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感如巨手捏紧了他们的心脏,他们都错了,从大门打开的那个瞬间他们就错了,他们迎来的根本不是高高在上的女爵,而是魔鬼!
这时候才有人注意到那些随从大氅上的领扣,领口上是倒置的五芒星花纹,而五芒星的正中则是一只山羊的骷髅。
那个徽章代表了一个秘密组织——撒旦教团。
对于异端审判局来说,撒旦教团是最危险的敌人,这个教团拥有为数众多的分支,和不计其数的信徒。异端审判局把每个确认为撒旦教团信徒的人投入监狱,同时烙上“终生不得释放”的烙印。但这并不能阻止这个教团的壮大,因为它似乎确实具有某种超现实的能力,或者说是某种专属于恶魔的禁忌力量,人类总是难以抗拒对力量的渴望。
以异端审判局的惊人效率,目前为止也仅能确认少数几件事和撒旦教团有关,其中有一件事令教廷高层极度震怒——撒旦教团使用的圣典和弥赛亚圣教所用的是同一部《圣约》,但解释方式却完全相反,撒旦教团声称弥赛亚圣教曲解了神意,弥赛亚圣教才是真正的邪教。
这个教团似乎从创立之初就是为了和弥赛亚圣教对抗,他们是弥赛亚圣教的倒影,除了使用同一部《圣约》外他们的一切都跟弥赛亚圣教相反。弥赛亚圣教的高层们看着关于撒旦教团的报告,就仿佛看见了镜中的自己,只不过他们穿着鲜艳的红袍,温和慈祥,而镜中的自己则穿着凄厉的黑袍,神色狰狞。
只要是读着《圣约》长大的人,就很容易理解撒旦教团的教义,因为那就像是弥赛亚教义的双生弟弟。在撒旦教团向他们展示了“神迹”之后,他们往往就会转而加入撒旦教团…这个神秘的黑色教团默默地侵蚀着弥赛亚圣教的教众,如同伴随弥赛亚圣教一起生长的黑影,教廷高层对撒旦教团的忌惮不在楚舜华之下。
在枪口的巨大威压之下,人们惊恐地躲向教堂内侧,但所有的出入口都封闭了,他们已经无路可逃。
西泽尔也混在了躲避的人群中,但他却不是因为畏惧随从们的枪口,他的眼睛始终牢牢地盯着那个尘埃中的黑影,骑士王龙德施泰特!他的眼角微微抽搐,仿佛见到了魔鬼。
“危险已经为您排除了,龙德施泰特殿下。”为首的随从走到龙德施泰特面前,微笑着说。
他的枪口还残留着血迹,几秒钟之前他刚把火铳顶在骑警队长的心口开枪,血液喷出来染红了他的枪管。可此刻他轻松的说着话,就像两个年轻人在街头相遇,随口打个招呼。
比起他的残忍和淡定,更令人们震惊的是他说出的那个名字。
龙德施泰特!龙德施泰特!龙德施泰特……这个名字夹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瞬间被重复了几十遍。
他们当然听过这个古雅的名字,这荆在教棘国乃至王整个伊座鲁伯吧世界都手是被传打唱的名字,威震列国的骑士王,教廷中最强的男人。如果说教皇是神在人世间的投影,那么龙德施泰特就是最高天使的投影,他手持燃烧着火焰的圣剑,坚决地守卫着神在人间的御座。
人们有幸听过他的名字,却无缘得见这位骑士王的真面目。在人们的想象中那该是个动静中带着风雷的男人,也许冷若冰霜,也许性如烈火,但无论如何,都凛然不可侵犯。
可这就是龙德施泰特么?那么苍白那么疲惫,甲胄的面罩打开,白色的长发湿漉漉的垂下来,那张消瘦的脸上蒙着一层雨水,本该瑰丽的紫瞳也黯淡无光。那根本就是个大孩子啊,一个在雨夜中孤独跋涉的大孩子,想要寻找一块能够躲雨的栖身之地。
这个会令女性生出保护欲的清瘦男孩,怎么会是圣殿骑士龙德施泰特?
