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熔炼成一轮太极真一印,如泰山压顶当空轰落。
“乾坤无极,天地借法!”瞧见长孙无忌被金鼎神僧震伤,素来喜欢玩世不恭游戏风尘的贼老道也动了真怒,咬破舌尖喷出一溜血珠,探左手捞在掌心,凌空狂草笔走龙蛇,画出一个天马行空的斗大“法”字。
“呜——”浮动在空中的道家九字真言印宛若众星捧月骤然汇聚到无极法印周围,形成了一幅恢宏巨大的符印,一股股气劲、玄意、神法、精华交错跌宕,或如浩然长歌、或如小桥流水、或如凄风冷雨、或如风清月明,诸般超脱尘世间的精神意念、罡澜精气完美无邪的融于一炉,就像这漫天的暴风雪般狂涌而出。
“有生有灭,不生不灭——”金鼎神僧瘦长的身躯伫立在惊涛骇浪的中心,右手五指如佛祖拈花,唇角逸出一缕超脱微笑。
“砰、砰、砰……”十二朵金菊砰然自爆,迸发出一团团充满毁灭力量的煌煌光焰,如普渡众生的红莲业火,又似从地狱中喷薄而来的末日烈焰,霎那间冲荡在整座天地里,仿如生死轮回泯灭万有。
“喀喇喇、喀喇喇——”无罪真人的太极真一印、叶法善的无极法印与十二朵爆菊焕放开的盛大华彩激撞在一处,不停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黑白的太极真印在碎裂,流光溢彩的无极法印在迸溅,黄金般纯净的业火在鼓荡在幻灭,甚至众人眼前的这片虚空都在扭曲瑟缩中融化……
沛然莫御的罡风狂澜如沸腾的油锅崩爆出来,叶法善、无罪真人齐齐翻飞,双掌在身前飞快地变换法印,以卸去狂暴的反噬之力。
饶是如此,两人仍禁不住气血震荡胸口发闷,各自受了些许内伤。
再看十字街前,菊花残满地殇,金鼎神僧的身躯便似在他自己燃放的业火中烧化了一样,缓缓化为一道深黑色的虚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赤尊侠横身护住卜算子,叫道:“不好,小四兄弟!”
长孙无忌、叶法善登时色变,全都明白赤尊侠话里的意思。
谁都没有料到,金鼎神僧居然恐怖如斯,合四大正道高手之力当街阻击,竟依然无法成功,令他轻松借助火遁脱出包围圈。
就在这时候,长安城北传来震耳欲聋的号角鸣响,瞬时淹没了耳畔肆虐的风吼。
叶法善等人却顾不得这些,强压体内伤势风驰电掣直奔柳园,唯恐晚到半步,刁小四的小命便没了。
谁知等他们赶到永安坊遥遥望见柳园时,目睹到的竟是一幕匪夷所思的情景……
第179章 爆菊(下)
第179章 爆菊(下)
“嗡——”戒定慧杖如天龙行空布云施风,发出震慑魂魄的佛门宏音,似黄钟大吕当头棒喝,令人戾气尽消斗志泯灭,生出顶礼膜拜之心。
金闪闪的杖端犹如三龙捧月,分别象征戒、定、慧这佛门三根本,庞大的佛罡源源不绝涌动出来,将方圆十丈笼罩在一片神圣明光中。
不管是谁置身在这团佛门神光里都难以兴起抵抗之念,更无从闪躲逃避。
“普照佛光!”赤尊侠凛然一惊,知道就算换成自己,面对金鼎神僧这式令人无所遁形的佛门神杖,也只有破釜沉舟以攻对攻,拼着被打成重伤也不能让对方的气势完全发挥出来。
但刁小四的修为至多也不过是通幽境界,在悬殊的实力差距之下,任何的反击与抵抗手段都不啻是飞蛾投火螳臂挡车。
然而他此刻距离刁小四和金鼎神僧尚有数十丈远,无论如何都赶不及解救。
叶法善的脸色也变了,怒喝道:“老和尚,你要是敢毁了我的道观,贫道就将慈恩寺也一把火烧个精光!”
但他心里也非常清楚,像金鼎神僧这等人物,根本不可能受自己的影响。甚至,以这老和尚的作派,听了这话以后下手还会更狠!
