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有人拔刀,随即,又有更多人拔刀。那百夫长大笑,说今天老子不是死在敌人的刀下,而是要被自己人剁了!就在这时,文鹭看见屋顶上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便是“砰!”一声闷响,一具尸体被扔进了聚在西门前的败兵群中。
“是郡丞大人!”有人认出了这具身上带着十几处刀伤、被人在心口捅了一个大洞的尸体,正是犍为郡的郡丞大人!一个声音在屋顶上响起:“你们的郡丞大人在衙门里被人砍了近二十刀,还是宁死不降,你们要还是有点儿血性的汉子,就别把刀对准自己人;当了逃兵,你们一辈子都翻不了身,落草为寇的下场比战死好不了多少,自己想想吧!”
沉默在蔓延,败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百夫长大喝道:“还不把郡丞大人抬起来!”
几名士兵将郡丞的尸首抬到城门前,那百夫长朝尸体一拜,与几名士兵一起推开城门,转身朝众人高声道:“郡丞大人的尸身就摆在那儿,城门也开在那儿,我不拦你们,可谁要是想出城,就得从大人的身子上踩过去!”败兵们犹豫了,这位郡丞大人平日为官清廉公允,对部下也不错,很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真要为了逃命从他身上踩过去,倒也没有一人敢踏出这第一步。百夫长又道:“晋军就要到了,逃命还是战死,大伙儿自己选。”
“轰隆隆!”晋军骑兵终于杀到,这一次,败兵们没有选择溃散,而是本能的转过身子,朝敌人冲来的方向亮出了刀枪!百夫长大笑三声,喝道:“兄弟们,杀!”
“杀!”傅淳的骑兵遭遇到了入城以来最强烈的一次抵抗,“背水一战”的守军发疯了一样朝骑兵的铁蹄和马刀扑来,用血肉之躯阻挡着他们前进的步伐,几十名弓箭手也在城头狙击晋军骑手。傅淳见守军势大,又不愿把骑兵白白消耗在巷战中,只好率部退去,等待步兵前来增援。不到一百人的代价就打退了凶猛的晋军骑兵,整个西门沸腾了!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西门口的机会,文鹭拉着银子悄悄窜到了紧贴西门的一条小巷里,惊动了角落里的一只黑猫。银子眼疾手快,一把揪住黑猫的尾巴,把它整个提了起来。黑猫眼珠子一转,竟没有叫唤,嘴巴一张,露出两排细细的尖牙。
一道人影落在两人跟前,文鹭连忙捂住银子的嘴,银子连忙捂住黑猫的嘴,黑猫挣扎了几下,没有反抗。文鹭瞅了那人一眼,冷冷道:“用一条人命换来一场血战,保住一处城门,你的买卖做的不错——那位郡丞大人,只怕也是你杀的吧?”
那人将竹枪往肩上一扛,道:“这厮眼看城池不保居然想在衙门里上吊,我本想救他,没想到一枪捅歪,绳子没扫断,却在他脖子上钻了个洞,成全了他死后美名,嘿嘿!”
文鹭淡淡一笑,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三木吧?”
三木眉角一挑,道:“你不仅长得漂亮,人也很聪明,难怪老蒙拼死也要把你抢出来。”
文鹭道:“不知道三木大侠是想英雄救美呢,还是把我们扔在这儿任人欺凌?”
“啧啧啧!”三木摇头道,“了不得啊了不得,老蒙身边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做兄弟的可真为他捏把汗啊……”旋又压低声音道,“回头他们一开打,我们就出城!”说罢,伸手在银子怀里那只黑猫的脑袋上敲了一下,道,“黑猫辟邪,妹子你可要抱紧了!”
当西门口的守军和陆续赶到的败军还沉浸在击退晋军的喜悦中时,大队晋军步兵已从东南北三面杀到,一场血战再度拉开。三木带着文鹭和银子一下就冲到城门前,立刻被一队士兵围住,那队长盯着三木手中的竹枪,说了句“擅自离城者死!”。
三木让文鹭二人稍后,冷笑一声,竹枪在半空中旋出一个漂亮的枪花,猛踏前一步!
