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鲜卑老字号的酒菜，味醇香浓，不可错过。”
朱其莫洒然落座，冲老店家喊道：“店家，来一盆狗肉！”
“鲜卑人，不烹狗。”老店家淡淡的回了一句。神嚎抬起头，咧着嘴朝朱其莫冷笑着，他无论如何不会忘记凤凰堡屠城之仇，几千条段氏族人的血债，只有用血才能偿还！
“砰！”一团血肉模糊的事物被扔在桌上，全宗德冷冷道，“拿去，新鲜的乳狗。”方才那血腥味，正是从这只尚未完全长大的乳狗身上传来——段梦汐别过脸去，不愿再看。
“狗日的棒子！”神嚎嘟囔了一句。高句丽人和百济人一样，出了名的爱吃狗肉；但鲜卑人不同，生活在大草原上的他们把狗当成忠诚的朋友，鲜卑人每家都会养狗，成年的大狗随主人战死后，狗崽子们就跟着鲜卑娃娃们一块儿玩耍长大，即便到了汉化已深入主中原时，这个千年习俗也不曾改变。对待狗的态度，或许也是鲜卑人与高句丽人相互敌视的原因之一。
“鲜卑人，不烹狗。”老店家眼皮子一动，还是那句话。
“砰！”全宗德拍案而起，四方脸上浓眉倒立，两粒硕大的鼻孔撑得滚圆，眼看就要发作。朱其莫朝他使了个眼色，故作恍然道：“啊呀呀，我差点忘了，这儿还是段家的地盘，咱们多少也得给人家点儿面子嘛——这上好的蒸乳狗呢，留到高句丽再请三位品尝；今儿个入乡随俗，改吃羊肉！店家，这回您个老鲜卑，该烹了吧？”
“烹！”老店家丢下一个字，转身进了厨房。
纪雨之开始明白，他们会一直跟随自己进入高句丽境内，过了连山关，便不再是大秦辖境，只要拜火教的人设下埋伏先行除掉金东朝派来接应之人，那么事态就将落入朱中胤的算计之中——纪雨之不动声色的撕下一片熟羊肉咀嚼着，心念飞转。
就在这时，商路上传来几声马嘶，粗豪的吆喝声中，只听得一人喝道：“奶奶的，这么香，老不死的又在炖肥羊了，兄弟们，走，进去歇歇腿！”
“哗啦！”酒肆那两扇本就摇摇晃晃的木门被重重撞开，一黑铁塔似的壮汉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狮须虎目、发若钢针，两道又黑又粗的眉毛成倒八字型往上翘着，目光恶狠狠的扫过在座诸人，双手往腰上一叉，喝道：“瞧什么瞧，没见过像俺这么精神的爷们儿吗？”
“军爷巡查，都给我站起来！”黑军汉身后探出一颗脑袋，奶声奶气道。
“毛都没长齐，少他妈抢俺的话！”黑军汉反手一撩，将那颗脑袋按回身后，往前踏了一步，见神嚎无尘等人都带着兵器，不由的双目一瞪，道，“都抄着家伙啊，嘿嘿……怎么样，露两手给军爷瞧瞧啊！”说罢，一步跨到另一张桌前，大大咧咧一坐，身后十几名秦军戍兵也一股脑儿挤进小酒肆，顿时将剩下的桌子全部占完。
无尘仍是不动声色，全宗德却是怒火上窜，还瞪了黑军汉一眼，正要发作，却被朱其莫拦住。朱其莫用高句丽话低声道：“别让他们趁乱溜了。”
全宗德闷哼一声，瞅了眼一动不动的无尘，压下怒火，扭过头去。
黑军汉身后又探出那颗脑袋，道：“嘿你个高句丽老棒子，还挺傲气的啊！”
“西——八！”全宗德乃是拜火教两大护教使者之一，地位尊崇，就连朱中胤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又何曾受过此等嘲弄，用高句丽话回敬一句，猛回头，大剑在手，两眼杀机毕现，那颗脑袋一哆嗦，“哧溜”缩回黑军汉身后。
“这位爷对俺的小兄弟很不满嘛！”黑军汉手按腰刀，目光再度扫过两桌客人，道：“有钱人家出来踏青倒还是个理儿，瞧你们仨——你，两眼冒火狗头蛤蟆似的；你，贼眉鼠眼还愣充人样；你，过板僵尸大屁不放一个——看着就不是好人，都他奶奶的给俺带回去！”
“哗啦啦！”戍兵们手忙脚乱的亮出兵器，将无尘三人围在当场。
“羊来啦……！”伴着老店家突然变得响亮的大嗓门，浓郁的羊骚味在酒肆里弥漫开来，香彻满屋。老店家捧着大锅的羊肉从一堆戍兵的腰刀丛中穿过，朝无尘那桌上一撂，道：“三位慢用。”又回头朝那黑军汉道：“大人，您来点儿啥？”