反倒是无罪真人和刁小四没有太多交情,此行不过是受李密之托要设法阻挠王世充的计划,但也惊异于金鼎神僧的这一杖之威,扬声长啸身剑合一,体内黑白两色光气交错纠缠犹若一条长虹横亘苍穹,但依然鞭长莫及无法阻止金鼎神僧击杀刁小四。
果然,金鼎神僧见到叶法善、赤尊侠和无罪真人赶来,杖杀刁小四的心意愈发坚定。姑且不说坚永和尚死得不明不白,就刁小四居然敢阵封郑国公府三天三夜这桩事,也决不能容他继续嚣张下去。
至于昆仑瑶台宫和青城、终南、龙虎山三家事后追究,他并不放在心上。反正这正道四派不可能为了一个来历不明胆大妄为的魔门余孽跟自己翻脸,刁小四死也就死了,时间一久自会不了了之。
念及与此戒定慧杖亮度骤增两成,覆盖的范围不增反减朝着以刁小四为圆心的四周收缩,罡风佛光变得更加雄浑浓郁,犹如一尊金灿灿的大鼎普渡众生灭杀万魔!
这时候,王玄恕业已退到了法阵外围以趋避排山倒海的杖澜。尽管远离了普照佛光,但他仍旧禁不住灵台震颤魂魄动摇,全身的护体罡气“哧哧”作响似银蛇般扭曲奔窜,被丝丝缕缕如春风化雨般的佛力穿透消融。
他一面惊讶于金鼎神僧通天彻地的超凡修为,一面暗暗欣喜。
刁小四和金城公主是亲眼目睹秦皇陵地宫惊变一幕的仅有两人。如果这两个人都死了,当世便再无人知晓王世充的秘密。
更妙的是,杀死刁小四的是一位佛门泰斗得道高僧,事后绝不会给郑国公府留下任何的隐患,亦不必头疼那小子的一干狐朋狗友明里暗里地寻仇作对。
他从容伫立在普通佛光之外,注视着暴风骤雨中心的刁小四,默默数算对方在这世上最后的一点时间……
“嗡——”刁小四的头顶上方骤然亮起了一团晶芒,瞬时冲散了浓稠的金色佛光。
天罗星盘熠熠生辉,与他的身形浑然一体,焕放开一朵朵璀璨星云,在虚空里如花盛绽霍然膨胀,萦绕身外森罗万象,衍化生成一座群星璀璨的玄妙法阵,阵内星移斗转光芒流溢,隐隐绰绰浮现出一片无边无际的金黄色大漠,风吹沙扬譬如流金漫天,将小桃红和那辆大车也一股脑兜了进去。
如潮的普渡佛光顿时像撞在了一堵固若金汤的天堑铁壁之上,层层金气涌荡翻卷好似惊涛拍岸,再也不能迫近到刁小四身周三丈之内。
“吞星噬空?!”金鼎神僧眸中惊异的神光霍地一闪,右手掣动戒定慧杖速度再增,如疾风骤雨呼啸而下。
可惜来不及了,飘荡在长安古城中的离光乱流顿时感应到了星阵的存在,齐齐发出共鸣。巨大而莫名的可怖力量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姹紫嫣红瑰丽夺目,如海纳百川涌入到这座“恒沙流金星阵”之中。
刁小四站在瑰丽壮观的星阵中央,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瞅着挥杖轰落的金鼎神僧,举起右手伸出中指指了指对方,然后翻转手腕往自己的裆部一比。
能够在众目睽睽底下当面羞辱老贼秃,他的心里要多爽有多爽。
事实上刁小四再是能掐会算,也预料不到金鼎神僧会在这当口上赶到,而且一见面就抡起法杖要自己的小命。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待他察觉到金鼎神僧破阵来袭,再施动天罗星盘运转星阵沟通秦皇陵虚境,等到一切搞定黄瓜菜都凉了。
所以,刁小四这手压根不是冲着金鼎神僧这老贼秃去的,而是原本准备用来算计王玄恕的。因此方才王玄恕撕裂法阵结界引起气机波动,刁小四立生感应便在暗中凝念催动起天罗星盘,结果阴差阳错赚进了金鼎神僧。
“轰——”通向秦皇陵“恒沙虚境”的传送门应声开启,星阵遽然凝缩,包裹着刁小四和那辆小桃红看管着的大车,在电光石火里一同不可思议地化作了个亮银色的小光点,迅速消隐在动荡的普照佛光中。
“唿——”戒定慧杖在空中骤然凝定,四周鼓荡的佛光如风卷残云收拢过来,眨眼间收入法杖隐没不见,只剩下一片片雪花重又从黑漆漆的天空上飘落下来。
在外行人看来,金鼎神僧的收杖动作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落到叶法善、赤尊侠、无罪真人这等行家眼里,无疑又是暗吃了一惊。
要做到骤起骤落收发自如并不难,难的是在整个过程中没有半分斧凿刀刻的生硬,而且能够将已经释放出的佛罡最大限度地回收进来,不浪费一点儿力量,这种炉火纯青的火候掌握能力,掰着手指头数遍正魔两道也很难多找出几位来。
不过金鼎神僧的脸上波澜不惊,即不因刁小四的逃脱和他那根中出的手指而雷霆震怒,也不为众人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惊艳眼神而得意自满,仿佛什么也没做过,什么也没发生,就那样静静地漂浮在空中,和天地乾坤浑然如一,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是他的心里却远不似表面那样沉静,做梦都想不到刁小四居然能够在自己的戒定慧杖下逃生,而且毫发未伤,甚至还有工夫有胆子竖起中指比向裤裆!
