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微合双目,想像一下——这大宅里的人看见自己突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将会以怎样的方式热烈欢迎他呢?那将是多么温馨,多么感人,多么狗血的场面啊!
他张开双臂缓缓睁开眼,等待着第一个扑入自己怀中深情拥抱的人。
婉儿,最好是她;要不,换上那个俏丽的小丫鬟也成。
只是他望着门里,满脸的笑容忽然变得僵硬,眨了眨眼,终于确认自己没有意识混乱,就听到“嗷”的一嗓子,两条雪白的魔犬蹿了出来,恶狠狠地扑向他。
年轻人寒毛倒竖,扭头就往街上窜,大叫道:“小桃红——”
宅门外的台阶下,癞蛤蟆正仰头呆望着今晚的月色。自己有很多年没看到月亮了吧,怎么也不见它长胖一点儿,反而变得更瘦了呢?
听到熟悉的呼喊,癞蛤蟆并没有理睬。一方面它正在冥思苦想有意义的事儿,没工夫处理别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哈,现在想起蛤蟆爷的好来了?
“唿——”风声一动,年轻人慌不择路从它的头上跃过,远远躲到了对面屋檐下。
癞蛤蟆本没当回事,却愕然发觉那两头魔犬呼呼低吼,露出刀锋般的牙齿向自己步步逼近。
癞蛤蟆不由得眯缝起眼睛,不混江湖好多年,竟然大门外面被犬欺?!不管怎样,自己也算得是坐照境的通灵魔兽,岂能容忍两条小狗猖狂?
在短暂的对峙之后,两条魔犬齐齐低吼跃身扑袭,一个抓向癞蛤蟆的便便大腹,另一个咬向它的脖子。
癞蛤蟆的眼里精光一闪,冲着两条小狗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唿——”一团色彩斑斓的氤氲毒雾弥漫开来,两条魔犬登时呜呜哀鸣,雪白的长毛哧哧腐蚀变黑,旋即血肉化作惨绿色的脓水从身上纷纷剥落滴淌,转瞬间只剩下两具乌黑的骨架。
年轻人笑嘻嘻地走上前来亲热地抚摸癞蛤蟆的脑壳,表扬道:“不错,这才叫养你千日用你一时。”
话音未落,门内冲出一群护卫军官,纷纷呵斥道:“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撒野?!”
年轻人怔了怔,发现这些军官自己居然一个都不认识。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群不睁眼的混蛋,居然一个都不认识刁四爷?!
那为首一名军官看到门前倒毙的两具还在冒黑烟的狗骨头架子,不禁勃然变色道:“小畜生,你好大的胆子,连小公爷的爱犬也敢杀!”
“小公爷?”年轻人疑惑地瞅了瞅大门上方的匾额——自己没走错门啊,这不是写着“柳园”二字么?
没等他收回视线,那军官猛然拔刀劈来道:“我要你抵命!”
“昂——”年轻人的腰间蓦然响起一声怪叫,黑烟滚滚陡然窜出一条九头蟒怪,巨大的身躯如铁索拦江绞住劈来的刀刃,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喀吧喀吧”转眼之间就将整柄刀吞得一点儿不剩,然后瞅瞅赤手空拳傻呆呆站立原地的那个军官,在断定人肉的味道远不如方才那块“寒精魄铁”美味之后,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哈欠,重新缩回主人的束龙腰带里。
所有的军官都呆如木鸡地望着年轻人的那条腰带,脸上表情像是活见了鬼一样。
他们也算得见多识广,可一条雾澜精魄炼化的黑蟒居然能生吞了整把刀,这种事情只有在大食人传诵的《一千零一夜》里才听到过。
惟有癞蛤蟆趴靠在车辕上,对黑蟒的表现露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这些年哥们……嗯,兄弟们几个走南闯北,穿越无数虚境,挖到无数宝贝,早炼就了一口铁嘴铜牙。这么一小片废铜烂铁算什么?就是小山一样的“天法生金”,它趁着年轻人炼符的机会,不也三下五除二用了不到三个时辰零半刻就全部扫荡干净了么?
