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泪水和心灵的伤口。我和我的旧部看着这感人的一幕,少不得也陪着他们掉了许多眼泪。
五郎大叔及其僧兵的到来,不仅打开了土星阵眼,也让二十八宿的破阵问题迎刃而解。可是,还剩下白虎阵怎么办呢?我们该到哪里去找一个在武艺、脾性、亲缘关系上都足以与耶律弘匹敌的主将呢?
五郎大叔淡淡地劝老太君和六郎大叔不要着急,他意味深长地说:该来的迟早会来。
又过了几天,杨家军大帐外果然来了一个陌生人。这是一个骑着枣红马、腰间别着一对紫铜锤的少年。他就象早已熟悉我们营寨的布局和地形似的,直接来到了中军帐的门口。
他骄傲地对守卫的士兵说道:你去向老太君和杨元帅通报一声,就说我姓杨。
等不及叫他进来,老太君带着八姐和九妹直接迎了出去。我们众人好奇心大起,急忙跟在后头。老太君看了那少年一眼,啊的一声,险些晕倒。然后就见众人全部愣在当地,一个个啊字冻结在喉头,半天吐不出来。我和小保互相对视一眼,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君抓牢那少年的手,急切问道:孩子,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昂首答道:我父亲叫做杨延嗣,我母亲叫做杜金娥。
杨延嗣就是杨七郎。当年金沙滩战役之后,朝廷感念杨家的忠义,把剩下的杨家三父子升了官,令他们常驻三关,担当戍边大任。几年后,契丹人再次大举进攻,杨家父子因主帅潘仁美的错误指挥而兵困陈家谷。老令公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派七郎杀出重围向潘仁美搬取救兵。浑身血污的七郎逃出了契丹的包围圈,骑马狂奔到杜家庄外,终因体力不支倒在了泥泞之中。
醒来之后,杨七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杜家庄的小姐杜金娥。杜金娥知道他就是杨七郎,羞答答地表达了想要嫁给他的心意。杜小姐还理直气壮地说,这门亲可不是她个人的意思,他们老杜家和老杨家是旧相识,其实早在他俩尚在襁褓之中时,双方的父母就已经定下这门娃娃亲了。不信,这个令牌就是信物,你看看,上面还有你老杨家的名号呢。
当天晚上,杨七郎和杜金娥在杜家庄热热闹闹成了亲。第二天,杨七郎解下剑穗留作表记,告别了自己娇媚的新婚妻子,继续他回营搬兵的险恶旅程。当他终于回到歌舞升平的主帅大营时,对杨家久已怀恨在心的潘仁美以不服军令为由,将他绑在了花椒树上,命令士兵用一百零三支羽箭射死了他。后来六郎大叔在八贤王的帮助下为父亲和兄弟伸冤报仇,终于在密松林杀死了潘仁美,向他身上整整还了二百零六刀。
杜金娥在新婚之夜怀上了一个男孩。她独自把他生养下来,起名叫做杨宗英。宗英七岁那年,杨家得到朝廷的平反,重振门庭。此时杜金娥父母已经去世,她就把宗英送到百花山上学习武艺,自己上汴京杨府归宗。杜金娥拿出七郎当年留给他的剑穗,羞答答地向老太君汇报了自己与七郎的婚姻之约,却对已经成亲生子的事实感到难以启齿。老太君看着满堂的寡妇,在痛心又一个女人少年丧夫的同时,又流着泪感谢上天至少让他的七郎儿在生前拥有了一个丈夫的名份。此次天门阵之战,老太君把除六郎家之外的儿媳妇全都留在了汴梁的天波杨府,所以杜金娥并不知道寻找破阵主将的事情。
性烈如火的火德少年宗英的到来,打开了天门阵的火星阵眼,也补齐了我们计划中的破阵主将阵容。我静观天象,看到金星正从遮蔽它的云雾中逐渐移出,而水星的光芒,也离我越来越近了。正当我诚心诚意地感激上天的指引,打算提醒老太君和六郎大叔预备开战之时,一天夜里,我们的大营里竟然又来了两个陌生人。
这两个人不是约齐了来的,他们恰好在营门外互相碰到了。那时候,我们的每日例会早已经结束。我和小保在与老太君和六郎大叔等谈论完战事安排后也打算告辞。这时门外的卫兵进来报告说,有一个衣着古怪的男人在门口,无论如何要请求老太君接见。
老太君狐疑地说声请,就见一个披着斗篷、衣着华贵的男子一步抢进帐来,远远地望着老太君兜头下拜,流着泪长跪不起,半天没有一句言语。
老太君和杨六郎急忙近前看视。中原样式的斗篷下,来人一身契丹皇族战服,竟然便是契丹铁镜公主的驸马!只是他为何深夜来此哭泣不止呢?老太君和杨六郎扶起他仔细观瞧,忽然之间脸色大变,啊呀一声,险些同时跌倒。
这个人,他竟然是自金沙滩战役之后就销声匿迹的杨四郎杨延辉!他怎么会流落到辽邦,又怎么会做了契丹的大驸马了呢?
