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锡尼骑士?”西塞罗大主教缓缓地转过头来,目光深不可测,“很意外啊。”
竟然是李锡尼打破了沉默,他抢在了庞加莱之前。这个男人绝少发表意见,只是高速执行,西塞罗大主教说很意外的意思就是,在场的人中最该置身事外的就是李锡尼,他出现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堂中,只是充当枢机会的清场杀手。
“我有资格发言么?审判官大人。”李锡尼向着西塞罗大主教微微鞠躬。
“当然,任何时候我们都该听听李锡尼骑士的意见,谁能无视我们新的骑士王呢?”西塞罗大主教用眼神压服了那些试图反对的枢机卿。
“适格者不是选拔出来的,是自行出现的,他们还有另一个称呼,”李锡尼远远地看向格拉古大主教,“神授骑士。”
“神授骑士?”格拉古大主教一怔。
“因为没有任何科学依据能帮我们判断什么样的男孩能和炽天使级甲胄有共鸣,两个看起来非常类似的男孩,其中一个也许经过几次训练就能抗住甲胄带来的精神冲击,另一个却会精神失控死在甲胄里,而前者的数量远远少于后者,因此所谓的选拔根本就是漫无目的的尝试。和我同期进入炽天使骑士团的侍从骑士中,只有我最终穿上了炽天使。”李锡尼说,“说以天赋者又被称为神授骑士,意思就是这种能力是天赋神授的,无法通过学习来强化。”
“那么一百名侍从骑士中,大约有多少人能穿上炽天使级甲胄呢?”
“没有固定的比例,最好的情况下能出一个。即使公开筛选,也未必就能找到我们需要的适格者。”
“因此西泽尔这样的可能是孤例?”格拉古大主教沉吟。枢机会还是想要重建炽天使团的,枢机卿们绝不甘心放弃这种究极武力,但为了重建炽天使团而留下这个危险的男孩?
“是的,格拉古大人,他这样的案例非常罕见,研究他甚至有助于了解炽天使的原理。”
“说的好极了!李锡尼骑士说的跟我说的其实是一个意思!”响亮的掌声从高处传了下来,那是欣喜若狂的佛朗哥教授,他好不容易在会场中找到了自己的盟友。
可惜在场的人多半不觉得他说的跟李锡尼说的是一个意思,他们都没太理解佛朗哥教授的逻辑,只看见他情绪激动了。
“也请允许我做适当的补充。”贝隆跟着说。虽然这不是他说话的场合,可好友已经决定要保住这个男孩,那他也没有选择。
“根据军部的情报,查理曼、君士坦丁堡和叶尼塞等国的甲胄制造水准正在快速提升,新一代甲胄的性能将和‘炽天铁骑Ⅳ’相差不多。此外有情报表明,经历了马斯顿的失败后,楚舜华正在大量地招募机械师,显然是准备组建机动甲胄部队。”贝隆说。
“这不可能!东方人的机械水准至少落后我们五十年!”某位枢机卿显然是震惊了。
“恕我直言,您所说的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在夏国的首都洛邑,由皇室直接领导的冶金局和机械局已经成立了三年之久。我们有理由相信,楚舜华早已开始了对机动甲胄的研究,而在马斯顿战役之后,他大大地提速了。”贝隆看着那位枢机卿的眼睛,“如今在黑市上都能买到废品甲胄,仿造有什么难的?”
“无稽之谈!我们研究机动甲胄研究了上百年!东方人怎么可能在几年内偷走我们的技术?”那位枢机卿扭头看向坐在高处的某人,眼中闪现着怒气,“安东尼元帅!你们军部的人在枢机卿的面前也敢这么夸大其词么?”
那位坐在高处的枢机卿身形极其魁梧,连红袍也遮掩不住,脚下穿着沉重的军靴。谁都会想到那是一位军人。现在他的名字被喊破了,十字禁卫军元帅安东尼,教皇国中级别最高的现役军人。
“贝隆骑士并没有夸大其词,他的嘴虽然是臭了一点,可是公认的情报专家。随着冶金局和机械局成立,东方式的机动甲胄正在研究中已经没有悬念了。如果有人说楚舜华沉迷于机动甲胄,把自己的官邸改成了机动甲胄博物馆我也会相信的。”安东尼将军冷冷地说,“这些情报早已写成单独的报告呈给诸位大人,但我猜各位没时间读它。我们本以为东方人至少还得十年才能造出他们自己的机动甲胄,但现在看来,东方式的机动甲胄很可能已经有了原型机!”
