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过于仁川,经过一场海战的水师想要突破镇守仁川的三千铁甲军绝非易事。
再者,即使失去了仁川以外的制海权,水师仍然能够退守汉江口,堵住水道阻止百济南方物资援军北上。想到这里,河风奇下达了撤退的命令——那三艘龙船,只能忍痛割爱。
“高句丽舰队撤退了!”信兵高呼,苍龙号上的战士们齐声欢呼。
“大人,追不追?”朴太贤问道。
“追!”云开铿然道,“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大晋虽只半壁江山,却不能丢了大国霸气;区区高句丽,触我天朝龙威,实乃自取灭亡!”
云开和朴太贤登上艨艟,乘风破浪,率领另外六艘战舰往东北追击。
“大人,晋军水师追上来了!”信兵发出警报。
“胆子不小啊,七艘追十八艘!”河风奇刚说完,一旁的水手长面色惨白的指着北方海域道:“大人,不止七艘,还有七艘。”
河风奇一下冲到船头,只见辽阔的海面上,七艘没有旗号的黑色战舰一字排开,静静的挡在了前方退往汉江口的去路上。
第 三 章 相逢他乡(上)
辽阔的大海上,红黑两支舰队正在迅速靠拢——河风奇把黑色舰队当作了海盗,海盗的战船就是没有旗帜,通体黑色的;河风奇没有时间去想这支“海盗”从何而来,为何会准确无误的出现在本方撤退的路线上,他必须在追兵赶上之前突破阻击。
“大人,有舰队阻击高句丽人!”信兵在了望塔上高呼。云开和朴太贤跑到船头,远方海面那七个黑点清晰可见,一字排开,卡住了高句丽人的退路。
“海盗?”朴太贤喃喃自问,“这片海域没听说有如此实力的海盗啊!”
“黑色——”云开心头浮过一个念头,但很快被否定,这是没有可能的,遂道:“只要黑色舰队能延缓高句丽人行程,咱们就先吃掉那五艘伤船!”
晋军水师借助南风满帆追击,渐渐迫近那五艘受伤的高句丽战船,所有的投石机和机弩都准备完毕,登陆士兵也已整装待发。
“打出旗语,让他们让路!”河风奇从七艘黑色舰只的外形和吃水上看出其绝非一般海盗,而是标准的水师战船;况且海盗的目标大多是商船和渔船,决不会贸然阻击舰队——河风奇着实想不出他们究竟从何而来,却不得不认真应付。
“看来他们没有给高句丽人让路的意思。”云开站在指挥台上,远眺汪洋,对一旁的船长道:“切断后五艘伤船和高句丽人本阵的联系,先吃他们。”
“嗨!”船长依次下令,信兵打出旗语,七艘战舰分作三组齐进。
“大人,晋军要截断我们!”信兵才说完,只听“轰~!”一声巨响,前方一艘艨艟被石弹击中,船身剧烈摇晃,惨叫不绝——黑色舰队不宣而战!
“投石机,又是投石机!”河风奇顿时感到了绝望——在陆地上,装备的差距或许还能用勇气和战术来弥补;可在茫茫大海上,敌人就能抢在近船肉搏之前用重型武器将你击沉!
“大人,投石机!”晋军信兵高喊,云开对这支黑色舰队的装备也感到十分意外:投石机的技术,尤其是在战船上装备改良后的投石机只限于晋军东海、荆州、建康三支水师,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尚未掌握这项技术,这支黑色舰队到底从何而来呢?
“大人,他们冲过来了!”信兵刚刚说完,一枚石弹破空而来,正中了望塔,“轰!”击碎了塔台,木屑飞溅、血雨飘飞,信兵半截模糊的尸体重重落在甲板上,引起一片慌乱。
“真他娘准!”河风奇额头直冒冷汗,敌人一上手便毁去战船上最为紧要的了望塔,显然是要打乱整个舰队的指挥传令系统,单从这一点上看,敌人不论在时机的选择上、技术的运用上较晋军水师更胜一筹!
