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营统领关木,出动所有部众,从飞狐到燕山,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蒙佐道,“遇见燕军斥候,当场格杀!”
“嗨!”关木领命。两军对阵,除了不斩来使,一般也不会袭击对方斥候,双方你查你的,我查我的;而今蒙佐连燕军斥候都要杀,可见此战决不容有失。
“轻骑副将王颌引四千轻骑为前部,连夜出飞狐,取道军都陉(太行八陉之一,今居庸关、南口一带),肃清燕山外围!”
“嗨!”王颌对蒙佐奇袭幽州的谋划十分认同,如今又做行军先锋,铿然领命。
“铁骑主将淳于扬、副将夏侯铮,”蒙佐望向早已等得心急如燎的两员大汉,道,“随我率骑兵主力后续跟进。”二将虽然有些疙瘩,仔细一想,所部八千铁骑作为骑兵主力,是蒙佐留着在大平原上与燕军骑兵交战的王牌,并不适合在山地冲杀,先锋自然得行兵如风的王颌去担当。
“步兵主将李维、副将曹庆,” 李维冷静、曹庆老辣,他们的搭档是蒙佐最放心的,“所部一万两千山地步兵作为后队接应骑兵,一并押运粮草辎重。”二将领命。
“城卫将军徐苍行轻骑主将职,兼领中军司马,引三千骑为侧翼,执掌军法,协调各军。”徐苍办事周密,公正秉直,蒙佐把他的人马当作了执法督战队。两万骑兵,一万两千山地步兵统统被带走,平城只留一万守军。纪雨之已经早一天南下,他仿佛成了蒙佐与王猛间的信使,维系着两个战场的协调配合。
分派完毕,蒙佐正色道:“煌煌大秦,万世同心——此番东出,定要让燕人断了老根,一展我大秦健儿雄风!”众将轰然应诺。
上党,二十几万燕军一战即溃,上党太守慕容越、平南将军慕容历战死,十几万人放下了武器。面对十万秦军的追杀,左卫将军孟高率部从八义出发,由南向北,死战不退。太傅慕容评顾不上囤积在鄣固山泉的财帛,带着他的卫队往东逃遁。
慕容评见壶关将至,突然大笑道:“秦军若在此设伏,我必死也!”
话音落,斜地里却杀出一军,吓得他险些落马,定睛一看,原来是威西将军郝达的人马。郝达纠集了数千人,竟无视慕容评,往西高呼:“孟高将军勿得死守,退兵东南,我来接应!”孟高见秦军两大勇将荀池、郭庆联袂杀到,遂弃了营寨,与郝达合兵一处,且战且退。
“终于出了壶关!”慕容评举目向天,又大笑,“让我慕容评如此容易便脱身,王猛何其蠢也!”
正说间,又是一彪人马掠至,为首一将挺枪便刺,卫队中有人大喝:“休得胡来,此乃太傅也!”那将这才收手,认出了灰头土脸的慕容评,乃是安南将军慕容合。慕容合本是慕容垂的部将,素来鄙视慕容评,冷哼一声,拔马而去。
出壶关狂奔二十里,地势渐低,眼前豁然开阔,慕容评知道已出太行山,得意的“嘿嘿”偷笑几声——回到邺都,自己还是太傅。
“大人,你看。”护卫朝前一指,只见原野上整整齐齐的列着两万大军,一人策马出阵,道:“太傅别来无恙啊!”
“冤家路窄啊!”慕容评暗叹,强打笑容道:“将军前来接应,评感激不尽。”
司徒玄礼“呸!”吐了口唾沫,道:“不敢当啊!太傅聪明绝顶、英武绝伦,自救足矣,何需我辈——请!”长枪一摆,身后大军分开两列,让开一条道。
慕容评气得脸发白,一咬牙,纵马急驰,掠过司徒玄礼身边时,狠狠道:“都他妈被秦军杀光!”
司徒玄礼“哈哈”大笑,传令道:“兄弟们打起精神,咱们去接孟高大人!”慕容评气到底,又一想,自己不是没死么,旋而大笑。
孟高、郝达、慕容合、司徒玄礼四支人马在壶关以东会合,无奈秦军势大,连战五场,尽皆落败,不得不引兵往东北投退守邯郸。
中山城内的一处秘密庄园,神箭堂主步留仙带来了燕军潞川大败,上党失陷的消息。重伤痊愈的诸葛海看了看身旁的护法李王龙,道:“该是有所决断的时候了。”
李王龙正要开口,写意风尘仆仆的走进屋里,道:“坏消息,孤烟不愿回来;好消息,孤烟让我告诉你们,平城的三万秦军已经开拔,目标很可能是幽州!”