经堂中忽然安静下来,枢机卿们面面相觑。
这消息太令人毛骨悚然了。他们刚刚在马斯顿附近摧毁了夏国的主力军团,可楚舜华已经开始试制东方式机动甲胄的原型机了,那么等他再来的时候,岂不得骑着斯泰因重机背后跟着钢铁的骑士团?那样的楚舜华,就算出动猩红死神又杀得死么?
“这是从前所未有的危急时刻,这时候我们需要炽天使!当务之急就是重建炽天使,任何对重建炽天使有用的人都该被重用!”一名枢机卿忽然反应过来,“我想我们可以放弃讨论是否要处死西泽尔了。”
“愚蠢!你难道还想把这个异端引入军队,把致命的武器交到他手中么?”格古拉大主教高声说,“诸位,这是与虎谋皮!”
“但我们需要炽天使!格拉古大主教,我们需要炽天使!西泽尔是能威胁到我们的人么?不!我们真正的威胁来自那些不听话的属国君主,还有楚舜华!战争时期连死刑犯都能发给武器上战场,我们为什么不能给西泽尔一个机会呢?”
“是的,如果不能重建炽天使,我们的甲胄骑士就不再占据绝对优势。属国们会接二连三的背叛我们,那时候我们就会丧失对西方世界的控制权,谈何向东方进军?”又有一位枢机卿表示赞同。
“我不得不提醒诸位大人!当初也是在场的诸位宣布西泽尔·博尔吉亚为异端,把他从这座城市里驱逐了出去!”格拉古大主教的声音里带着凛然了怒意,“可三年后的今天,各位堂堂枢机卿,却要像迎接贵客一样把他迎回来么?”
“以他当年所犯的罪行,赦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我们只需考虑他的价值是否大于他带来的危险。”
“他能有什么危险?只是个男孩而已,真正危险的是他的母亲……”这位枢机卿说道一半,心忽然一寒,只觉得极高处有一道冷酷至极的目光投下,仿佛一箭穿心。他猛地抬头看去,教皇博尔吉亚三世仍在缓缓地反动书页,嘴唇翕动念诵经文。似乎根本没有挪动过分毫。
“是啊,格拉古大主教,他犯过错误,可他也曾对国家有功,是他指挥军队攻破了锡兰的王都,这种人合理使用的话对国家是有益的。”
“严加监督就是了,三年前他只是个少年犯,对少年犯我们可以给他洗心革面的机会……”
胜负的天平开始向佛朗哥教授一边倾斜,中间派纷纷发表意见支持佛朗哥教授和李锡尼的提案,格拉古大主教和他的支持者们的声音被淹没了。
枢机卿们确实不喜欢西泽尔,但跟那个号称大夏龙雀的男人相比,西泽尔简直可以算作“自己人”。他们也不喜欢现任教皇,但为了对抗楚舜华,他们需要强悍的男人,因此他们忍隆·博尔吉亚一直忍到今天。
充当证人的三位军官仍旧昂首挺胸地站在证人席上,李锡尼仍是目视前方,面无表情,每根衣褶每根发丝都严谨的合乎雕刻准则。但就是这个看上去沉默寡言的人。巧妙地利用了枢机卿们畏惧楚舜华的心理,加上贝隆那不动声色的推波助澜,完全逆转了局面。
贝隆极快地看了老友一眼,不得不感慨对方毕竟是堂堂的异端审判局副局长,高官阵营中的人,手腕愈见成熟老辣。
西塞罗大主教根本就没理会枢机卿们的争论,他缓步走下台阶,站在了十字架前,俯视西泽尔,“西泽尔,你是不是很得意?”
