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的,就这次。”梁岩打完最后一个包,起身道,“真正的大商,是靠战争发家的。”
“各船,报号!”韩伯高喝一声,船队上空响起了“诸事完结”的回应。
“起——锚!”梁岩发出旗语,“哗~~!”船队出航,一片欢呼。
“噗!”慕容垂被一声轻响惊醒,案头多了一枝羽箭,箭杆上包着一卷白布。慕容垂没有惊动护卫,四下一看,来者已走,遂拔下羽箭,解下白布。白布上写着一行工整的隶书:“三日后,取石门。”慕容垂压下心中的疑惑与顾虑,将白布点着,看着它化为灰烬。
“三日后,取石门。”慕容垂正在盘算,忽听护卫在帐外喊道:“乐安王到!”
“哗啦~!”帐幕揭开,重伤初愈的慕容臧和他的两个儿子冲他一躬。
“大将军,老夫伤好了,请战,为儿子报仇!”慕容臧道,身上甲叶“唏哩哗啦”作响。
慕容章也是一般,躬身请战。慕容垂的目光落在了慕容尚身上,年轻的将军平静的说:“晋军不断粮,我军不出战,迟,则怕朝廷有变,秦国有变。”
慕容垂微微点头,又想起了“三日后,取石门。”的字条,拿起令牌,道:“慕容臧、慕容尚听令!”
“嗨!”父子二人跨前一步,正色待命。“命你二人引本部军马,三日后进军石门,断晋军粮道,得石门后不得出战,两个月内丢了石门,提头来见!”
“嗨!”父子齐应。
慕容垂看了看急得冒火的慕容章,从案上拿起那枝羽箭,扬了扬,道:“刺客都跑到我大帐来了,着门牙将军慕容章为中军护军——再发生这种事,就回燕山放马去吧。”
慕容章憋着笑意,接下了任命。慕容尚低下头,他显然看出了慕容垂的用意:镇守石门要的是耐心与坚忍,而自己这个二弟是个火爆脾气,只会攻不会守,两个月保准违抗军令擅自出战,于全局不利;再者,父亲已经死了两个儿子,一旦石门失守,他父子二人殉难,也好留下慕容章一脉孤血延续香火——为大将者思虑及此,如何不叫人效死命!
慕容臧三人离开后,慕容垂又发了几道军令:范阳王慕容德率部较慕容臧部晚三日进驻石门;左卫将军孟高由修武佯攻晋军靠岸船队,拖住晋军不能分身。
三声虫鸣,芦苇荡的守侯在小艇旁的黑甲战士们等来了他们的老大。
蒙佐窜上一艘小艇,手一摆,说了声“出发”,三、四十只小艇便往西开航。
“是时候了,兄弟们,走!”夏侯铮只带了一半人马,沿着大泽东岸疾驰。
“前面就是巨野泽了!”梁岩格外兴奋,过巨野泽就到石门,此行的目的地。
“看!骑兵!”一名水手指着岸上大叫。只见东岸扬起一道黑色烟尘,大队骑兵呼啸而来。
“是马贼!”韩伯认出了为首的夏侯铮,大吼,“上挡甲,下帆,靠拢!”
“晚拉!”夏侯铮一声大喝,“放箭!”黑色骑士们张弓搭箭,点起火苗,劲弦齐响。
“飕~飕~飕~飕~”一排排密集的火箭洒向毫无防备的商船,化作了熊熊烈焰。
“保护药材啊!”梁岩嘶吼着,抄起麻袋不停的拍打窜起的火苗。韩伯再也呵斥不住四散奔逃的水手们,火势越烧越旺,十七条船着了九条,其余八条被夹在着火的船中间动弹不得,水手们纷纷跳河逃命,船上乱作一团。
“报~~!”斥候冲到毛虎生跟前,低声道:“梁家商船队在巨野泽南遇袭!”毛虎生“霍”得起身,问:“什么人干的?”
“淮北马贼!”
“又是蒙佐!”毛虎生一掌拍在案上,道,“传我军令,点齐两千军士随我剿贼!副将留守,关闭石门!”
