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据。
但高健的影响力是实实在在的,一场王位争夺战不可避免的爆发了。由于高健得到了广大贵族和工商的支持,金东朝不得不在乐浪展开了一场长达六天的屠杀。刚刚在战乱中恢复元气的世族们再一次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死者上万,整个乐浪都被死亡和杀戮笼罩着。
面对金东朝咄咄逼人的气势,朱中胤和高健选择了让步,改为支持小兽林王继位,条件是金东朝停止屠杀,并引军撤回北方丸都山城。
金东朝接受了,有朴正元在南方坐镇,他便能全心应对北方变幻莫测的时局。
全身上下被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高健抬头看了看白茫茫的树顶间那稀稀落落的苍灰色天空,问道:“你以为金东朝真会在这个时候攻打百济吗?”
“父亲的意思是——”男子名叫高列,是高健的长子。
“这个冬天,不论是朱中胤、金东朝还是我们,都至关重要,”高健道,“朱中胤劫杀段风雷,血屠凤凰堡;朱其莫在九连城对抗金东朝的心腹金羡云——就是要做给那些世族看,他们朱家不怕金东朝。金东朝杀了太多人,朱家要做导火索,让整个高句丽反抗杀神的这场大火烧起来,利用世族的私兵推翻金东朝在各地的变法势力。”
“父亲,我们该怎么做?”高列问道。
“我想听听你怎么认为。”高健望着儿子,高列今年三十岁,他有才干,却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影子下,也是时候放手让他独自去面对风雨了。
“依我看,”高列有些犹豫,毕竟父亲是他最崇敬的榜样,小心翼翼的说,“虽然朱中胤父子准备了很久,但从眼下看,变法给百姓和国家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支持金东朝的力量在地方上尤其强大,这不是世族私兵能对抗的。”
高列见高健不语,又道:“朱中胤父子唯一能扭转局面的杀手,就是能一举刺杀金东朝。”
高健一震,儿子说得没错,只要金东朝在,变法就不会停止,只有让这个被百姓奉做神明的丞相死去,才能从根本上瓦解变法派的斗志。更深一层说,金东朝所宣扬的法家刑名之说与朱中胤父子鼓吹的天焰教教义是完全背道而驰的,两方不仅仅是权力和国策上的斗争,更是信仰和争取黔首支持上的斗争。
“有些话,儿一直想说。”高列小心翼翼道,瞥了父亲一眼。
“有话直说。”高健道,“现在每一步得失,不仅关系到高句丽的国运,也会影响我们高氏一脉的兴衰,我只想听真话。”
“朱中胤没有机会。”高列鼓足勇气,说出了一直憋在心底的话。
第 五 章 剑起无尘(下)
高健微一错愕,像是早料到儿子会这么说一般,双手负背,平静的望着雪林深处,道:“我们和朱中胤可是盟友啊,临阵倒戈,你有把握成功?”
“政治本就是利益的结合。”高列平静的说,“换做以前,最好的局面是朱中胤和金东朝打对台,我们两边做好人;现在朱中胤提前对金东朝动手,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好事,三足鼎立的局面一旦打破,父亲以为金东朝会放过我们吗?”
“你好象还有话说。”高健从儿子眼中看到了往昔不曾有过的自信与冷峻。
“就算我们和朱中胤联手,也不是金东朝的对手,”高列道,“可若是我们能早一步替金东朝解决了朱中胤在宫中的力量,不但能表明立场,还能彻底将乐浪划入王室势力,毕竟金东朝还得顾及陛下的面子。我们只要将陛下牢牢掌握在手中,金东朝投鼠忌器,就不敢轻举妄动。”
“看来你早有安排,这件事,交给你了。”高健大氅一甩,道,“这天下迟早是你们的,你和陛下是堂兄弟,可比我这个老头子好亲近的多。你要记住,认准了一条路,不论多么凶险,都要义无返顾的走下去——这一点,我倒是十分敬佩金东朝。”
高列心头一热,铿然应诺,道:“父亲只听我的好消息了!”