被老店家这一捣腾，黑军汉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一摆手，让兄弟们收了兵器，搓搓手道：“最好的酒最好的肉，军爷不会少了你半个子儿——回头收拾你们！”
老店家顿了顿，面露难色道：“羊，没了；那三位爷点了最后一只。”
听到这话，全宗德用力撕下一片肥羊肉，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嚼起来，满嘴流油。朱其莫伸伸舌头，嘴角挂着一丝嘲弄。
“他奶奶的，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黑军汉勃然大怒，“兹啷！”拔出腰刀，身后戍兵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拔刀起身，给头头壮胆——尽管他们都觉得是头头在给自个儿壮胆。
朱其莫从容起身，笑着走到黑军汉身前，伸出右手在他的刀面上弹了几下，手掌贴上黑军汉的掌心，一粒个头不大却硬梆梆的事物悄然滑入其间。黑军心头一震，这厮出手倒是阔绰，不狠狠宰一把，怎么对得起出这趟差！望着朱其莫离开，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羊没了，老不死的，给俺杀牛！今趟真他妈的不走顺！”说罢，还没来得及摆手，身后的兄弟们已然“西里哗啦”收了兵器围在桌前热闹起来。
纪雨之看准机会，朝神嚎兄妹使了个眼色，起身便走。经过黑军汉身边时，纪雨之低声道：“大人，那三位可是高句丽来的贵客，身上都揣着关文，您可千万招呼好了，留住人，就是留住了买卖。”不等黑军汉回神，三人已走出酒肆外。
“不好，他们要走！”朱其莫用高句丽话低喝一声，全宗德大骇，一时分神，要是让三人走脱，后果不堪设想！两人相视一眼，抓起兵器起身就往外追。
“刚上的大肥羊，就这么走了？”黑军汉张开手臂，硕大的身躯将二人去路堵得严严实实，揉揉鼻子用力嗅了一把，道，“这羊骚味儿真他奶奶的带劲，几位抢了俺的彩头，这会儿又不要了，难不成没把俺放在眼里？”
“哗啦啦！”身后的弟兄们第三次拔刀，昂首挺胸的站在头头身后壮胆。
朱其莫面色一沉，低声道：“大人，您可是收了我们的瓜子儿的！”
“可你们也抢了俺的羊啊！”黑军汉“嘿嘿”笑道，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大人，您这是找茬，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您可别后悔！”朱其莫冷冷笑道，无需无尘和全宗德出手，若非顾及此间还是秦国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就能轻而易举的把这一群只会装腔作势的戍兵收拾得干干净净！
“啊呀，啊呀呀！”黑军汉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用力眨了几下眼皮子，道，“原来三位是高句丽来的贵客，失礼失礼！不过三位爷也清楚，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啪！”朱其莫的手掌再次按在黑军汉的掌心，旋即撤回。朱其莫道：“这回行了吧？”
黑军汉抠了把掌心的金瓜子，“嘿嘿”笑道：“谁说不是呢，三位爷走好，前头便是摩天岭连山关，多有强人出没，一路上可要小心了。”说罢，闪身让路。
朱其莫冷笑一声，与全宗德甩门而出——另一侧，早已不见了无尘的身影。
“大人，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又道。
黑军汉掂了掂两枚高句丽产的金瓜子，反手敲了下他的脑袋，眼中精光一闪，道：“毛都没长齐，就想学人家做强人，方才那几个，随便一出手，就能撂了你的小命！不过呢，嘿嘿，咱们这一折腾，那边的人就能对上时辰——两粒瓜子儿，够兄弟们吃喝大半年的了！”
