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接过,握了握她的手,笑道:“大小姐还有吩咐吗?”
桓桢道:“不许你碰岭南的姑娘,被我知道,不饶你!”三木在一旁大笑起来,跳上船躲过了桓桢一记飞腿。
“还有——”桓桢眼圈一红,道,“记得放鞭炮,我在这里——听得见。”
云开轻轻将她拥在怀里,在她额上一吻,道:“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走了。”
大船起航,风帆飘扬,顺江东下,消失在桓桢的视野中。
汨罗军营,旌旗蔽天,战船林立。
谢玄策马来到高台,望着汨罗水两岸斗志昂扬的三万荆州军,突然想起了屈原——若屈大夫在此,也会感怀天地之间浩气长存而高歌一曲吧:
今日何日兮——得遇君子共一舟;
明日何日兮——愿偕君子四海游!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思君兮君不知
君不知兮愁煞我
魂魄绕君兮到白头
到白头兮何所求
江水沧沧兮相知悠悠——
第 九 章 洛阳风云
蓝田秦军大营,暴雪方休,刚被擢升为百骑长的蒙佐便奉命率领本部人马护送邓羌、慕容垂去长安。历代在长安建都、有意东出天下的国家,都会把蓝田作为屯军基地。从蓝田东出潼关可达洛阳,东南出武关可取宛城。秦国平定内乱后,就将大军就地驻扎在蓝田,此时已屯有十几万步骑。每年招募的新兵流民被遣送来训练,犯案的健壮囚徒也被送来修筑营寨,建造攻城器械。
秦国在苻坚、王猛君臣励精图治下,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康、府库充盈。蒙佐来到秦国后虽是冬天,却仍然感到了茁壮的生机和强烈的扩张力。秦国军力近三十万,由氐、羌、汉、匈奴等族士兵构成:氐族子弟组成了禁卫军和各军主力野战铁骑,汉族子弟多为步兵和地方守备部队,其他各族战士各有所长,按所需编入各军。
随蒙佐狙击燕军剩下的三十多名骑士仍在他麾下,一路行来与他结下了深厚情谊。胡族战士最重英雄,没有多久,蒙佐以百骑破燕军千骑的战绩便传遍了蓝田大营。当他的百骑队离开时,上万将士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同行的已升作弓骑营教习的慕容风策马来到荀池身边,指指大营道:“每天都有人来我这抱怨,怎么只给了蒙佐一个百骑长。”
荀池哈哈大笑道:“他自己不乐意,非得一级一级挣军功,我拗不过他。”
慕容风叹了口气,道:“多少千骑长要抢他哦!”
骑队抵达长安,按例驻扎在城外。长安很大,历代战乱不断修缮,秦国平内乱后又彻底加固,人口八十万,其坚固胜襄阳,其繁华胜建康,且没有邺都的奢靡颓废之气。
慕容垂与邓羌策马并行,绕城一周,不由叹道:“煌煌大都,不外乎斯!”此时的他,已深深的为秦国的富足强大所感染,国犹如此,何况君乎!
邓羌在一旁笑道:“秦风开化,四夷皆通。若再取西凉,并得西域,还会更热闹。”
慕容垂想起邺都种种,摇头道:“只叹慕容评井底之蛙,目中无人,我虽为鲜卑慕容子弟,却也知天道昭彰。大秦东出,指日可待!”
蒙佐站在高岗上,遥望长安,心潮澎湃:自己是汉人,要在氐族政权下施展抱负,只有靠军功,才能让人心服。秦将东出,打仗的机会多得是。他拍拍身上的积雪,觉得秦军的这套嵌铁黑色牛皮骑士战甲穿着既暖和,又踏实。
“一群废物!”慕容评望着山谷中被积雪掩埋了大半的几百具燕军尸体,暴怒,指着几个骑兵将领,气得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他不光气几千骑兵没能截住区区一支出使队,更气慕容垂居然在眼皮底下投奔强邻。他记恨慕容垂,但更怕他,此人若能为秦国重用,不仅大燕危矣,自己恐怕也会不得善终。气归气,恨归恨,慕容评既没有惩罚将士,也没有采取相应对策,饶有兴致的渡过黄河,带着卫队跑去洛阳赏雪了。
长安皇宫,慕容垂刚刚离开,苻坚与王猛君臣二人开了一桌小席,把盏同饮。几杯暖酒落肚,王猛率先开口:“燕国果然不想割让洛阳,我们正可借此机会大做文章。”
苻坚道:“割不割洛阳无所谓,能得到慕容垂这般大才,纵使倒贴一个洛阳,也值得。”
王猛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慕容垂非但是不可多得的良将,更是大大的忠义之士。”苻坚又一杯落肚,道,“有哪个归顺的臣子能一见面就说不忍心领军攻打故国,还不都是抢做先锋一表忠心。”
王猛摇了摇头,道:“我观慕容垂,虎步鹰顾,紫面带凶,乃是司马懿之流,主上若不用他,还不如尽早杀了他,以绝后患。”
苻坚连连摇头,道:“丞相差矣!我大秦蒸蒸日上,正在用人之际,慕容垂困顿来投,若疑而杀之,日后还有谁肯来我大秦效命?夫欲一统天下,必先占得人心也!”