“幽州,”段神嚎道,“趁火打劫啊!”
“不是趁火打劫,而是早有预谋,”李王龙道,“秦军在两个月前就攻占了平城,却没有立即东进,他们要等到王猛收拾了慕容评才会动手。”
“秦军不单是夺取幽州这么简单,”诸葛海道,“他们是要与王猛呼应,从背后切断慕容皇室退还辽东龙城的后路!”段神嚎、任风隐、写意等人面面相觑,显然看到了局势的严峻。如果让秦军从平城一直打到辽东,那对于燕国的威胁更甚于邺都沦陷!
“问题不在于我们,”李王龙轻描淡写的说,“关键是要看去救邺都,还是北上去阻击平城秦军。”中山正好位于幽州与邺都之间,骑兵快马一日可到。
“中山的两万人马救邺都不够用,守幽州倒能与秦军一战,”诸葛海道,“救下幽州,把秦军堵在飞狐以西,大燕尚能退守北方,图谋复国;丢了幽州,即便侥幸解去邺都之围,大燕也将危如累卵。”
“还有一法或许能延缓平城秦军攻势,换多些应对时间。”写意环顾众人,说出了他的想法。李王龙看了诸葛海一眼,道:“我们江湖中人不用计较太多,我来安排人手;燕国那边,还得劳驾军师。”
诸葛海拂袖而起,淡淡道:“分内之事。”
“你们觉得我们这么做,能救得了大燕么?”段神嚎随口问了一句。众人均是“咯噔”一下,李王龙道:“就算我们山庄为大燕最后尽一次力吧!”
中山城中,在秦军到来之前离开邺都的清河公主慕容粼见到了诸葛海,一番详谈,慕容粼决定先救幽州,因为蒙佐是不会等到一个月后才发动进攻的。每当回想起苇译关前的耻辱,慕容粼心头便涌起挥之不去的恨意,她决不能让蒙佐再横行下去!
一道红色的烟尘出现在了幽州城南,幽州刺史兼后将军晁山与威北将军慕容忠早已得到飞报,一万步骑列成整齐的大阵齐刷刷停在不远处。火红战甲、赤色战马、鲜红长枪的清河公主慕容粼飞掠而至,问道:“幽州步骑有多少?粮草能支几日?现在何处驻扎?”
“骑兵七千,步兵五千,粮草可支三万大军半个月。”晁山答道,“骑兵大营在雁翅岭妙峰山下,步兵驻守城池。我已派出斥候打探燕山西南两路。”
慕容粼点点头,辽西、彰武、易水的人马还未到,若算上从中山带来的七千骑兵,幽州的骑兵应该不会少于两万;她担心的,一是秦军在各路人马到齐之前来到,二是各地骑兵参差不齐,难以在短时间内形成强大战力。
第 十 章 山雨欲来(下)
三天后的正午,斥候来报,辽西、彰武、易水三路人马已至。
“开营,结阵,校阅全军!”慕容粼全副披挂,快马一鞭率先驰出大营。“千骑一阵,左右开列!”典军校尉站在高台上,挥动令旗指挥调度。十四个骑兵大阵与远处的六个方阵缓缓合拢,两万骑兵结成一片红色的海洋,蔚为壮观。
“点将!”慕容粼火焰一般从二十个大阵中掠过。
“后将军晁山!”
“宣武将军付德义!”
“平北将军皇甫勋!”
“威北将军慕容忠!”
“中山将军呼延云!”
“辽西将军慕容兰!”
“易水将军慕容奇!”
“彰武太守侯聪!”八员大将之后,是各军副将,千骑长。
慕容粼跑完二十阵,他们也刚好报完。秋风中,两万骑兵威武肃杀,慕容粼红枪一举,众军齐呼:“杀!”