丸都山城,肩带风雪的金羡云带着一队神情肃穆的甲士快步走来,在离金东朝一丈之处站定,朗声道:“回禀丞相,山城一切已安排妥当,近左十里戒严。”
“好,你们都退下吧。”金东朝淡淡的说,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练就了他心如止水的性格,并没有把危险放在心上。他明显的感觉到了寒彻的空气中那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这是朱中胤扳倒自己最后的机会,他一定会请他出山的。
白皑皑的群山之上,金东朝昂然而立,暗红色的宽大斗篷迎风飘扬,卷起阵阵雪花,呼啸着扑向千山万壑。侍卫们都守在半山腰的前后两条山路上,金东朝知道,对“他”来说,侍卫们的守卫只不过十一种摆设——因为“他”是高句丽第一剑客。
风止,流云暗淡,雪尘沙沙——“他”来了。
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山梁上,他,高句丽第一剑客,名叫“无尘”,姓高,是故国原王的遗孤,逃过了第一次王室屠杀,流落江湖,做了剑客。
“你终于来了。”金东朝双手负背、神色从容,静静的望着这不速之客。
“我不该来么?”无尘反问,身无剑、淡若水。
金东朝轻叹一声,道:“你还是放不下。”
“我应该放下么?”无尘还是反问,宛若一尊雕像。
金东朝苦笑,无尘是庶出长子,不论是才华武功都远胜继位的小兽林王;无奈无尘的师妹,也就是当年名震高句丽的女侠历无双在叛乱中行刺金东朝被擒。金东朝布下死局,重创了包括无尘在内的前来营救的诸多游侠刺客,并将历无双剥衣悬尸在丸都山城前整整半个月。无尘深恋历无双,悲痛之余,潜心练剑,立誓要报此仇,手刃金东朝。
“金东朝,你杀了太多不该杀的人,终有要还的一天。”
“刑罚以严,明理以正,我金东朝问心无愧,又何惧之有!”
“无双无尘,天池绝响。”无尘悲吟空谷、声如厉鬼,手中已多了一把纯白长剑,剑锋寒芒烁烁,遥指金东朝。
“无尘剑!”金东朝眼中精芒大作,左手往后腰一拍,身后一道紫色玄光破天而起;右手顺势一接,四尺长、一掌阔的神兵赫然现世。
“此剑名曰斩妖,专杀世上不法之徒、宵小妄人!”金东朝厉声高喝,四下雪落翻飞、杀气凝聚。斩妖剑周身透出晶莹的紫芒,隐约有流液弥漫其中,让人生出莫名的诡异之感。
“紫剑一出,收尽天下妖魔,果然名不虚传!”无尘赞道,身形陡涨,掠过一道白弧,弧顶寒芒点点,连人带剑电光火石般疾射向金东朝。
寒风迫近,以金东朝这般久经杀戮的身手,亦感到了强大的压力。无尘的剑比当年更快、更无形,眼前的无尘剑,才是真正的无尘!
金东朝亦非庸手,作为法家在这个时代与王猛齐名的宗师,他自有一套御敌法门。正如法家“诛其行而不诛其心”的宗旨,金东朝也是要等到对手全力出招后,在其中寻找破绽、伺机反击。
可他的对手是无尘,一个十年来心如槁木、痴迷剑道的男人。
雪落无痕、剑出幽谷——无尘剑到、人到,取得竟是斩妖剑最强一点——剑芒!
“当!”紫白交击,劲气回荡,两条长长的身影错身而过,背对背伫立。
金东朝如遭雷击,嗓子眼一甜,勉强支住身子,在这一刻,他真正体会到了无尘剑的威力。今日的无尘,只怕高句丽没有人能接住他三招。
无尘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平淡如水,还剑入鞘,对金东朝道:“我受伤哩。”
任金东朝再大的气量,听到这句话也是气得脸色发白,无尘那满不在乎的神情、那调侃的语气,仿佛一把钢针,刺痛了他及其自尊的心。
“你满意了!”金东朝自知没有再战之力,却仍守着法家最后的尊严。
“堂堂高句丽丞相,做了我的手下败将,无尘此生又有何憾!”无尘从容笑道,这么多年来终于一展胸中恶气!
