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尽兴而已!”云开大笑道,“能与知己并肩作战,我云开便尽兴也!”
日落沧海,一个浪花打来,带起阵阵海风,投下两道长长的身影。
第 四 章 会师水源(上)
次日天明,蒙佐云开接连放出几道军令:除去两军受伤急需修理的战舰外,其余水师由公孙定指挥负责仁川外海警戒,晋军则由张昕统领在港口要塞布防——仁川不仅是登陆两军纵深作战的基地,也是后续部队到来的据点。
以速度见长的飞狐号带着蒙佐的手谕,被派遣回辽西增调援军。这次登陆的只有两千秦军,偷袭之后,并不足以应对高句丽的大军,故而蒙佐要趁朴正元回过神来之前,将“奇兵”的效力发挥到最大。
仁川位于汉城西南,水源西北,是半岛中部最大的深水良港,三座城池组成了汉江下游最富庶紧要的三角洲地域。仁川到汉城水源的路程相近,一日便可到达,三条大道在三角洲的中心交会,高句丽大将李济恩的七千人马就安营于此,死死卡住了汉城与南方的通路。
由于秦军严密封锁战况,因此高句丽方面尚未得知仁川失守的消息。但朴正元是沙场老将,孤立汉城是酝酿已久的谋划,汉城与仁川之间也必然有一套秘密的联络方法,仁川只要超过两天没有回应,高句丽大军就会兵临城下,秦晋联军辛苦营造的局面将付之东流。
留给蒙佐和云开的时间只有一天,也就是说联军必须在一天之内打破李济恩部对汉城南线的封锁,开通水源到汉城的补给线——也只有在这一天之内,这支远征异国的军队才能称之为“奇兵”。
在这个异国的战场上,原本对立的两只军队的将士们却相处的十分融洽:蒙佐把整个仁川的后勤防卫工作全部交给了擅长军务的云开和他的晋军;两千秦军则担起了突袭高句丽军的重任。所有的准备工作在日出之前全部完成,没有战马,通体黑色的秦军战士借着拂晓的晨光和南部丘陵地貌的掩护,悄悄向水源挺进。
要塞城头,前日厮杀的战场已被清理干净。段梦汐扶着箭塔上破损的女墙,远眺前方,黑色长龙疾速远去,很快消失在丘陵的尽头。
“段小姐,”一身素白长衫的黎秀然不知何时也来到箭塔上,抬起头,望着天边那几抹亮红色的朝霞,道,“这座箭塔是先夫亲手建造的,站在这里,便能看见仁川最美丽的日出。”
“真是奇怪,夫人永远是那么的平静美丽,我从未见过您伤感哩~”
“当你有了牵挂与责任之后,便不知伤感为何物了。”黎秀然操着流利的汉话,却透出几许寞然。
“成败只在今日,”段梦汐轻抚发梢,眼中闪动着智慧的神采,道,“夫人无须多虑,这是大秦国最强悍的军队,我们鲜卑勇士尚不是他们的对手,何况高句丽人。过了今日,就该轮到夫人大显身手了——这里毕竟是百济的地方,不是么?”
黎秀然微一错愕,她说得没错,一旦秦军击溃李济恩的大军,水源与汉城将连成一片,云开这个晋国特使便能发挥作用。百济虽是小国,却历代与中土通好称臣——秦晋联军在此刻到来,秦晋特使在为难时现身,对于深陷战火的百济君臣来说,将是决死一战,力保国家的最强动力。
百济虽小,朝中势力却是盘根错节,黎秀然的哥哥黎正冲是百济国的廷尉,职掌全国司法刑律;她的妹妹更是百济王扶余昭的正宫王后。出身豪门大家的黎秀然深谙权力之道,有了这两方倚仗,云开和蒙佐在百济的行动便不会受到诸多刁难。
更深一层看,晋国与百济虽然隔海相望,但对强敌高句丽的威慑力却远远不如秦国。只要秦军在辽东留驻一支大军,换言之,只要跟蒙佐维持良好的关系,便可减轻百济大半的压力,全心应对蠢蠢欲动的新罗和得寸进尺的大和国。
“杀~!”震天呼喊响起在水源城北的军营上空,伴随着整齐的金铁交击声,成队成队的高句丽铁甲步兵开始了声势浩大的晨练。
“升战旗,弓箭手准备!”与之呼应,水源城头的百济守军也在同时进入战备状态。两军一南一北,一上一下,哪一方都不愿在气势上输给对手。
一身戎装的镇国侯安璇快步登上箭塔,秀目中透出浓浓的杀机。十几天来,李济恩的大军牢牢守住了水源通向汉城的大道,若非父亲安德宗所率五千精锐在救援仁川一役中全军覆没,只剩下数千老弱残军,她早已出城与高句丽大战一场。
“大小姐,不可冲动啊~!”身材瘦小的太守车铭启套着一身皱巴巴的官服,紧跟在安璇后面,道,“李济恩带来的都是高句丽一等一的精兵,惹恼了他们,倘若攻城,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根本经不住一次冲击啊!”