平城东,没有战鼓旌旗、没有战马嘶鸣,黑色的秦军一队一队离开大营,踏上征途。
天高云远,蒙佐夹在这黑色的洪流中,不知走了多久,胯下燕山大黑马放慢了脚步。蒙佐抬头一看,前方两山高耸、一线微天——又到飞狐陉!飞狐啊,蒙佐脑海中又浮现出护送苻青芷千里归国时的一幕幕。当日的尸体早已不见,是被无情的风雨湮没,还是被盘旋在高天上的猛禽吞噬?他只看到了峡谷口那座孤零零的荒坟——那是寸哲长眠的地方。
一骑驰出,寸英翻身下马,抽出一支羽箭,插在坟前,上马,回归军列。
“兰陵~~”蒙佐仿佛又看见了那枝巨箭洞穿她的胸膛,还有那未出生的孩子。
“飞狐险地,全军戒备!”蒙佐洪亮的声音震得两岸绝壁沙石齐响。两次过飞狐,心情已迥然不同,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一年前的马贼头子会成为统领几万精锐秦军的将军。
太阳高高悬在头顶,普照在广阔的山塬大地,大军一出飞狐,眼前豁然开阔,太行山北部的苍莽山地坎坷回环,奇险难行,右侧云端便是高耸的北岳恒山。几个月的苦练让秦军将士毫不费力的穿过了这片将阴山河套与燕山易水相隔开的天然屏障。
关木的斥候不时传来前方境况,从飞狐陉到军都陉,除了少量燕军斥候已被斩杀外,竟没有发现半个守军。燕军在北方兵力不足,层层设防的结果只会被秦军各个击破;燕军把大军集结在燕山脚下的大平原,便可发挥轻骑的速度优势。
蒙佐对手中这支秦军的战力有充分的信心,平城、五原、河东三地的士兵在长期与胡族作战中练就了坚毅强悍,善打恶战的本领,百战余生的老兵,没有指挥也照打不误的劲旅。
“报~!”关木亲自赶了回来,道,“前方二十里,军都陉!左边军都山,右边妙峰山!燕军在军都陉没有布防,但过了军都陉的斥候都没有回来。”
“燕军在南边等着我们那!”蒙佐抬头一看,见天色已暗,遂下令全军在军都陉外扎营休整,明日拂晓进军。他有种预感,似乎有个老对手正在恭候自己。
入夜后,徐苍与王颌找到了蒙佐,建议多派人守护大营,兵不厌诈,乘夜劫营是燕军的拿手好戏。蒙佐没有答应,他要让全军将士在大战之前好好休息一晚,而他自己,也要好好享受一下这晴朗的燕山之夜。
蒙佐让所有的护卫都去睡觉,在帐中生起火,架上一只羊腿,脱得精光,冲了个凉,换上一套黑色短衣,全身舒爽通气。帐篷没有封顶,他抬起头,燕山的夜色很美,空旷、博大,没有月亮点点繁星昭示着明天是个好天气。
羊腿半熟,蒙佐拔出短剑,切下一小块,入口熏香。“她也在看同一片天吧!”蒙佐最挂念的,始终还是远在他山的文鹭。他不是君子,不会拒绝兰陵的爱慕;也曾认真的考虑过迎娶苻青芷对自己将来的帮助;对于慕容粼,更是怀着一分愧疚。
“呼!”帐子被一阵风揭开,一道寒风随之而来。
“谁!”凭借多年的求生经验,蒙佐本能的往后倒去,就地一滚、短剑护身。不等他开口喊人,另一道寒气已至身前——竟是羽箭,十分熟悉的寒冰真气!
蒙佐立刻猜到了刺客的来历,嘴角挂着冷笑,道:“燕军能这么快集结到燕山,只怕也是你们通风报信的吧?”说完,又一闪,贴地打滚,半只羊腿当暗器般甩出。
“聪明!难怪能长胜不败,”一个声音道,“不杀你,大燕难安!”
“杀了我,燕国照样灭亡!”蒙佐又避开一击,回顶一句。
“好!”那男子双掌齐出,看似平淡的饿一招却蕴藏着强大的劲气,震得蒙佐气血翻腾,连退几步,嗓子口一甜,险些跌倒。
“看你还接得住我的寒冰箭不!”一声娇喝,弦响箭出,寒气暴涨。蒙佐一脚蹬在帐帏上,退无可退、避无可避,顺手抓起长刀,暴跃而起,迎前往击。
“铮!~~噗!”刀箭相击,寒冰箭这回没有被击落,只不过略微偏离轨道,贯入蒙佐右侧肋下,奇寒真气透体而入。蒙佐半身冰凉,以刀支地,牙缝间渗出鲜血,死撑不倒。
“好歹是条汉子,”那男子道,“——走!”
