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一架架投石机被至阵前,伴随着密集的矢箭,秦军开始了新一轮的狂轰滥炸。
铁甲军没有后退半步,甲士们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岗位。高句丽人悍勇顽强的品性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被矢箭扫中,或是被石弹砸倒,竟没有一个人发出呻吟,就这么无声的倒下。
两行清流自徐颂章脸颊滑落,不知是雨水,还是热泪。
铁甲大阵在一点点缩小,外围,是二三百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血水参合着雨水自石台流淌,涓涓细流化作冉冉红浆,扩散到秦军战士脚下,大地变得粘滑。
蒙佐静静的站着,闭上了眼睛,默默体会着这血腥凛冽的气味。
不知过了多久,满樊唤醒了他,眼前,是单膝跪地的徐颂章。
“高句丽铁甲军——投降。”徐颂章几乎是咬着牙,嘴角血水流淌,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永远是军人最大耻辱的话。
战斗已经结束,三千高句丽铁甲军中一千六百余战死,一千三百多人放下了武器;秦军死伤不足两百。出海首战,可谓完胜。
“大人,俘虏怎么办?”寸英问了一个所有将领都会遇到的问题,等待蒙佐回答。
“一千多人啊!”蒙佐叹了口气,这个数字近乎于秦军数量,如果就这么放了,不单仗白打,还会泄漏突袭的军机;留下,那更不现实,怎么养活?
“满樊!”蒙佐终于下了决心,背转身,道,“让他们都留在这里吧。”
“大人!”寸英有些后悔,欲言又止。
“不用说了,这里是别人的土地,满樊!”蒙佐有些烦躁,声色具厉。
“嗨!”满樊朗声道,“统统押去海港!”
风渐止,雨渐小,天空露出一丝惨白,一队队卸去铁甲的高句丽战士在秦军押送下来到海滩上。公孙定站在船舷,道:“段小姐,梨夫人,你们还是不要看的好。”
“这是百济的领土,处决高句丽贼人,我为什么不能看呢?”黎秀然反问。
段梦汐亦道:“高句丽人灭我全族,只有用他们的血,才能洗去我心中的仇恨。”
公孙定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天明,秦军在仁川要塞下挖出一个大坑,用三千具尸体填满。徐颂章的首级,则成为秦军的战利品,高高悬挂在要塞上空。
霞光初升,海天血红,血腥的气息自这一刻起开始蔓延。
第 二 章 怒海争锋(上)
苍天辽远,碧海茫茫。两支红色舰队在这片平静的海面遭遇:晋军水师是鲜亮的明红,高句丽水师却是厚实的暗红,战旗飘飞,缓缓减速。
“大人,高句丽战船二十一艘!”信兵在了望塔顶大声喊道。张昕跨上指挥台,极目远眺:湛蓝的大海尽头,高句丽舰队正张开双臂,往两翼包抄。
“雁行阵——散开阵形,机弩上弦;楼船转向——投石机!”张昕迅速下达迎战命令,战舰上顿时一片忙碌,上层的士兵与下层的水手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十八对二十一,我们占下风啊。”桓韵一手抓着舱门,一手揉揉眼睛,额头细汗涔涔。
“不用怕,”曾随桓温北伐、见惯了血腥场面的云开拍了拍他,道,“战争就是流血和死亡,只有敌人的死,才能换来同胞的活,多经历几次你就会习惯的。”
“大人说的是,”一旁全神贯注凝视着高句丽战船动向的朴太贤道,“只有闻到同胞和战友的血的气味时,才能真正激起我们的斗志,与敌人血战到底。”
这时张昕快步走来,指着海面问朴太贤道:“是不是有几艘高句丽战船受过重创?”
朴太贤想了想,道:“我记得当初在伏击时,高句丽有三十只战船;我们的船队也有十四艘,他们用了一半的代价才将我们全歼,几乎每艘都遭到损坏。”
“那就是了,”张昕道,“高句丽为了封锁海面,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去修复战船,这些已是他们能出动的极限。从航速和吃水看,起码五艘是伤船。一会就让他们尝尝大晋水师的厉害!”
