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你盾牌当先,管你鬼头大刀,到了生死一搏的时候,谁够狠,谁才能活下去!
“蓬!”血雾弥天,一名刀盾手被蒙佐连人带盾劈飞,落下时,手骨肋骨尽断,又被后头的战马踏过,变作一团肉泥。群情激昂的秦军骑士们紧跟在蒙佐身后,没有多的战法,没有多的招数,唯有一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好一支百战之师!”万晃暗暗赞道,唯有经历恶战,新军才能真正成为劲旅!
第十一章 血战突围
激战还在继续,新军第三个千人队也投入了战斗,狭长的山谷里已经堆积了数百具尸体,马贼推进的速度很快,如果让他们冲到谷外的平原上,想要包围堵截只会更难。
“不能让他们再这么舒舒服服的冲下去了。”万晃不愿辛苦练就的新军在一战中全部拼光,随着一声军令,山谷两侧的弓箭手纷纷张弓搭箭,对准了谷中的滚滚黑浪。
“放!”数百枝利箭如雨倾泻,山谷中传来一声声闷响——没有惨叫,那是中箭骑士咬牙坠马的声音!黑色大军分毫不乱,坠马骑士纷纷滚向两侧,与残存的伏兵搏杀起来。每一个秦军骑士都明白,只有冲出去才有活路,也只有用自己的死,才能让更多的兄弟活着出去!
蒙佐已经记不清劈飞了多少个挡住自己去路的敌人,手中马刀已经蜷曲,脸上满是热乎乎的粘稠液体,飞马过蹬,他从尸体上拔了杆长枪,狠狠扎进一名新军的胸膛。枪尖捅进身体的那一刻,蒙佐撞上了那两道清澈的目光——那是将死之人的目光吗?
那名新军没有死,双手死死抓住枪杆,整个人被马势顶上了半空,飞了起来。小时候奶奶曾说,人是飞着回到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的,那种感觉,轻飘飘、空荡荡……
“我飞了!”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凭勇气挡在滚滚骑兵之前,第一次朝自己的敌人挥出大刀……奶奶说,上过战场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年轻的心里充斥着对生命的满足感,以至于蒙佐看到的,是那样两道清澈无暇的目光。
“哗!”尸体被挑上半空,耳旁是震天的喊杀声,他只感到身子被重重抛飞,他努力睁开眼,自己飞去的地方,是战友们用刀盾结成的大阵。他像一个怪物,朝着新军丛中狠狠跌落,落地的那一刻,他碎了,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化作无数碎片,在火光中消逝……
“轰!”尸体重重跌落在新军阵中,砸散了紧密的阵形,马贼们呼啸着从这小小的缝隙中穿过,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在铁甲与刀盾间豁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踏尸前进!
“又是一个百人队被冲散了……”骑兵所过之处一片狼藉,万晃的面色凝重起来,当对手的士气和杀性超出战术和阵法所能预料的限度后,这场战斗就将回归最原始、最直接的较量,哪一方能撑下去,哪一方才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都拉出去练练吧,能活下来的,才对得起新军二字!”万晃一咬牙,下达了全军出击的命令。两千名新军战士手持兵器、踏着整齐的步伐,一队队挡在谷口的最外层。
“好,把压箱底的人砸进来了,老子让你们有去无回!”蒙佐已经杀红了眼,胯下乌椎马也是浑身浴血,碗大的蹄子踏过尸体时发出的“喀喇!喀喇!”声让这畜生也亢奋起来。
“兄弟们都出来了没有!”蒙佐提着血淋淋的长枪,大声回问。
“都出来了!”活着的、能喊话的都在回应,面对三千人的阻击,他们活下来了大半!
蒙佐长枪高举,胸中豪情激荡,用尽全力喊道:“煌煌大秦!”
“万世同心!”“万世同心!”伴随着山呼海啸般的怒喝,被打散了的和严阵以待的新军战士们终于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马贼,而是纵横北方、当世无敌的秦国铁骑!
“秦国铁骑?我早该想到。”万晃身边只剩下一支三百人的卫队,山谷里,被秦军打散了的千余新军慢慢收拢,在校尉和百夫长的指挥下结成几个步兵方阵,向秦军背后缓缓压去。
“杀!”谷中的新军几乎是和谷口的秦军在同一个时、朝同一个方向发起了冲锋。
“轰!”铁血交汇的那一刻,守在谷口的两千新军终于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战争,前方同伴的肢体与尸身如雨洒落,鲜血与惨叫声蹂躏着他们的感官,呼啸而来的敌人势如奔雷,那一把把马刀就是暗夜里的闪电,划破任何妄图阻挡它的事物!