摇曳的火光中,四郎流着泪讲述别后一十八年的坎坷。当他说到被俘后化名木易替契丹人喂马时,老太君忽然怒道:你被俘一时逃不回来也就罢了,怎么后来竟然去做契丹大公主的驸马呢?你这样无情无义,你把我们放在何处?你把家中的元配妻子四娘云翠英放在何处?
四郎嗫嚅道,因为铁镜公主的意志太过强硬。——其实,他无法细述,在那个遥远的春天午后,在那片塞外的青青草场上,刁蛮的铁镜公主是怎样从一队练习骑射的士兵之中发现了异族的他,而他又是经过怎样漫长的一番痛苦挣扎,才最终掉入了她温柔而又坚决的陷井之中。
多么漫长的沉默啊。
我拉着小保的手,掌心里全是不知何时渗出的汗水。小保看着我,眼睛里满是震惊和困惑。阵营、敌我、亲仇、远近……这些为世人所念念不忘的规则,在这一刻显得多么地虚妄,烛光隐约的中军帐内,一时间只剩下爱和恨这两种揪心、刺骨的情感,一点一点啃噬着当局之人的理智。
一切都应该有个清算的时候。
终于佘太君长叹了一口气,沙哑着嗓子问道:那么你今天来,究竟有什么打算?
四郎脸色一变,惨然答道:母亲,孩儿此次能够前来,是亏了铁镜公主从萧太后处盗得令箭出营。孩儿把什么都告诉她了,孩儿答应她,探望过母亲,仍旧要返回营中。
老太君的泪水长流下来。六郎大叔的嘴唇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半晌,四郎忽然想起了什么,勉强振作精神说道:母亲,此时帐外还有一人,已经等待多时了,只求与母亲和六弟见上一面。
老太君断然道:我不见铁镜公主。
四郎说:不是公主,是八弟。
当杨令公和佘太君的养子八郎杨延玉探身进帐时,我们看到一个装束与四郎大叔几乎一模一样的英俊男子。这个当年爱笑爱闹的无忧少年,在金沙滩之战中被契丹人俘掳后,一直隐姓埋名在契丹军中充当劳役。他逃跑过很多次,每次都被抓回去,施以更加严酷的体罚和看管。直到有一天,在新一轮的逃亡途中,他从野牛蹄下解救了离家出走的铜镜公主。
不明就里的青年把积攒多年的温柔毫无保留地给予了这个被兄长欺负的、楚楚可怜的女孩儿,答应带她远走他方,回到他记忆中最美、最暖的中原故地。可是没过几天,寻找逃亡者的马队在草莽中发现了他们,楚楚可怜的女孩儿忽然摇身一变,成了霸气十足的公主。她对领头的兄长耶律隆绪说道,她决不跟他们回去,除非,除非他们答应让这个青年人娶她。
对于那个被刚刚萌生的爱情冲昏了头脑的青年延玉而言,酷寒、风霜、苦役、皮鞭、铁链和死亡威胁都不曾办到的事,那个机灵敏感的女孩儿只轻轻几句话,就彻底办到了。
直到在契丹小公主铜镜的婚礼上,四郎和八郎才第一次在敌营发现对方。但是他们同时选择了沉默,心照不宣的、尴尬痛苦的沉默。这沉默惊人地维持了十几年,直到今天在佘太君和杨六郎的中军帐外,他们再次不期而遇。
八郎寥寥几句述完十八年离情,眼神里几乎还有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的影子。关于他那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他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准备向世人做更多的解释了。
杨六郎捋着自己的短须,满脸的苍凉气色,不再是平日众将眼中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军中之魂。他看看老太君又看看八郎,眼神如九龙谷的气候一般变幻不定,但终于还是沉吟不语。
半晌,老太君颤声说道:那么你们今天回去,明天就会帮着他们来打我们了?