金东朝斩妖剑还鞘,默默运气调息,伫立不语,此刻无尘若要取自己性命,简直易如反掌。他没有让金羡云的侍卫营在山顶上设下埋伏,也是想了去一件心事,在历无双的事上,金东朝也觉得做得过了头,但在当时的局面下,他只能这么做。
自己欠下的,自己来还——金东朝虽是法家正统,却也相信因果循环。他给无尘刺杀的机会,也是给自己解脱的机会。
无尘没有杀他,只是望着无边的雪山与深谷,淡淡的说:“高句丽可以没有无双,也可以没有无尘,却不能没有你。我虽行侠,却也懂得法家大道,高句丽民风强悍,若没有严刑厉法加以管束,势必四分五裂、国将不国。”
金东朝猛一震,这番话能从无尘口中说出来,令他真正的感动了。
“你金东朝喜欢杀人,却不是坏人;”无尘道,“你金东朝是我的仇人,却不是我非杀不可的人。公义私仇,不是只有你们这些标榜法家正统的人才清楚,老百姓心中自有一本账,谁是国家的脊梁,谁能造福于万民,他们比朱中胤、高健他们更明白!”
“商鞅变法,光有一个孝公并不足以成事,”无尘侃侃道,“没有百姓的支持,变法根本无从谈起,这也正是商鞅背车裂后秦国仍能把变法坚持下去之所在。”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高句丽不是由你来当政。”金东朝叹道。
“会有区别吗?”无尘反问,“即使我做了高句丽王,你金东朝会舍得手中权力听命于我么?”金东朝再次怔在当场——无尘把自己看透了,但凡法家名士,其权力欲何扩张的野心要远远强于他人,商鞅如此、李斯如此、诸葛亮如此、他金东朝也一样。
“小弟很听话,他会是个好国王。”无尘道,“不过孩子终究会长大,你可要小心了。朱中胤的叛乱不足为惧,朴正元足以收拾他——你要担心的,是北方新兴的秦国。”
山风凛冽,金东朝望着无尘远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竟有说不出的落寞之感。
回到丸都山城已是深夜,金羡云遭已等候着,递上了南北两线的最新情报:
朴正元突袭乐浪成功,雷神军与城卫联手消灭了朱中胤在城中的叛军,顺利控制了王宫,将小兽林王保护起来。
清江王高健临阵倒戈,投向变法派,与朴正元一起兵进九连城,收降两万叛军。朱中胤死在乱军中,朱其莫逃遁。
一场叛乱就这么平息下去,小兽林王的王位也就此稳固。金东朝顺利的度过最危机的时刻,高句丽从此开始了漫长的扩军备战期。
第 六 章 奇袭仁川(上)
公元371年春,高句丽征南大将军朴正元奉丞相金东朝之命,率领步骑五万余,由带方郡开城出兵南下,发动了对南方百济国的全面入侵。
“隆!隆!隆!”整齐强健的战靴踏着雄壮的军鼓声响彻在百济国都汉城上空。
“高句丽铁甲军团!”传令兵飞奔下城头,甩开人群,冲向丞相府。
“全军集结城头,快!”北城卫将军李浩一身银色铠甲,大声呵斥着战士们布防。
由于汉城离北方国界不到百里,骑兵一个冲锋就能杀到,故而自百济立国起,汉城就长期处于临战状态。李浩曾多次建议在从国界到汉城之间修建军事堡垒作为抵抗高句丽入侵的缓冲,却都莫名其妙的没有了下文。
汉城是在战火中建立的,横跨汉江两岸,土地丰饶、航运便利。在半岛三国相继建立的几十年间,高句丽曾多次发动对汉城的攻势,汉城却从未沦陷过,反而在战火的洗礼下日渐坚固。
汉城分为南北两城,居民和王宫坐落在较大的南城;北城是纯粹的军城,驻扎着李浩和他统领的一万余守城劲旅。
接到飞报的百济丞相崔哲仲没有慌乱,他很清楚,要对抗强大的高句丽,单靠一国之力是难以做到的。这位面目清秀的中年丞相把目光投向了西南方,那里坐落着百济最紧要的港口——仁川。
自从两年前(也就是东晋桓温第三次北伐的同时)东海大和国的倭军攻占釜山,三国之一的新罗便名存实亡,分裂成几十个大小城邦;大和国在釜山建立任那地方政权,作为控制新罗诸镇的工具。(注:这是世界上最早的殖民政权,比葡萄牙人足足早了一千年。)
要对抗高句丽,百济选择了结好大和国、通使晋室的方略;但崔哲仲却有他自己的想法——面对高句丽的入侵,远在大海对面的晋室上远水难救;新罗自顾不暇;大和国蛇鼠两端;要牵制高句丽,只有依靠远在辽东、高句丽背后的中原北方政权!