西泽尔冷冷地看着这个位高权重的老者。
“为了你,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正争执不休。有人觉得你是希望,有人觉得你是魔鬼,有人想要保你,有人想要杀你。这也许就是你的魅力吧?你所到之处,就有腥风血雨跟随。”西塞罗大主教说。
西泽尔微微一怔……是啊,腥风血雨,他总带着腥风血雨,从锡兰到马斯顿,他把灾难从一座城市带往另一座城市。被囚的期间无事可做,他就反复地回想在马斯顿的三年。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他不去马斯顿,也许那一切就不会发生,自矜的法比奥、骄傲的拜伦、眼眸深深的安妮……还有那个傻得冒泡的米内,他们还都快乐地活着,吵吵嚷嚷,无休无止。
他想象那场还没来得及举办的仲夏夜庆典,法比奥单膝跪下邀请安妮跳舞,眼中的羞涩像是要化为水露溢出,蝉翼纱的轻裙在夜风中飞扬……美好得像幅油画。
“不想为自己辩解么?”西塞罗大主教问。
“不想,事实俱在,没什么可辩解的。”
庞加莱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想了一下忽然记了起来,那晚在教务长办公室里西泽尔也说过类似的话。这个男孩,你无论怎么嘲讽他鄙视他,他都不会有所反应,可他的心里却桀骜得像只狮子,被逼到悬崖边缘也不会祈求什么。
“你觉得自己应该能安全脱身,对吧?教皇动用了巨大的资源来保你,密涅瓦机关想要你,军队也支持留下你,作为适格者,你对我们重建炽天使团有着重要的意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会对你格外容忍。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西塞罗大主教的声音仍是那么动听。
西泽尔直视西塞罗大主教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不回答。枢机卿的地位也有高下之别,西泽尔很清楚西塞罗大主教在枢机会中的地位,他至今都没发表意见,因为一旦他说话,别人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狮子一旦发声,狼群唯有呜咽。
“可你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么?冬天里,农夫在路边捡到一条冻僵的蛇,因为好心,他便把蛇放进自己的怀里。苏醒后的蛇按照它的本性,咬在了农夫的胸口上。农夫死了,死于他自己的善良。”西塞罗大主教幽幽地说,“这个故事教育我们说,对别人行善,那么不会改变他们的本性。你现在穿着拘束衣,被捆在十字架上,看起来还算乖巧,甚至有点可怜,但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一条毒蛇呢?”
“您讲错了故事。”西泽尔冷冷地说,“你们是要驱使狮子去为你们作战,可你们有畏惧它的牙齿和利爪会反过来对付你们自己,所以你们便把狮子的爪牙拔去,可那样的狮子对你们又有什么用呢?您要驱使狮子就得承受风险……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这应该算是……年轻人对老年人的嘲讽吧?”西塞罗大主教摇头,“但你有没有想过,真正支撑这个国家的是什么?是狮子般勇猛的军人么?还是神的庇佑?”
西泽尔又是一怔。
“是规则,真正支撑这个国家的是规则。三年前我就提醒过你,有些东西是不可逾越的,那便是规则,但你太喜欢挑战规则,所以才被流放。”西塞罗大主教轻声说,“一个国家,唯有大家都遵守规则,才回变得强大。”
“这是一个贵族、富人和上位者为所欲为的国家,譬如你们。你们可以无视法律,你们可以一句话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而您,德高望重的枢机卿大人,却说大家都得遵守规则?”
“上位者就可以为所欲为呢?”西塞罗大主教还是摇头,“你应该去问问你父亲,他的权力是否受到制约。孩子,你不曾真正了解这个国家的过去,也就无法了解这个国家的现在。百年前我们处决的旧罗马帝国的末代皇帝,从此世间不再有真正的君王,我们开创了全新的时代,在这个新时代,每个人都受到规则的制约,这间经堂里的人也不例外,可你,偏偏是试图突破规则的那个人。你是我们中最危险的那只黑羊,总想突破羊圈。你确实有能力,你是我见过的罕有的天才,说是怪物都不为过。你也许能帮助我们重建炽天使团,但你的力量是破坏性的,你的力量若是不受限制,迟早有一天会伤害到我们的国家。”
他凑近西泽尔耳边,“别急着自命为狮子,我很清楚你是什么东西,你是危险的毒蛇,你装的再乖都没用。”他的声音里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可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冰寒彻骨。
“您想……处决我么?”西泽尔缓缓地打了个寒战但仍在强撑。
“不,我只想告诉你,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结束。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有人犯了错,就要有人支付代价,当然,未必是同一个人。博尔吉亚家希望赦免你的罪,那么就得有博尔吉亚家的人为此支付代价。”西塞罗大主教转身返回自己的座位。
他摇晃银铃,朗声说,“下面,有请我们今天的第四位证人!凡尔登公主殿下!”