第 三 章 化险为夷
离开凤城后，纪雨之三人沿着河谷策马疾行，东南百里便可抵达鸭绿江畔。按照约定，金东朝会派人前来九连城接应，到那时才能彻底摆脱拜火教的人。不过令他担心的却是无尘，纵使他们能够扳倒金东朝与小兽林王，朱中胤也不会让高句丽的王位落入无尘这样一个难以操纵的人手里；无尘不是傻子，他站在拜火教一边，究竟为了什么？
四月，东风起，三人迎风而驰，纪雨之不敢大意，数十里的河谷丘陵地带草木回春，正是敌人潜踪伏击的最佳场所。身后没有追兵，神嚎却突然喊道：“先生妹子小心，有埋伏！”
只听左侧数声弦响，几枝劲箭呼啸而至。拔剑搁挡已然来不及，纪雨之猛一个激灵，顺势卧倒，伏在马背上，躲过了那雷霆一击。冲在最前方的神嚎抽出马刀，猛提缰绳，连人带马腾空而起，跃在一丈开外，喝道：“留神，有绊马索！”未等他话音落，左右灌木林中各冲出数名红衣杀手，手持刀盾朝他合围过来。
“来得好！”暴喝起，神嚎侧身挺刀，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灰色的弧线，“兹啷”抹过刀盾手身前。马势不绝，血光迸现，一人连盾带头被削去半个，轰然倒毙。剩下的刀盾手撇下冲出去的神嚎，扑向尾随而来的两骑！
“弩！”纪雨之大喝一声，段梦汐会意，从鞍旁摘下折叠短弩，一扣机关，弩便“当！”的张开骨架，矢箭上弦。这把短弩是在长安时洛川郡主特意请来京城最好的工匠替她打造的，重量轻便于携带，劲道却不逊色于任何一把军中强弩。为此，段梦汐还苦练骑射，几个月下来，她非但能够控马自如长途奔驰，还能在行进中射杀猎物。
弦响，惨叫声起，一名伏击的弓箭手当胸中箭，仰天跌倒。
“好准头！”前方传来神嚎的叫好，只见他掉转马头，抄刀返身朝刀盾手背后冲来。
“弓手劫杀，刀盾合围！”伏击者中，有人用高句丽话喊道。训练有素的杀手们立刻执行：灌木丛中的弓箭手掉转方向，对准了风驰电掣般冲来的神嚎就是一通猛射；刀盾手则结成弧形阵势，分成两拨，盾护身、刀沉底，目标马腿！
“当当当！”神嚎接连撂下三枝羽箭，左手紧扣马鞍子，左足脱蹬右足勾鞍，整个身子往右侧倒去，右手马刀就像战车车辕尽头那锋利的矛头，扫向灌木丛外的弓箭手。
“啊！”又是一声惨叫，一名来不及躲闪的弓箭手被神嚎一刀劈作两段，上半身飞出老远，下半身仍站定原处，鲜血喷涌。虽然弓箭手能在远距离给予骑兵沉重的打击，可一旦骑兵近身阵形被冲乱，需要开弓上箭瞄准偏又防护薄弱的弓箭手就暴露出攻击时间间隔太长的最大弱点，成为骑兵屠杀的最好猎物。
另一侧，纪雨之见势不妙，对段梦汐大声道：“分开走，到神嚎那儿去！”段梦汐一点头，两骑分驰。那些杀手显然很清楚目标是谁，竟不去理会绕道而去的段梦汐，单顶纪雨之！
“好哇！”纪雨之也被激起了血性，右足一动，脱出马镫，控缰的左手一松，喊了声“去吧！”整个人顿时离鞍，任由战马冲向前方阻截的刀盾手！
“放马，劫人，他跑不掉了！”杀手头目再次大喊，带着手下儿郎让出一个缺口，放纪雨之的坐骑过去。然而令他们没有料到的是，纪雨之并没有舍马落地，而是顺着马势在半空中横掠而来，身后长剑赫然在手，化作一道青芒，破入那层层盾阵中。
“好快的剑！”当杀手头目念出这句话时，他的身边已倒下了一地尸体，刀和盾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周遭，鲜血，将死去的杀手的红衣映衬的愈发鲜亮。这一刻，河谷安静下来，原本劫杀的局面，整个掉了个个儿：神嚎解决了剩下的弓箭手，与妹妹一起策马立在前方；春风拂动、衣衫猎猎，纪雨之就站在离他不远处，长剑遥指，剑锋隐隐透出些许殷红。
“好快的剑啊！”又是一声长叹自西边响起，朱其莫与全宗德策马缓缓而来。
神嚎兄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这批身手平平的拜火教杀手，只不过是他们拿来争取时间的替死鬼。神嚎一咬牙，道：“妹子，你先去九连城等我们！”
