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挟等等……
说完,子风退开一旁,等候在席诸人决断。神嚎瞧了诸葛海一眼,没有说话——这是晋国的家务事,他们不便参与。毛球第一个拍案道:“这些当兵的反了不成,哗变不说,还敢扣留堂堂巡阅使大人!我这就去见郡守大人,让他发兵平乱、救出云开大人!”
“不成不成,要是带兵去弹压,那岂不是害了姐夫!”桓韵连连道,“我看还是派人跟他们谈谈,先放了姐夫,粮饷的事儿,再商量。姐夫也真是的,凭他的功夫,不该束手就擒啊!”
“匹夫之勇难敌群情激愤,云开这么做,是不想让事态扩大。”除了诸葛海,众人中最冷静的当数卫塔,卫塔面色凝重,问道,“诸位想过没有,眼下正值秦军大兵压境,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会给整个西川带来什么后果?”
“明抢不行,咱们可以暗偷!”三木目光扫过诸葛海和神嚎,道,“卫塔说得对,当兵的造反可不跟你讲理,钱粮不到,他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饿极了难保不杀云开来填肚子。怎么平定哗变我不懂,不过在座的有不少高手,从军营里偷个把人出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众人把目光都投向卫塔,卫塔却望向两位从高句丽来的朋友,道:“不知诸葛先生与段兄可愿援手?”诸葛海夹起杯子一饮而尽,缓缓点头。
卫塔一拱手,道:“大事当前,卫塔便不再客气,还请诸位按计行事——段兄与少将军留在这儿喝酒划拳掩人耳目;三木陪诸葛先生往城西军营周围探明虚实、为救人做准备,不要被守军发现、也切莫动手;桓韵、子风,你二人随我去见郡守大人。”
分派完毕,玄水阁便响起神嚎与毛球的喝呼声,阁中诸人陆续离开,各自去办。只不过卫塔桓韵的现身被陆之游瞅了个正着,暗暗跟在他们身后。
离开剑川楼后,周飏便径直回了城东军营,哪儿都是他从梓潼涪城调来的亲信人马,粮饷军械亦是一分不差尽数发齐。未能拿下杨光让他十分不痛快,卫塔三木这些江东来的人分明只认云开,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喧宾夺主、委实可恶!
就在这时,亲卫来报,说新任巴郡太守卫塔、司方院侍郎桓韵在外求见。周飏一惊,他没想到他们会登门来访,更没想到卫塔竟是新任的巴郡太守——巴蜀巴蜀,除益州刺史、梁州刺史、两川巡阅使、蜀郡太守外,这巴郡太守可谓两川最重要的官职,比自己这巴西郡守尚要高上半级,泸州张家屡图而不得——先有云开后有卫塔,看来江东朝廷并不愿看到巴蜀政权被四大家族垄断,开始借着两国交兵的机会一步步安插官员。
周飏换上官服,在大帐与两人会面,不想卫塔桓韵仍是一身便服,倒让他有些不自然起来。待子风把云开被扣的经过说完,卫塔开门见山道:“郡守大人打算怎么处置这事?”
周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剑阁驻军粮饷拖欠一事他早就知道,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何况剑阁府库中的确没有多余的钱粮;没有告诉云开,是不想在巡阅使大人处落下无能的印象、更没有想到驻军居然会铤而走险扣下朝廷重臣聚众哗变!
“周大人的刚直廉洁在下早有耳闻,我也相信剑阁确实拿不出半个子儿发给士兵们了。”卫塔的语气缓和了些,道,“不过大人想过没有,三日内钱粮不到,城西大营的军士们会怎么做——杀了云开大人泄愤,或是举营投敌?这样的局面,都是你我不愿看到的。”
周飏亦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初时的震骇后,旋即恢复平静,片刻间,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都掠过脑海间,已对情势和卫塔来意有了大致的把握,当即道:“钱粮可以筹措,军心不能丢,尤其是要让云开大人安全归来——愿闻卫大人良策。”
“敢问周大人,为何城东大营军士粮饷充足而单单是城西大营哗变?”卫塔这一问十分厉害,想要解决哗变的问题,关键还在于一个“钱”字。
周飏一震,像是觉察到了卫塔言语中的锋芒,反问道:“大人此话何意?”