西泽尔猛地抬起头,脖根处的青筋暴起。
凡尔登公主殿下,他当然熟悉这个称呼,这是他妹妹阿黛尔·博尔吉亚的封号,她的封地就位于凡尔登,是那座城市名义上的领主。犯罪的是他而不是妹妹,因此“凡尔登公主”这个称号从未撤销过。那个猫般的少年在马斯顿穷得连新裙子都做不起,可西方世界的绝大多数公主见到她都要屈膝行礼。
公主驾临的时候就像一团光。她穿着纯白色的宫装长裙,软玉般的双手在身前交叠,,栗色的长发盘起在头顶,用价值连城的钻石发冠固定。金色的腰带束紧了少女特有的纤细腰肢,长长的裙尾由乖巧的小女仆托在手中,老练的宫廷女官板着脸站在她身后。
全体枢机卿都点头向这位尊贵至极的少女致敬,李锡尼、贝隆和庞加莱半跪下去,以手按胸,作为骑士,这是觐见公主殿下时必备的礼仪。
公主根本没看他们,公主俯视着下方的男孩,男孩用尽全力抬起头来,仰视公主。
漫长的沉默之后,公主的唇边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几乎就在同时西泽尔也笑了。他完全是下意识地在笑,即使他预感到最糟糕的情况就要发生,可他还是见到了妹妹,知道她还安好,于是平安喜乐由心而生。
笑着笑着,阿黛尔的眼泪落了下来,打在秘书捧来的圣典上。
“以凡尔登公主阿黛尔·博尔吉亚之名,在圣典前起誓,我接下来所说的一切皆为事实,无变更,无悔改。”阿黛尔手按圣典发誓。
庞加莱和贝隆迅速地对视一眼,也都觉得不对,西塞罗大主教为什么要召唤阿黛尔为证人呢?阿黛尔显然不会做出对自己哥哥不利的证词。而西塞罗大主教看起来是不想轻易地给西泽尔自由。
“感谢公主殿下的配合,如果没有别的事,让我们开始吧。”西塞罗大主教说。
“好的,那我们就开始吧。”阿黛尔表现得非常恭顺。
“据我们所知,你的哥哥西泽尔·博尔吉亚于三年前被判有罪、并逐出翡冷翠之后并无悔改之意,他心里认定这是枢机会对他的迫害,甚至可能有报复的想法。”西塞罗大主教念诵着早已列好的问题,“是这样么?”
“哥哥并没有报复的想法,”阿黛尔微微地昂起头,“他说他想当个机械师,有份不错的薪水,娶个不好也不坏的女人,就这样就很幸福了。但他确实不认为自己有罪,他也没想过悔改,他只是厌倦了这里的一切。”
贝隆心说你还你说前面半截就好了,后半截可不能算是有利的证词啊。
西塞罗大主教点了点头,“他的情绪不太可控,有时候很温和,但也存在着暴力倾向,对么?”
“凡是他认定为敌人的,他就会不遗余力。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各位大人想必都知道。”阿黛尔轻声说。
“事发当晚,他试图救助那名魔女,并因为魔女的被杀而愤怒,因此袭击普罗米修斯,对么?”
“是的。”
“正如你所说,一旦他认定教皇国的士兵为敌人,他就会不遗余力,所以他毁灭了整个突击队,不留一个活口,对么?”
“是的。”
阿黛尔每说一个是的,佛朗哥教授就哆嗦一下,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