“前阵不许退,给我顶住!”校尉们的嘶吼迅速被隆隆的蹄声湮没,这场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几乎成了以命换命的简单叠加——每一名秦军骑士的坠马,都会让两三名新军战士付出血的代价;坠马的秦军即便战死,也会被愤怒的新军在身上捅出几个窟窿,就连失去主人的战马,也成了新军发泄与屠杀的对象,整个山谷出口充斥着血腥与暴戾的味道。
此刻,蒙佐手中的兵器是一把鬼头大刀,他的长枪折了,只好从尸身上随便抓了把兵器充数,鬼头刀虽然笨重,劈起来却十分带劲,一刀下去绝无活口。连场恶战,一千名骑兵已经伤亡过半,蒙佐不知道山谷外是否还有晋军援兵,他顾不得这些,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会带着自己的兄弟们义无反顾冲出去!
“杀!”惊天怒喝再次响起,被这支悍勇之师杀得肝胆俱裂的新军战士们不得不在军法官的呵斥下再度举起刀盾弓箭,用血肉之躯迎接最后的洗礼。
“轰!”万晃闭上了眼睛:新军尽力了,五千人全部扔在了这场阻击战中,所有的编制和队形都被打得七零八落,新军所能做的,只剩下用人命来杀伤对手、消耗其体力。
一抹凉风吹过,万晃睁开眼,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战斗已经结束,在付出数百人的代价后,谷口新军仍未挡住秦军铁蹄,两千余败军静悄悄的站在谷口,新军第一战,完败!
“兄弟们,我们冲出来了!”蒙佐轰然勒马,掉头回望:拂晓的微光下,一队队浑身浴血的骑士们整整齐齐的策马站在自己跟前,没有疲倦,没有绝望,提刀挺胸,一张张坚毅的面庞上写着,他们才是真正的勇士!四百多骑,结队、下马、吃干粮、片刻的休整。
“西溜溜!”西北面传来一声马嘶,大地开始颤抖,蒙佐和他的老兵们很清楚,那是大队骑兵到来的声音,有旗帜,便不是王颌与慕容风的人马,是晋国的援兵!
“哗啦!”蒙佐翻身上马,将半块干粮塞进嘴里,摘下水壶猛灌一口全部咽下,吸了口气,朝乌椎马的脖子上拍了几下,俯身道:“兄弟,要开杀了!”乌椎马像是听得懂主人的话,“啪啪!”甩了几下脖子,抖开去的都是血珠,又昂起头耸耸脑袋,白牙森森。
“轰隆!”马影憧憧,一支庞大的骑兵出现在了第一缕晨光中。蒙佐拿刀刃在袖子上擦了把,对面的骑兵不下两千之数,血战燕山后,他有好久没有再尝骑兵对决的滋味,四百对两千,即便是疲惫之师,他也相信威震天下的秦国铁骑能再一次冲过难关!
除了独特的战法,万晃这支新军最过人的地方便是败而不散——趁秦军在数里外休整的当口,战败的新军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立刻收拢编队,除开三百余名伤兵,其余两千人踏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开出谷外,兵分两路从南北两面向秦军侧后方包抄上去。
另一处山坡上,唐宿崴驻足远眺,前夜的战事让他颇为不满,冷冷道:“峡谷绝地,五千堵一千,居然也让人逃走一半,万晃的新军不过如此!”
一旁的张凝风道:“新军已经尽力,换别人面对这支骑兵,只怕败的更惨。先生不是沙场之人,两军对垒,单靠几句说辞、几分算计,是赢不了的。先生是否在等傅淳将军与他们拼得两败俱伤之际,再出手拿人,好在大人面前博个头功啊?”
唐宿崴被说中心事,冷哼一声,道:“帮主大人难道不想取贼首的人头么?”