“嗨!”斥候得令而去。
夏侯铮望着熊熊燃烧的水面,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药材味,哈哈大笑,手一挥,道:“兄弟们,走!”骑士们一阵欢呼,拔马掉头,跟着他消失在疏林间。
“我的药材啊~!”被救上另一条船的梁岩嚎啕大哭,韩伯侍立一旁,暗暗叹气。
埋伏在石门水寨外不远处芦苇丛中的蒙佐目睹了一队两千人的晋军往南去,嘴角浮出一丝冷笑。他抬头看看天,日已西垂,暑气消散,只等天黑。
石门城塞静静的躺在无边的夜色中。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在城头的岗哨里,不等哨兵回头,一下捂住他的嘴,闪亮的短剑划过其喉间。一声虫鸣,另一个岗哨也回应一声虫鸣。
七、八月正是虫鸟繁盛的季节,何况石门位于二水交接处,虫子更多,自然不会有人怀疑。虫子们顺着外围岗哨叫了一圈,累了,城寨又陷入死寂。
几条人影窜到水门旁,缓缓拉动石轮索盘,横亘在水道中央的栅栏一点一点离开水面。城寨西南巨野泽上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木桨击水声,几十只小艇轻快的漂过大渠,遥遥可见那黑洞洞的水门。
陆寨之外,凉风习习,四百人的黑衣骑队牵着五百匹空马来到寨门口,上下各两声蛙叫,寨门“嘎嘎”裂开一道缝,骑队鱼贯而入。
“飓~~~~!”一枝响箭掠破天际:行动的讯号响起!
“杀!”从陆寨杀入的骑士们首先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黑色狂飙好似一支利矛,刺透了城寨的心脏地带,火箭伴着喊杀声呼啸着点燃了漆黑的大地,蹄声踏破了夏日宁静的夜晚,惊醒了正在熟睡中的守军。
“老大,上岸!”早已埋伏在水门附近的关木带着他的人手抢占了仓库与渡口,接应蒙佐登陆的人马。
“你守住水道,我杀过去!”蒙佐一声喝,带着三百名战士去与夏侯铮汇合。
“救火!”城寨一片混乱,大火在中央营区蔓延。毛虎生不在,留守的副将陶循连连呵斥也控制不住局面。埋伏在城中的人纷纷高喊:“燕军来了!燕军来了!将军弃城逃跑了!将军战死了~~!”把局面搅得愈发不可收拾。守军与民夫争相出逃,践踏无数。
“老大,上马!”火光中夏侯铮瞧见了蒙佐的人马,大呼道。
“上马!”蒙佐长刀一挥,跃上一匹空马,身后的战士们也纷纷上马,转眼从一支步兵变成了一支骑兵。
“杀!”两队骑兵齐头并进,见人就砍,如虎入羊群,形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关木的两百人按照计划在渡口集结,打开武器仓库,取出强弓劲弩,分头守住水道码头各个出口,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证仓库不被战火所毁。
夏侯铮远远望见了陶循那壮硕的身躯,大喝一声,铁矛一挺,带着几十骑杀过去。陶循也看见了夏侯铮,大斧一扬,威风凛凛的堵在路中央,喝道:“来!”“好!”夏侯铮疾风般掠出,飞驰一击。
“当!”矛斧相击,火星四溅。“再来!”陶循须发倒立,扯去战甲,全身黑毛在夜风中拂动。“来!”夏侯铮杀性大起,两腿一夹马腹,又是一个冲刺。
“当当——噗!”矛斧连击两下,夏侯铮掉转马头,看了看矛尖上的血迹。陶循心口血涌如注,双目环睁,口中念道:“决死一战,以身殉国!”兀自不倒。
夏侯铮喝开众人,道:“别去动他,我们杀!”说完回头看了陶循一眼,道,“好汉子!”
拂晓的初阳洒在巨野泽宁静的水面上,石门一片死寂,贴近水道的泽水泛起了奇异的红色。夏虫幽幽而鸣,仿佛在为死去的亡灵颂唱挽歌。
蒙佐和他的兄弟们踏在满地的尸体上,这一仗,他们杀得很干净,三千守军没有一个活着留下,受伤的也被他们一刀一个补杀。“带上死伤的弟兄,补期水粮,咱们走!”蒙佐有些晕眩,他也是第一次杀这么多人,不愿在这里多呆一刻。
第三天午后,慕容臧、慕容尚的万余军马准时出现在石门要塞的正北方。当斥候把石门惨状回报时,父子俩惊呆了——有谁能在一夜之间袭破有重兵把守工事完备的石门要塞,还能从容撤走不留一丝痕迹!当燕军进驻后,才发现除了满地的尸体,其余守城所用器械物资一律完好无损,可以让燕军迅速展开防御,遏制晋军反扑。
“究竟是什么人完成了这一壮举?”慕容尚站在城头,寻思道,“或许有朝一日,我会和这个不知名的神秘对手交锋,那可真是一大快事啊!”