以他的阅历和智慧,此刻当然已经洞彻了刁小四能够凭空隐遁的原委。同时也意识到,只要在长安城方圆数百里内,这小孽障几乎就成了杀不死的存在。
不管对方的修为有多高多强,他都可以运用天罗星盘打开星阵,逃进秦皇陵虚境里一躲了之。假如谁脑子进水,强行跟着刁小四闯进去,除非修为能像自己这样稳稳吃死他,否则就和肉包子打狗差不多。
要知道,仗着天罗星盘和对奇门遁甲之术的极高造诣,刁小四进到秦皇陵虚境中等于是主场作战如鱼得水,假如被他狠狠地坑了进去,恐怕下辈子都别想出来。
当然,刁小四的这手也不是无懈可击完全没办法破解,至少金鼎神僧在瞬间就想到了调虎离山、瞒天过海、围魏救赵这三种办法,甚至还可以释放“庄严净土”封印空间,令得刁小四坐以待毙。
可不管用哪种方法,这小孽障有了今次的经验,还会上当么?谁能保定他不会诡计百出,再次逃脱?
同样的,赤尊侠、无罪真人和叶法善也深深被刁小四施展星阵遁空脱逃的一幕所带来的强烈视觉冲击所震撼,心头比之金鼎神僧又多了一份惊喜。
无罪真人收住剑势飘落下来,呵呵笑道:“大师,这恐怕就是天意吧?”
金鼎神僧脸上无喜无怒,回答道:“无妨,这小孽障终究不能在秦皇陵虚境里躲藏一世。”
叶法善余怒未消,要不是刁小四方才逃得快,他的十座道观不免跟着一块儿报销,当即嘿然道:“好啊,回头贫道就去峨嵋,找金石老和尚评评理——一位佛门神僧不顾身份,万里迢迢日夜追杀,偏要揪着个小娃儿不放,连偷袭的手段都用上来,到底所为哪般?!”
金鼎神僧微微蹙了下眉头,他倒不惧怕叶法善,但这贼老道是终南五真里的老幺,自打进山门那天起就被几个师兄师姐宠着护着,生怕自己的小师弟在外面吃一点亏。倘使叶法善真要把事情闹大,浮云真人、钟山壮、孙思邈等人肯定得出头,搞不好连闭关修炼的掌门真人都会出来说话,未免麻烦得很。
如果昆仑、终南和龙虎山也有样学样为了刁小四跟慈恩寺打起擂台,自己怕是不怕,可也备不住掌门师兄的唠叨。
然而要他就这样灰溜溜地收手回峨嵋,又谈何光大佛门普渡众生!
正在这时,无罪真人徐徐道:“贫道有个主意,不知诸位意下如何?既然刁公子和小公爷是因为柳园归属的问题起了冲突,何不就以这座宅邸为赌注,由两位当事人进行一次公平决斗?”
金鼎神僧略作沉吟道:“可以,如果那小孽障赢了,老衲便恳请郑国公将柳园送出,而且从此不再追究他侮辱佛门谋害坚永的罪孽。但要是玄恕赢了——”
叶法善接口道:“简单,我们就不再插手郑国公府和小刁之间的恩怨!”