张凝风洒然一笑,手中折扇轻摇,道:“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张凝风看重的是南中的商货钱财,若论取人性命的本事,我可比先生差远了。”
“取人性命,又何尝不是一件乐事?”诸葛海走上前,朝唐宿崴笑了笑,道,“只恨那秦人骨头太硬,没等唐先生施展本领便咬舌头自尽,可惜啊……”
唐宿崴岂听不出二人言下讥讽之意,用毒、暗器与用刑,是唐家的三项绝学,纵为外人诟病,岂能轻言弃之,没几个拿手的本事,又怎能在乱世立足?
年轻的傅淳提枪策马立在阵前,迎着东方的鱼肚白,远远打量着那支黑乎乎看似零乱却透出强大杀机的队伍:“这就是那支让大人夜不能寐的马贼了,听说马贼们总爱成群结队的用跑圈来吓唬到手的猎物,今天也让他们尝尝被跑圈的滋味!”
尖啸声起,银色骑兵亮出刀枪,在晨光中化作一道道刺眼的白芒,朝黑色骑阵席卷而去。
“列阵!”蒙佐举起了那把笨重的鬼头大刀,身后数百把马刀齐齐出鞘,只待令下。
“轰隆隆!”银色骑阵如白练般在视野间铺展开来,在蹄声中结成弧状,急速靠近。
“难得晋人有骑兵,今日便让他们大秦铁骑的厉害——杀!”蒙佐怒喝,催动战马。
“杀!”黑潮涌动,瞬间暴涨,巨大的黑色三角锥披着晨光朝白色银练狠狠插落!
“来得好,给我兜住了杀,弓起掠阵!”傅淳跃马挺枪,他的前哨人马离黑色三角锥只剩下两箭之地!就在两个骑阵行将对撞的前一刻,白色银练突然拐弯,在离黑色三角锥一箭处折向东南,晋军骑阵从正对秦军变成了左翼迎敌,宽阔的弧形一下子将攻击面扩大了数倍,惯于左手持弓右手拉弦的弓骑手们正好将箭锋对准了左侧的秦军,箭如雨下,近战拉开。
“长蛇阵!蛇打七寸,杀!”前阵突击,后阵放箭,黑色三角锥狠狠的撞在白色银练上,钩带起血雾漫天。银色与黑色,在浓重的鲜红下完美交融。长蛇阵首尾相连韧性极佳,只不到片刻,白色银练便将黑色三角锥裹了起来,白色的皮子黑色的馅儿,活像一枚大汤圆。
如果说秦军铁骑是以刚猛取胜,那么眼前这支晋军骑兵则是另一种风格,轻刀轻甲、快马长弓,完全是一派草原轻骑兵的作风,更令蒙佐感到意外的是,这支骑队的每一名骑士都射得一手好箭,只要秦军骑士靠近,就会有三四枝羽箭从不同方向射来。不论秦军往哪个方向冲突,长蛇骑阵总会自右向左的兜上来,用弓箭射杀秦军骑士。蒙佐有些窝火,他身后的老兵们也统统憋着一口气,他们从未碰见过这等骑兵对决,占了兵力优势却兜圈子玩。
“贼人开始心浮气躁了。”傅淳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围而不打,哪怕一个拼一个,晋军经得起消耗,对手却经不起,他要的正是这种效果。
在付出四十余骑的伤亡后,蒙佐猛然想到,对手是在跟自己玩狼群跑圈的把戏!
“想要以此化解大秦铁骑的斗志,小子,你还太嫩!”蒙佐瞅见了一身银色战甲、外形酷似慕容风的傅淳,当即传令骑阵左右开列,化作两股向外突击!