毛虎生在巨野泽畔遇上了残存的半支船队,剩下的药材一包一包晾在岸上,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我的药材啊,药材啊~~”梁岩有些癫狂的在岸边跳来跳去,时而摸摸药包,时而嗅嗅药沫,韩伯望着他,默然不语。
“将军,石门被燕军夺去了。”斥候不敢高声说话,垂首道。
毛虎生一下子楞在当场,良久,哈哈大笑起来——马贼不见踪影,石门同时失守,自己是被燕人和蒙佐联手摆了一道!
“砰!”石门失陷的消息传来,桓温双拳重重的砸在案桌上,颓然落座。
第 九 章新官上任
大帐之中一片死寂,郗超、桓冲、檀玄、邓暇、朱序、石颂等一班将领都明白丢失石门意味着什么,桓桢和云开尚没有资格列席这类机密会议。“大军还有整月粮草,若以两顿计除去伤亡,可支持五十日。”郗超说出了大家最关心的一串数字。
“哗啦~!”帐幕揭开,顶盔贯甲的袁真走上前,凛然道:“桓公,我领一军,夺回石门!”
桓温点点头,道:“邓暇将军,你随袁督从全军中精选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铁甲锐卒三万,带足一个月粮草,务必夺回石门!”
“嗨!”袁真、邓暇齐声应诺,均想,这三万甲士乃是全军精华所在,桓温等于把宝都压在他们身上,若不能夺回石门,有何面目再回军中!
“桓公,我军方锐,正可与燕军一战!”骑兵大将檀玄出列道。
“我想打,慕容垂还不愿打呢!”桓温冷冷一笑,道,“其余各位将军各守本营,安定军心,切莫自乱阵脚,静候袁、邓二位将军佳音。”
众人离去后,桓温找来了郗超和石颂,道:“石门丢的蹊跷——石老将军。”
“在。”石颂三朝老将,话不多,为人正直可靠,很得桓温信任。
“你把军中二十岁以下的,还有家中独子的士卒集中起来编成一军,我派桓桢的轻骑护送,连夜渡过黄河,沿官渡古道出中牟,到了涡水,自然有人接应你们。”
“桓公!”郗超、石颂一起跪倒在地,他们为桓温此举所深深震撼。
桓温凄然一笑,道:“为成我一人之功而累及淮南十万子弟,其罪大矣!燕军必定在石门摆下重兵死守,打通水道成算不大;如果从陆路走,必遭燕军追杀,到时候兵败如山倒,白白枉送了将士的性命。孩子们是大晋的根基,民众的希望所在——非老将军不能担此重任也!”说完,朝石颂深深一躬。
石颂老泪纵横,起身扶住桓温,昂然道:“老夫定不负桓公所托,把娃娃们平安带回淮南!”说完,抹去眼泪,揭帐而去。
“剩下我舍命陪君子了。”郗超一阵唏嘘,长叹一声。
“不,你也走。”桓温道,“替我查出石门失陷的真相,我不相信好好一座要塞会莫名其妙的丢了——不甘心啊!”
郗超从他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杀机,道:“十几年的交情,不论如何,我会让捣鬼的人不得好死!不用送了,你保重,咱们淮南见。”说着,从容离去。
云开在军中的具体职务是军务司马,负责全军人员调动,物资配备,伤员救护等后勤杂务。这次军令一下,先是抽调三万二十到三十的精壮步卒,这还不难,不消半日已整理好名册交给了袁真;午后,又要将二十以下和独子士兵编成一军,这可忙坏了他,六万多人一营一营的盘点,直到天黑才把二万余“童子军”交到石颂手上。
桓桢奉命护送石颂南行,老远就看见一脸尘垢忙得天昏地暗的云开,遂牵着马走到他跟前,笑着说:“云开大人,跟个鬼似的,还没吃饭吧?”
