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阴谋掩藏在百尺波心之下,正在渐渐地浮出水面。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庙堂之高已高到他们难以仰望也不敢仰望的地步。与其眉飞色舞地争论谁是颉利可汗最喜欢的大俟斤,还不如讨论今天是不是能够领到一块免费发放的烤羊肉更实在。
当然,还有更让人开心的事,便是在日落之前颉利可汗将会选定自己的新可敦。
原本可汗娶妻,大风吹飞一山沙,干牧民鸟事。可这回不同,整整有二十位各邦各国各部落的各色佳丽,将在汗庭中公开展示自己是如何为了抢一个男人,而各施手段一决高下的。
每当有一辆由突厥武士严密护送的香车经过,牧民们就会指指点点,猜测车里面坐着的是来自哪个部落的美女。如果那位美女善解人意地掀开车帘,露出半张亲善爱民的俏脸笑一笑,自然能带走一路欢呼喝彩声。
慕容小白此刻便正襟危坐在其中的一辆香车里。作为初选人气美女,他乘坐的香车受到了最多的追捧和簇拥,一路往汗庭行驶显得分外的缓慢。
但他必须一直保持正襟危坐的姿态,因为对面有两个女人四只眼,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只要稍微有一点儿不淑女的表现,立刻会招来飞沙走石狂风暴雨。
不知从何处起,郁金香和花妖娘打成了一片,而慕容小白很快便发现,那正是自己噩梦开始的地方。
先前他还可以利用老板娘和花妖娘之间相互吵架挑刺生出来的缝隙,时不时找点儿偷懒的机会,可如今连打个哈欠都必须用绢帕,头要垂到刚刚好的地方,以时时刻刻方便颉利从上到下欣赏到自己眉眼之间似有意若无意地流露出的一丝慵懒倦色。
由此慕容小白深信,皇宫大院里的那些贵妃娘娘们一旦掌权,之所以毫无例外地绽放变态光芒,全都是因为压力太大导致情绪崩溃的缘故。于是乎,联想到义成公主为了维持婚姻必须忍受常人难以想像的苦痛,竟也对她起了一点同病相怜之情。愿天神保佑她赶紧翘辫子,从此不必受这苦,自己也不用再装得如此辛苦,直接一记重拳砸扁颉利可汗的鼻子,拍手走人岂不干脆?
他和其他人一样,已经一夜没有见到刁小四和雅兰黛,甚至没有两个人任何的消息。但每个人都只是好奇,并不怎么担心,毕竟用刁小四的无耻相加日宗宗主的无敌,唯一可能的结果是:这世界上能把他俩一起干掉的人还没生出来。
“这家伙,一定又在祸害谁。”混在同罗部落武士群中的李逸风嘀咕说。
他昨晚心惊肉跳了一整宿,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却找不到刁小四帮自己参谋占卜分析总结。
难道,是对即将到来的漠北魔门大决战感到紧张?这没道理啊,天塌下来自有老爹老妈顶着,自己瞎操什么心。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听得车里的慕容小白既羡慕,又郁闷。
哈欠没打完,李逸风蓦然察觉到了什么,张开手往前一抓,掌心里凭空多了一支金黄色的玉简。
他微合双目凝念透入玉简,脸上的表情随之巨变,终于找到昨晚心惊肉跳一整夜的真正原因了。
这时候远处有人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是李秀宁到了。
李秀宁坐在香车里,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脑海里盘桓浮现的全是柴绍对自己说“别怕”时的样子。
今天肯定会有大事发生,只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此刻的汗庭祥和欢腾,也许下一刻便会腥风血雨。如果自己独自一人,便由得那狂风吹暴雨打,就算载沉载浮飘向远方,也不用顾虑太多。
可自己还有柴绍,还有一段此生难以割舍的情怀……
“呜、呜呜——”香车外号角连天,打断了李秀宁的沉思,突厥军民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中,颉利可汗出现在了王座之上。
在他的脚下,是一排排来自突厥各大部落的首领以及汗庭的亲信重臣。
两千突厥精锐武士威风凛凛震慑全场,而在更远处还有两万铁骑随时闻风而动。