“拿弓箭来!”安璇没有理会他,一声娇喝,从旁接过强弓,羽箭在手,瞅准高句丽大营辕门前高高飘扬的风灯就是一箭。
“呼~!”寒芒破风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啪!”正中长杆,风灯应声而落,歪歪扭扭跌落在辕门前。
“欧啦~!”城头爆发出更为响彻的欢呼,数百名百济战士挥舞刀枪,冲高句丽人大声喝骂。安璇收起弓箭,回头对车铭启道:“敌强我弱,有了士气,才能把战争继续下去。我不是不清楚高句丽人的实力,父亲把水源留给我,纵是死,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安璇的话一字不差的落在周围军士们耳中,一名十夫长“锵~”拔出长刀,朗声道:“愿随女侯同保水源——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水源上空回荡着激扬的呼喊。
大营两侧,骑兵开动,扬起漫天尘土。半岛并不盛产战马,不论十高句丽或百济,骑兵数量都远不如秦晋两国;朴正元特地调派了两千骑兵给李济恩,以保证南线阻击的力度。
辕门前,李济恩抬起头,望着那支横插在长杆上的羽箭,喃喃道:“安德宗的女儿,哼哼,有我李济恩在此,区区数千残兵,还能坚守到几时。”
“大人,看,北方!”传令兵飞奔而来,指着大营背后丘陵大喊。
李济恩和一众将官转身望去,丘陵脚下,一道黑色长龙正疾速朝大营靠近,没有旗帜,没有番号,人数约有数百,不像是半岛上的任何一支军队。
“斥候前去探明来路,轻骑跟进,若是百济地方守军,就地歼灭!”李济恩也是久经战场的惯将,几道军令干脆利落,斥候骑兵当即分头开拔。
“大人!”充当斥候的朴太贤跑到蒙佐跟前,道,“高句丽人正在晨练,五千铁甲步兵全部在大营正面,两翼只有骑兵;不过他们好像发现了我们,有斥候轻骑正疾速赶来!”
蒙佐放眼一望,喝道:“满樊,铁面!”两员战将跨上一步待命。
“各带三百人,找准那两队轻骑,给我一个不留的收拾干净!”
“嗨!”满樊铁面应声而去,两支步兵悄悄奔离本队。
“寸英!”蒙佐一指那一队迎面而来的高句丽斥候,道,“看你的!”