王猛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慕容风在宫外接着慕容垂,道:“父亲,秦主赐了什么官职?”
慕容垂摇摇头,道:“王猛视我为劲敌,从今往后,只怕咱们得夹着尾巴做人了。”说完,跨上战马,踏雪而去。
正月刚过,王猛便来到了蓝田大营,召集邓羌、苻庄、荀池等一班将军议事。
一支满载着上等皮毛兽骨的商队从潼关出发,不疾不缓的往东行进。扮成大商人的蒙佐和他百骑队兄弟组成的队伍在新年的第一场雪后进入了洛阳城。慕容垂投秦并没有传开,秦燕两国也没有因此撕破脸。洛阳作为南北东西通商中枢,并没有严格盘查过往的商队。
这支商队在尚未酒醒的燕卒眼皮底下顺利进城,投宿在了城中专门接待四方商旅马队的“八方四海客栈”。蒙佐带来的是几十车上等的漠北皮毛,雪山兽骨,一进城就被眼尖的东方商人们盯上。河北、青州的大买家们为了揽下这票买卖,纷纷请他喝酒寻欢。蒙佐故意摆下架子,一概拒绝,到洛阳几天,只是一件一件高价卖,瞅得那些商人们直瞪眼。
商队的人白天应付各式买家,晚上则把各路情况汇总报告给蒙佐。几天后,蒙佐得到一个消息,燕国太傅慕容评已至洛阳,住在行宫。
这一日,蒙佐正在八方四海楼喝酒,有人拍了他一下,回头一看,却是纪雨之。蒙佐又叫了一锅炖狗肉,替他满上酒,道:“不去找你的青姐?”
纪雨之白了他一眼,道:“你是想问文鹭吧?放心吧,乖乖的在茅屋等你回去娶她呢!”
蒙佐老脸一红,道:“怎么找到我的?”
纪雨之夹了块狗肉塞进嘴里,道:“随便找个秦军一问就知道了,他们听说我是你朋友,热情得不得了,差点就派骑兵护送我到你面前了。”
“这也麻烦,人怕出名——”蒙佐咽下肉,纪雨之接上:“——猪怕壮!”两人一齐大笑,呛得直咳嗽。
“慕容评来洛阳了,”纪雨之道,“你这个新官不会一把火都不放吧?”
“你看我这副样子,会不放吗?”蒙佐说着,起身转了个圈。
纪雨之大笑道:“我看你不像个大商,倒像是北边来的人贩子!”
“管他,人贩子也是商人,来,喝!”
没过几天,街头巷尾就在风传,秦国大军集结在潼关,不日将取洛阳。太守还是慕容筑,得知这个消息后,急得手足无措,惶惶难安。洛阳只有区区千余步卒,就算加上慕容评的两千多护卫,也难抵挡秦国大军。他本以为晋军撤退后朝廷会把洛阳割给秦国,谁知毫无消息,硬是让自己在这个空壳太守的位子上心惊胆战的呆了几个月。上回贼匪扰城,侥幸获胜,慕容筑便上书要求增兵,又是泥牛入海。又盼慕容评会带大军南来,可这太傅却是来赏雪游玩的,还嫌行宫侍女色衰人少,在城中见了容貌尚可的女子就抓回去,搞得鸡飞狗跳民怨四起。慕容筑虽然胆小吝啬,却不欺压百姓,上有强权,外有强敌,叫他如何安枕!万般无奈下,只得硬着头皮去找慕容评。
慕容筑驱车来到城北行宫前,正要通报求见,宫门已“轧轧”打开,大队护卫簇拥着一辆华丽马车驶出,正是慕容评的马队。
“太傅!”慕容筑鼓起勇气,发车赶上,高叫:“臣有事报!”