这时候,年轻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懒散的目光投向了黑漆漆的宅院里。
灯火攒动,一名身材削瘦面孔白净的锦袍青年在数十名护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他站在台阶上看了眼年轻人,唇角逸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笑意道:“原来是刁公子驾到,幸会!”
年轻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会儿锦袍青年,两眼往上一翻道:“你算哪根葱?”
“大胆!”数十名护卫很明白什么时候应该呛声,齐齐怒喝道:“这是郑国公的小公子,王玄恕王小公爷!”
刁小四皱皱眉,凝目再看王玄恕,却几乎无法从对方的身上瞧出任何端倪,脸上慢慢换上一副惹事的笑,道:“原来你是玄恕贤侄?这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我王大哥好不好?自打上回分手,一晃眼不知多少年没见,也不晓得他现下可好,有没有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屁股开花变成人渣?”
王玄恕笑眯眯地听完,似乎并不在意刁小四占完便宜还明目张胆地向自己挑衅,面不改色道:“多谢刁公子挂念,家父身体安康,且深得陛下信赖,如今镇守洛阳倚为朝廷柱石。”
刁小四欣然笑道:“我就说嘛,千年王八万年龟,王大哥怎么可能有事?何况他一向小心谨慎,出门怕被撞死,吃饭怕被噎死,做梦怕被吓死,看戏怕被笑死……总之是下定决心老而不死祸害千年。”
王玄恕面含笑意静静听完,欠了欠身道:“差点忘了告诉刁公子,家父也是对您念念不忘,特意花了五十两银子从会通镖局手里买下了柳园。他老人家往来长安时常会在园中小住几日,每每睹物思人不胜唏嘘。若知刁公子安然无恙,必定会欣喜万分前来拜会。”
刁小四脸上满是感动之色,说道:“我王大哥他……太懂我了!既然实在不晓得该怎样回报,只能遥祝我兄万古长青永垂不朽!”
“贤侄,我怎能忍心再让大哥破费?这座园子我买下来了——五十两银子是吧?我绝不还价,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往后王大哥来了长安就住柳园,老子管吃管住管修墓!”
第169章 还乡团(下)
第169章 还乡团(下)
王玄恕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刁公子可能还不晓得,这两年长安城的地价飞涨,五十两纹银怕是买不来柳园。不过看在您和家父的交情份上,我斗胆作主,五百万两让给你如何?”
“贤侄,你这可是要了我的命啊!”
“如果你的一条命五百万两就能买下,我倒很乐意试一试。”
“你个哈巴,老子还是头回知道自个儿的命那么值钱。贤侄,要不我拔根毫毛给你,就当是花五十两银子把柳园买下来?”
王玄恕摇摇头道:“五百万两,不二价。”
刁小四注视王玄恕须臾,叹了口气道:“贤侄,你就当真忍心让我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王玄恕笑了笑,道:“总比横死街头曝尸荒郊野外来得好。”
刁小四想了想,深以为然地颔首道:“也对,我还得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免得晚上睡不踏实。贤侄,别怪我言之不预,最近长安城里怪事多多。你舍不得大宅子五十两不肯脱手,可得小心万一变成了凶宅那就一钱不值了。”
“有劳刁公子提醒,我会多加留神。”
“那就不耽误你跟七大姨八大姑挑灯夜战血沃巫山了,咱们回头见!”刁小四慢悠悠地坐上大车,拍拍癞蛤蟆道:“走吧,哪里美女最多去哪里。”
大车咕噜噜启动,缓缓驶离柳园大门。
王玄恕躬身施礼道:“刁公子一路好走,恕不远送!”
刁小四坐在大车上远远地朝他挥挥手,晃悠着双腿似乎心情大好,丝毫没有为柳园被占而愤怒沮丧。
王玄恕目送刁小四去远,沉声说道:“查清楚两件事:第一,他今晚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第二,我要知道那车厢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在他的身后,一名貌不惊人的灰袍老者微微躬身点了点头,然后退入了黑暗中。
刁小四驾车离开永安坊,径自前往闻香楼。失去了柳园这个落脚点,又不清楚耿少华等人的近况和下落,如今他也只能去找唐小三喝酒聊天了。
大车从后门驶入闻香楼,在李靖栖身的那栋小楼外停了下来。
红拂已经闻讯在小楼前等候,刁小四留下癞蛤蟆守车,与她一起进了屋。
还没进门,他便迫不及待地叫道:“红姐,快弄点好酒好菜,我饿疯了!”