“大人,晋国战船开始布阵了。”信兵不断将海面讯息回报给高句丽水师大统领河风奇。
河风奇身材精瘦,头大无毛,披着水兵特制的软甲,手中一杆鱼叉,光着脚,活脱脱一个水鬼头子。
河风奇统领的水师是朴正元封锁汉江下游、孤立汉城的关键所在:百济军队在陆地上根本不是高句丽军的对手,水师却拥有相当的实力,在全歼了护送特使前往晋国的汉江水师后,对手便只剩下了百济南方另一支南海水师。
大战过后,高句丽水师顾不上进港,草草修理后便每天守候在仁川以南海面,谁知等来不是南海水师,而是从未交过手的晋国东海水师。
虽然在数量上稍占上风,但河风奇一点都不敢大意,本方二十一艘战船有一半带伤在身;铺开阵势只不过是要吓唬这支外国舰队——晋国毕竟是中土正统,煌煌天朝,盲目开罪并不利于高句丽。
“敌人不开火,我们不开火,小心戒备。”河风奇趴在船头,细细打量着晋军水师战船的风帆构造和吃水深度,想从中找到克敌制胜的方法。
“大人,高句丽人停下来了。”信兵再报。张昕跑到云开处,将海面情况一讲,问道:“高句丽人堵而不打,我们怎么办?”
“打出旗语,如果不让路,我们便不客气了!”此时的云开变得无比强硬,双眼死瞪着那片暗红色,语气中容不得半点商量。
“嗨!”张昕再次跳上指挥台,喝道,“左右快舰游弋,艨艟列阵!”
了望塔上的信兵迅速打出旗语:左右各一艘快舰为箭头,随后是各三艘艨艟战舰,张开大帆开始向高句丽战船大阵两翼迫近;主力五艘楼船则在五艘艨艟拱卫下占据中央水域,所有的投石机和机弩都展弦待发。
云开乘坐的是东海水师的旗舰“苍龙号”,是集运兵作战于一体的大型海船,也是晋国最先进、最豪华的海船;虽然在航速上不如秦军辽东水师的三艘主力舰,却在吃水和出海时间上占优,除去百余名水手,尚可搭载五百名战士,与同级别的另四艘楼船构成了水师主力。
艨艟在体积吃水上远远不如楼船,只能装备少量投石机,速度和冲击力成了克敌制胜的关键。艨艟只有水手,舰首装有钢锥,船体要害处以铁皮包裹,是短兵相接的核心。
外围的快舰体积更小、速度更快,主要负责探路侦察、清除海面障碍、在开战中往来搭救落水者、通报军情等,也是水师中不可或缺的舰只。
与晋国水师不同,高句丽水师没有楼船,却在艨艟的基础上改建出一种独特的“龙船”。
龙船宽高不及楼船,吃水也稍逊;相比艨艟,龙船更长、更快,体形仿佛沧海蛟龙,利用外形弥补了在风帆动力上的不足。河风奇本有四艘龙船,在伏击百计水师时沉没一艘,剩下的三艘此刻正静静的排列在东北方。
渔民出身的河风奇喜欢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操作机动性强的战船,因此没有把旗舰设在龙船上,而是选择了一艘大型艨艟作为指挥舰。
“大人,晋国艨艟压迫两翼!”信兵高叫。
“那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河风奇敏捷得爬上了望塔,从信兵手中接过令旗,打出旗语——各舰立刻调整阵形,两翼压出,六艘艨艟依次出阵,进入战斗状态。
“轰~!”随着几声震天巨响,战斗正式拉开。
“大人,晋军用的投石机!”高句丽水兵们终于明白为什么晋国水师没有加速冲刺反而是慢慢得往前靠拢了,海面不同陆地,投石机在行进中准星会下降很多。
“蓬~蓬~!”石弹在平静的海面上激起了一道道水柱,大浪翻涌,高句丽战船随波摇摆,由于距离尚远,弓箭机弩还不能发挥作用,战况暂时成了一边倒的态势。
“他娘的!”河风奇骂着,如果不能靠前近距离作战,整支舰队都只有挨打的份。
见大统领打出了出动龙船的命令,一旁的信兵道:“大人,晋军可能是诱敌之计啊,出动龙船孤注一掷,就没有退路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河风奇道,“咱们高句丽的造船本事不如晋国,如果一味死守,一定全军覆没,还不如搏他一把!这是大海,什么事都会发生!”