被雨水稀释的鲜血正从甲胄的缝隙中渗出来,龙德施泰特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鲜红的脚印。他在瞬息间毁灭了整十名炽天使,但自己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的伤口位于左肋下方,一支“开罐刀”顶在那里发射,尖锥形的弹头想必是把甲胄和他的左肺一起洞穿了。
受了这种伤,正常人连站都站不稳,可某种不可思议的意志却还是支撑他赶到了这里。他扛着那具装着女孩的铁棺,抓得那么紧,好像那就是他的命……一旦松开手,他就会死去。
“你们要的东西我带来了,我要的东西呢?”龙德施泰特冷冷地看着那名随从,再度发问。
随从已经摘掉了遮面的风帽,风帽下是一张年轻人的面孔,精致而漂亮,金发梳得整整齐齐,唇边带着一缕薄而锋利的笑意。如果不是那身黑色的大氅,他看上去就像是要去赶赴一场盛大晚会的贵公子,而且是那种微微一笑目光一转就会令女孩动心的贵公子。
世上能够“出产”这种贵公子的地方,只有那区区几座大都名城。这种人竟然会是撒旦教团的信徒?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以仆从的身份出现在马斯顿?
“你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啊,骑士王。”年轻人上下打量着伤痕累累的龙德施泰特,语气中并无关切的意思,倒像是幸灾乐祸。
“对你来说我的状态好或不好没什么区别,即使只剩最后一次呼吸,我杀你也只是一抬手的事情。”龙德施泰特冷冷的说。
微笑停滞在那张精致的面孔上,年轻人的眼角抽动,似乎是想要发怒,却又不敢。
龙德施泰特说的没错,即使是穷途末路的炽天使,杀死他也只不过是动动手腕那么简单的事。
“骑士王殿下,你能说这话,不过是靠着那身炽天使级的甲胄!”年轻人的神色略显狰狞,“可凭着甲胄又如何,我们不妨赌一赌谁会死在这里!别忘了,全副武装的十字禁卫军正赶往这里,他们会把你和你心爱的女孩洞穿在同一柄剑上,浇上煤油烧成焦炭!而我们的交易中并不包括确保你活着逃出去,以现在的状态还能对付几名炽天铁骑?”
“你不是那个有资格跟我说话的人,叫你们的导师来。”龙德施泰特的目光越过年轻人的肩头,扫视着其余的随从。
“龙德施泰特!你敢无视我么?你知道我是谁么?从你向着阿瓦隆之舟开枪的那一刻开始,你已经是丧家之犬了!还想用圣殿骑士的口气说话么?”年轻人勃然大怒,世家公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对他的轻视,而这个好像随时都要倒下的、丧家之犬般的男孩却根本没有在意他。
轻视到了极致的程度,莫过于“根本不在意”。
“退下吧,达斯蒙德。你面前荆的棘那王个座男吧人手之打所以名为骑士王,并不是因为他所穿的那身甲胄,而是他身体里的那个铁一样的灵魂。一件甲胄里必须有个灵魂,甲胄才会真正活过来,成为骑士!”苍老威严的声音从达斯蒙德的背后传来,枯树虬枝般的大手轻轻地将他拨开。
“你履行了你的诺言,我也会履行我的,龙德施泰特殿下。”老人取代达斯蒙德站在了龙德施泰特面前,他又高又瘦,暴露在外的脸和双手上都密布着皱纹,恰如一株即将枯死的老树。可他的眼睛却很年轻,如果只看那双明亮的眼睛,你会误以为那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你就是他们的导师?”
“我就是他们的导师。”
“我听说撒旦教团中有六位最核心的祭祀,你应该是其中之一吧?你是其中的哪一位?”
