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剑指向黎阳仓,高声喝道:“全军突击,有进无退!”双腿一夹马腹冲入街道。
转瞬之间,他便冲到了第一道鹿柴前,战马不断加速蹄声隆隆准备一跃而过。
哪知龙镇武突感身下一沉,“轰”的一声连人带马便跌入了陷坑中。
他反应奇快,弹身从马鞍上跃起,在空中一折一转如大鸟般飘落到路边。
耳听“砰”的闷响从陷坑里传出,战马唏律律哀鸣,一股刺鼻臭味冲天而起。
龙镇武惊怒交集望向陷坑中,就见自己的坐骑陷入到坑底的黄白之物中,越是挣扎往下沉得越快。
在他身后的隋军见状急忙勒住战马,以免跟着跌入到臭气熏天的粪坑里,队列顿显凝滞混乱。
正在这当口“唿”的声,从屋顶上撒落下一蓬蓬石灰粉,铺天盖地顺风飘来。
众多隋军猝不及防,被石灰粉洒中,登时两眼生疼不能视物。
龙镇武运掌震散身周的石灰粉,喝道:“小心,有埋伏——”
话音未落,街道两旁的屋舍里陡然激射出一蓬箭雨,转瞬放倒了十几个隋军兵士。
“啪!”龙镇武自恃修为高超,合身撞开一扇房门闯入到街边的一栋屋舍中,里面却空无一人。
“地道!”龙镇武鼻中低哼,灵识舒展瞬间覆盖到整栋街舍,蓦地一掌拍飞墙角的柴禾堆,地上露出一个黑森森的仅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这时候刚才还寂静如死的黎阳城就像一口沸腾的油锅,喊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在街道上,一队队涌入城内的禁军骁果突然遭遇到暴风骤雨般的袭击,羽箭、弓弩、弹石、热油、火炭、陷坑……到处都是陷阱到处都是埋伏。
潜伏在暗处的瓦岗军借助夜色和地形的掩护,神出鬼没声东击西。每一条街巷每一栋屋舍俨然成为了禁军骁果们的地狱与坟场,被打得七荤八素落花流水。
由于街道上设置了大量的路障,骑兵的威力受到极大限制,甚至沦为了瓦岗军弓弩手们的移动箭靶,登时阵形大乱进退失据。
不一会儿的工夫,首批入城的数千隋军便伤亡三成多,却慑于宇文成都有进无退的军令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龙镇武的敢死队原有三百余人,全部是从禁军骁果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一路冒死突进杀出了数百丈,却惊愕地发现自己钻进了一条死胡同!
正当他们打算原路退路另寻出路的当口,猛听身后“轰隆隆”地动山摇尘土飞扬,地面上陡然塌陷出一个直径超过两丈的深坑,将两百多人拦腰截断。
十几个禁军躲闪不及掉落进去,被布满坑底的锋利竹尖刺得浑身窟窿惨不忍睹。
“哗——”两旁的院墙上蓦然出现数十名膀阔腰圆的瓦岗军,将一缸缸火油、一捆捆干柴抛入街巷中。
龙镇武面色大变,腾身掠空打出一蓬飞镖,但已经来不及阻止高墙上的瓦岗军将数十根点燃的火把丢落进来。
“唿——”街巷化为一片熊熊火海,两百多名禁军骁果如同瓮中之鳖无路可逃,像一团团火球绝望地呼吼挣扎。
“砰、砰——”龙镇武顾不得追杀那些瓦岗军士,催动掌力将一段段高墙震裂轰碎,打开豁口接应部下逃生。
敢死队中也有不少修为臻至入室甚至观微境界的高手,在短暂的惊慌后迅速回过神来,各施绝学协助龙镇武推墙倒垣开辟生路。
然而这火势何等凶猛,再加上一百多人拥挤在狭长的街巷中无法疏散,最终能够侥幸逃出火海的不足四十人,且有一大半被浓烟灼伤咽喉痛苦不堪。
“刁小四!”龙镇武的眼睛血红可怖,面容狰狞扭曲杀气横溢。
他这时候才醒悟到,街道上的路障不单单是为了延缓隋军前进,更兼有阵用。而能够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将黎阳城打造成一座迷宫大阵的,除了那个姓刁的小子还会有谁?!
