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的战斗,
百年后我会化为枯骨,手指上缠绕着你的长发,千年后的浮雕上将刻我的名字,与您的名字在一起。“龙德施泰特缓缓地念出了这首古老的拉丁文诗歌,根据风向最后一次修正弹道。庞加莱和贝隆用棉球塞住了耳朵,他们都听过红水银爆炸的声音,简直是天崩地裂。
龙德施泰特呼吸悠长,瞄准具里别人的身影都被他排除在意识之外,只剩下雨意阑珊的世界,和独立在世界中央的那个白衣男子。那条必杀的弹道已经在他的意识中成形……
这时楚舜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扭头看向这个方向。
隔着四公里远,不用望远镜的话他应该什么都看不见的,但在贝隆的望远镜中,那位星见之子拉动了嘴角,似乎是在笑,又像是跟熟人打招呼。他的双瞳如此清晰地成像在望远镜里,灿烂得像是星海。
这一刻龙德施泰特扣动了扳机,火焰、暴风和秘银弹一起冲出枪膛,秘银弹高速的旋转着,螺旋状的尾翼脱离,沉重的外壳脱离,最终只剩下轴心那枚手指粗的银色尖刺,以超越音速的高速冲向帕提亚平原!
贝隆吼叫着扑了出去,竟然想从背后袭击龙德施泰特。
龙德施泰特松开控制枪身的手,握住贝隆的手腕,把他远远地投掷出去。这时候秘银弹才到达四公里之外的战场,高速地旋转和脱壳帮助它稳定弹道,这根红热的银刺准确地命中了目标。
它洞穿了……阿瓦隆之舟!红水银的爆炸在两秒后才发生,教皇的法架、能够抵御重炮轰击的阿瓦隆之舟在白炽色的火焰中化为碎片!
杀死教皇的不是那个勇敢的东方小国君,竟然是教皇最信任的骑士龙德施泰特!
在朗基努斯发射的前一刻,贝隆无意中看见龙德施泰特的手腕挪动了一个小角度,弹道偏向了十字禁卫军的战场后方……
那里有什么?那里有阿瓦隆之舟!
所有的线索在贝隆的脑海里连接上了,为什么龙德施泰特醒来后会“失控地”袭击他和庞加莱?为什么他向庞加莱和贝隆透露了杀凰计划的细节?为什么他一直等到此刻才开枪?真的是为了等待最合适的时机么?
不!从一开始龙德施泰特的目标就是教皇!
他并未被什么噩梦困扰,他一上来就是要杀庞加莱和贝隆,杀了两位密使他就能掌握整列火车,刺杀教皇的行动就会更加顺利!
他一直等到此刻才开枪,是刚刚收到行动的命令,他开枪的前一瞬间,楚舜华隔着四公里投来目光,和他目光相接的人就是龙德施泰特……叛国者龙德施泰特!
距离龙德施泰特最近的那名炽天使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龙德施泰特腕间的直刃刺穿了咽喉下方的薄弱处。他仰面而倒的同时,腰间的开罐刀已经落进了龙德施泰特手里,龙德施泰特以妖鬼般的高速扑击出去,顶着另一名炽天使的胸膛开火,黏稠的血浆从开口处喷涌而出。
炽天使们从四面八方扑向龙德施泰特,情况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炽天骑士团团长龙德施泰特此刻已经不是他们的指挥官而是敌人了。他们展现出惊人的弹跳力,利刃划破空气的时候带起尖锐的啸声。
但他们又迅速地俯身,因为龙德施泰特调转朗基努斯的枪口,那支长足四米的异性枪械荡开雨幕,划出巨大的扇面。
没人能够抵挡朗基努斯的一击,无论你穿着什么样的甲胄。
朗基努斯再度发射,秘银弹裹着火焰和暴雨离膛,去向“约尔曼冈德”号列车。那列火车用秘银和青铜加固外壁,不持武器的情况下连炽天使都无法摧毁它,但火热的银刺从尾部将其贯穿,在一层又一层的金属壁上留下熔化的弹洞,几秒钟后,泄漏的红水银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面甲落下,龙德施泰特可怖的紫瞳在眼孔中亮起,他重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只残暴的凶兽。他随手丢弃举世无双的圣枪装具,旋转着冲向炽天使们。