红拂轻轻一笑道:“我已经让人准备了,马上就来。”
她凝眸打量刁小四,面露诧异道:“你已经是通幽境了?”
刁小四一屁股坐下,一个小丫鬟推门进来,放下两坛没开封的酒,又拿来手提的食盒,将一碟碟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精致小炒放到桌上,说道:“四爷请慢用。”
话刚刚说完,小丫鬟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像看个怪物似的愣愣盯着刁小四。
只见桌上杯盘狼藉,刁小四犹若风卷残云将刚端上桌的酒菜已消去大半!
红拂笑着摇了摇头道:“看来这些年你在秦皇陵里的确过得很辛苦。没想到,你能安然无恙脱困而出。”
刁小四也不知有没有在听红拂说话,他一手举起坛子,把酒像倒水一般倒进嘴里,完了长出口气道:“那个鬼地方,老子算是呆够了,再也不想去第二回。”
红拂道:“可惜来得不巧,李靖和二姐,还有长孙无忌、李元霸他们前几日才离开,去秦皇陵中找你。”
刁小四怔了怔,咕哝道:“开什么玩笑,老子哪儿用得着他们去找?何况那鬼地方,哪儿是人能去的?”
红拂回答道:“你不必担心,他们已经是第三次入陵,应该不会有事。”
刁小四眨眨眼道:“我有担心谁吗?不过是刚才酒喝得太猛,现在有点头疼罢了。”
红拂莞尔一笑道:“你去过柳园了?”
刁小四点点头,回答道:“还碰见了姓王的小子,顺道问候了他老爸几句。”
红拂凝视刁小四,轻轻道:“在你离开的这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那日秦皇陵突生异变,长安城方圆千里内天崩地裂,王世充保护萧皇后和绝金师太侥幸脱逃,却始终不见你和金城公主出来。”
刁小四嘴巴动了动,沉默半晌后低哼了声道:“王世充有没有提到过老子?”
红拂道:“听说他曾经向杨广禀报过,你和金城公主失陷在秦皇陵中生死不明。”
刁小四拍开第二坛酒,一声不吭地倒满了海碗,问道:“柳园是怎么回事?”
红拂说道:“大约两年半前,杨广南巡江都,王世充受命镇守洛阳,便派了小儿子王玄恕来了长安,第二天便逼镖局关门,又从夏培恒手里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下柳园。因为这件事,李元霸和长孙无忌曾经冲进柳园闹了一场,结果,你猜怎的?你们的夏培恒夏总镖头跳出来,训斥两人无理取闹仗势欺人,气得李元霸将他痛打一顿,听说在床上养了三个月才能下床。”
刁小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打断红拂的话问道:“那耿总镖头和婉儿呢?”
红拂道:“耿总镖头在镖局关门前就因为和夏培恒闹翻,一气之下和易柏回了江州。至于婉儿姑娘……长孙观音三年前带她前往蓬莱仙山求医,据说如今已被掌门真人收为了关门弟子。”
刁小四心里的一大块石头总算落地,在秦皇陵中游荡历险的那些日子里,他最记挂的便是婉儿体内所中的“樱之泪”。
红拂又简单叙述了一些近年来发生的重要变故,最后提醒道:“当下杨广远在江都,中原烽烟四起北有窦建德南有杜伏威,再加上瓦岗山的李密如日中天,大隋江山摇摇欲坠。王世充坐拥关洛权倾东都,而且大修佛寺收买人心,又和峨嵋慈恩寺结成联盟,世子王玄应拜在金鼎神僧门下,俨然便是下一代的沙门护法,连李渊对他也十分忌惮。小四,今时不同往日,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刁小四听得心尖颤三颤,抖三抖,一个劲儿地往里抽抽。
俗话说神仙一梦世上千年,可自己不过离开三年多一点儿的工夫,王世充就扩张得如此厉害,其发展速度简直逆天,要兵有兵,要权有权,还拉来了峨嵋贼秃当门神做打手,再加上秘月魔宗的渊源,这世上还有谁能治得了他?