他暴怒地将一具被自己飞镖打穿脑门的敌军尸首飞踹进火场里,四周已经找不到一名瓦岗军士的踪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黎阳城如同一座巨型堡垒,黑夜在血与火的壮丽交织中来临。
成千上万的隋军杀入城中,在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终于艰难地稳住阵脚,朝黎阳仓方向缓缓推进,代价则是将近两千人的巨大伤亡。
战事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宇文成都矗立在黎阳城东门的城楼上,一边看着自己麾下的士兵不断地倒下,一边调兵遣将下达命令,脸上始终没有丝毫的神情变化。
为了能够以最快速度夺得黎阳仓,接济嗷嗷待哺的十数万大军和数以万计的随军眷属,战死几千士兵又算得了什么?
尸堆成山,血流成河,随着时间的推移瓦岗军的压力正变得越来越大,伤亡也逐渐增加。黎阳仓内灯火通明热火朝天,所有人都投入到了这场决定黎阳城生死存亡的血战中,连城里的百姓也被发动起来救死扶伤搬运物资器械。
刁小四也很忙,他一手抓着走油蹄膀,一手拿住酒坛,正满头大汗地在伙房里东奔西走,认真细致地监督检查将军府明早的伙食准备情况。
没办法,民以食为天,如此重要而又繁琐的工作,刁小四实在不放心交给别人,只好身体力行亲临现场,每一种食品都必须反复品尝亲自鉴定。
啃完了走油蹄膀,他用铜勺从大锅里舀起一勺热气腾腾的肉汤,凑到嘴边喝了口,闭起眼睛细细品味了半晌。
“小四爷,味道怎样,还合您的口味吧?”负责炖汤的伙头军眼巴巴望着刁小四。
“为了保卫黎阳,外面的兄弟们在跟宇文成都那孙子玩命,也许永远都喝不到这锅汤。”
刁小四放下铜勺,神情沉重地说道:“你怎么忍心就放这么一点儿肉?你怎么忍心让他们拼杀了一宿,饿得连路都走不动的时候,却只能喝一口涮锅水?你——怎么忍心让我们的将士们流血流汗又流泪?!”
伙头军脸色发白,结结巴巴道:“可这么多人要吃饭,能省点儿也就……”
刁小四胸有成竹地拍拍伙头军肩膀道:“别担心,肉会有的,蛋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教训过这个倒霉的伙头军,刁小四决定继续往前视察,却瞧见苍井空子走进了伙房。他眼睛一亮,笑嘻嘻招呼道:“苍井小姐,来找夜宵?”
苍井空子道:“我带你去个地方,非常重要。”
刁小四怔了怔,跟着苍井空子离开伙房,来到了将军府的一处僻静角落。
苍井空子在一株大槐树前停下脚步,说道:“仔细观察树干上的印记。”
刁小四凝目望去,只见树干上用几道浅浅的划痕,假如不是苍井空子的提醒,恐怕谁也不会有心思去注意它。
“这是啥玩意儿?”他愕然问道。
“本宗的联络暗记。”苍井空子回答说。
刁小四情不自禁往四周张望,下意识压低嗓音道:“将军府里混进了你们的人?”
“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苍井空子说道:“别忘了,我现在依然是月宗的法王。”
刁小四疑惑道:“那又如何?”
苍井空子妩媚一笑,说道:“你不是很聪明么,自己猜。”
刁小四不满道:“一点儿线索也不给,教老子怎么猜?”
苍井空子道:“好吧,我可以稍稍给你一点提示——这次混入将军府的,是厄月法王手下的“月黑风高”四大杀手,最擅长易容刺杀追踪投毒。刁桑,祝你好运!”