那些守军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一股强烈的枪气震得踉跄后跌,那队长更是被震飞出数丈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三木耸耸肩,朝文鹭和银子招招手,一脚跨过郡丞的尸身,就这么大踏步的扬长而去。那队长挣扎着起身,嘟囔了一句:“好一个三木!”
犍为城外,夜色苍茫。远处,犍为城那边的喊杀声渐渐平息,晋军只用没多久就把西门口的抵抗全部镇压了下去。三木带二女在岷水边上一处废弃的小渡头停下歇息。
文鹭问他准备把她们带去哪儿,三木说从这儿继续往西走有一处名叫“泥溪镇”的地方,在那儿有船可以摆渡去江北,只不过那条路上不太平,常有强人盗匪出没。文鹭笑着说有你大侠三木在,还会怕那些不自量力的小毛贼?三木摇着脑袋说把两个女人送到她们男人的手里还得作怀不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这时,远处江边传来一阵“西西嗦嗦”的响动。文鹭拉着银子,银子抱着黑猫躲在一旁,只有三木跳上一块大石朝那儿张望一阵,这才跳下来,瞅了缩在银子怀里的黑猫一眼道:“看来这只黑猫还真能保佑你们——救你们的人来了,没我什么事儿,告辞!”
文鹭喊住了他,说回头蒙佐要是问起他去哪儿了怎么办?三木笑着说巴蜀这一仗也快打到头了,留在川南也没多大意思,他要去找自己的女人。
三木走了,很快,关木和他的三百壮士便满头大汗的冲到了文鹭面前。
第 十 章 重归成都
八月的第一天,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向成都南门。十几天前龙泉山一战后,叛军对成都的威胁已经解除,为了防范叛军余孽混入城中,南门每天只开放三个时辰,还有大队秦军在城外巡逻盘查。两辆马车均是十分轻松的通过了秦军的关防——前面一辆拿着秦军令箭朝南北大街的刺史府驰去,后面一辆却是亮出了成都毛家的腰牌。
马车驰入一条僻静的小巷,那儿是成都大小官署的所在,杨安的刺史府就座落在巷子中段。不久,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传来关木的声音:“二位姑娘,刺史府到了!”文鹭唤醒沉睡的银子,撩开车帘,走下马车,朝关木笑了笑,感谢他一路上的照顾——成都刚下过雨,潮湿的空气中带着一抹淡淡的芙蓉花香。
三人从偏门进了刺史府,府邸很深,原先是成汉国一名宰相的宅子,桓温平蜀后被辟为官府,二十年来换过几任主人,周仲孙战败免职后,就成了杨安的官邸。蒙佐等人初来成都没有住处,也就寄居在杨安府上,也方便商议军情。此时几位将军都不在府上,老管家便安顿二女在一间僻静的小院住下,让她们稍后,说是已派人去请蒙佐回来。
小半个时辰后,蒙佐从军中赶了回来,关木这才把一路上的经过娓娓道来:晋军偷袭犍为时封锁大江,关木只好带着三百壮士绕道泥溪镇渡江,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不想犍为已经沦陷,只在半道上接着了文鹭和银子;关木觉得手头人马太少,晋军骑兵也在水师战船的配合下沿江向纵深挺进,便放弃了反攻的念头。一路上,关木收拢了数百名从犍为逃出来的败兵,在泥溪镇渡江的时候,手下已经有了一支近千人的队伍。从泥溪镇渡回江北后不久,岷水上便出现了晋军战船,关木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大队人马继续往北,从峨眉山下经过,在两天后来到了西川大县乐山。当时乐山仍在叛军治下,文鹭便给关木出了个主意,让关木和他的人马装成从犍为北上收复西川各县的秦军前去招安当地的叛军官员。