四郎八郎同声斩截地说道:不会。
八郎趋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捧到老太君面前,低声说:母亲,其实孩儿虽然身在辽营,十八年来却一刻也没敢忘了父母教诲。孩儿此次前来,正是来献破阵之宝的。
我闻听此言,猛地睁大了眼睛。虽然隔着厚厚的中军帐顶,我仍然看到,金星从它的星位上向我射出了睥睨一切的一束金光。
原来是金星阵眼打开了。
八郎小心翼翼地从锦囊中取出一根紫金色的丝线一般的物事,解释道:契丹萧太后少年时曾得异人传授,在番术上颇有造诣。她头上有三根紫罗发,凝聚了她四十年来的龙虎帝王之气,是这次契丹人所布置的天门阵的阵魂。有这三根紫罗发在,天门阵的气势就无人可匹,除非大宋朝太祖皇帝复生,也许还能打个平手。契丹传说,萧太后的紫罗发得天地浩渺之气绵绵不绝的滋养,是无物可降的。可是最近我却偶然得知,原来唯一能降住紫罗发的,竟然是它自己!孩儿决定偷盗其中的一根献给大宋。—母亲,孩儿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孩儿只想让萧太后知难而退,想让这场战争尽早结束……孩儿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想法告诉了小公主,经过连日求恳,终于得她谅解,今天替我设计偷拔下其中的一根来。母亲,六哥,紫罗发离开它的源头不可超过三天,三天之后,紫罗发上凝聚的龙虎帝王之气消散,就无法充当破阵之用了。因此,六哥务必在三日之内开战。对阵之时,萧太后必定稳坐天门阵的阵核,请母亲将这根紫罗发紧握手中,以此来牵制萧太后的力量,再请六哥巧布奇兵,我想大宋就能够攻得破这个险恶的阵子了……
夜交三更,四郎与八郎向我们含泪告辞,转身离去。帐门外的卫兵打起已经被磨出毛边的棉门帘子,老太君忽然叫了声且慢。
四郎和八郎回过头来。老太君看定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生养你们,参差一十八年,萧太后待你们如同己出,也是一般的一十八年。一边是生母,一边是岳母,你们说不肯为了她而背弃我,难道你们就肯为了我而背弃她么?
一席话说得四郎和八郎哑口无言。
老太君长叹一声,挥手让他们离去。我愣愣地看着厚重的棉门帘倏忽掀起,又倏忽落下,就此阻隔了他们的身影。忽然听到六郎大叔和小保连声呼唤母亲、祖母,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老太君竟然已是泣不成声。
破阵的日子就选在第三天。虽然水星阵眼还没有打开,可是我掐指细算,发现水星轨道落入既定星盘的时刻就徘徊在这几日之间,而紫罗发的效力又不能持久,因此,我对佘太君和六郎大叔说,万事俱备,可以破阵了。
三天之后,九龙谷边的杨家军营帐号角齐鸣,无数旗帜在寒风中猎猎飘扬。杨六郎升帐点将,佘太君左手紧握祖传的雌雄宝剑,右手紧握紫罗发,威风凛凛端坐一旁。
中军帐内,杨家军几十员大将披挂整齐肃立两边,青灰色的铁甲、亮银色的护腕被自己手提腰佩的长枪长剑碰得哗啦啦作响。我和小保站在这个队列的前端,和同僚们一样,紧紧绷住自己的一张脸,立着耳朵恭听主帅的安排。可是,想到令人麻木的战争生活终于就要告一段落,我却在心底忍不住咧嘴大笑起来。
在发表了长达半个时辰的富有煽动性的战前动员之后,杨六郎从厚重的令牌筒中抽出四支令牌,朗声说道:王怀女、孟良、孟振天、岳胜,命你四人为东、南、西、北四路前锋,各引精兵五万人,攻打敌方的太阳阵、铁门金锁阵、太阴阵和一字龟蛇阵。不仅要快速扰乱其阵形,为随后跟进的同僚打开敌方阵形的缺口,更要就地与之缠斗,消灭敌方的战斗力。