金鼎神僧沉声道:“有一条——刁小四不得施展天罗星盘躲入秦皇陵虚境。”
叶法善大包大揽道:“成,咱们一言为定!”
可怜的刁小四,就这样被贼老道一转身给卖了。
无罪真人见双方听从自己的建议达成了一致,无形中等若挑起了王世充和李渊之间的杯葛,心下甚喜道:“那决斗的时间就放在一个月以后。有三十余日的工夫,总能找到刁公子了。至于地点……”
他顿了顿,目光拂视众人道:“大兴宫玄武门如何?”
赤尊侠也没有说话,他比任何人都看好刁小四。
金鼎神僧颔首道:“老衲无所谓。”说完这话,他似乎才想起征求王玄恕的意见,侧目望去道:“玄恕,有我佛保佑,这战你一定能赢。”
王玄恕自始至终都轮不到说话的机会,眼睁睁瞧着几个老家伙就把自己的生死大事给敲定了,也不问问他和刁小四乐不乐意?
原本是想借金鼎神僧的手击杀刁小四,除去一大祸患,到头来还是引火烧身,把自己搭了进去。但瞧眼下的这情形,还有自己拒绝的余地么?当下缓缓回答道:“如此三十日后,在下便与刁公子一决雌雄!”
说话时他的目光已穿透纷扬天地的暴雪,望向了苍穹尽头,那是骊山北麓方向。
三十日后,决战于玄武!
第180章 决斗不是请客吃饭(上)
第180章 决斗不是请客吃饭(上)
天蒙蒙亮,刚刚从东方透出那么一点鱼肚白,紧闭了一整夜的长安城门隆隆推开,十数名大隋军士精神抖擞地从城门洞里小跑出来,分列在两厢。
在城外守候多时的乡农和旅人们熙熙攘攘站着队往前走,依次接受检查。猪羊的叫声、孩子的啼哭声、女人招呼丈夫的喊声,还有车夫的吆喝声……混成一锅沸腾的热粥,给寂静的长安古城带来了闹忙的生机。
这天是唐国公李渊提兵入京的第二十三日,在起初的一阵恐慌和兴奋过后,长安城正渐渐进入正轨。
入城的李唐大军原本做好了最坏准备,谁晓得接收过程异常顺利。不仅长安城里的大多数权贵豪绅对李渊的到来纷纷致以最为热烈最为真挚的欢迎,城中的老百姓也爆发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热情和能量。
快三年了,昔日贵为大隋帝都的长安几乎成了没人管没人问后娘养的孩儿,恶鬼妖魔肆虐,盗贼匪徒横行,别说晚上就是大白天的正经姑娘都不敢出家门。
往日繁华热闹的商铺街市接二连三地关门倒闭,城里的大户人家也争先恐后地携家逃跑,遍目萧条冷冷清清,连麻雀都懒得飞进城里找食吃。
现在好了,不仅唐国公李渊来了,还带着十几万威风凛凛军纪严明的将士。入城没几天的工夫,长安城中的治安与秩序登时好转,跟着又处决了几个杀人越货作恶多端的亡命之徒,着实大快人心。
老百姓们的心一下子定了——皇帝忘记了咱们,朝廷不管咱们,可唐国公李渊还惦记着咱们!他是咱们的大救星,他是长安城的金太阳!
很快乐府曲坊里就传出了欢快的歌谣,以京城百姓独特的秦腔唱响出来果真别有韵味。
紧跟着市井街坊间偷偷流传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十八子得天下”。
据说有人听说这个秘密后,当晚就找了五个通房丫头彻夜奋战不停,说什么也要给家里凑足十八个小子。
前两年逃离的富绅商户、权贵名流逐渐回归家园故土,每天都能看见载着沉重行李的车队从长安城外的官道上络绎而来源源不绝。
所以连日来把守城门的军士显得分外忙碌,他们都是跟随唐国公从太原府进京的老兵,如今担负起了保卫大隋帝都第一道门户的神圣职责。
忽然,在排队等候进城的人群里不晓得是谁大惊小怪地喊了一嗓子:“快看啊,癞蛤蟆拉车!”
大家伙儿闻言急忙忙扭头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连守城的军士也忍不住好奇地踮起脚往北张望。
远处的官道上缓缓驶来一辆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