“这种事就不必问了,总之你帮我们打开那节车厢,我就给予这个女孩新的生命。”导师温和地说。仅听他的声音、看他的外表,根本无法把他和邪教祭祀联系在一起,他看起来完全是一位弥赛亚圣教的高阶神职人员。
两人对视了片刻,龙德斯泰特把一件沉重的铁制品扔在了地上,那东西跳跃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来到达斯蒙德的脚下。随从们的目光都随着那东西跳动,任谁都能看出那些眼瞳中流露出的渴望……那种炽烈的渴望,远远胜过人类对黄金和美女所能产生的渴望的极限,简直就像人类渴望着天国之门在他们面前洞开。
“达斯蒙德。”导师轻声说。
达斯蒙德得到了首肯,顾不得他的贵族风度,扑过去死死地攥住了那东西,用哆嗦的手旋转末端,铁制品末端的八角形“嘣”的一声弹开,就像贝隆携带的那枚钥匙。
这也是一枚钥匙,打开那节车厢的钥匙。
达斯蒙德带领着那些随从奔向车厢,把钥匙插入车厢上的八角星形齿孔。随着他奋力的转动那枚铁钥匙,沉重的车厢门裂开了一道缝隙,冰寒的空气喷射而出,那空气竟然呈现出诡异的幽蓝色,达斯蒙德觉得自己仿佛被浸泡在冰水中。但他对车厢里的东西的渴望胜过了一切,他不避不让,死死的盯着那扇缓缓洞开的钢铁大门。
但事与愿违,车厢门只打开了不到一只手掌的宽度,机械系统内部发出运转不畅的咔咔声,力量强大的蒸汽机还在尝试带动,但达斯蒙德再怎么死命用力,也就只打开了那道手掌宽的缝。
“见鬼!”达斯蒙德愤怒的踢在车厢门上,“这是怎么回事,龙德施泰特?这是你跟我们玩的什么小游戏么?你和我都没时间玩游戏!十字禁卫军的猎杀队很快就会赶到这里,他们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你要么是他们的骑士王,要么就得死!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撞击导致机械系统的部分变形,与其把时间花在跟我争吵上面,不如赶快想办法修理。猎杀队还没来,他们中最强的‘猩红死神’李锡尼正被半列约尔曼冈德号带离马斯顿,这会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龙德施泰特嘴里跟达斯蒙德说话,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导师。
“哼!”达斯蒙德完全不顾礼仪与风度的宣泄着自己的愤怒。他自己也略懂机械原理,大概也能想到车厢门为什么出故障,在如此剧烈的撞击下,设备还能工作已经是万幸。
但他完全没把握能修好车厢门,这东西是密涅瓦机关的制品,密涅瓦机关的每件作品都是机械工艺的极致,各种匪夷所思的新构造都出自那个机关,在没有设计图的情况下,即使是那几个王立机械学院的王牌机械师在场,也未必能打开车厢门。
“找些人来,直接撬开!我需要一些坚硬的撬棍!快!”他的目光落在了教堂内侧的人们身上,如果搞不清原理,就只有暴力破门,而这间教堂里恰好有足够的人力。
没有钥匙,就算有一个师团的男人都未必能在限定时间内打开车厢,但现在车厢已经解锁,应该只是传动系统中的某个部件弯曲了,也许只需临门一脚。
随从们提着硝烟未散的火铳走向人群,从中挑选最强壮的男人,用火铳指着他们的头,拖着他们去往车厢处。他们这么做的时候完全没考虑候选者的身份,地位尊贵如罗曼神父也因为身体还算健壮被选中了。他们的目光在西泽尔和米内身上略微停留,随即转向了别处,谁都看得出来这两个男孩的体力不佳。
他们的视线曾被阿黛尔短暂的吸引,但很快就弃之不顾了。那些骄矜的女孩原本担心这些暴徒对自己心存不轨,不过这种担心很快就过去了,随从们只需要强壮的男子,对于女孩们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全无兴趣。
“达斯蒙德还要忙一会,我们先开始吧。”导师看着铁棺中的女孩,“我可能得先为她做些检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龙德施泰特默默地让开了,这时铁棺中的少女才完全暴露在人们面前。她像龙德施泰特一样穿着炽天使级的甲胄,面罩打开,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她的苍白比龙德施泰特更甚,暗青色的血管在纸一般纤薄的皮肤下缓缓跳动,这是她还活着的唯一证据。她其实是睁着眼睛的,但眼中只有一片空白,没人知道她是否还留有神智。