三艘龙船在六艘艨艟护卫下缓缓起动,碧浪滔天。
“大人,龙船打头,硬冲来了!”信兵大叫,张昕跑到船头,只见正前方三条怒龙昂首疾行,高高翘起的龙首狰狞毕露,咆哮着冲向本阵。
“左右艨艟给我夹着打!缠住龙船!”战斗才刚刚开始,张昕还不愿动用主力楼船,决定先用艨艟去试试龙船战力。
“轰!”当头的一艘龙船撞上了一艘前来截击的晋军艨艟,身子微微一晃,竟将艨艟硬生生震退,木屑横飞,两舰水兵开始近距离机弩对射。
龙船的冲击力无比强悍,虽然不能一下子撞沉晋军艨艟,但却完全扭转了先前被动的局面,三条巨龙在海面上吞云吐雾,少顷便冲开晋军第一道防线,直扑楼船。
云开吸了口气,道:“难怪能一举围歼百济水师,这龙船在海上的威力果真非同凡响。”
“我们用五艘舰的代价,才击沉了一艘龙船。”朴太贤道,“龙船的长度是普通战舰的一倍多,硬拼速度和冲击力决不是明智的办法。”
“那我们又能怎样,”桓韵指着急速驰来的龙船道,“他们快到了。”
“拦腰撞断它!”云开狠狠道,“这么长的船体,中段一定薄弱。”
“大人说得是!”朴太贤眼中放光,道,“当初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第 二 章 怒海争锋(下)
不久,晋军水师楼船在苍龙号率领下一字排开,迎着气势汹汹的龙船前进;十艘艨艟则往两侧散开,像一把巨大的钳子朝那三艘突出本阵的龙船包抄上去。
艨艟战舰上的统领都接到了张昕的密令,不惜一切代价要把龙船撞沉。船上的水手在准备好近身肉搏之后,悄悄的把救生艇放在后弦,以防不测。
旗舰上的河风奇看到这一幕,冷冷一笑,道:“包围就能对付龙船吗,你们也太天真了!”说完,大手一挥,大队艨艟便紧随龙船,展开的两翼收拢,形成一个巨大的三角阵,要将晋军水师大阵居中切断。
“看来高句丽人中计了。”望着锥形突进的高句丽战船,朴太贤的肩膀微微耸动,当日他们就是用相同的方法将被困的百济水师切成两段,分割包围,聚而歼之。
“投石机——放!”随着张昕大声令下,五艘楼船上的几十台投石机齐声轰鸣,石弹宛如雨下,密密麻麻砸向龙船。
“轰~轰~”石弹掀起的巨浪并没有改变龙船的行进方向,也没有延缓其推进速度,三条巨龙高昂着头,伴着高句丽水军震天的喊杀,冲破第二道艨艟防线,直面楼船。
“终于来了!”张昕这一步走得十分凶险,拿楼船做饵,吸引敌人主力舰;万一抵挡不住龙船冲击,等待他们得只有和百济水师一样的命运。
“机弩调整角度——”水手长号令下,上百架机弩齐刷刷抬起,矢箭上槽。
楼船开始轻微摇摆,那是龙船破浪带起的海潮,所有人都屏着一口气,如果不能顶住敌人第一波攻击,两翼的艨艟便没有机会施以突击将其一举截断。
“来了——抓紧!”张昕大喝一声,为首龙船“轰!”得撞上了左侧楼船。巨浪袭来,惨叫不绝,铁制龙头深深嵌入那艘楼船右弦,撞出一个大缺口,该侧的水手纷纷落水,几架机弩被撞得粉碎,震上半空,一部投石机肢体散架,丧失了进攻能力。
“火箭!”苍龙号与左侧另一艘楼船调转方向,火箭如雨疾下龙船。
“轰~!”第二艘龙船被石弹击中,船体剧震,那统领见即将撞上第一艘龙船,连忙转向,往苍龙号冲来。
“来得好!”作为晋国最优秀的战船,挑战强劲的对手便是证明实力的最好机会,苍龙号毫不畏惧,迎上龙头,在水兵们呼号中“轰!”与龙船相撞。
“砰!”桓韵重重跌倒在甲板上,眼冒金星,腹中五味翻滚,整个人散架一般。
云开一个踉跄,一旁的子风子雨喝道:“你们护着桓大人,去!”子风子雨两人也是勉强站住,拉起险些岔气的桓韵走回舱内。
“前甲板开裂——!”“右弦严重损坏——!”“头三舱进水——!”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龙船的破坏力完全出乎云开和张昕的预料,原本微微上翘的船头竟被撞得往下折弯,若再来两次这样的撞击,难逃沉没的命运。
朴太贤抓起一把长刀,正色道:“为今之计,杀上龙船!”