在第一抡精准轰击高句丽各舰了望塔指挥传令系统之后,黑色舰队立刻收缩阵形,化横列为斜翼,仿佛一支黑色长矛,高速往高句丽水师侧翼疾插。
“机弩上火箭!”这是河风奇唯一能动用的远程攻击武器,与此同时,久经海战的高句丽水师各舰在失去了望塔的情况下迅速作出阵形变化——侧翼中央两艘艨艟转向两侧,留出一片海域以避免和黑色战舰正面冲突,形成三角合围来犯者。
前方战事拉开,后方警报又起,云开率领的七艘晋军战船凭借速度撕开了高句丽大阵,将五艘伤船拦截在外。此刻其余十三艘高句丽战船根本无法分心回战,河风奇也下了狠心,索性用五艘伤船做饵拖住晋军,全力应对黑色强敌。
“不求击伤,务必击沉!集中火力一艘一艘轰!”战阵之前,云开反倒冷静下来——海战不同陆战,战船是根本,只有击沉战船,才算真正摧毁敌人战力。
浑身大汗的水手长匆匆跑来,低声道:“大人,后方五舰拖不住晋军多久,若不能及时突围,我们将会腹背受敌! 是战是撤,大人决断!”
“我高句丽岂是任人宰割之辈!”河风奇暴喝道,“右翼艨艟绕到海盗船背后,围住打!”
“轰~!”两艘艨艟同时中弹,侧舷破了一个大洞,海水喷涌而入,船体开始倾斜。
“放小艇救人!”号令下,各舰纷纷放下小艇,搭救落水者。
“哗啦~!”大浪涌起,在晋军艨艟的围攻下,一艘高句丽伤船被海水湮没,沉入海底,大批水兵在挣扎;晋军小艇下水,载着手持鱼叉与弩箭的水兵狙杀落水者。
“嘭嘭嘭嘭~!”打头的两艘高句丽战船才接近黑色舰队,迎面而来的一阵猛烈的机弩疾射,数十名准备发射机弩的水手刹那间被钉在甲板上,手足洞穿,惨嚎起。剩下的水兵补位不及,战船已被石弹击中,船体爆裂,主桅杆折断,狠狠砸在甲板上。
“左翼完了。”河风奇一咬牙,有这样一支舰队在,对高句丽外海将是莫大的威胁,纵是撞,也要把他们撞沉!
失去了望塔的高句丽战船开始用号角下令,不利的局面并没有让素来悍勇的高句丽人失去斗志,十艘战船紧跟着河风奇的旗舰,满帆急速扑向黑色舰队。
“第三艘!”在晋军水兵的欢呼中,后方海域只剩下两艘高句丽艨艟仍在拼死抵抗。云开见前方陷入混战,果断的留下三艘继续轰击,其余四艘艨艟立刻转向,北上援助黑色舰队。
“轰~!”混战中,黑色舰队最庞大的一只战船竟硬生生将一只高句丽艨艟拦腰撞断,毫发无损的继续横行海面,直扑河风奇的旗舰。
“好强悍的战船!”朴太贤不禁感叹,“若百济有这样的战船,便不怕高句丽人在海上肆虐!”
“晋军水师!”伴着高句丽人的惊呼,四艘鲜红战船旋风一般冲破暗红色大阵,从右翼突入,火箭强弩齐发,又两艘高句丽战船化作火海。
“轰~!”在高句丽人不要命的撞击下,终于有一艘黑色战舰舱体断裂,开始下沉。
“不惜一切代价——撞!”河风奇手持机弩,在甲板上来回号令。
“哗啦~!”一艘黑色战船与云开坐舰擦身而过,隐约传来了幽州一带口音的喝呼。
“秦国水师!”云开再也按耐不住心中震撼,大喊出来。
黑色战船上响起一个声音回应道:“大秦辽东水师统领公孙定见过晋国大人!”
这艘战船正是辽东水师旗舰“兰陵号”。当日秦军成功突袭仁川后,蒙佐考虑到高句丽水师始终是个威胁,便让舰队稍加修整,留下飞狐号等四艘驻守海湾,其余七艘在风暴平息后从背后偷袭。公孙定在探知晋军水师已交战在先后,遂在北部海域静候敌人到来。
“大人,这秦国水师——”船长不无担心道,“是敌是友?”
云开微微一笑,走到船头,冲黑色战船朗声道:“秦军将士听好了,大晋水师此番出使百济,海上作战,高句丽人乃是大敌;秦军若不主动进犯,我等自当恪守己任,相安无事!”