“杀!”黑色三角锥如同一头巨鳄,霍然张开大嘴,亮出森森利齿,朝长蛇最软的七寸处狠狠咬落!一下被咬住两处的长蛇顿时运转不灵,越来越多的骑兵聚集在北面,开始肉搏。
“二龙出水,变阵!”傅淳一声令下,原本环状的长蛇在中间断开,化作两股朝巨鳄上下两额外侧冲去。在外侧强大的弓箭压力下,原本分开的黑色大嘴渐渐往中间收拢,虽然吞掉了那一小段白色银练,却重新陷入被左右夹击的境地中。
“好小子,果然有一手!”蒙佐回身望去,一来一去的阵形变化下,自己又损失近百骑。
“与其两翼受敌,不如专攻一处!西面北面都是平原无险可守,往南!”在乌椎马的带领下,黑色骑阵很快转向,朝“二龙”中较为薄弱的南边小龙发起冲锋。
“想跑,没那么容易,两翼散开,追!”二龙中的北龙顿时化作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鹏,傅淳的一彪骑兵居中突出,便是大鹏的尖喙,朝黑色骑阵背后狠狠啄去。
利箭呼啸不绝于耳,在敌人不断变幻的骑阵攻击下,蒙佐只感到身后的队伍越来越薄,估计只剩下了不到三百骑!不管剩下多少人都要冲出去——蒙佐这样对自己说。
面对以硬战闻名的秦军铁骑的强大冲击力,南面的小龙再也维持不住柔软的阵形,开始往两侧溃败。有豁口便有希望,黑色骑阵将豁口狠狠撕裂、践踏着对手的尸体开始突围。
“放箭!”南面,由万晃亲自率领的一路新军早已等候在那里,已经经历过一次血与死洗礼的新军战士们显得无比沉着,在一排由铁盾构筑的长墙后,三百名弓箭手列成前后三排,面对迎面冲来的秦军铁骑放出了一轮又一轮的箭雨。
“将军,前面有埋伏,带兄弟们冲出去!”这是一名秦军百骑长战死前的最后一句话,黑色骑阵终于踏着同伴的尸体冲进了新军大阵,愤怒的骑兵们开始了一场屠杀!
鬼头大刀?早已卷口。蒙佐以足控马,双手各拿一把步兵长刀,在人群中肆意砍杀着。
背后,晋军骑兵已经杀到,在新军步兵的配合下,两千余晋军精锐对这支勇猛顽强的“马贼”开始了全面围剿。万晃和傅淳都很清楚,马贼头子就在此间,或生擒,或斩杀,不惜一切代价,决不能让此人活着出去!
蒙佐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每一名秦军的倒下都会用一个或更多的敌人来垫背;蒙佐每前进一步,身后就会留下成堆的尸体——他成了一个血人,机械而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双刀,敌人的血和战友的血一蓬一蓬落在他的脸上,那是男人的气息、生死的味道!
正面迎敌的新军再次被冲开一道口子,蒙佐用袖口抹去眼中的血水——有一彪人没退!
“呔!”万晃双手横握斩马刀,带着五六个战士牢牢的钉在蒙佐前进的方向上!
“锵!”蒙佐收起左手长刀,将全部气力凝聚在右手腕间。
“轰隆隆!”马蹄声越来越近,万晃刀锋一沉,马步扎稳。
“杀!”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暴喝,如雷轰鸣!
五十步——聚气!
二十步——沉兵!
十步——千钧一发!
“当!”刀过身,马长啸,万晃如断线风筝般跌飞开去,手中长柄斩马刀已断为两截!
“哒哒哒!”蒙佐压下胸中翻腾的血气,扔了手中碎裂的长刀,拔出另一把,猛回头,却发现自己的剩下的百余兄弟已深陷晋军骑兵的包围圈中!
不远处,万晃坐在地上,朝蒙佐大声道:“你赢了我,却输了百多个弟兄,好买卖!”
“这便是突围了!”晋军骑兵很快追了上来,想要返身去救那班兄弟已然不可能,蒙佐一咬牙,顾不上身上那几处冒血的伤口,拿刀面朝乌椎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记,喝道,“老伙计,咱们走!”
只听得“西溜溜!”一声长啸,黑风远去……
第十二章 生为何故
逃!蒙佐没想到自己也有落荒而逃的一天,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纵马狂奔。他已经摆脱了追兵,衣甲上的血迹渐渐凝固,变得又厚又硬,沉甸甸的贴在身上。他没有往北突围,那里是平原,晋人可以很轻易的发现自己的行踪,南面一望无垠的山地和丛林才是理想的藏身之所。激战一夜,人与马都已疲惫,可蒙佐的思路却愈发清楚:关木斥候出身,慕容风和王颌都是擅长骑战、智勇兼备能够独当一面的猛将,晋人在川南的主力已经被自己拼得七零八落,余下的人马没那么容易在他们身上讨得便宜。
山风习习,乌椎马一路飞奔,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山谷前,蹄踏流水的响动把蒙佐拉回现实,身上的几处伤口又开始作痛。蒙佐跳下马,潺潺溪水从脚边淌过,他俯下身子,捧起一舀清水,用力泼在脸上——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