“再问周大人,城东大营的军饷,是从剑阁府库调拨的呢,还是另有来处?”卫塔不愿跟他废话,眼下正是危急时刻,即便翻脸也要把话挑明了,遂步步进逼。
周飏面色再变,要知道驻扎在城东大营的都是自己的亲信军队,所用粮饷一半是从梓潼、涪城府库调拨,一半是由谯穆从谯家在各地的秘密商号运来,若没有这层关系,只怕剑阁连半个援军都得不到!战争打得是军力,更是钱粮!
卫塔见他目光闪烁似有难言之隐,话锋一转,起身道:“同是大晋朝官,国家为难之际,你我更应同心协力为朝廷办事,咱们可不能为了区区粮饷而寒了人心啊!”
周飏亦起身道:“粮饷的事我去办,不过在下丑话说在前头,赎出云开大人后,带头闹事的哗变军士,决不能轻饶!否则岂不乱了朝廷法度、堕了你我的威风啊!”
卫塔无奈的点点头,怎样处理哗变士兵的问题他一直不愿提及,这些当地老兵不但是抵挡秦军的主力,也关系到晋室在西川统治的信誉,一旦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在整个巴蜀驻军中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但是守西川离不开四大家族的支持,说白了离不开他们的钱粮,很多事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半截话吞下肚子。
卫塔三人走后,周飏立刻派心腹找来谯穆,把来访的经过一说。谯穆听罢,非但没有慌神,反倒大笑起来,没有谯纵的时候,他的风采气度完全追的上任何一位名士,道:“这些个江东名士,总爱话说一半,他的来意再明显不过,让你出钱摆平事端。卫塔摆明了在吓唬姐夫你,把你我都当成了见利忘义的小人,咱们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震慑震慑他们!”
周飏也冷静下来,低声问道:“震慑,你打算怎么做?”
谯穆道:“钱,我有的是,咱们不仅发饷,还补双份的,就说是你的私房钱,让士兵们对你感恩戴德;但是对带头闹事的几个,决不能手软,杀,还要当着云开卫塔的面杀!”
周飏道:“该杀,也让江东那些官儿瞧瞧咱们的手腕;只不过,双份的,谯家吃亏太大。”
“姐夫见外了!”谯穆道,“若非你周家在外遮风挡雨,谯家岂能一门心思的把买卖越做越大?咱们不像毛家张家为个虚名争的吹胡子瞪眼,说句实话,两川要是被秦国占了,对咱们的买卖不是好事——国家国家,没有国何来家,保住了西川,也就保住了两家!”旋又长身而起,道:“三天内,粮饷运到;至于云开大人,只能让他多受几天委屈了!”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周飏默默念道:“保住了西川,也就保住了两家……”
借着夜色,三木与诸葛海秘密来到城西军营外。一路行来,三木只觉得此人轻功极高、内息悠长,纵使自己没有受伤,亦只能勉强与之较个平手;诸葛海也有意无意的放慢速度,身边这个挑战乞伏司繁生还的年轻人,早已不是当年涡阳长街路见不平的江湖小辈,举手投足间,俨然已有一派大家气度。
“到了!”三木低唤一声,两人便在暗处潜伏下来。抬眼望去,整座大营已恢复平静,寒风下,两排风灯忽明忽暗的摆动着,鬼火一般。云开就被捆在正对辕门的旗杆上,虽不见多少守卫,可他们都感觉到了两侧的营帐间潜伏着的阵阵杀机,守军显然布下了层层圈套等待营救者的到来。
“我进去转转!”三木正要起身,却被诸葛海一把扣住手腕,动弹不得。
“当兵的可不比乞伏司繁有风度,他们只会不择手段的杀死敌人。”诸葛海二指搭在三木的脉搏上,奇道,“你的内息很有趣,竟能边走边疗伤,莫非是水云轩的玄海真气?”
三木也不隐瞒,大拇指一竖,道:“好眼力,在下曾是水云轩的人。”
诸葛海喃喃道:“没想到韩夫人肯放你这样的弟子出轩,她变了……”
三木只是一笑,从诸葛海的神情语气看,他与韩夫人必然有过一段颇深的交往,也不深究,道:“现在正是最好的探营时机——咦?有人来了!”