云开略一忖,现在两船交错,如果能一举夺下龙船的控制权,要比死守本舰更为有效。
“锵~!”云开长剑出鞘,朗声道:“张昕,你守住苍龙号;其余的随我夺船!”
“嗨!”张昕大声应诺,喝道,“机弩为大人开路,水手坚守本位——登舰夺船!”
“杀~!”在云开带领下,大批晋军战士从甲板下涌出,人人袒臂持刀,冲到船头,在矢箭掩护下越过悬梯,扑向龙船。
高句丽人显然没有料到晋军会主动出击,慌乱之下,已来不及发射矢箭,仓促应战。
“唰~!”云开第一个跃上龙船,“天子剑”白芒闪动,所过之处无一合之人,顿时为后续部队扫开一片登陆空地。
“大人好剑法!”朴太贤手持双刀,也跃上龙船甲板,道,“请大人为我守住后路,我去毁了指挥台,好让高句丽人成瞎子!”
“大敌当前,不分你我,只管放手去杀!”云开衣衫猎猎,锋芒毕现,脚下已有十几具尸体。茫茫大海,生死关头,晋军战士们见他如此英勇凛然,无不振奋非常,毫不留情的对高句丽士兵水手展开屠杀。
楼船已经将龙船拖住,两翼的晋军水师则抢在河风奇的艨艟战舰到来之前截断了前后两部分高句丽水师,分出八艘阻击河风奇的舰队,其余五艘则从背面反扑龙船,在石弹掩护下左右各两舰,拦腰直插龙船。
“不好!”混迹海上多年的河风奇终于看出了晋军意图,面色大变,连忙下令所有战船不惜一切代价要在晋军水师合围完成之前接出三艘龙船。龙船是高句丽水师用十年时间花费巨资研制的珍贵武器,伏击百济水师损失一艘已让河风奇心痛不已,如果一次全军覆没,即便打胜,也得不偿失。
“想救龙船,晚了!”朴太贤剁翻最后一名守卫指挥台的高句丽士兵,双刀齐出,重重的将轮盘击碎,连底座也一并毁去。
张昕终于将苍龙号稳住,与另三艘楼船一齐从两个方向将龙船突进的路线堵住。
“轰~!”一艘艨艟狠狠的撞在了龙船侧腰,随着一连串剧烈的木板开裂声,龙船侧弦被撞开了一个大口子——云开估计的没错,擅长直线冲击的龙船最薄弱的部位就在侧弦!
一击得手,群情激昂,又有一艘艨艟撞上龙船,正是撞击苍龙号那艘——这回爆裂声更响,甲板上的云开与朴太贤险些跌倒。
“这船要沉了,大人先走!”朴太贤高呼。云开一点头,下了撤退令,登陆的晋军战士便放过了负隅顽抗的高句丽水兵,一队队撤回苍龙号。
“已经废了两艘了!”张昕见负责撞击的两艘艨艟也损坏严重,遂下令所有舰只包围三艘龙船,开足所有投石机与机弩,务必要将它们击沉。
“轰~!”撞击苍龙号、又被登陆部队严重毁坏的那艘龙船率先开始下沉。晋军放下小艇,水军战士手持弓弩鱼叉,不放过任何落水的敌人。
“两群白痴——给我撤回来啊!”隔着由晋军艨艟组成的防线,河风奇嘶吼着。在晋军强大的火力下,三艘龙船开始先后下沉。
“大人,撤,还是战?”水手长快步走来,低声问道。
河风奇长叹一声,在损失三艘龙船情况下,他根本没有把握战胜晋国水师,何况船队中还有几艘伤船;他尚不确定晋国水师此行的目的地,但按常理看,最佳的登陆地点莫过于仁川,经过一场海战的水师想要突破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