“嗨!”寸英从身后摘下短弩,手一挥,三十名神射手紧随其后,往四下散开。
“来者何人!”高句丽斥候用高句丽话大声问道。
“他们说什么?”蒙佐回问朴太贤。
朴太贤嘴角一动,道:“高句丽人骂我们是杂种。”
“娘的!”蒙佐长刀在手,怒道,“寸英,还等什么!”喝声下,人坠马,转眼间,那五六名斥候已被几十支利矢牢牢钉死在地上,只剩下几匹战马在原地蹦达。
远处的高句丽骑兵显然看到了这一幕,惊呼着发出警报;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满樊和铁面的两支伏兵。这两百余名骑兵面对的是秦国最精锐的野战部队,在强弩和长刀的双重打击下,尚未发挥骑兵冲刺的威力,就已被全数歼灭。
秦军对战马有着特殊的感情,战斗刚刚结束,寸英便立即带领一队战士接收了两百多战马,摇身一变,步兵成骑兵,跟随主力向南挺进。
第 四 章 会师水源(下)
“呜~~~”号角声起,上千高句丽骑兵在大营外集结,铺开阵势,朝秦军掩杀。
“今天就让他们开开眼界!”训练有素的秦军化作四支,蒙佐、满樊、铁面三路步兵结成三把黑色铁锥,插向平铺横冲的高句丽骑兵大阵,而寸英的弓骑队则由西往东南奔杀掠阵,狙击对手将官。
“轰~!”两军接阵。
“砍人留马!”蒙佐令下,秦军将士一个个双手握刀,专砍高句丽骑士的腿,顷刻之间,数十人落马。马步皆通的秦军战士纷纷跃上敌人的战马,掉头冲杀。
满樊率领的一路在混战中显示了强大的战力,这些锐士营的战士拥有强悍的单兵作战能力,未几,便人人抢到一匹战马,只有成为骑兵,才能将秦军战力发挥到极至。只两次冲锋的功夫,高句丽头一支千骑队的战马便换了主人,近一半的秦军抢得马匹,开始对第二支千骑队发起冲击。
“杀!”高句丽人素来以悍勇闻名,千骑大阵依次排开,结成长蛇状向黑色大潮反扑。
“鸟~!”跨上马背后,出身辽东的秦军锐士便纷纷暗自开骂——高句丽战马个头瘦小,体形只与辽东燕山马的马驹相仿,腿短步子小,跑起来一颠一颠,好似骑驴。秦军法令严明,那些没抢到战马的秦军步兵只能跟在一旁强忍不笑。
“轰~!”两支骑兵对撞,高下立见,甫一交锋,落马的竟都是红色皮甲的高句丽战士。无主的战马立刻被秦军步兵接收,掉头又成一支骑兵。尽管士头一次驾驭矮小的高句丽战马,但天生骑士的秦军战士很快适应了胯下的小个子 马,迅速组织起队形,在百骑长的指挥下分进合击,绞杀已经被冲散的高句丽骑士。
大营中的李济恩见骑兵陷入危急,已顾不上去想对手的来历,连忙调动大营正面的铁甲军团——手持长兵的铁甲步兵大阵天生就是克制轻骑兵的利器。
“走,该我们出阵了!”箭塔的上的安璇当机立断,放下军令。
“轰隆隆~”水源北门缓缓拉开,换上银色铠甲的安璇一马当先,率领守军向高句丽铁甲大阵的背后发起冲击。
“百济人不足为虑,那支黑军才是真正的对手!”李济恩看得很准,安璇的人马充其量只能起到骚扰的作用,所以他只留下一千铁甲军断后,其余主力全部开拔向北,迎战黑军。
骑兵本不是高句丽军的强项,几番冲杀,红色骑兵开始溃退,更多的秦军夺得战马,战局从开始的黑步对红骑,转变成了黑骑对红步。
寸英的弓骑队绕开前来助阵的铁甲步兵团,弯弓火箭,怪叫不止,好似马贼打劫,径直冲向高句丽大营,放火烧营。
朴太贤紧紧跟着蒙佐,目光扫过高句丽大军,猛地,停下,伸手往大阵中一员骑马将军一指,道:“大人,他,主将李济恩!”
蒙佐一点头,喝道:“满樊,锐士三十,跟我来!”说完,拍马一鞭,纵前驰出。满樊会意,一声清啸,当即分出三十骑,与蒙佐合拢,朝高句丽本阵直插过去。
“强弩压阵!”没有战马的铁面长刀一举,剩下的步战秦军立即收刀换弩,而秦军骑兵则自觉散开,留出空面,朝两翼继续给敌人强大压力。
“放!”密集的矢雨抢在蒙佐满樊的三十二骑之前洒向红色大阵,虽然不能对铁甲军造成巨大伤害,却严重打乱其布防队形,为骑兵冲刺赢得了时间。
“杀~!”三十二把马刀铮铮闪亮,铁蹄咆哮着,生生将陷入短暂混乱的红色大阵撕开一道口子。两翼的黑色骑兵迅速跟进,进一步将伤口撕裂——红色翻飞。