四人拱手接过令牌,欣欣然领命而去。
杨六郎又抽出四支令牌,命郭怀恩、李开仲、钟不吝、焦赞四人为后卫,各引精兵三万人,在四路前锋撕开敌军阵营的口子之后,即刻从四个方向攻入内层的四斗星阵,合力与敌方守将土金秀游斗,克制住他的番术。
郭三叔等四人接过令牌,风一般地离帐而去。
杨六郎又令排风、小保、宗英和八姐为尖锋,各引精兵六万人,在四方后卫的协助下直捣四象阵,擒拿契丹皇族耶律尚、耶律弘和契丹铁镜、铜镜二公主。小保与大家一起上前领了令牌,神情庄重地转过身往帐外走,经过我身边时,他突然停了下来,也不顾众人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热闹,他紧紧地拉了拉我的手。
我偷眼看看大家,忍住笑悄声提醒道:喂……
小保没有说话,只是更加使劲地握住我的手,他的眼神中有一种深深的担忧。这时,六郎大叔在点将台上清了清嗓子,我忙向小保绽开一朵灿烂的笑容,小声说道:小保,你快去吧,我好得很,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小保低声说:你自己一定要注意身体。
我点了点头,小保放开我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杨六郎又抽出一支令牌,命元德大师杨五郎为前卫,引五百棍僧并五万精兵游走在二十八宿,随时接应内外两层的同僚。
我的风灵宝剑在鞘中呜呜直响,我的香龙木在腰间突突直跳,我的手心奇怪地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来,谢天谢地,在经过漫长的点名等待之后,终于轮到我了。
六郎大叔朗朗叫了声穆桂英,我答了声在,出列拱了拱手。六郎大叔将一支令牌交到我手中,殷切说道:桂英,迷魂阵诡异万端、阴险莫测,整个杨家军中唯有你的正道魔法,方能够克制这种左道妖术。韩昌应该就守在这个阵的将台上。这场战争能否最终获得胜利,宋辽两国百姓长达数代的征战之苦能否就此结束,成败将由你一人决定!你可知道,所有的战将都在为你直捣天门阵的核心铺垫道路,今天的战场是属于你的!
我听得热血沸腾,朗声答道:得令!转身走出中军帐,骑上了我的樱桃皇后向自己的亲兵卫队奔去。
佘老太君登上擂鼓台,敲响了第一声战鼓。四下里响起一片呐喊声,王怀女等四支前锋队伍象四队狂飙的野马,直往敌阵袭去。
王怀女所带领的东路前锋最先与太阳阵守将萧天佐交上手,战场上一片嚣张的杀气。郭三叔迅即带兵从他们身旁掠过,直扑东斗星阵,与土金秀布置在那里的五色衣战士展开搏杀。排风引六万精兵紧随其后,绕过五色衣战士的阻拦,分兵三路直袭青龙阵,围攻执黑旗的龙须军、执勾链的龙爪军和执金斧的龙鳞军。
在南面,孟良的精兵在藤甲盾的护卫下平行推移到铁门金锁阵的铁闩处,守护在那里的一万名契丹兵羽箭齐发。孟良令士兵躲在藤甲盾后避开锋芒,同时让后方的弩车向阵内投掷火球,消解金锁兵的战斗力。在孟良持续的刚猛进攻下,不多时金锁动摇、铁闩露出破绽,孟良带兵趁势打开铁门,李开仲借机突入南斗阵,而小保则率军紧随其后,直奔铁镜公主的朱雀而去。
在西面,孟振天与金头马氏遭遇。金头马氏双眼频频放电,太阴阵里不时闪出一道道金光。孟二叔指挥兵士将金头马氏及其卫队团团包围,不断变换出早已操练熟悉的各种阵形与他们斗勇,却不许任何人正面向金头马氏望上一眼。趁着双方酣战无暇他顾,西路后卫钟不吝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