“唤军医来,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进大帐!”沉稳冷静的李维是寸英第一个找来的。寸英曾想以死谢罪,被李维阻止,主将被刺重伤,他依然担起了把持全局的重任。
寸英查看了蒙佐的箭伤,大皱眉头,如此凌厉的寒气,他只在碣石山与逍遥山庄小魔女对箭时感到过,可当时蒙佐曾一刀劈飞了她的寒冰箭,所以刺客该不止她一人。蒙佐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中箭还能活着,他的体质与毅力真是惊人!
“帐外这么多人,有紧急军情?”关木揭帐而入,看到眼前情形,直扑到蒙佐榻前,喊了声“老大!”热泪滚滚。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李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大人重伤,我等便须担起职责。”
关木闻言,霍然起身,抹去眼泪,朝李维一躬,肃然而立。
“我没有把骑兵的各位将军招来,是因为明日一战,势在必行,大人不在,也得打,不能乱了军心。”李维道,“关木,你立刻派人去西北方打探,确保大军退路。”
“嗨!”关木含泪应诺。
“寸英,”李维转向深深自责的亲卫统领,道,“大人就交给你了。”
“嗨!”寸英回望仍在昏迷的蒙佐,如果他死了,自己决不独活!
军医来到,见蒙佐半身是血,三位将军神情凝重,便猜到了几分,一言不发的打开药箱,取出细钳在碳火上一烤,轻轻揭开了蒙佐带血的衣衫。
“箭簇入体不深,但寒气甚重,不可死拔,有利器吗?”军医回问三人。寸英从地上拾起蒙佐那把短剑,在火上来回一烤,道:“如何做法?”
“快削,不可牵动皮肉,去箭尾。”军医道。
“我来。”寸英道,他惯用弓弩,手腕指间巧劲足,遂瞅准箭尾根处,正要下手,关木喝道:“等等!”说着,取来酒袋,往短剑利口上洒去,道:“小心了。”
寸英点头,瞅准箭尾根处,“唰!”手腕一抖,那大半截箭尾应声落地,箭簇未动分毫。
“好快!”军医赞了一句,取出烧红小刀,在蒙佐肋下伤口上轻轻一划,一提,精铁箭簇便被挑出体内,蓝澄澄甚是夺目。
军医给蒙佐止血、上药、包扎。寸英拾起那精铁箭簇,用布一包,收进怀里。
“好了,性命无忧。”军医一抹额头细汗,道,“依大人体质,天明当醒,不过上阵对决却是万万不能。各位放心,我懂得规矩。”说完,收拾医箱,揭帐离去。
夜空依旧明朗,蒙佐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发出低低的鼾声。
第十一章 燕山大决(上)
拂晓,诸军点兵。关木分派完斥候,匆匆赶回大帐,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上甲,没事!”
“老大!”关木冲进帐中,寸英正在替蒙佐套甲。
蒙佐拍拍胸膛,道:“放心吧,换了铁甲。”
寸英道:“大人的体质真是惊人,一早上醒来伤口就结了疤,吃饱出了身大汗,就跟没受伤一样。”
当披挂整齐,跨着阴山战马的蒙佐在寸英护卫下出现在二十个骑兵大阵前时,古老而辽阔的燕山震动了,甚至连山那边的燕军都听见了秦军的高呼。
“吃饱睡足了吗?”蒙佐的声音回荡在莽莽山原上,雄浑激昂。
“饱了!足了!”骑士们高声回应。
“咱们去哪里过大年啊?”蒙佐又问。
“幽州!”“邺都!”骑士们七嘴八舌的回答。
“都错啦!”蒙佐朗声道,“咱们要打到辽东!去燕人的老家过大年!”
“轰!”两万人一齐大笑,骑士们倍感轻松,而又斗志昂扬。细心的寸英发现,蒙佐喊话时,右臂紧贴着肋部,不禁暗暗担心。蒙佐招来李维,细细吩咐一番,李维点点头,只说了句“一切小心”,才抽身离去。
两万骑兵以关木与王颌五千骑为前部,淳于扬、夏侯铮八千铁骑居中,蒙佐、徐苍、寸英七千骑为后阵,依次望军都陉进发;李维、曹庆的步兵紧随其后。
妙峰山大营外,两万燕军集结。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