“呼哧!”两道黑影落在离两人不远处,转眼已到跟前,竟是蒙佐与铁面。两人俯下身子,蒙佐故意道:“我是来策反这儿的驻军的,两位快快将我拿下邀功。”
“我是高句丽良民,不管秦晋两国的鸟事。”一向温文尔雅的诸葛海冷不丁的爆出一句脏话。三木为之绝倒,笑道:“原来你们仨都是北方来的奸细——说吧,怎么救人?”
“劫营!”蒙佐断然道,“不引开守军的注意力,你们没法下手。跟我一同南下的有二十骑,足够对付这里的守军!你们只看火起,便去救人,告辞!”
北风起,不久,剑阁那头便响起隆隆蹄声,像有千军万马杀来。三木暗暗心惊:难保蒙佐不会利用这个机会偷袭剑阁,若他真率大军前来,城西大营这几千人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来的是秦军主力,自己立刻发出警讯让守军备战迎敌!
“轰隆隆!”蹄声在离大营一里外停下,三木定睛望去:蒙佐站在骑队最中央,慕容风与铁面带着他们的鲜卑十八骑一字排开,正好二十一骑,整支马队只有蒙佐一个汉人。
“杀!”暴喝声起,蒙佐铁面马刀出鞘,大地开始震动;十九枝火箭齐指向天,发出一声声尖厉的呼啸,点亮了昏沉的夜幕,洒向昏昏平静的军营。
“轰轰!”军帐一座接着一座被点着,火势在山风的助威下迅速蔓延,立刻将整片营区化作火海。被绑在旗杆上的云开也被喊杀声惊醒,大喊道:“弓箭手压阵,长枪手结阵抗骑,快!”可荒乱中谁还会听他的指挥,刚闹了一阵哗变的士兵们争相夺路而逃,没人救火没人奋起抵抗甚至没人组织逃跑,整座军营顿时乱作一锅粥。
三木将卫塔的吩咐抛到脑后,冲诸葛海一摆手,摘下玄铁枪,道:“走,救人!”
诸葛海胳膊一伸拦住他,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等,越乱越好。”
三木一枪扎在雪地上,咬牙道:“用一座军营救一个人,这代价也真他妈够大!”
诸葛海淡淡道:“你们敢调动城里的军队劫营吗?剑川楼上的高门名士敢杀进去救人吗?没有人比秦军更适合做这件事,说来也好笑,堂堂一个晋国啊……”
火势在蔓延,杀戮在继续,面对毫无斗志的守军,蒙佐的二十一骑转眼便杀到辕门口,慕容风一箭射倒负责看护的校尉,周围士兵一哄而散。云开喝道:“蒙佐,你这什么意思!”
蒙佐打马走了个圈儿,大笑道:“秦国的将军带着一彪人马连夜冒死劫营救下你这晋国大员,这事儿要是传到那些有心人的耳里,你猜他们会怎么说?”
“你!”云开为之气结,用力挣了挣绳索,喝道,“我就是死了,也不能被人喊作逆贼!”
“晚了!”蒙佐吆喝一声,两腿一蹬,扬起马刀呼啸着朝他冲来。
云开闭上眼睛,心想若是就这么死了,也比被人说成通敌谋逆的强!蹄声越来越近,蒙佐一声大喝,风声过耳、刀气过身,身子一松,绳索落地。蒙佐的笑声再度回荡:“云开,你我兄弟一场,趁今儿你欠下我一个人情,我把话挑明了——良禽择木而栖,来秦国吧!”
“放屁!”三木提着玄铁枪赶到,慕容风手一抬,十几枝羽箭便对准了他。三木浑然无惧,拉过云开指着蒙佐喝道,“看在咱们朋友一场的份上,我不杀你,我也把话挑明了——忠臣不事二主,断了这想念吧,有种的,咱们战场上见高下!”
“哈哈哈!好,不愧是我蒙佐的兄弟!”蒙佐昂然长笑,气概万千,“东川一战杀得不尽兴,有本事的,就把四大家族联合起来与我痛痛快快的打上一仗!不过我有言在先,两军阵前,不管你是云开还是三木,休想让我再留情面——咱们大年夜再见,走!”