段梦汐摇摇头，朝侧后方使了个眼色，道：“只怕是走不了了。”神嚎回头望去，只见河谷下游的岸边，静静的站着一人，守住了通往鸭绿江的去路，正是无尘。
三对四，胜算渺茫，对方更不会放走任何一人——纪雨之洒然回剑，无视虎视眈眈的朱其莫与全宗德，而是转过身，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
“无尘先生，”空旷的河谷上方响起纪雨之清亮的声音，“纪某久仰高句丽第一剑手之名，只恨未能拜会。今日纪某虽然公务在身，却斗胆，想向先生讨教一二。”
无尘仍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朱其莫却是大吃一惊，心头泛起一丝不妥之感，大声道：“就凭你也想挑战无尘先生？简直不自量力！”
神嚎“哈哈”大笑道：“战与不战，都在无尘先生，干你鸟事！”
朱其莫嘴唇一张，又合上，自己的确不能左右无尘，一时无语。
“胜负如何？”无尘的声音不大，却能让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先生胜了，纪某但凭处置；若是纪某侥幸得胜，先生则须送我等到九连城！”
朱其莫松了口气，纪雨之根本没可能取胜无尘，他这么做，不过是想让无尘不再为难段氏兄妹。没有无尘，还有拜火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段氏兄妹进九连城！
“如此甚好。”无尘淡淡道，身形一动，已在离纪雨之三丈处。
段梦汐道：“无论胜负，无尘都不会再为难我们，纪先生这么做，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神嚎死死盯着场中，道：“无尘剑名震辽东，今日终于能够得见！我记得你说过，鬼泣曾在百济与无尘交过手，纪先生未必没有取胜的把握。”
段梦汐道：“当日无尘为俗事所累，未能尽全力，即便如此，只一招，二哥便伤了。”
神嚎收起马刀，从身后摘下轩辕戈，策马踏上几步，朗声道：“二位先生若是不介意让出头彩，那就容段某宰了朱其莫那小子再打不迟！”蹄声骤起，神嚎挥舞双戈、催马杀来！
纪雨之长笑三声，让出大道，与无尘遥遥对立。朱其莫勃然色变，见无尘并无出手之意，心下暗骂一句“老匹夫！”，便从鞍旁摘下长枪，凝神以待。
“我先去会会他！”全宗德挺剑拦下朱其莫，缰绳一抖，策马迎上，亮出了自己成名已久的兵器——烈火剑。此剑通体赤红，重三十斤，剑柄足有半尺长，适合双手劈砍；剑身较寻常阔剑更宽，锋刃呈波浪状，剑脊两侧隐约可见数道如蛟龙盘蛇状的暗纹，暗纹处凹凸不平，整把剑有如一块烧红的烙铁。
“好一把重剑！”此刻，神嚎仅以双足控马，催动胯下枣红色战马发足狂奔，他并不在乎第一个对手是谁，之所以选择马战，是因为不论朱其莫还是全宗德，他们的体重和兵器的重量都不如自己，马上不比步战，讲究的是气势与一击必杀，因而借助马速和重量而来的强大冲击力，比纷繁的招数变化更为紧要——这一点，是战阵搏杀与江湖械斗最明显的差异之一；也是神嚎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为纪雨之增添信心之所在。
二马对驰、行将错身，神嚎大喝一声，高高举起了左手短戈——戈是一种古老的兵器，风行于春秋战国时，长戈也是当时军队的主要武器；秦汉后，随着铁器的普及，又由于笨重不易操练，青铜质地的长戈逐渐被铁质枪矛等取代。
不过短戈较斧锤轻便、较刀剑威猛，因此并没有退出兵器的舞台。神嚎使用的轩辕戈是一对，但并不对称，右戈十八斤、左戈十五斤；右戈戈身较长、戈面较短，戈首处有一短矛头，可刺；左戈戈身较短、戈面宽厚，戈首处有一小弯钩，专门卸拉对手兵器。
神嚎生性豪勇，两年来一直想找出凤凰堡一役的元凶替死去的族人报仇，如今仇家就在眼前，他决不会对任何妄图阻止他报仇之人手软！
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