝闻道夕死有憾乎——别了,师傅;别了,大师兄;别了,诸位青春美丽的小师太……”
“善哉,善哉——”缁衣老尼姑点头道:“小鼎,你能有这份侠肝义胆,贫尼甚是欢喜。既然是小困伤了人,自该由贫尼为它担待。你们不必担心,戒律院的诸位师侄皆乃佛门高僧,会讲道理的。”
慧止道:“大师,我们和您一起前往戒律院。”
“对,我们一起去!有什么罪责我们一起担当!”
刁小四满脸义愤填膺地偷偷往人后挪步,准备功成身退上楼睡觉,忽听慧止恳切地道:“小师弟,我们拙嘴笨舌不会说话,怕会把事情弄糟。不如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将此事的原委向戒律院各位长老说个清楚,求他们秉公论断。”
刁小四吓了一跳,心想自己跟慈恩寺的贼秃打交道多了,虽然剃了头发,难保戒律院里的和尚不把自己认出来,到时候只怕说不清楚无疾而终,一人伸只手出来就能把自己拍成肉泥。
缁衣老尼姑可体会不到刁小四的苦衷,微笑颔首道:“不错,小鼎,我们都是出家人,每日只求吃斋念佛做事问心无愧。此去戒律院或有一番争执,你能言巧辩正可用上。”
“师傅,弟子现在也是出家人——”
突然大师兄从老尼姑的僧衣下探出脑袋来打了个哈欠,寒光烁烁的猫爪亮出来在地上“哧啦哧啦”拼命划拉,坚硬的青石板登时像嫩豆腐般被开膛破肚石屑飞溅。
刁小四头皮发胀,自认倒霉道:“但既然师傅有命,弟子焉敢不从?今日便去舌战群僧,还诸位小师太和大师兄一个公道!”
缁衣老尼姑欢喜道:“如此甚好。”
“为了预防万一,咱们去的人越多越好。俗话说众口铄金众志成城,法不责众人满为患……总之,戒律院的老和尚见咱们人多,必定不敢乱来。只要给老……大家一个公平公开公正的机会把事情说清楚,那就高枕无忧万事大吉。”
一个女尼赞同道:“小师弟说得有理,贫尼马上去召唤庵里其他的师姐妹!”
“嗯,趁这会儿工夫,贫僧也要稍作打扮。”
慧止奇道:“小师弟,我等是去申冤请愿,为何还要打扮?”
“小尼姑你不懂,”刁小四双手合十恭顺地道:“阿弥陀佛,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
第461章 尼姑造反(下)
第461章 尼姑造反(下)
传说中在海外仙山上曾经有一位蝶仙,一觉睡醒伸了个懒腰扇了两扇翅膀,结果几十万里外的长安城立刻电闪雷鸣下了一场大暴雨,导致城市积水交通堵塞,连皇宫都差点儿成了水晶宫。
刁小四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居然在金顶佛境中炸开了锅。
他们刚刚走出空色庵,便不停地有其他庵里的女尼加入进来,从四面八方汇成一股浩浩荡荡的洪流,直朝戒律院所在的崇信峰大德寺涌去。
起初只是三三两两,多数的尼姑还在观望。待等前往戒律院陈情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更多的人鼓起了勇气挺身而出,甚至其中还有的是和尚。
绝金师太执掌慈恩寺下院多年,素来刚正不阿赏罚分明,为僧众膺服。
突然传闻她因为放浪触犯戒律,被金鼎神僧清理门户击杀于江都,众僧心里都存有疑惑,却敢怒而不敢言。
等到后来苦鼎大师做了慈恩寺下院的主持,一力打压空色庵清洗绝金师太的门人弟子,再加上戒律院的僧人隔三岔五根据告密者提供的线索不断拿人,使得整个慈恩寺下院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愈发怀念起绝金师太来。
这时听说戒律院只因为绝金师太的女弟子私下里为师傅说了两句话,就要被拿上大德寺严加惩戒,众僧积压已久的不满情绪终于禁不住爆发出来,当真是一呼百应群情汹涌。
尤其是那些位往日饱受排挤的绝金师太的同门师姐妹和业已出师执掌庵堂的门下弟子,闻听消息不约而同尽起庵中女尼声援空色庵。
还没等走到崇信峰下,陈情队伍便已壮大到了三四百人,连不少俗家弟子也响应号召打出了“千古奇冤,峨嵋绝金”的旗号。
慈恩寺下院主持苦鼎大师带着二十多名僧人匆匆忙忙赶到崇信峰下,总算截住了陈情请愿的大队人马,尚未来得及开口先傻了眼。
只见铺天盖地的横幅标语上写的是“保护尼姑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冤、冤、冤——还我师傅清白!”、“小师妹不要怕,大师兄来了!”“佛祖面前,众生平等”、“我可以骂吗——”……
更有甚者,竟然胆大包天地举着“解散下院,重选方丈”的标牌,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底下站着一名满脸油彩一身纸糊金甲的怒目金刚,正在高喊口号:“浩气长存,正义不死;峨嵋兴亡,尼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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