“太傅车队,不得喧哗,滚!”护卫将军毫不客气,策马来赶慕容筑的车。
“太傅!”慕容筑不依不饶,随车队转上大街。
“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护卫将军举起了马鞭。
“军情紧急啊!”慕容筑喊声不止,街上行人纷纷避让。
“啪!”护卫将军一鞭子抽在了慕容筑拉车的马头上,马儿受痛,一声嘶叫,“蹦达”着拉着车当街打转。慕容筑吓得魂飞魄散,高呼:“太傅救我!太傅救我!”模样滑稽,惹来满街哄笑。护卫将军冷哼一声,策马扬长而去。
“去帮他一把。”“看我的。”酒楼上有人在对话。
慌乱间,街边蹿出一人,快跑几步追上慕容筑的马车,伸手扯住马项间的皮套,猛得翻上马背,一手一条缰绳,用力往后分拉。两匹马长嘶之后,喘着粗气缓缓收住了脚步。
“好!”四下欢呼声起。“多谢壮士,不,大侠相救。”那人一回头,慕容筑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啊!”一声惨叫,哆嗦道:“怎么又是你!”
蒙佐笑呵呵的跳下马,走到他跟前低声道:“晚上我来拜会哦!”说完,在众人夹道掌声中离去。
慕容筑掉转马车,冷汗浸湿了皮帽,喃喃道:“秦兵真要来了。”
回到府中,慕容筑吩咐妻子收拾细软值钱之物,做好出逃准备,自己放了盆热水,让小妾伺候沐浴——一天担惊受怕,出了太多汗。“把门锁上,锁紧!”这回他不敢大意。慕容筑的小妾貌美温柔,一池热水蒸得两人欲仙欲死。“这儿,用力——噢呦~~~~”
“慕容大人好福气啊!”角落里响起蒙佐低缓的声音。
“啊!”慕容筑一声惊呼,手忙脚乱,水花四溅,缩在澡盆里道:“大、大侠,噢,将军,你来得好早啊!”蒙佐“嘿嘿”一笑,走到那只着单衣,全身被水浸透,美好曲线尽露无遗,怯生生闪在一旁的小妾跟前,托起她的俏脸,道:“不错,美人。”
“将军找下官,噢,下官说过要请将军喝酒的。”慕容筑声音发颤。蒙佐放开小妾,走到慕容筑身后,以手蘸水,在他背上轻轻搓揉起来。
“下、下官不敢,将军,有事但说。”慕容筑浑身冒寒,不是在热腾腾的澡盆,而是在冰天雪地。“记得你上次说过,凡事都可商量,包括女人。”
“是、是,将军若喜欢她,下官忍痛割爱。”
“放屁!”蒙佐一声喝,在他肩筋上狠狠一掐,疼得慕容筑缩成了一团。那小妾倒是抱住他,对蒙佐怒目而视。
“我最恨把女人送来送去的人,”蒙佐想起了文鹭,道,“秦国大军整装待戈,铁骑一日就能杀到洛阳。我这次来,本想看看燕军能守得几日,不想——”
“秦国师出无名!”慕容筑咬牙道。
蒙佐冷笑道:“你家太傅养的一条狗,都能踩在你这堂堂太守头上撒野,他若知道你有个漂亮小妾,那还不要去充什么行宫?”蒙佐拍拍他的肩膀,道:“慕容评是不会守洛阳的,他走——你死!”慕容筑和美丽的小妾同是一震。
蒙佐走到美人小妾身边,俯身道:“别冻坏了身子。”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函,交给她,道:“这是我大秦丞相给你家小小太守的亲笔信。”起身道,“给你们一晚上时间考虑,明天午时前可以来八方四海楼找我。过了期限,大军兵临城下时,可不要后悔。”说完,走了。
慕容筑从小妾手里接过书函,美人儿怯生生的说:“大人别丢下我。”慕容筑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一行一行仔细往下读,豆大的汗珠滑落。
慕容评在洛阳附近玩了一天,车队在傍晚十分才折回城中。他游兴未尽,坐在车中掀起帘子往街上张望。蓦的,一张素雅清丽的面孔映入眼帘,可惜马车走得太快,一闪而过。
“停车!来人!”慕容评高叫。
“太傅!”护卫将军来到车前。
“快!快!刚才那条街,美人!美人!给我找来带回去!”