“轰隆隆!”二十一骑如雷至、如风去,转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营中军士在几名偏将和王仁孝的指挥下立刻控制住了局面,周围的杨亮部闻讯也赶来救火。
云开呆呆站在那儿,三木撞了他一下,道:“怎么,像做梦一样,还没回神呢,走吧!”
三人离开大营,三木道:“这老蒙趁人之危,太不厚道!”
“我看未必,”诸葛海道,“若蒙佐真想陷大人于两难境地,大可不必在今晚救人,只要天一亮,您被扣住的消息就会传遍全城,到时候他再玩这一手,您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眼下大人已然获救,哗变军人也遭重创;一场大火,不但保住了大人的颜面,更可颠倒整件事的说法。我看,大人或许还有意外之喜。”
三木道:“诸葛先生所谓的喜事,莫非是说卫塔去找周飏索要粮饷?”
诸葛海点头道:“这只是其一。”云开明白,只要自己坚持是秦军纵火劫营,士兵哗变和自己被扣两件事就能轻易掩盖过去,而周飏为了掩盖过失,一定会利用与谯家的关系弄来大批粮饷,这笔粮饷,就是额外之喜,可诸葛海言外所指的“其二”又是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彪军士出现在三人跟前,带队的正是满脸烟尘的王仁孝。王仁孝一见云开,便“扑通”一声跪倒,道:“末将前来请罪了!”
第 八 章 拟开幕府
王仁孝的突然来到让三人都是一惊,云开轻咳一声,拉了拉在捆绑时被弄皱的外袍,踏前一步,道:“王司马请起,本官可担不起这等大礼。”
那王仁孝也不客气,坦然起身,瞅了诸葛海与三木一眼,抱拳道:“下官有要事禀报大人,还请二位回避。”说着回身冲一同前来的士兵们道,“你等暂且退开三十步外,不得任何人靠近!”待众士兵退开,王仁孝才朝云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木耸耸肩,与诸葛海闪开一旁,凭二人的本事,想要偷听也非难事。王仁孝走到云开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道:“大人此刻定然认定我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了。”
“难道不是么?” 魏晋之际最重名士气节,云开淡淡反问,语气中透出几分不屑。
“若无小人,何显君子名士之昭彰?”王仁孝洒然道,“世上有很多事,君子不屑为之这便轮到小人登场——君子小人,一如娼妇嫖客,相得益彰也!”
云开嘴角一动,只是冷哼一声,面上鄙夷之色更重。王仁孝并不在意,又道:“在下亦是读书人出身,只不过在下研习的既非孔孟儒学,也非黄老玄学,而是申学。”
“申学?”云开奇道,“莫非是先秦百家中申不害所持之说?”
“正是!”王仁孝来了兴致,道,“七雄之中韩国最弱,然韩国亦曾强盛一时;韩人引以为豪者,申不害也!法家三源:法、术、势——商鞅立法、申不害行术、犀首论势,后由韩非集三家之长而成法家大说。其间,唯独申不害标新立异,以小人之学治国,两卷《申论》虽为正道之士鄙弃,却是帝王案首必备之经卷也!”
“先秦百家煌煌争辉,为治学之人所向往也!”云开少年时也曾涉猎百家之学,对申不害亦有耳闻,只不过韩国积弱鲜有壮举、法家又有商鞅李斯韩非等巨贤在目,故没怎么把申不害放在心上,故问道,“云开不明何谓小人之学,还请先生告之。”
“小人之学,还得从列国大势说起——”王仁孝目中神采涟涟,侃侃道,“秦孝公即位之初,天下以魏国最强,秦韩最弱,同是法家,同样欲以所持之学用以变法:商鞅入秦二十年,开战国新一轮变法之先河,奠定强秦根基;申不害入韩二十年,却因庞涓引兵犯境,与韩王双双战死新郑,韩国变法止,申术一家绝于庙堂。”
云开微微一笑,道:“论法也好,论术也罢,先生仍未讲明商学与申学究竟有何不同。”
“问得好!”王仁孝道,“我给大人打个比方,倘若二人对调:商