一个多月前,秦国彻底吞并高句丽世仇燕国的消息传到汉城,崔哲仲就派出专人前往辽东刺探这个新兴国家的虚实,想来也该有回应了。
“这究竟上怎样一个政权呢?”崔哲仲喃喃自语。凭他的经验,中原王朝对辽东的控制从来都只是授意大概,具体到各种细务,则完全取决于留镇大员的魄力与品性。
“杜韩!”崔哲仲一声喊,一名书童打扮的少年捧着一堆文卷跌跌撞撞的跑进屋子,将文卷往案上一放,道:“大人,整理齐了,斥候是昨天晚上回来的。”
“好,你辛苦了,下去睡觉吧。”崔哲仲点点头,一页一页的翻阅,这些都是经由化装成商人的百济密探一个月来在辽东收集的情报资料。翻到最后一页时,崔哲仲不觉念道:“大秦国镇北将军蒙佐——不到三十岁就坐镇一方,有趣啊。”
草草看完这份资料,崔哲仲接连发布了几道调兵命令,毕竟高句丽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几天前派往东晋的使者已经从仁川出海,晋室虽微,却仍是宗主之国,至少也是一条后路。
五个巨大的暗红色方阵出现在了汉城正北方,城头的李浩遥遥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两个铁甲万人大阵,是整个半岛最强悍的野战步兵;两个轻装步兵万人大阵,是高句丽特有的山地部队,既能作为攻城主力,又擅长山地作战;两翼是二十路轻骑兵,每路五百骑。这完全是高句丽在南方的全部主力部队,一面“朴”字大旗高高飘扬,一看就知道是赫赫有名的征南大将军朴正元亲自统兵前来。
朴正元本是百济大将,十年前受到迫害,出逃高句丽,为金东朝赏识,成为主持高句丽南线军事的主将。朴正元对百济的兵力分布、钱粮状况了如指掌,这点对百济来说是致命的。李浩开始怨恨那些世族元老,排除异己也不会做干净点,让人逃到敌国回头打过来,真是一群老迂!
奇怪的是,这支完全有能力一举攻破汉城的大军在离城五里的地方停止了前进,步兵原地休整,骑兵四下巡逻,既不叫阵也不攻城,静悄悄的整装待命。
“真是怪事。”李浩自言自语道,“五万人马一天得消耗多少粮草,汉城春天多雨高句丽人不会不知道,难道是幌子?用全国最精锐的五万主力大军做幌子,是不是太浪费了?”
李浩猜得没错,这五万大军就是幌子,目的在于压制汉城,让百济全国都只注意到汉城。在五万大军的背后,一支没有旗号的暗红色大军在西北五十里外横渡汉江,沿着江南半岛轻装疾行,朝着另一个军事据点——仁川,进发。
仁川位于汉城以西,驻扎着百济最大的水师舰队和船坞,由此可坐船直达中国的辽西、青州、盐城、建康等沿海城池,是百济国各路使节出航和归来的要地。
仁川港位于江南半岛南端的出海口,水深岩高、海湾天成,与海峡对岸大小岛屿构成了汉城西方的天然门户。百济在此驻军三千,并将仁川修建成一座背山面海、扼守大道的军事要塞。由于肩负着军港和外交两项特殊的任务,所以仁川的商业并不发达,周围只有几个世代以打渔为生的小村落。
奇袭仁川的正是在几个月前平定国内叛乱的雷神军,由朴正元亲自统领。由于汉城吃紧,汉城周围小股驻军和外放巡逻队尽数收回,所以从汉江到半岛雷神军没有遇到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