很快,叛军太守率众开城将关木和他的人马迎入城中,并愿意接受秦军的招安。这位名叫王嵋的年轻太守很快就点破他们不是北上招安的秦军,而是犍为城的败军,他指出,乐山是犍为通往西川的第一关,如果不在乐山设防,晋军就会沿着岷水长驱直入。一番深谈后,关木觉得王嵋是个人才,而今晋军攻下犍为,将整个大江上游与岷水流域连成一片,的确很可能挥师北上直捣西川,便果断把所有人马都留在了乐山,与已经接受改编的当地戍兵一起组成一支一千五百人的守军,在城南岷水码头一带修筑工事布置防务。安排好乐山事务后,关木才带着文鹭银子和几封王嵋的亲笔信及二百壮士继续北上。一路上,青神、眉山、彭山等地的叛军官员一见王嵋的书信,便毫无阻拦的接受了秦军的改编,成为秦国的地方官。每到一处,关木都会留下一队壮士协助易帜的官员,既是保护也是监视,还能镇压那些不安分的刁民,来到成都时,就只剩下关木单枪匹马护送二女进城。
关木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交到蒙佐手中,王嵋在临行说信是一个名叫三木的大侠所留,碰到秦军前来招安便可交给负责的官员。关木知道三木和蒙佐是朋友,便原封不动的把信交给了蒙佐。蒙佐拆开书信,览罢,往桌上一放,说这是三木为了替王嵋洗脱曾为叛军效力的罪责特意写给自己的,看来这个王嵋的确是个人才。文鹭取来书信细细看了一遍,说这样的书信一定还有一封,只不过那封信的收信人必定是云开无疑。蒙佐关木均点点头,有这两封信在手,不论是秦军还是晋军接管乐山,王嵋都不会因此受到牵连。说到这儿,蒙佐让文鹭和银子先在府中歇息,他和关木要立刻去找杨安商议乐山布防之事。
第二天,一支三千人的精锐秦军步兵从成都拔营南下,统兵将领正是邓陇——犍为曾是他镇守的地方,现在犍为丢了,他决不能让晋人在往北前进半步!
涪城北,秦军大营。老将邓羌迎来了一位他极不愿看到的客人——故燕国太傅慕容恪之子、阳平国常侍慕容绍。五年前,慕容绍与慕容令、慕容楷、慕容庄一起被燕人誉为慕容氏年轻一辈中的四大才士,而今慕容令与慕容庄已死,兄长慕容楷出镇地方,慕容绍也因为在辽东亲手杀了慕容庄而为慕容氏族人所不喜,只能以酒色聊以度日。
慕容绍的来意邓羌已猜到几分,无非是来催战,因此足足让慕容绍在大帐中等了大半个时辰,几句寒暄下来,老脸已拉得老长,只差一句就要把这个相貌英俊神情猥琐的鲜卑男人赶出大帐。慕容绍全不在意邓羌的态度,寄人篱下的这几年,什么样的脸色他没见过,关西出将关东出相,谁让秦人一个个生得三大五粗有学问的更是寥寥可数,偏偏亡了国的慕容氏子弟一个个又白又俊才华纵横,秦人嫉妒,那也是应该的。
慕容绍见邓羌气鼓鼓一脸傲慢的不说话,便笑道:“秦王的意思大将军已经明白,无非是大将军您早日平定叛贼,也好让西川赶上秋收,要是拖到冬天,这仗可就不好打了呢!”
邓羌冷哼一声,道:“老夫戎马三十年,什么样的仗没打过,还用得着你来教?几时用兵、如何用兵、发兵几多,老夫比你更清楚!为将者,怕的就是有人在后头指手画脚摆弄是非,弄得进也不成退也不成,就像当年潞川之战,若非慕容评庸才挂帅,燕国岂会一战覆亡!”
慕容绍颇为自嘲的一笑,道:“在下离开长安的时候听到一个风声,说秦王有意在巴蜀平定后对河西用兵,只是这主帅的人选一时尚未定下,大将军要是迟迟不能得胜班师,非但秦王会不快,这征西主帅一位,怕是也要旁落了呢!”
“征西主帅……”邓羌心念一动:王猛身居枢要、苻融出镇邺都、杨安坐守西川、姚苌远在东川、慕容垂是京兆尹,苻雅、苟苌、杨统等人不过将才,岂能用之为帅,论资望论战功,朝中还有谁比自己更有资格担任征西主帅一职?想到这儿,又是一声冷哼。
慕容绍道:“大将军也知道,一旦巴蜀平定,朝廷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对南方用兵,偌大的北方,便只剩下河西代北两地可贡征伐。丞相曾说代国军力强盛幅员辽阔,宜缓图之;唯有这河西,既是关中臂膀,又通西域诸国,吕光大人在三年前就已上书请伐河西,而今张天锡多有不臣之心,只怕这河西会是这几年我朝最后一场大战!”