“杀手?投毒!”刁小四凛然一惊,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来意,正待设法从苍井空子的嘴里套问出更多的线索,眼前人影一闪已然芳踪渺渺。
第274章 人人都爱刁小四(上)
第274章 人人都爱刁小四(上)
日上三竿,空气里弥漫着扑鼻欲呕的血腥气与焦味,隋军终于缓缓地从黎阳仓下往后退却,除了一部分留守在城内负责巡逻卫戍处理善后,大队人马撤出城外进行安营扎寨休整待命。
当大军退走之后,满目疮痍的黎阳城宛如落潮后的礁石,从水中徐徐呈露出来。到处是残垣断壁焦土灰烬,尚未熄灭的大火卷裹着黑色的烟柱滚滚升腾冲向天际,浓烈的烟气刺得人眼睛通红流泪,几乎无法睁开。
街道上的路障、沿路的街舍,在昨夜一战中差不多全部被摧毁,如今的黎阳城千疮百孔跟一座垃圾场没什么两样。
隋军战死两千多人,伤者不计其数,所获得的成果则是成功地将兵锋推进到黎阳仓下,并且扫平了瓦岗军在城中设下的多处埋伏与陷阱,为接下来的攻坚战铺平了道路。
宇文成都大将军已经颁布军令,明天拂晓时分向黎阳仓发动最后的总攻,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不准后退。
听到这消息后攻城的禁军骁果们不仅没有紧张,反而大大地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吃饭睡觉了,至于向黎阳仓发起总攻的军令,那不是明天的事儿么?等老子睡醒了以后再说吧。
可惜并非人人都能有觉睡,一队隋军正在裨将的率领下,奉命驻守城内,对附近的街坊进行清理,填埋地道破除陷坑,搜索潜伏的残敌。
他们一个个饥肠辘辘疲倦欲死,没精打采地走在空旷死寂的街道上,累得甚至对时不时从暗处射出的冷箭都感到麻木,反应冷淡。
这里已是最接近黎阳仓的一片街坊,数以百计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卧倒在血泊里,有隋军的,也有瓦岗军的,都直接往土坑里一丢埋了了事。
大伙儿闷头干活,连说话的力气也欠奉,随时随地站着都能睡着。
突然一名负责周边警戒的军士叫道:“头儿,城门开了!”
裨将大吃一惊,只见黎阳仓的东门正在缓缓打开。他连忙隐蔽到一段残垣后,招呼道:“快躲起来,看他们要干什么!”
百多名隋军纷纷躲藏起来,瞪大眼睛紧张地注视着黎阳仓洞开的东门。
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从城门里走出来的既不是杀气腾腾的骑兵步甲,也不是落荒逃难的老弱妇孺,而是几十个推着小车的伙头军!
在小车上装着一筐筐刚刚出炉的烧饼、馍馍,还有让人闻着就流口水的肉汤!
隋军们躲在墙后面面相觑,闹不明白城里的瓦岗军唱的是哪出,难不成他们想出城野餐?
这时就看到所有的推车在城门外一字排开,一个领头的年轻人跳上车板,冲着街对面大声喊道:“隋军兄弟们,你们辛苦了!不要害怕,我是刁小四——过去也在禁军里吃过皇粮当过差。”
他的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高高举起手里的馍馍道:“我请大伙儿吃馍馍,喝肉汤!想吃的兄弟把兵器放下,空着手过来排队打饭,先到先得吃饱了再回去,有了力气才好接茬干架!”
真的假的?禁军骁果们死死盯着刁小四手里白花花的馍馍,拼命吞口水。
那裨将叫道:“大伙儿别上当,只要我们一露面城上就会放箭!”
刁小四闻言勃然大怒道:“哪个王八蛋在造谣污蔑,老子也是有名誉的人!”他跳下推车端起一筐馍馍奔着裨将冲了过来。
裨将大惊失色,高喊道:“快放箭,射死他!”
身边一个老兵犹豫道:“头儿,他手里端的是筐馍馍。”
话音未落,刁小四就像一阵风冲到近前。裨将气急败坏,掣枪刺出道:“杀了他!”
刁小四放下箩筐,伸手抓住枪杆,运劲往外甩出。“砰”的声,裨将连人带枪撞在断墙上昏死过去。
周围的禁军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举起刀枪拉开弓弦,围住刁小四。
刁小四不慌不忙从筐里拿起白面馍馍,随手丢给周围的禁军道:“接着,还是热的。”
一众禁军呆了呆,下意识地接住抛来的馍馍,有胆大的便送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道:“好吃!”
“哗啷、哗啷!”上百名隋军丢下手里的兵刃,从墙后蜂拥而出到筐里抢馍馍。
刁小四笑嘻嘻地帮忙分发,随口问道:“老哥,你是哪儿的人?”