突利站在突厥贵族的人群中,仰脸望着高高在上的颉利可汗,神容沉静岿然不动。
虽然素罗战死,李岱墨重伤的消息密不透风,但突利依然属于少数几个有资格知情的人之一。唯一遗憾的是他没能杀死李秀宁,反而挨了义成公主的一顿皮鞭。
雨点般的鞭打抽在突利身上,其中的痛楚只有他知晓。但他很清楚,这其实是自己最想要的惩罚。
假如义成公主对他妄图杀死李秀宁的行动置若罔闻,那才会真正令他坐卧不安。因为那很可能意味着她已抛弃了自己,根本懒得出手。
但毕竟,他是她的儿子。
可是将黄庭三圣在一夜之间扫空,这样辉煌到令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战果,还是让突利大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在内心里对义成公主的实力重新作出评估。
与黄庭宗、空日魔宗的决裂不可避免,颉利可汗的态度与立场便会突显出来。
假如他愿意屈从于义成公主,自己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继续忍耐。
假如颉利不甘受辱选择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以此摆脱义成公主的控制,那么他便有机会上位,老女人的手中便有了新的玩偶。
玩偶,只是玩偶吗?突利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王座之上的颉利可汗,默默地开始倒计时。
半个时辰前,他刚刚见过金城公主。
这些天金城公主一直隐居在前来朝贺的阿古那部落里。阿古那部落的纳西叶护曾经因为触怒始毕可汗差点被砍头,是义成公主出面才使得他幸免一死。从此后,阿古那部落便成为义成公主最忠心的部曲之一,也是突利依仗的重要臂助。
突利的心情并不好,但作为一个地位尊贵的男人,他拥有比别人更多的发泄渠道,向女人求婚便是其中之一。
假雅兰黛的身份被揭穿后,无论死活她都失去了利用价值,再也不是义成公主看重的那颗棋。
而义成公主在那一顿皮鞭之后,竟也推动自己尽快向金城公主提出结亲的要求。
显然金城公主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女人。何况,好事之后,自己便可多了一个中原皇室女婿的身份。
所以突利在颉利可汗寿诞大典举行之前先去见了金城公主,然而当他单膝跪地,抬头仰望金城公主冷艳炫目的容颜,满含激情以父母之名对天发誓,要娶她为妻生生世世不抛弃,不放弃的时候,一盆冷水直浇了下来。
“我还不想讨厌你,所以你最好立刻离开。”金城公主看也不看他憧憬幸福的眼睛,眸子虚无清冷地凝望着不知何处,淡淡地回答。
突利一愣,他想到过可能被拒绝,但未曾预料对方的态度是如此冷淡如此不留回旋余地。
“你……在想那个小子?”这是两人之间第一次冲突,也是第一次正面提到刁小四,突利的心头像是有千百条毒蛇在噬咬,努力沉声静气道:“他已经娶过妻子,而且很可能马上会成为雅兰黛的男宠。这样无耻下流的男人,怎么配得上你?何况,他是李唐的爪牙,和我们势同水火。”
他顿了顿,发现金城公主的脸很平静,而平静的金城公主令他生出了更多的信心和勇气。
“相信我,过了今天我一定会成为漠北的新主人,我可以帮助你完成复国的梦想。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做到,那个小无赖更不可能!”
“你说完了么?”金城公主静静等了他片刻,缓缓开口问道。
突利点了点头,然后便惊愕地看到金城公主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
“站住!”他拔身而起,终于无法按奈住胸中的激愤,道:“你说清楚……我到底哪点不如他?”
“突利,”金城公主甚至懒得回头再多看他一眼,风清云淡道:“他在我的心中,任何方面都比你强太多。你难道真的不明白,你比他强大的只有自尊而已。走吧,我并不想伤害你。”
突利如遭五雷轰顶,愤怒道:“你胡说!”他握紧手里的如日中天刀刀柄,迅速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说道:“很快,我就会向你证明,他在我面前甚至比不上一只蝼蚁!”