庞加莱震惊地看着炽天使们的殊死搏斗。双方都是顶级的骑士,龙德施泰特敏捷,其他炽天使也未必不敏捷,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想使用远程武器,因为根本来不及。炽天使们一跃便能到达敌人面前,对方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利刃已经把枪管切断了。
他们以肉眼几乎无法追踪的高速相对闪动,挥舞手中的利刃,优雅中透着暴戾,就像是舞蹈家们的对舞加速了几十倍。风雨、落叶、被斩断的树木、甲胄满负荷运转时候喷出的白烟,庞加莱的视线完全被遮挡住了,只听见金属撞击的轰然巨响和连续的蒸汽轰炸。
“快走!”一脸血的贝隆揪住庞加莱的衣领,龙德施泰特那一扔把他扔出了差不多有十米远,但作为前任炽天铁骑,身体素质还是比常人强了不知多少倍,贝隆只是头上磕破了一点,看起来面目狰狞。
“你们豢养的怪物……他现在背叛你们了!”庞加莱怒吼,“你们难道没有处理这种紧急情况的方案?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那些就是处理紧急情况的方案!”贝隆指着一具被人用暴力从白烟中扔出来的炽天使尸体,“你以为派那么多炽天使来是保护龙德施泰特?他是骑士王根本不需要保护!他们是来监视龙德施泰特的!”
“但他太强了……龙德施泰特他……太强了!”
贝隆的脸上,冷汗和鲜血混合着往下流淌。
从那具被抛出来的炽天使尸体就可以知道贝隆说的没错,子弹都打不穿的炽天使甲胄从左肩到右腹斜着裂开一道大缝,细小的蒸汽管喷出大量红水银蒸汽,蒸汽中裹着血腥之气。好在没有爆炸,但片刻之后它就熊熊燃烧起来,那炽白色的光芒真让人觉得……是天使回归了天国。
如果他们穿着“炽天铁骑IV型”,也许还能凭着骄傲和运气跟龙德施泰特作战,可他们现在手无寸铁,在炽天使面前他们只是两个等待切片的水果。
两个人转身跑向密林深处,同是前任炽天骑士,这个判断倒是一致的。
但他们又突然停了下来,因为背后的金属撞击声忽然消失了,一片死寂中只有雨声在唰唰作响,比什么都可怕。
战斗已经结束,谁赢了?如果是龙德施泰特,那么逃不逃都一样,正常人怎么跑得过炽天使?
他们缓缓地转过身,只见硝烟和白色雾气中走出了魔神般的身影,他手中提着长度超过两米的弧形刃,刃口上泛着淡粉色的微光,那是鲜血混合了红水银的光泽。
骑士王龙德施泰特,他斩杀了所有的队友,毁灭了最后的炽天使,此刻他正凝视着庞加莱和贝隆的背影,眼孔中流动着残忍的光芒。
白雾随着风散去,只要看一眼战场就能猜到这场对决的过程。几乎所有的炽天使都死于开镰刀,龙德施泰特以惊人的高速接二连三地在炽天使身边闪过,夺取他们腰间的开镰刀,然后顶着炽天使下颔、后颈和肋下开火,开镰刀中只有一发锥形子弹,所以龙德施泰特用完就丢弃,再从尸体上拔出新的来。
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炽天使的甲胄结构,他本就是炽天使中最出色的。那柄弧形刃也是他从其他炽天使手中抢来的,教廷很清楚他的强大,所以这次没有给他配置自己的近战武器,在这种情况下按理说龙德施泰特是无法对其他炽天使造成威胁的……
但教廷疏忽了,能杀死炽天使的武器就悬挂在炽天使自己的腰间。
龙德施泰特踩着碎木缓缓地走向庞加莱和贝隆,发出簌簌的微声。贝隆竟然抽出一根烟叼上,用火石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一口。
“你这是觉得他会放我们一条生路?”庞加莱问。
“不,他杀了所有人,就是要灭口,怎么会放我们两密使生路?”贝隆吐出一口烟来,“可人生的最后几十秒能用来干什么呢?恐慌么?回忆么?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终的答案就是,不如抽支烟。”