“啊!”云开一下跳了起来,连连道,“说到吃饭,我还得把全军每日三餐配额改成每日两餐,多谢大小姐提醒啊!”说完,三步并两步的跑了。
桓桢一跺脚,没好气道:“这呆瓜!”
一夜奔忙换来的是大军有条不紊的调度。当桓温站在营门口目送袁真邓暇率部出发时,云开子风子雨和那班从吏早已酣然入睡。如此高的工作效率,连桓冲都赞叹不已。
“父亲,晋军开始反攻石门了。”慕容风从前线带来了消息。
“知道了。”慕容垂并不在意晋军的反攻,因为他相信慕容尚的能力,在他看来,慕容尚已经具备了一切名将所必须的素质,缺少的只是实战的磨练,如果他能在智勇双全的袁真猛攻下支持下去,无疑是最好的锻炼。身为统帅,慕容垂深知将才的可贵,打退桓温只是其一,若能在一场战争中发掘一员良将,对于大燕的将来无疑是好事。慕容垂在此时并不愿意和晋军开战,一来是要消耗敌人粮草,等待其军心动摇的一刻;二来,手头上八万大军来自于各个系统,尚未形成协同作战能力,有些从邺都来的将军还不大听话,需要利用这段时间整肃全军。
张昕的船队一路平安的护送陆之游这假太守到涡阳上任。涡阳是座小城,燕军占领过,蒙佐也夺下过,往返匆匆,现在晋军又来,还有个“太守”来此上任,对于当地经久麻木的百姓来所倒是不大不小的奇事,难道说这“官儿”还不走了?
陆之游不想打扰百姓,与张昕两人换上布衣,只身进城。
“你像个官吗?”张昕道,“只怕你呆一个月都都不会有人知道你就是太守。”
陆之游笑道:“当官是做事的,不是给人看的。”
“对了一半,”张昕道,“不给人看到,怎么升官啊?”
“也对,”陆之游恍然道,“可我是冒牌的啊!呵呵,低调点好。”
两人来到一座大宅外,徐忠已经带着几个红衣武士等候在那。
“衙门啊?”张昕跨上台阶,使劲一推,两扇朱门“格格格”响了一阵,纹丝不动。
“什么鬼地方!”张昕没好气道,“翻墙!”说罢,后退一步,猛提一口气,纵身跃上墙头,冲众人招手。众人只得翻墙入内。
衙门虽然破旧,可公务设施一应俱全,打扫一番,倒也宽敞简洁。陆之游将剩下的红衣武士们编成捕快房,徐忠成了负责城内外治安的捕头。而张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把那两扇踢不开的大门拆了,让木匠重新做过。
第二天,街头就贴出了公文告示,按晋国赋税的一半征收税钱,其它劳役、兵役、徭役一律免了。官府不仅要重修因战火损毁的南门北门,还派出了红衣捕快上街巡视,老百姓们猛然意识到,没人管的日子过去了!一时间,原本无人问津的衙门里挤满了打官司告状的人。陆之游仿佛天生当官的料,只两天,便把千头万绪鸡毛蒜皮的事处理得干干净净清楚明白,还抽空把这几年来零零散散的公文卷宗整理了一遍。
这天陆之游找来闷得发慌的张昕,把两捆卷宗放到他面前,道:“几十年的战乱,在涡水、颖水、淮水一带积成了两大祸害——匪患,走私。”
张昕见他准备长篇大论,连忙道:“一句话,怎么做?我也憋得慌了。”
“衙门没人,得借你的水师,但不能打草惊蛇。”陆之游道,“得先摸清他们的底细。你要做的,就是严查走私,见一个,办一个,东西充公——衙门也穷。监视西边几个林子与河谷,要逼的流寇没饭吃。”
“好,我这就去——”张昕才说了一半,两人同时意识到了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那是一个一脸死灰,灰衣马靴的壮年男子,正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他们。陆之游和张昕心下大骇,此人居然能够在二人眼皮底下出入而不被发觉,轻功之高,匪夷所思。
灰衣男子似乎没有恶意,从怀中掏出一封书函,推到了陆之游面前。书函上没有署名,陆之游小心翼翼的打开往下读,脸色沉重起来。他把书函交给张昕,抬头望着灰衣男子道:“是桓公派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