金城公主渐行渐远,遥遥回答道:“就算他只是一只蝼蚁,也是天下唯一一只为我而活的蝼蚁,你不会懂!”
突利呆了呆,木立原地许久细细思索话里的含义,而那道曾在他心中有过无限美好幻想的倩影,已然毫不留恋地远去。
“轰——”耳畔地动山摇的呼喊声惊醒了他的思绪,侧目望去二十名娉娉婷婷的佳丽款款而来,向着颉利可汗盈盈拜倒行参见大礼。
突利轻吐口气,排除去脑海里所有的杂念和金城公主的身影,重新将目光聚焦在高踞王座之上那个男人的脸上。
第395章 你就在我深深的脑海里(下)
第395章 你就在我深深的脑海里(下)
日上中天,炽烈的阳光刺醒了刁小四。
体内的魔气汹涌澎湃,变得前所未有甚至远超想像的雄浑强大,宛若一座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而且与身外的虚空水乳交融浑若一体。仿佛一念之间,可以驱使催动的不仅仅是本体的力量,还有来自于天地间永无竭尽的精华灵气。
老子这么着就大乘了?刁小四有种做梦的感觉。
好像他啥事儿也没干,就简简单单香香甜甜地睡了一大觉,醒来后居然便突破了忘情之境晋升到了人间大道的极致巅峰,这样的狗屎运竟没遭天打雷劈,莫非老天爷也有打盹的时候?
丹田铜炉内,刁小四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大黄庭真罡在和自己的吞星噬空神功慢慢融合,而灵台之中的元神也在贪婪地吸纳炼化着李岱墨传送过来的每一丝灵识。
他的功力时时刻刻都在增强,元神更是如雨后春笋节节拔高,以至于刁小四只要一想到自己未来修为的可能性,就情不自禁地笑。
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身体里多了个人,他怎么都觉着不是滋味,恨不能赶紧将李岱墨的元神一口吞掉,却又担心如此一来会不会人格分裂,变成刁李岱墨?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一只冰凉而陌生的手伸了过来,颤抖着贴在了他的脸上。
“这是谁啊?!”刁小四毫不犹豫一把搭住伸过来的手腕,将那人狠狠扔了出去。
“刁哥!”旁边响起李逸风的惊呼声。刁小四一怔惊觉,这才发现不晓得什么时候,李逸风已经到了。不用问,肯定是李岱墨趁着自己睡着的工夫,用黄庭飞简把他的宝贝儿子召了来。
可刚才伸手过来的又是谁?那只手摸上去像个女人的。
刁小四疑惑地凝目望去,就看到仙子李霜妃恶狠狠地站在远处瞪视自己,手腕上一圈红印像镯子似的高肿出来。
他张开嘴准备说两句,却惊恐地发现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全都是老李的口气。
“小风啊,从现在起你就是咱们黄庭宗的宗主了。虽然你年纪小,可责任重大呀。不过没关系,小四会帮着你。他刚才已经答应我,做咱们黄庭宗的太上护法。往后万事有你刁哥出头,为父也就能放心啦。”
刁小四眼泪汪汪地望着李逸风,很想告诉他这都是老李在自说自话,老子可从来没有答应过要替黄庭宗护法。
可他的嘴巴完全不受控制,继续说道:“妹妹,我看子畏真的挺好。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找个好人嫁啦。这事就拜托给小四了,请他帮忙张罗,他能说会道又精明能干,还天生一副热心肠,肯定能帮你把婚事办好。”
“我不干!”终于等到老李换气的空隙,刁小四赶忙抓紧机会愤然抗议道:“这都是你们黄庭宗自己的事情?谁爱当宗主谁当,谁爱嫁人谁嫁,老子焦头烂额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
“小四呀,我知道委屈你了。可如今咱们一体同胞,这些事不托付给你还能托付给谁?”李岱墨在他的脑海里絮絮叨叨劝说道:“如果一切顺利,我最多只剩下两三年的工夫,往后的事全都靠你了。”
“两三年?!你还让不让老子活了?”