“嗨!”护卫将军带着人马应声而去。
“来人!”慕容评回到行宫,吃饱喝足,把腿一撂,左右侍女上前替他搓肩捶背。
“太傅~”老内侍阴阳怪气的道:“那姑娘不吃不喝,不说话也不肯来见您呢~”
“有味道!”慕容评眯着眼睛道,“别动她,我要这妮子完好无缺的来伺候我。”
“奴才晓得哩~~~~”
“好个大燕国太傅啊!”殿门外走来一人,青袍、蒙面、长剑,朝慕容评走来。
“什么人!”慕容评一下挣开两个侍女,“铮!”拔出长剑指着他,高呼,“来人,有刺客!”蒙面人冷笑一声,大步上前。
“嗨!”慕容评双手举剑,朝他砍去。
“当!”蒙面人长剑架住他的剑身,往外一带,慕容评一个踉跄,撞在屏风上。“酒色伤身。”蒙面人剑尖指着燕国太傅,缓缓逼近。
“大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燕国太傅全身发抖。
“你的护卫喝多了点,听不见你叫唤,”蒙面人道,“本人今天心情好,不取你狗命;不过你要还呆在洛阳,本人哪天不舒服了,还会来找你。”说完,大摇大摆从正门离去。
慕容评软倒在地上,不知是气或是怕,阵阵发抖。“来人!收拾车马,明天回邺都!”他嘶吼着,胸膛起伏似要发泄,“来人,把那妮子带来!”
这一夜,慕容筑辗转难眠,抱着美人左顾虑,右害怕,直到拂晓才沉沉睡去。
“大人~~~~~”太守府长史匆匆跑来,慕容筑正在吃饭。
“太傅他、太傅他——”慕容筑一下跳起,扯住长史衣领,大声道:“说!太傅他怎么了?”
“太傅的车队,天一亮就出城走了,一个护卫都没留下!说是——回邺都了。”长史哆嗦着说完,慕容筑一屁股跌坐到椅子上,喘着粗气,面色难看。
少顷,慕容筑暴跳而起,手指着北方破口大骂:“慕容评我操你爷爷!狗屁太傅!鸟!大燕国有你在,狗屎!操!”府里人从没见他发这么大火,骂得还是太傅,上上下下全呆了。
“娘的,备车!”慕容筑吼道,“八方四海楼!慕容评,淫贼,断子绝孙!呸!”
八方四海楼,蒙佐、纪雨之对席而坐。
“怎么不让我杀了这鸟太傅?”纪雨之道,“有他在,还不知有多少女孩要受罪。”蒙佐道:“留下他,把燕国搞得鸡飞狗跳,不是更好?”
“你个死马贼!”纪雨之笑骂道。蒙佐哈哈大笑,冲街上一指,道:“太守大人来了。”纪雨之扭头一看,只见慕容筑驾着马车杀奔而来,道:“咱们的太守大人知道慕容评溜了,火大。”
“咚咚咚!”一窜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蹬上二楼。慕容筑大步走到二人跟前,刚要说话,被蒙佐打断:“你以为一千城卫都会跟着你吗?”慕容筑情急之下没想过这节,涨红了脸,一时语塞。蒙佐拍拍他,道:“一个字——等。”
两个时辰后,接到飞报的秦军在荀池率领下,三万步骑从潼关浩浩荡荡杀奔洛阳。身在蓝田的王猛一道军令,把蒙佐升为千骑长,送信传令的是同样年轻的慕容风。
洛阳城一切如常,蒙佐的百骑队收拾了买卖,担起了保护慕容筑的重责。慕容筑很紧张,举城降敌按燕国律法要诛九族,他就两个女人一个小女儿,全部家当都在洛阳。蒙佐跟他提了慕容垂投秦的经过,他才稍稍平静。
次日拂晓,黑色秦军踏破皑皑白雪,列阵在洛阳城西。慕容筑将千余城卫聚集到西门内,只说了四个字:“我降大秦。”
“铮!”城卫中有人拔刀,气氛凝固。城卫副将剑指慕容筑,步步逼来。
“铮!”蒙佐刀出,刀剑相击,副将倒地,血化薄雪。
西门开,荀池和慕容风率先冲进城,两千铁骑迅速将不肯归顺的几百城卫包围、缴械、赶出洛阳。慕容筑携太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