她像个病重的孩子,但隐约还能看出她健康的时候该是个很美的女孩,长长的金发在馆中的冰水里泡了太久,湿漉漉的纠缠在她天鹅般的脖子上。龙德施泰特轻轻地把她从冰水中抱起,黑色魔神般的甲胄抱着轻如一页白纸的女孩,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她的脖子上挂着金属铭牌,那是每个教皇国军人都会配发的身份军徽,背面烙着战士的名字,这样即使他的遗体无法辨认,也能通过铭牌找到他的家人。
这女孩和龙德施泰特一样是个军人,炽天使的甲胄里,不只是有勇敢的男孩,也有这种似乎稍微用力就会碰碎的女孩。
“名叫蒂兰么?是个好名字啊。”导师摘下那块铭牌放在一旁,打开随身带来的箱子,把造型诡异的铜质头盔戴在了那个名叫蒂兰的女孩的头上,电极接触女孩后颈部的皮肤,那里直通主神经。
“圣座,拦截行动已经失败。我们和猩红死神失去了联系,但估计他正在试图返回马斯顿。”距离马斯顿三十公里的小祈祷堂里,史宾赛厅长把马斯顿发来的电报放在了灯下。
教皇面无表情的读完了电报:“龙德施泰特好最后那节动力车厢进入了马斯顿上城区的神学院?那座神学院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那是马斯顿级别最高的神学院,在那里上学的有本地和外地的孩子,校长罗曼神父曾经得到过您的嘉奖,此外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既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那么龙德施泰特为什么要去那里?等着被猎杀么?”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他要见的人就在伯塞公学,他劫走了最后那节约尔曼冈德号列车车厢,现在要把车中的货物转交给伯塞公学里的某个人。”
“四具欧米茄的遗骸,十几具炽天使级的甲胄,这些东西的价值相当于一个国家。但龙德施泰特不是用钱可以打动的人,他带着这些东西,想去交换什么?”
“这仅仅是我的猜测。”史宾赛厅长顿了顿,“最令他在意的,大概是那个名叫蒂兰的女孩。根据情报,装着蒂兰的骑士之棺也在约尔曼冈德号上。”
“那个叫蒂兰的人,也是炽天使级甲胄的驾驭者。”教皇皱眉。
“是的,但甲胄给她的身体带来了过重的负担,从十二个月前开始,她就再也没有醒来过,处在‘活死人’的状态。龙德施泰特如果因为仇恨而背叛我们,情理上也能说得通。”
“炽天骑士团直接听命于枢机会,如果他想找人复仇,那么他应该去找枢机会里的那些老东西,为什么却向阿瓦隆之舟开枪?”
“也许他痛恨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这个国家,乃至于这个世界吧?”
“楚舜华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目前还不得而知。”
“解决问题的最小代价是什么?”
“相关的人都死在那间学院里,龙德施泰特、蒂兰,还有龙德施泰特要见的人。圣座,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枢机会那边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老人们正在开会讨论对策,我们最好在他们的决议发来之前解决这件事,回收欧米茄……或者就地毁掉。”
“把后备队中的炽天铁骑都派出去,但在他们抵达之前,马斯顿里的人不用再盲目行动了,即使走投无路,骑士王始终都是骑士王,不是不穿甲胄的人能对付的。”
“情况很不理想,她的神智几乎完全丧失,身体机能急剧恶化,各种脏器都处于提前衰老的状态。”导师完成了检查,神色凝重,“换句话说,她和活死人没什么区别,只会服从简单的命令。上百年过去了,弥赛亚圣教仍在使用这种禁忌的甲胄,把没有灵魂只知杀戮的人体塞进恶魔般的机械里去……这就是弥赛亚圣教的真面目啊。”
“我来这里不是跟你讨论这些的,我们的约定只是我把火车上的东西交给你们,而你们则要治好她的病!”
“你最好也担心一下你自己,照你现在这样的情况恶化下去,不用多久你也会变成跟她类似的东西。”导师无声的微笑,“怎么样?考虑加入我们么?我们能够让你的灵魂永远不被甲胄中的恶灵吞噬。”
“你治好她的病,我们的交易就完成了,从此我们再次没有关系!”龙德施泰特低吼,“我们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