邓羌的眉角很明显的触跳了一下,慕容绍的每一句话都正好说在了他最为敏感的地方。
就在邓羌想继续听他说下去的时候,慕容绍却停了下来,他知道邓羌死要面子决不肯主动向自己讯问什么,就偏偏吊他胃口什么都不说,故弄玄虚的捋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的坐在那儿端起凉茶细细品尝起来。
邓羌急了,欲言又止,灰白的大胡子一翘一翘,那模样简直把慕容绍乐得半死——你不是倚老卖老威风得很么,小爷我偏就跟你耗着,看谁憋得过谁!
直到慕容绍把一碗凉茶喝完,邓羌还是一句话都没憋出来。慕容绍也不想让他太难堪,便放下茶杯,主动开口道:“大将军是不是有话要吩咐在下?”
邓羌这才松了口气,却仍不肯放下大将军的架子,眯着眼不紧不慢道:“吩咐谈不上,老夫只是想问常侍大人,陛下当真还未定下征西主帅的人选?”
慕容绍佯做惊讶道:“原来大将军关心的是这个啊!没定,当真没定,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邓羌追问道,他最讨厌的就是说话吞吞吐吐不痛快。
慕容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大将军可知这次最想出任征西主帅的是何人?”
邓羌猛一拍桌子,大声道:“你倒是说啊,别这么磨磨蹭蹭的——到底是谁?”
慕容绍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好久,才吐出三个字:“慕——容——垂!”
“慕容垂?没想到他也有这个心,嘿嘿!”听到慕容垂的名字,邓羌反倒放下心来,他很能理解这位鲜卑战神寄人篱下不被重用想要以一场大胜来为自己正名的心态。
“叔父他,难啊……”慕容绍假惺惺的长叹一声,端起杯子,发现是空的,只好放下。
邓羌“嘿嘿”一笑,道:“你回去禀告陛下,说一个月内,我邓羌定然提着叛军贼首的人头回长安;要是办不到,老夫便解甲归田从此不问兵事!”
慕容绍微微一怔,没想到邓羌答复的这等爽快,他本就想用慕容垂来刺激邓羌,果然奏效,当即起身道:“大将军痛快!大将军的话,我会一字不落的转呈陛下。祝大将军旗开得胜,扫平贼虏;慕容绍会在长安静候大军班师!”说罢,朝邓羌一拱手,就此告辞。
慕容绍走后,邓羌立刻招来徐成毛当等十几员战将,平静的秦军大营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一天后,化装成药农的关木带着一封杨安的亲笔信来到邓羌营中,两位秦国名将的看法竟是出奇的相似——南北两军协同作战,将巴军和叛军围歼在涪城一带!
话说亮出成都毛家腰牌的那辆马车进城之后并没有立刻往毛家所在的东门拐,而是径直往北大街驶去,在城中最著名的三家酒楼之一的芙蓉楼前停下,马车一停,立刻就有伙计上千伺候。车帘被揭开,毛璩从车上探出身子看了看,芙蓉楼还是这般热闹。就在他走下马车的当口,芙蓉楼二楼临街的窗子微微一动,却没有逃脱毛璩的眼睛。
毛璩是芙蓉楼的常客,那伙计立刻把他迎了进去,说二楼临街的雅座一直给毛爷您留着呢!毛璩点点头,这时候又有一名伙计从二楼匆匆跑来,在先前那伙计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原先那伙计便满脸堆笑的说有位贵客在二楼想请毛爷您喝杯酒。毛璩各赏了他们几枚大钱,便随后头那伙计信步上楼,他也想看看究竟是哪路高人将自己的行踪摸得这般准。
伙计领去的雅座就在毛璩一直包下的那个隔壁,看来这个神秘的朋友不仅摸准了他的行踪,就连他平日里的习惯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毛璩推门而入,伙计便抽身告退。雅座里的地毯换成了一张巨大的竹席,中间矮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一人背对毛璩,正凭窗独饮。
毛璩正要抱拳问候,那人却已发话:“毛兄几次三番出入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