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道:“颍川的。”
“巧了,我也是关中的。”刁小四顺手又塞给他一个馍馍,感慨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一路,你们走得太苦了。”
“可不是嘛?”老兵眼眶发红,说道:“要不是想回家,龟儿子才愿意打仗。”
刁小四拍拍老兵,语重心长道:“老哥,保重啊,家里的婆娘还等着你回去团圆。”
没几句话的工夫,刁小四带来的馍馍已经一个不剩,还有不少人下手晚了没吃着。
刁小四微笑道:“想吃馍馍的兄弟跟我走,还有汤喝!”
他大摇大摆往回走,似乎毫不担心背后会有人放冷箭。
禁军骁果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再望望城门外一字排开的推车,想跟上又不敢。
突然那老兵叫道:“你姥姥的,都跟着老子去喝汤,怕个鸟儿!”
几十个禁军骁果在老兵的带领下,像群饿狼般冲出阵地。
他们这边一动,其他各处的隋军也跟着一窝蜂地从街坊里冲了出来,生怕去晚了连骨头渣都捞不着。
几十个火头兵一面维持秩序,一面熟络地搭茬认老乡。不管你是陇西的陇右,河内的京畿的,在这儿总能找到自己的乡亲。
大伙儿一边说一边吃,一边哭一边笑,拜把子的,认干爹的,攀亲戚的,场面越来越火爆热烈催人泪下。
结果,一百多位禁军弟兄当场决定弃暗投明拨乱反正,跟着刚认下的老乡一块儿进了黎阳仓,换身衣裳便光荣地成了瓦岗军的一员。
一时间,“刁馍馍”的美名传遍两军阵前,所到之处比隋军的亲爹亲妈还受欢迎。
刁小四带着一百多个阵前倒戈的禁军骁果满载而归,一想到此时此刻宇文成都直闪绿光的小白脸心里就乐开了花。
三万大军算个鸟,你有兵,我有粮,看看谁玩得过谁!
正在这工夫,一个程咬金帐下的亲兵急匆匆找来,叫道:“刁四爷,出大事了!将军府里许多兄弟刚吃过早饭就上吐下泻,浑身冒汗发起高烧。程将军也快要撑不住了,怕是有人在井水里投了毒!”
刁小四心一沉,他早已将厄月法王座下四大杀手潜入黎阳仓的情报告诉了徐懋功等人,没想到还是着了道。
回到将军府,就看到程咬金满脸黑气坐在榻上,无罪真人正运功为他迫毒。隔壁的屋里还躺着他的老兄弟尤俊达、史大奈,两人的情况更加严重,全靠长孙无忌和张无极用真气护持心脉才没彻底玩完。
徐懋功和天罪真人在外面忙着熬制草药,救治将军府里中毒的士兵,整座府里愁云惨雾乱作了一团。
刁小四一把揪住徐懋功道:“有没有查出投毒的人?”
徐懋功摇头苦笑道:“我已经在府里仔细排查过,尚未发现可疑人物。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解毒的药方,不然黎阳仓就危险了。”
刁小四顿时头大如斗,望了眼屋里不停从嘴里往外冒血沫的程咬金,叹了口气道:“拿个杯子给我。”
徐懋功怔了怔,扭头吩咐亲兵道:“快去,找个大点儿的杯子!”
刁小四冲这无耻程度绝不下于自己的冒牌牛鼻子老道瞪了眼,从束龙腰带里掏出幽泉短刀,比划了老半天终于两眼一闭牙一咬,往手腕上割了下去。
那亲兵赶忙用杯子接住从刁小四手腕上滴落下来的鲜血,徐懋功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问道:“小四兄弟,能不能再多来点儿?”
“娘希匹,你当老子是奶牛?”刁小四没好气地封住伤口四周的经脉,拿过杯子走进屋里,招呼道:“老程,喝一口。”
程咬金睁开眼睛瞅着杯子里的血,摇头道:“这是啥玩意儿?”
刁小四绷着脸道:“人血,你爱喝不喝。”
程咬金愕然道:“这玩意儿真能解毒?”
徐懋功站在刁小四身后,朝他偷偷使了个眼色。
程咬金二话不说,抢过杯子咕嘟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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