红拂见刁小四面色阴晴不定,以为他不甘柳园被夺,便劝道:“天下即将大乱,你且忍一忍,相信不久事情会有转机。”
刁小四摇摇头,心道天下乱不乱干老子鸟事?何况人在乱世自有乱的混法。
但王世充那个鸟人显然没有忘记自己,否则也不会心怀叵测霸占柳园。
他一定是算准了,只要自己从秦皇陵里逃出来,落脚的第一站肯定是柳园!
柳园……刁小四的眼睛里闪烁起一簇光彩,要知道坐以待毙绝不是刁四爷的风格,浑水摸鱼才是无敌王道!
李渊父子、长孙姐弟代表的青城剑派、老疯子和赤大哥身后的昆仑瑶台宫、老干妈的慈恩寺下院、孙千金贼老道的终南剑派、二奶小三的隐辰魔宗、萧老太婆的空日魔宗,还有婉儿如今的师门蓬莱仙山以及死老头、金城公主……
其实自己身边的人也不少,一样有大把大把的好牌能打,关键就看如何将他们骗到一块儿,配出一副至尊宝大杀四方坑得王世充面无人色连底裤也输个精光。
念及与此,刁小四的脸上如泉水般汩汩冒出亲热笑容,说道:“红姐,今晚我就住这里行不行?”
红拂静静盯着刁小四的笑脸,直到他笑得肌肉发酸,才轻轻叹息道:“每回你想骗人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一副欠揍表情。说吧,到底想要我做什么?我知道你不愿轻易相信别人,但如今李靖不在,你信红姐一次又何妨?”
刁小四不笑了,瞪着红拂看了半天,突然站起身打开门冲院子里吼道:“人呢!”
只见一只硕大如山的癞蛤蟆呱呱怪叫,将屁股底下的一个半死不活灰衣老头丢进了屋里。
那灰衣老头正是王玄恕身旁的心腹,本打算偷偷接近大车,弄清楚里面装的东西。结果刚靠近到一丈之内,那车厢表面斑驳的彩光毫无征兆地如潮涌现把他拖了进去,险些便要了他半条老命。
可怜他拼死拼活逃了出来,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一只通体血红的癞蛤蟆一屁股坐倒在地死活动弹不得。
这也就罢了,谁晓得这癞蛤蟆竟然特别喜欢放屁,灰衣老者身临其境之下,顿感暖风熏得游人醉,上吐下泻快见鬼。
此刻他口吐白沫趴在地上心情糟糕透顶,就听刁小四温言细语道:“王世充在长安城里安插了多少人手,王玄恕身边有几个顶尖高手保护?你可以不回答,那样小桃红一定会很开心。因为它可以将你的脑袋塞进自己温暖潮湿的后花园里,一边吹风一边享受。”
“小桃红——”灰衣老头面无人色作呕欲吐,发誓这辈子若再看见癞蛤蟆,一个也不会放过。
门外的癞蛤蟆听得刁小四如此蛇蝎心肠实在无可救药,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墙壁护住要害,严防死守再也不肯挪地方。
第170章 阵封(上)
第170章 阵封(上)
东方天际刚刚露出一缕蒙蒙亮的微光,老蔡赶着驴车从柳园的侧门里走出来。
他是国公府的大厨,已经干了二十年。假如没有稍后的事情发生,也许他还能在这儿干二十年。
又过了会儿,内宅管事福婆婆扭动着硕大的屁股同样从这扇侧门里走了出来,骑上一头大青骡前往东市。昨天她看好了一个卖身的小丫头,只要二两银子就能把人带走,正好可以送到水房去干粗活。
随着零零散散几拨人外出办事以后,天色也渐渐大亮起来,柳园紧闭一夜的大门准时开启,两排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鱼贯而出,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到了门外。
但是很快他们就愣住了,只看见刁小四孤零零的一个人盘腿坐在距离大门十丈远的街面上,身边竖起了两面白底黑色的旗幡,左边写着“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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