“大人说得好!”公孙定朗声回道,“秦军此次也是应百济之邀出海,现已从高句丽手中重夺仁川,秦晋两军,自当联手破敌!”
晋军将士也见识了秦军战船强大的战力,听得公孙定之言,顿时一片欢呼,云开道:“如此便好,大晋水师主力尚在后方,我与将军先并肩作战了!”
对面兰陵号上也响起一片欢呼——不论是秦军晋军,能在异国海上相遇,本就是一件振奋的事;同流的汉人的血,同仇敌忾。
第 三 章 相逢他乡(下)
在秦晋两国水师的联手打击下,高句丽战船一艘艘被轰裂、撞断,一艘艘沉没。河风奇仍在坚持,却不能挽回败局,武器装备上的差距让称霸半岛的高句丽水师遭受了灭顶之灾,不到两个时辰,海面上便只剩下河风奇的那艘艨艟孤零零漂浮在重重包围中。
兰陵号上传来公孙定的声音:“晋国大人,此番出海作战,只求歼敌,不收俘虏,大人以为如何?”云开一凛——对方言下之意,要不全歼、要不杀降,秦军是决不会放走一个高句丽人的。
“大人,我认为必须这样。”朴太贤道,“如果放高句丽人回去,朴正元定会从我们的动向中得悉全局,从而调整战术,作出相应准备,对战局大大不利。”
云开本不嗜杀,但现实却容不得他有半点仁慈,遂道:“传下令去,一个不留。”
黄昏时分,大海又恢复了平静,海面上漂浮着无数舰只残骸与水兵的尸体,高句丽人无一生还,水师全军覆没。
红黑两支舰队带着胜利后的安宁整齐的行驶在返回仁川的航道上。此役秦军战船沉没一艘,重伤一艘,轻伤四艘;晋军沉没两艘,重伤两艘,包括了旗舰苍龙号,轻伤七艘。
暮色中的仁川港宁静而美丽,夕阳的余晖斜斜的洒落在粼粼的海面上,泛起点点银斑。
“大人,他们回来了!”港口,寸英指着海平面上那一长窜风帆激动的喊了起来。
“是晋国水师。”段梦汐恬淡依旧,紫衫飘飘,宛若仙子。
蒙佐并不感到意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黎秀然身上。这百济美妇牵着儿子,已在丈夫薛韦仁墓前静静的站了一个时辰。
“大晋特使云开,在此问候秦军将士!”战船缓缓进港,响起了一个洪量而熟悉的声音。
“云开!”蒙佐大喝一声,飞奔下港,掩不住心中狂喜,唤道,“还记得我吗?”
“蒙佐!”云开高声回应,飞身下船,大笑道,“兄弟啊,涡水一别,不觉两年,咱们又见面了!”
两人不顾双方将士一头雾水,长笑三声,紧紧拥抱在一起。相逢他乡的喜悦,远远多于胜利的快感,走上截然相反道路的他们,竟在异国的土地上重逢,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上天安排的造化。
“大秦国镇北将军,你终究出人头地了!”云开一拳砸在蒙佐肩膀上,道,“从马贼到将军,你可得把经历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蒙佐大笑,揽着老友往回走,道:“成!咱们兄弟久别重逢,若非战事紧急,自当痛饮三日,一醉方休!”