李逸风双目红肿,显然先前已经大哭过一场。父母双双突然离开,他一下子从公子哥变成了孤单单一个人。
他猛然扑入刁小四的怀中,大叫道:“爹,你别走——”
刁小四呆如木鸡,被李逸风死死地抱住,全身一阵阵地恶寒,听到从自己嘴巴里传出李岱墨的话语道:“小风,好孩子,爹爹还在,不过是换了一种活法罢了。你娘亲一定不喜欢一个人在地下,所以我要尽早赶去陪她。你一直都很乖,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一定能够成为黄庭宗历史上最光辉闪耀的宗主。”
可李逸风抱着刁小四痛哭流涕的模样,哪里有一点儿光辉闪耀?若说有,也是他满脸的泪水在忽闪忽闪。
对面的刁小四也哭了,哭得比李逸风还惨,虽然他很喜欢自称老子,可这回真心觉得自己一定是祸从口出遭了报应。
“小风啊,我不是你爹。”他热泪滚滚,痛心疾首道:“你就当刚才那个人神智不清胡言乱语,千万别当真啊。”
“铿!”话音落处,一柄锋利的魔枪闪动寒光正指住他的喉咙。
刁小四一哆嗦,只见李霜妃粉面含煞杀气腾腾道:“我大哥将毕生精华全部给了你,你竟能说出这等忘恩负义薄情寡性的话来,该死!”
忘恩负义薄情寡性?刁小四呆了,自己何以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在戏文里被千人指万人骂的小白脸负心汉?可、可老李好歹也是个男人啊!
然而望着李霜妃冰寒肃杀的神情,刁小四还是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哪知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惊怒交集地发现刚刚合上的嘴竟然又张开了。
“妹妹,你这样做很不对知道吗?愚兄舍身成仁是心甘情愿,与小四双宿双飞也是主动相求。你怎么可以骂他还拿枪指着他的喉咙呢?况且,我如今就是他,他也就是我,你指着他不就是指着愚兄么?”
李岱墨叹口气道:“你这暴躁火辣的性子得改一改。从前我说过你多少回,你都不听。现在我要走啦,往后你一个人愈发没了管教,这怎么得了?我劝你赶紧和子畏兄成亲吧,他……”
他罗里罗嗦一口气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没了,听得刁小四景仰之情油然而生,最终忍无可忍悍然夺回话语权,大吼一声道:“闭嘴!”
没想到英雄所见略同,他的嘴巴里尚未发出声音来,李霜妃已经受不了,丢下白云红缨枪,双手捂住耳朵一声尖叫道:“闭嘴!”
旁边的李逸风抱着刁小四,耳朵就在嘴巴边上,近水楼台痛苦不堪地哀求道:“闭嘴啦……”
终于,整个世界暂时安静了下来。发现惹了众怒的李岱墨闭起了嘴巴,转动着刁小四的眼珠左看看,右瞧瞧,深深地叹息一声道:“小风,我想再抱抱你娘亲。”
李逸风没吭声,默默将素罗的遗体送入了刁小四的怀里。
刁小四无可奈何地被强扯下头,望着素罗宛若熟睡恬静的面容,胸口一酸泪水又噼啪噼啪地滴落下来。
他伸出手轻抚素罗的冰冷的玉颊,喃喃道:“我早说过不要一个人走夜路,危险,你为什么偏不听?素罗,素罗……”
他颤抖着双唇,慢慢地慢慢地朝素罗的唇上吻落。
“娘希匹,你给老子住手,不对——是给我住嘴!”灵台之中刁小四的元神出离了愤怒,暴跳如雷道。
尽管素罗是少有的突厥美女,可亲吻死人这么恶心的事情,刁小四实在是不喜欢干。
想到几年前亲过僵尸,也许十有是自己的老娘,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阴影还是不能完全消除。现在倒好,不但要抱着别人的老婆亲,还要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这样刺激的香艳场景,为什么偏要落到自己的头上?
无奈李岱墨压根不理会他的悲哀,深情凝视心爱的妻子,四唇惨绝人寰缓缓相接。
“爹——”李逸风站在一边看傻了,不晓得是否该当机立断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