“好强悍的骑兵!”李济恩倒吸一口凉气,步兵出身的他此刻傲立在帅旗之下,手扶长刀,显然已经看出对方是冲着自己而来。
“扑通~!”三十二骑中有人落马,那是高句丽人用两排尸体换来的。
“身陷绝阵,唯有死战!”蒙佐一咬牙——看准了铁甲军没有弓箭手,他才敢放胆劫人。
“哗啦~!”两排铁甲军在李济恩身前用铁盾与长矛筑起长墙,明晃晃的矛尖对准了呼啸而来的黑色骑兵。
“大人看我的!”满樊暴喝一声,抽出后背的备用刀,猛提一口气,双刀一摆,竟腾空而起,任由战马撞向铁甲军的长矛,翻过那两排钢铁长墙,大雁一般从天直击李济恩。
“大人小心!”护卫们高喝着,纷纷亮出刀枪,朝天直刺。
“当啷啷~~”一连串金属交击声响过后,七八具尸体倒下,满樊的刀,正不偏不倚的架在李济恩的脖子上。
“都给我罢手!”蒙佐贯足气力,雄浑的嗓音回荡在铁甲军大阵上空。
杀声渐息,面对数千双眼睛的注视,架刀的满樊和被挟持的李济恩都十分平静。另一侧,安璇也停止了对高句丽军的骚扰,勒令全军退回城门口,静观事态变化。
秦军骑兵剖开铁甲大阵,与蒙佐合兵。满樊押着李济恩离开帅旗,两军蓄势待发。
“原来是中土的军队。”李济恩从蒙佐的一声大喝中猜到了这支黑色劲旅的来历,“开出条件吧——想我们撤军,还不如杀了我。”满樊瞅了蒙佐一眼,手腕用力,刀锋一紧,不让李济恩再说话。
蒙佐安坐马上,秦军虽然骁勇,但从仁川长途奔袭至此,大战一场,真要歼灭这支铁甲军团决非易事;况且一开战便杀的不留余地,朴正元很可能来个鱼死网破,云开的外交斡旋便难以发挥作用。邦交合战争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在不利于本方的情况下,秦军要做的,只是为最终的谈判营造一种氛围,而不是用有限的兵力去死拼。
蒙佐目光扫过李济恩镇定的面庞,道:“没别的条件,只想请大人做几天客人而已。”
“哗啦~”铁甲军大阵散开,黑色骑兵押着他们的主将从容撤走,没有喧哗、没有妄动,高句丽的将军们选择了冷静。
“他们,生擒了李济恩。”车铭启拭去额头的冷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做到了,中土来的军队。”安璇长刀一举,朗声道,“列阵,迎接百济的朋友!”
黑色骑兵押着高句丽人的主将,静静的从铁甲大阵中穿过,马背上的骑士面色冷峻,目视前方,动作整齐划一,仿佛地域来的军团,透出冰冷的杀气。铁甲军的战士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的气息,呆呆的任由他们通过,人人屏住了呼吸,握兵器的手上湿漉漉的,背心凉飕飕,豆大的汗珠顺着盔沿滑落。
寸英的弓骑队断后掠阵,铁甲军在副将指挥下有条不紊的撤回尚在冒烟的大营。
朴太贤正要自告奋勇上前发话,蒙佐已朗声道:“请百济水源主将出阵说话。”
安璇收刀还鞘,纵马驰出,也用一口流利的汉话回道:“我便是安璇,水源镇国侯,将军有话请讲。”
蒙佐策马来到她跟前,低声道:“大秦国镇北将军蒙佐见过安女侯。秦晋联军已拿下仁川,晋国特使马上就到。汉城无事,仍在坚守,女侯放心。”
惊愕、欣喜、赞叹,在这美丽的女侯眼中一闪而过。蒙佐又道:“具体谋划,还需女侯一并指点。秦军在辽东的大军拖住了金东朝,高句丽已无可能灭亡百济。”
安璇点点头,道:“秦晋两国大恩,百济没齿不忘。大军暂请驻扎城外,一切事物,有水源担待,大人请——”
蒙佐正色道:“女侯果是女中豪杰,百济有望矣——请!”
第 五 章 将计就计(上)
暖日高升,高句丽铁甲军士兵在千夫长指挥下有条不紊的收拾大营,布置防务,丝毫没有因为主将被擒而乱了阵脚。
“过了今天,高句丽就会反扑。”自幼跟随父亲从武,熟知高句丽战法的安璇回头看了红色大营一眼,道,“依照金东朝制定的军法,主将被擒,千夫长以上将官一并治罪,除非能在三日内抢回主将或完胜敌军,方能免罪。”
“难怪高句丽人悍勇不畏死,”蒙佐粗略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