主将没有隔阂,部下自然融洽——公孙定和张昕通力合作,让受伤的十几条战船进港维修,飞狐号统领两军快舰出外海巡逻,所有水军整装待命。
大帐中,秦国蒙佐、公孙定、寸英、段梦汐;晋国云开、桓韵、张昕;百济黎秀然、朴太贤三方围坐在长案前,案上是一幅详细的百济地图,帐外是铁面率亲卫守护。
“大敌当前,等仗打完咱们再叙旧。”蒙佐手指地图,径直道,“今天是占领仁川的第二天,我们的战果是从海路打破了高句丽围困汉城的包围圈。仁川是孤城,纵使有水师支援,也难以坚守;要在战略上反客为主,只有主动出击。”
蒙佐顿了顿,从仁川往东南一划,点在了重镇水源上,道:“朴正元已经派出一支七千人马的大军堵住了水源通往汉城的大道——战争的成败,不在汉城能不能坚守,而在于南方的大军能不能北上。”
朴太贤道:“镇守水源的是镇国候安德宗,有一万大军。”
黎秀然叹了口气,道:“安候爷已经殉国,只剩下安女候率数千老弱坚守,单是李济恩的七千人马,便能攻下水源。”
朴太贤不想局面已恶劣至此,呆在当场。
“看来解水源之围倒急于解汉城之围。”云开凝视着地图,道,“只可惜我带来的只有水师,不善在陆上作战啊。”
“水师自有水师用处,”蒙佐一指北边的汉江流域,道,“我们虽然歼灭了高句丽水师主力,但汉江下游仍在敌人控制之下。水师要以最快的速度整修完毕,待秦军与南方百济大军反攻汉城时,夺回水路。”
“交给我了,”张昕道,“汉江流域由晋军水师负责,仁川近海由秦军水师负责,只要海路在手,即使战局恶化,我们也有退路。”
“没问题。”公孙定道。
一旁的段梦汐道,“我倒觉得云开大人这个特使的身份可得好好利用起来。”
蒙佐云开相视一眼,一齐往向她。段梦汐浅浅一笑,道:“咱们在外面做得再多,也得汉城军民齐心协力坚守才行啊。现在高句丽大军已经切断了汉城与周围城市的联系,若是人心动摇、斗志全无,再多的援军也是无济于事。”
“现在汉城往来皆绝,如何激励军民士气?”蒙佐问道。
段梦汐只是一笑,并未做答,道:“办法嘛,等到几位大人解了水源之围,我自会告之。现在我有些困,先去睡了。”说完,瞧了蒙佐一眼,起身离帐。
云开道:“今日争战劳累,各位先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一早出发。”
散会后,云开在海边找到了蒙佐,两人静静走了一段,云开才道:“很少见你郁郁寡欢——那位段小姐是你的意中人?”
蒙佐摇摇头,将辽东鲜卑段氏被高句丽灭门的经过简略一讲,道:“高句丽人是段家的大仇人,她跟来只是帮我出谋划策。我担心的是百济民风文弱,君臣不振。行军打仗我能应付朴正元,朝堂之上的事还得看你的本事。”
云开也将百济派人出使晋国一事简略一说,道:“对百济来说,大晋的支持只是形式上的,毕竟大军难以渡海远征;可秦国不一样,秦国就在高句丽背后,只要秦国在辽东施压,高句丽在南方的行动势必受到很大限制,这才是百济君臣最看重的。”
“把都城定在国界旁,始终是一大隐患。汉城虽然坚固,总不会每次高句丽入侵,都有联军支援吧。”蒙佐蹲下身子,在沙滩上草草勾勒出一幅汉江流域地图,道,“从仁川到汉城再到汉江中游的黄山原,上游的春川,是一道完整抵御高句丽入侵的防线。把都城设在汉城,诸多顾忌,对打仗绝不是好事。”
“眼下当务之急,是击退高句丽大军,至于定都的事,恐非我们力所能及。”云开道,“打水源有把握吗?”
“以区区数千老弱坚持到现在,让李济恩无计可施,那安女候绝非等闲之辈。”蒙佐道,“我不仅想让水源成为输送物资兵源的中转,还要把它建成训练新军的基地,这样百济才有对抗高句丽的资本;百济拖的高句丽不能动弹,我们在辽东才能大展手脚。”
“你变了,”云开道,“有朝一日,你我终会在战场上相见。”
“那又何妨,”蒙佐仰天道,“朋友是朋友,国家是国家,能和你在战场上较智较力,应当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说得好!”云开爽然道,“还记得三木吗?”
蒙佐笑道:“当然记得,他还在做那逍遥游侠?”
云开道:“或许我们三人之中,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三木。”
“我不羡慕他,”蒙佐道,“我们都是在为理想和目标奋斗,即使走的路不同,却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大丈夫在世,尽兴而已,夫复何求!”
“好一个尽兴而已!”云开大笑道,“能与知己并肩作战,我云开便尽兴也!”
日落沧海,一个浪花打来,带起阵阵海风,投下两道长长的身影。
第 四 章 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