“真是很好的觉悟,如果不是已经来不及点烟了,我也想抽一支。”庞加莱轻声说,“可惜我的妻子还在远方等我,我都不知道这些年她老成什么样子了。”
前任炽天骑士贝隆和庞加莱在风雨中站得笔直,以丝毫不逊于龙德斯泰特的倨傲姿态等待他们的结局,贝隆嘴里的烟都能喷到龙德施泰特胸口上,那魔神般的炽天使已经站在他们面前。
龙德斯泰特缓缓地举起手来,庞加莱愣住了,铁手中握着他那只扁扁的酒罐。
面甲弹开,还是那张英俊苍白的少年面孔,唇边似乎还带着一缕笑,完全看不出他刚刚杀了几十名同伴。
“再见,贝隆骑士,再见,庞加莱骑士,”那么乖巧、温和的语气,就像是初次见面的孩子,“见到您妻子的时候,代我向她问声好,希望她青春常驻,弥补你们失去的时光。”
龙德施泰特把酒罐交到庞加莱手中,转身走向只剩半截的“约尔曼冈德”号列车。庞加莱把玩着手中的酒罐,贝隆抽着烟,默默地看着龙德施泰特将腕间直刃刺入那些机械师的胸膛,把他们的尸体拖出车厢。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屠杀进行。
他们不知道原因,只知道那位骑士王、那个套着魔神外壳的大孩子必定是无比地仇视自己的同伴……甚至他自己。
龙德施泰特驾驶着“约尔曼冈德”号列车离开了密林,破损的铁龙发出呜咽般的汽笛声开向马斯顿小城。
对于庞加莱和贝隆而言,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后一次见到那位威震列国的骑士王。
第八章 女爵
马斯顿,伯塞公学教堂,男人们都听见自己胸膛中传来“砰”的一声心跳,像是古井深处青蛙跃进水中。
马斯顿城里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她外罩一件修身的风衣,里面穿着紧身舞衣,腰间系着层层叠叠的轻纱舞裙,裙下是一双银色的高跟舞鞋,长发如同瀑布一般,发间插着晶莹的羽毛般的饰物。她踏进教堂,鞋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仿佛一场无止境的春雨。
真难想象这个纤细的盛装女孩会在这样的暴雨之夜独自行动。
“站住!”骑警队长厉声喝止,冰冷的枪管指在了女孩的额头能在教堂里避难的基本上都是马斯顿的一等贵族,这种防备森严的地方怎么是陌生女孩说进就能进的呢?而且这个女孩的形貌也让人疑惑,那头柔顺的直长发让她看起来像东方人,白瓷般的肤色和挺翘的鼻子又带着明显的西方特征。
她自称“来自东方的魔女”,也是大逆不道的玩笑。在弥撒亚圣教的教义中,魔女是至淫至凶的东西,她们对世界的威胁并不亚于地狱中的恶魔之王们。
“对女爵殿下放尊重些!”另一支冰冷的枪管指在了骑警队长的额头上。对方拔枪速度之快,令骑警队长这样的战斗者也来不及反应,瞬息之间双方都把对方的命扣在了手中。
“女爵殿下?”骑警队长目光闪动,周围的骑警都拔出了格斗剑或者火铳。
枪指骑警队长额头的男人站在女孩身后,他披着滴水的黑色大氅,风帽遮住了面容,魁伟的身躯像是一面黑色的墙壁。
男人把一个羊皮封面的证件扔给骑警队长,那赫然是一本由教皇厅签字盖章的特许通行证。教皇厅是直属教皇的特权机构,它签署的通行证在马斯顿这样的中立城市也是管用的,至少在战争前是这样没错。
换句话说,这是一本顶级贵族的护照,教皇厅希望沿路上的各个国家,只要你跟教皇国有外交往来,都给予护照的持有人方便。
再看护照持有者的名字和头衔,骑警队长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了。
璎珞·EL女爵,更准确地说是,璎珞·EL女侯爵殿下。
教皇厅当然不会给普通人发放通行证,如贝隆那种执行秘密任务的人也不会拿着教皇厅发布的通行证,这无异于招摇过市。
持有教皇厅签发的通行证的人,往往都是享誉各国的大贵族,而女爵又是贵族中很特殊的一类人。尽管西方国家并不强调只有男性才有继承权,但一个家族若有男性后代,还是由男性继承祖上的爵位,女爵的出现往往都是因为家族的直系血亲中再也没有男性了,这时候女伯爵、女侯爵乃至于女公爵都有可能出现,否则这些身份高贵的女性往往会被授予“公主”的头衔。女爵和公主的最大区别在于,女爵们往往真正掌握着家族的大权,而公主们则只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女性。
一位尊贵的女侯爵在雨夜忽然驾临马斯顿?换做平时这是要红毯铺地甚至礼炮轰鸣来欢迎的,要知道马斯顿本地的贵族中地位最高的也就是伯爵,还是高文共和国的授予的伯爵,而这位少女则是教皇国认可的女侯爵。
骑警队长反复翻看那本通行证,带着疑惑的目光,不断地审视女孩的相貌和那张模糊的茶色照片。感光技术还是近二十年才普及开来的,用红茶水洗出的相纸总是有些模糊,只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
不过这种眉目清晰的女孩即使在相纸上也是很好分辨的,除了那对淡色的瞳孔,经过感光之后几乎是一片白,看起来有些惊悚。
最古怪的是她的名字,“璎珞”,这毫无疑问是个东方名字。不知道“EL”是什么的缩写,也许是Elizabeth,伊丽莎白,一个颇有宗教气息的名字。
璎珞?伊丽莎白?西方诸国中有这样一位女侯爵么?侯爵本就是个极高的爵位了,而女侯爵,包括那些老得快死的女侯爵,加起来也只有不到一百人。
“我的母亲是个东方人。”女爵看出了他的疑惑,“所以你也可以说我来自东方。”
骑警队长不由自主地对她有些好感,在西方,混血儿通常都不愿提及自己的东方血统,东方血统被人看做是“不够高贵的”甚至是“下等的”。某人说自己是个东方混血儿,就好比承认自己的父亲未能抵抗妖媚的东方女人的诱惑,娶了下等人为妻,生下了不够高贵的自己。
可璎珞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没人会觉得她低人一等。
她的美貌也是这样的,尽管东方的元素在她的脸上那么明显,可并不显得下等。那是张近乎完美无缺的脸,如果把东方元素从她脸上抹掉,似乎反而会出现某种空白。
“殿下,我们并未得到消息说尊贵的您要抵达马斯顿。”骑警队长收回了火枪。他最终还是相信了那本通行证,因为教皇厅颁发的通行证,造假的概率几乎是零。教皇国掌握着最先进的技术,包括金属色墨水的技术,教皇国的签章带着纯金或者纯银般的质感,这是任何国家的工匠都不能仿制的。
“既不是访问也不是外交活动,就没有必要惊动当地的市政厅了吧?”女爵微笑,“这次出来是学习民间舞蹈。”
“民间舞蹈?”骑警队长愣了一下。
“要证明么?”女爵拎着裙旋转起来,鞋跟踩出华丽的节奏。她脚跟并拢忽然停顿的时候,裙摆旋转着缠绕在她修长的双腿上,像是时间逆流,一朵花从盛开的状态收拢为含苞待放,裙褶间的铃铛还在叮叮当当地响个不休。
绝好的证明,难怪她穿着舞衣舞鞋,走路的时候也带着某种令人心动的节奏。
“够了吧?”充当女爵随从的魁梧男子冷冷地说,“我们需要烤烤火,殿下已经在风雨里行走了两个小时,宵禁令下达得太突然了。”
“是!”骑警队长立正行礼,清了清嗓子,以符合贵族礼仪的方式朗声报出了女爵的尊号,“璎珞·EL女侯爵殿下莅临本地,不胜荣光!”
惊讶的贵族们都起身行礼,即使是在这种场合下,大家仍旧牢记着各自的身份。当这位混血女孩挂着女爵的头衔出现在马斯顿的教堂里,她就跟下等人不沾边了,她那令人恍惚的美也不会被看作诱惑,而是高高在上的荣光。
女爵还没动,女爵的随从们先动了。她的随从并不仅仅是那名魁伟的男子,而是一支精悍的小队,每个人都穿着类似的黑氅,风帽遮脸,手中提着沉重的金属旅行箱。在教廷的技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